故事發(fā)生在某個寒冷的冬日。

雪落在各式行人往來的街上，一個衣衫襤褸、頭戴兜帽的少女低著頭走過大街。

「……好冷?！?/p>

她的名字是愛麗潔。她是個有著金色長發(fā)、雪白肌膚的可愛少女。

年僅十二歲。

還只是個孩子。

「…………」

少女走了一陣，來到一間面包店。

空蕩蕩的店內(nèi)只有正在看報紙的店老板大叔，以及一個帶著幸福表情望著架上面包的年輕魔女。

愛麗潔立刻伸手拿了面包，走到柜臺取出錢。

「老板，我要買這個?！?/p>

店老板折起報紙瞥了她一眼，然后對她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小妹妹，你怎么又來了啊……抱歉啊，我的面包不能賣你?？禳c回去吧?！?/p>

「為什么？我有錢，賣我面包嘛。我想讓妹妹吃點好吃的東西?！?/p>

「這種不知從哪偷來的錢我不能收?！?/p>

店長把錢放回她的掌心推還給愛麗潔。

「……賣我面包嘛?！?/p>

「煩死人了，我不是說不賣你這種怪物了嗎！」

「……！」

結(jié)果，她什么也沒買就離開了。

「…………？」

留下目睹了整段對話，一臉訝異不已的年輕魔女。

被面包店拒絕的愛麗潔最后來到小小的路邊攤。

「…………」

那是間誠實商店。

沒有人顧店的這里只放了一個錢箱，上頭寫著「蘋果一個一枚銅幣，請依照購買數(shù)量投入箱中」。

由于無論哪家店都不肯賣她食物，她最近幾餐都只能吃這里的蘋果果腹。

——真想偶而讓妹妹吃點蘋果以外的東西。

邊這么想，愛麗潔邊將蘋果塞進(jìn)袋里，接著把蘋果個數(shù)的銅幣投進(jìn)箱中。

然而——

「喂！你干什么！」

一個聲音傳來，某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一驚抬起頭，看到一個面帶恐怖表情的男人。

「這個箱子是給我們?nèi)祟愑玫?，不是為了賣你這種怪物準(zhǔn)備的——那些蘋果給我還來！」

「可是，我已經(jīng)投了錢……」

「我不管，誰想賣你?。　?/p>

「…………！」

「好了，快點還來，你這怪物！」

接著男人加強了握住少女手臂的力道。

這樣下去會沒有東西吃、會過不了這個冬天，說不定，妹妹還會死掉——在一瞬的沉默間不停思考，畏懼的愛麗潔突然做出唐突的舉動。

她朝男人的手一口——

——奮力咬下。

「好痛！搞屁啊你這死丫頭！」

趁男人瞬間畏縮的空檔，愛麗潔甩開他的手，抱著蘋果逃跑。

不停奔跑的她四處張望，抵達(dá)自己的家。

屋頂有一半以上隨著火災(zāi)崩塌，少有屋頂遮蔽的部分地板向下塌陷，墻上也開了個大洞。虛有其表的房子完全抵擋不了風(fēng)雪。

她將這里稱作她的家。

「…………」

來到家前方。

地上擺了一個碰巧能捧在雙手掌心的小包袱。每天早上、中午還有傍晚，這個包袱都會放在家前面。

說不定，今天里頭放了不一樣的東西——她抱著些許的期待當(dāng)場蹲下，解開包袱。

「呃，好過分！」

愛麗潔立刻將包袱丟掉。被她猛力拋飛的包袱撞上附近民宅的墻壁，里頭裝的幾只死老鼠，以及早已不動的蟲尸灑了出來，散落在雪地上。

泥巴色的液體滲進(jìn)雪中。

「……哎呀討厭，人家難得準(zhǔn)備的說?！埂冈趺催@么浪費?！埂刚孢^分?！?/p>

她看見望著她竊竊私語的鄰居。

愛麗潔瞪了她們一眼，消失在自己家里。

「姊姊，歡迎回來。」

從家中角落發(fā)出的聲音傳進(jìn)愛麗潔耳中。向前走了幾步，她看見少女裹在各種顏色的布拼接而成的被窩中，向她微笑。

她的長相跟愛麗潔一模一樣，有著金色的頭發(fā)與白色的肌膚。

她是小愛麗潔兩歲的妹妹。

名字叫做米莉娜。

「我回來了，米莉娜——來，我?guī)Я诉@個回來。」

愛麗潔湊到妹妹身邊，和她一起窩進(jìn)被窩，接著從紙袋中取出鮮綠色的蘋果交給她。

「哇啊！好棒，怎么會有蘋果？」

「因為我希望米莉娜快點好起來，就買來了。你要多吃一點喔？」

「嗯！謝謝姊姊！」

看著笑容滿面啃著蘋果的米莉娜，愛麗潔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

「身體有好一點嗎？」

「吃了蘋果就好了！」

「是嗎？那就好。」她想起在路邊攤前被抓住手腕的事情，胸口傳來一陣刺痛。「……可是，一直以來對不起?！?/p>

「為什么要對不起？」

「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一定很膩對不對？」

「嗯……？可是我喜歡蘋果喔？每天吃也沒關(guān)系！」

「……這樣啊。」

那就好——愛麗潔說完把手伸進(jìn)袋中，拿出自己的蘋果。

當(dāng)這些蘋果吃完時，就真的沒有東西吃了。至今為止一直賴以維生的命脈就在剛才慘遭斷絕。

對眼前一片漆黑的未來感到失落，愛麗潔咬了一口蘋果脫下兜帽。只要在家里，就沒有必要隱藏頭上長的東西了。

「……唉?！?/p>

從緊繃的兜帽中出現(xiàn)的，是一對彎曲的羊角。

她是與人類外表相似的獸人。

不幸的是，她帶回家的蘋果撐不過第二天。在食物吃完的隔天早上，愛麗潔為了不吵醒米莉娜慢慢爬出被窩，前往城鎮(zhèn)大街——放有蘋果的路邊攤。

她確認(rèn)店老板不在后，拿起幾顆蘋果，放進(jìn)袋子里。

接著裝滿袋子后，她從口袋里拿出錢，投進(jìn)——

「……已經(jīng)，不用投錢也沒關(guān)系了吧。」

并沒有投進(jìn)箱中。

反正就算不投錢，結(jié)果也不會改變。既然如此，能偷多少就偷多少吧。這一定不是在做壞事。我沒有錯。

她在心里說了好幾次借口，正要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

有只手啪一聲放上愛麗潔的肩膀。

她嚇了一跳抬頭，眼前是一位魔女。

「不可以喔，你要好好付錢才對。」

是前天在面包店看到的年輕魔女。

魔女把幾枚銀幣投進(jìn)錢箱里，這么說：

「稍微跟我聊聊吧？」

灰色的發(fā)絲搖曳，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

茫然旅行中的我，是在滯留第一天于面包店買完面包時，受到這個國家的政府官員約見。

只要具有魔女的身分，就時常會被請去解決國家的麻煩事。

「請坐，伊蕾娜大人?！?/p>

被請進(jìn)會客室的我點頭打了個招呼，在隔著茶幾相對的其中一座沙發(fā)上坐下。

「那么，請問貴國有什么委托呢？啊，你要吃面包嗎？」

「不用，謝謝?！?/p>

「是嗎……那我可以邊吃邊聽嗎？」

「……請便?！?/p>

「謝謝。」

我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剛從面包店買來的面包，咬了一口。

官員先生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這個國家現(xiàn)在稍微有點麻煩……這次希望魔女大人能替我們解決。」

「嗯嗯?！?/p>

「……」官員先生浮現(xiàn)難以形容的表情說：「這次想委托的是，關(guān)于這個獸人的事情?！?/p>

接著將一張素描推到我面前。

上面畫著樣貌十分不可思議的人類……似的生物。最顯眼的，是頭上長的一對角。角跟羊角一樣彎成一個圓。

「其實這個獸人現(xiàn)在正住在我國國內(nèi)，但發(fā)生了一些麻煩……平鋪直敘地說，國民與這位獸人之間出現(xiàn)了隔閡。因此我希望您能將這位獸人暫時帶出國外——」

接著他對我道出了委托的全貌。

那是個關(guān)于可惡國家、可惡的人與可憐少女的故事。

「…………」

全部聽完的我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

我想一定不是什么正面的表情。

不只如此，甚至還感到輕蔑、感到憤怒。

「……你們就因為這種理由，想把她從這里趕出去嗎？」

我的話使他握緊拳頭，緩緩地點頭。

「我也十分痛苦——但是事態(tài)既然發(fā)展至此，除此之外別無他法?！?/p>

接著，他露出無比陰沉痛苦的表情——

「求求您，能請您救救她嗎……？」

然后這么對我說。

我不想單方面聽完官員先生的話就決定是否接受委托。因此，我決定花上一整天進(jìn)行調(diào)查。

前往官員先生給我的地圖上所標(biāo)注的地點——獸人現(xiàn)在住的地方一看，我發(fā)現(xiàn)那是個半毀以上的廢屋。

「……哎呀?！?/p>

找到在里頭生活的女孩，我吃了一驚。

那個女孩是昨天在面包店看到的女孩。

「…………」

在得知這件事后，我因此決定接受這個委托。

當(dāng)天我沒有直接與獸人女孩見面，而是率先進(jìn)行訪問調(diào)查。關(guān)于獸人女孩的事情，我到處問了昨天的面包店、大街上店鋪的老閱們以及路上的行人和附近的鄰居。

每個人說的話都大同小異。

隔天。

我一早埋伏在崩毀的房子旁，看著少女離開家里。

她的目的地是大街旁的路邊攤。那里好像是間誠實商店，只有放著投錢的錢箱。

她在那里做了壞事。

所以我也立刻出面制止。

「不可以喔，要好好付錢才對?！?/p>

邊說，我邊把手放上她的肩膀。

○

我?guī)齺淼浇纸堑牟蛷d。由于是早上，店內(nèi)的客人十分稀少。

我們在這間店的窗邊面對面就座。

「…………」

「啊，不必?fù)?dān)心，我請客?！?/p>

我對面對滿桌美味菜肴卻仍舊低著頭的她這么說，但她的表情卻不減黯淡。

是在緊張嗎？還是會在乎店內(nèi)人們的眼光呢？

「你叫什么名字？」

「……愛麗潔?！?/p>

「愛麗潔嗎。我是伊蕾娜，是個旅行中的魔女?！?/p>

「…………」

「所以，你剛才想做什么？」

我拋出這個話題，她立刻一驚，抓住深深蓋住臉的兜帽帽檐，把頭垂得更低。

「……那個，拜托你。剛才的事不要跟別人說?！?/p>

「我不是為了威脅你才問這個問題的，純粹是因為好奇。我們前天好像在面包店碰過面對不對？那時你的樣子也有點奇怪，讓我有點在意。」

「…………」

「所以，能請你跟我說說你的事情嗎？」

我這么一問，愛麗潔才終于開口：

「……聽了我的事，一定會很不舒服喔。」

「是因為你頭上長角嗎？」

「咦？」

「沒有，我剛才就從帽子的縫里看到跟羊一樣卷起來的可愛的角?！?/p>

愛麗潔一怔，看向窗戶。

窗戶朦朧地映照出外頭的景色，玻璃反射出的倒影上，褐色的角從兜帽的縫隙間探出頭來。

「我是旅人，至今為止看了各式各樣的人，不會特別有所歧視或偏見?？吹礁阋粯拥娜?，也不會覺得不舒服?！?/p>

甚至覺得很可愛——我說到這里，她才終于肯面對我。

然后，像是放棄似地一點一滴說出口。

「那個，請你不要跟別人說……」

她說——

愛麗潔以前跟家人一起住在遠(yuǎn)離人煙的山區(qū)，過著寧靜的生活。

她的父母會用弓箭狩獵動物并在外宰殺處理，她和病弱的妹妹則是一起料理父母帶回家的獵物，每天過著平穩(wěn)的日子。

距今一個月前的某一天。

「等我們回家就教你射箭?！?/p>

留下這句話，父母便一如既往結(jié)伴外出打獵。愛麗潔一面和妹妹等待兩人歸來，一面想著終于能獨當(dāng)一面——而感到迫不及待。

然而，兩人的父母卻始終沒有回家。是狩獵不順利嗎？她們歪著頭這么想，兩人一連等了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父母卻依然沒有回來。

隔天。

一群不認(rèn)識的人乘著巨大的馬車拜訪她們的家。其中有一個自稱是這個國家的官員，另外三個則是商人。

突然現(xiàn)身的大人們從馬車上搬下兩個大袋子，接著告訴她們悲傷的事實。

愛麗潔姊妹的雙親在狩獵途中墜崖身亡。這個國家的商人經(jīng)過山路時恰巧發(fā)現(xiàn)他們的遺體。

打開袋子現(xiàn)出不成人形的雙親，官員先生這么對她們說。

姊妹兩人大哭一場。她們攀著父母的亡骸放聲哭泣，但是父母的身體早已冰冷。

這時，這個國家的官員對失去作為生活支柱父母的兩姊妹提出了某個提案。

「我們不能就這樣放著你們不管，請讓我們的國家保護(hù)你們。」

接著官員先生請發(fā)現(xiàn)遺體的商人們替兩人的父母埋葬后，拉起茫然自失的兩姊妹的手。

還來不及接受現(xiàn)實，她們就被帶往陌生的地方。

一抵達(dá)這個國家，國家立刻安排兩人居住的家。

「接下來我每天都會在這間房子前面放食物，你們要記得吃。然后，這是生活費?！?/p>

官員先生把能足夠生活幾天的錢交到愛麗潔手中，對她說：「我會定期帶錢來，你可以隨意花用，錢用完了要馬上跟我說。」

在你們的傷痛痊愈前，就讓這個國家照顧你們吧——他還這么對兩姊妹說。

這個國家接納了她們。

「——可是住在這個國家的人好像不是這樣?！?/p>

愛麗潔停了一拍，才繼續(xù)說：

「住進(jìn)著個國家里后，安排給我們住的家馬上就被燒掉了?！?/p>

「…………」

我回想起她現(xiàn)在住的房子。

曾是住屋的斷垣殘壁破破爛爛，有一半化為瓦礫。

「這個國家的人們在房子燒掉之后還是不放過我們。每次擦身而過都會罵我怪物，有錢也什么都不讓我買。就連官員先生帶來給我們的飯菜跟錢都不能吃也不能用。」

「…………」

「所以，前天為止我都在無人的誠實商店買蘋果吃……」

而這條路也行不通了。

原來如此。

「……事情我了解了?！?/p>

換句話說?！高@樣下去很有可能會餓死完蛋了，對不對？」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p>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大概掌握情況了?！刮尹c了好幾下頭說：「話說回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能請你幫忙嗎？」

「？什么事？」

「你如果愿意接受就可以吃這桌料理，也能打包帶回家?！?/p>

「剛才不是說要請我嗎……？」

「啊，那剛才說的不算?！?/p>

「…………」

「你說呢？」

「……幫忙，是什么忙？」

她充滿戒心地盯著我看。

我隔了很長很長的間隔。

接著才直直看著她的雙眼，用一句話對她說出我的請求。

「請讓我?guī)椭?。?/p>

我如此說道。

似乎是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答案，愛麗潔盯著我，只能愣在那里。

我邊等待她的回答，邊拿起刀叉。

聊了這么久，桌上的菜都涼了。

○

現(xiàn)階段她可以說是別無選擇。既然不能花錢，就連購買物品都無法如愿。若是國內(nèi)無人可以仰賴，她就只剩和我這種外地人合作一途。

而她也沒有天真到會眼睜睜看著這種機會流逝。

「…………那個，我如果拒絕的話，會怎么樣？」

「我就對全國的人大肆宣傳你在誠實商店想做的事?！?/p>

「……好詐，剛才明明說不是威脅的說?！?/p>

「啊，那剛才說的這句也不算?！?/p>

「…………」

「所以呢？你愿意接受我的請求嗎？」

「……可以嗎？我什么也沒辦法報答伊蕾娜小姐喔？」

「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閑著沒事。而且——」

「……？」

「我也沒有冷漠到聽了那種故事，還能坐視不管。」

就是這樣。

就像這樣。

我開始幫助愛麗潔。

但是從當(dāng)天開始就突然要做什么太麻煩……不是，由于我需要時間準(zhǔn)備，因此當(dāng)天暫且解散。

接著隔天早晨。

我們約在國外——國界大門旁碰面。

「……好冷！」

我抱著行李踩著腳，等了十幾分鐘。

她穿著和昨天相同的衣服，踏著小小的步伐朝我跑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咦，那是什么？」

愛麗潔的視線被我手中的東西吸引。

「啊，這個嗎？這是弓箭。」

我發(fā)出嗡嗡的聲響撥弄了幾下弓弦解釋道：「接下來我想教愛麗潔使用弓箭的方法?！?/p>

「為什么？」

「要是能自己打獵抓到自己的食物，就不必特意依賴國內(nèi)的人了吧？」

就是這樣，我趁昨天準(zhǔn)備了弓箭等，從今以后可能會需要的物品。

「魔女小姐會射箭嗎？」

「我厲害到能射中放在別人頭上的蘋果喔?！?/p>

「咦，那什么狀況……」

「甚至厲害到獲命「作為余興節(jié)目你射穿那把扇子吧」時，能心不甘情不愿精彩地射穿船上搖擺的扇子喔?！?/p>

「所以說到底是什么狀況……」

她一臉狐疑，我則是牽起她的手，走進(jìn)染成一片雪白的森林。

高聳樹木并列的林中，充滿手工感的靶場迎接我們到來。表面削平的樹干上刻著靶心，離樹稍遠(yuǎn)處的位置則是放著一面立牌，上面寫著「請從這里射擊靶心（命中紅心會有獎品）」。順帶一提，上面的字是我親筆寫下的。

「突然要你射動物你也不可能射中，就暫時先用這個努力練習(xí)吧。」

這里是我趁昨天準(zhǔn)備的靶場。

「獎品是什么？」

「呵呵呵，是你射中后才知道的驚喜?！?/p>

接著我站在愛麗潔身邊，教導(dǎo)她正確的拉弓姿勢以及命中靶心的訣竅，途中不時穿插實際演練。

「總之你先射一箭試試看?！?/p>

「嗯……嘿！」

她拉弓放箭，箭卻直接掉到地上。

「……你難道以為靶埋在雪下面嗎？」

「…………」

修行的日子就以這種感覺拉開序幕。

我們每天一大清早離開國門，在森林中從早練習(xí)射箭。到了中午，我們便帶著冷到發(fā)抖的身體回到國門內(nèi)的餐廳，飽餐一頓后又回到森林里。

愛麗潔從放出不會飛的箭到射中靶心為止并沒有花上多少時間。

甚至不到三天，她射出的箭便能漂亮地飛行了，進(jìn)步神速令我為之驚奇。不，也許只是我很會教也說不定？難道說我很適合當(dāng)老師嗎？

「啊，太棒了！伊蕾娜小姐你看！射中紅心了！」

她如此說道。

在修行開始的第五天，隨著一聲確實的聲響，愛麗潔興奮的聲音傳進(jìn)我的耳中。

「欸，你要給我什么獎品？」

興奮無比的愛麗潔跑到我跟前，露出滿面微笑。

所以我也煞有介事對她宣布：

「我買你喜歡的衣服送你，要幾件都可以。這就是獎品。」

我原以為她會高興，但她卻露出復(fù)雜的神情。

「……這樣只有我的份而已，對不對？」

「什么意思？」

「那個……我希望能連妹妹的衣服一起買。」

「…………」

我輕輕摸了摸愛麗潔的頭。

「只要你喜歡，不管是什么衣服，要多少件都可以?！?/p>

手上傳來粗糙布料及角的觸感，她就瞇起眼「耶～」一聲歡呼展露笑顏。

○

得到了新的衣服后，她的修行也進(jìn)入新的階段。

在積雪的森林中，可愛的足跡形成波浪向前延伸。足跡的盡頭，一只純白的兔子在白雪中跳躍，鼻子及耳朵一抖一抖地蹦向某處。

現(xiàn)在的目標(biāo)不再是站著不動的靶，而是活生生的動物。

「這次有獎品嗎？」

「你只要射中我就親手做菜請你吃?！?/p>

「……那會比平常去的餐廳好吃嗎？」

「拿我這種外行跟專業(yè)的比太失禮了?！?/p>

「……那還是別的獎品比較好～」

「愛麗潔還真是該死地誠實呢。」

「欸嘿嘿。」

「話說，再繼續(xù)廢話兔子就要逃走啰？」

我這么一說，愛麗潔才像是突然想起一般舉起弓，以銳利的眼神望向兔子。

接著她呼出一口白氣，松開手指。

箭隨著一聲鈍響埋進(jìn)雪中。

「……你難道以為兔子在雪下面冬眠嗎？」

在那之后——

我們和過去一樣，過著往來國門外與餐廳之間的日子。

「——哎呀～今天點太多吃不完，太失敗了。這個送你，你就帶回去吃吧?！?/p>

我在餐廳一如往常地將吃不完的料理打包交給愛麗潔。

「一直以來謝謝你，伊蕾娜小姐?！?/p>

她以雙手慎重地接下，微微笑了。

一直以來只露出憂愁表情的她，不知不覺間開始以溫暖、柔和的表情浮現(xiàn)幸福的笑容——在我眼中看似如此。

這也許是我的自以為是，又或者是自我感覺良好。

但是我覺得，事情逐漸開始朝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這樣下去，我也許能以自己的方法達(dá)成委托。

而她就在我這么想的當(dāng)天下午，成功獵到了兔子。

那是個雪停之后的晴天。

「伊蕾娜小姐你看，成功了！我射中了，你看！」

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fā)光的雪地上躺著一只小野兔。它像是要逃離插在脖子上的箭矢般，四腳不停痙攣，紅色的血液在雪上暈開。

「做得好，看起來真好吃?！?/p>

我不等兔子死去就拿起箭矢，隨著沉甸甸的重量一同舉起癱軟的兔子。

「……那個，這么說來伊蕾娜小姐說的獎品是……」

「是呀，我親手做的料理。」

「難道說，要用這個煮？」

「有問題嗎？」

「你會殺嗎？」

「別看我這樣，我殺兔子的技術(shù)可是一流的喔，厲害到兔子都怕得渾身顫抖呢?！?/p>

「……兔子不是隨時都在發(fā)抖嗎？」

「還有，這雖然不是獎品，不過我有個提案?！?/p>

「？什么？」

我把兔子放在沒有沾到血的干凈雪地上。隨著一聲輕柔的聲響，兔子正下方的雪彈了開來。

「你以前生活的家還在對不對？想不想回去那里住呢？」

「家里？可是——」

「你已經(jīng)會一個人打獵了，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待在這個國家的理由了。所以，你覺得呢？想不想再回到跟父母一起住的家？」

「…………」

她陷入沉默。

「當(dāng)然，我不會強迫你。」

我耐心等待她再度開口。

接著寂靜回到森林之中，過了一陣子——

愛麗潔才像是終于回想起問題般，點了點頭。

「這么說……也是。嗯，我想回家。我應(yīng)該可以離開這個國家了。」

這句話讓我放下心中的大石。

這時的我以為——如此一來她就一定能獲得救贖。

○

我們當(dāng)場替獵到的兔子放血，用繩子綁好帶回國內(nèi)。

我們剛好在正午前回國，大街上人潮不少。每當(dāng)與人擦身而過，每個人都對我們投以異樣的眼光，使愛麗潔不時縮起身體。

「你已經(jīng)不用在意了喔?！?/p>

我這么說將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就露出有氣無力的微笑。

對她而言，離開這個國家——離開因火災(zāi)而崩塌、本是房子的居所，看來十分值得高興。一回到家，愛麗潔就跑去準(zhǔn)備行李了。

而委托我的官員正巧在這時現(xiàn)身。

「……伊蕾娜大人，委托進(jìn)行得如何呢？」手中拿著小包袱的他對我輕輕行禮。

「很順利喔。我想你們的期望就快達(dá)成了?！?/p>

「……是嗎，那太好了?！?/p>

「不過你的表情看起來不怎么高興呢。」

「我們期望的結(jié)果，對我們而言未必是最好的結(jié)果。」

「…………」我沉默了一拍后說：「我也打算用我的方法為她盡心盡力。就在剛才，我的努力可是讓你不必再放那個包袱了?！?/p>

從我這里也看得出來官員先生用力握緊了包袱。

「……謝謝您。抱歉將您卷進(jìn)了我們的麻煩中。」他深深低頭后，轉(zhuǎn)身背對我?！鸽m然這么做有失禮數(shù)，不過我還有一項請求，伊蕾娜大人?！?/p>

「依據(jù)內(nèi)容可能需要酌收額外費用喔？」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

只留下一句：

「若有機會，請您一定要告訴她我們真正的心意。」

說完，他就離開了。

我無法答應(yīng)他說的這句話。

因為我不知道我辦不辦得到。

「…………」

他離開不久之后，愛麗潔就回來了。

她雙手滿滿抱著行李。

「久等了，我叫妹妹起床花了一點時間?！?/p>

她背上背著妹妹。

「我還沒跟伊蕾娜小姐介紹呢。這是我妹妹米莉娜?！?/p>

看來，非得將他們真正的心意告訴她的機會逼近眼前。

一步一步緩慢地靠近。

然而卻仍舊確實無比。

○

「我回來了?！?/p>

愛麗潔走進(jìn)屋內(nèi)，在玄關(guān)輕輕踢落鞋子上的雪這么說。她抱著米莉娜朝里頭走去。

「…………」

我也學(xué)她踢落鞋子上的雪，跟著地上從玄關(guān)延伸而出的雪跡走進(jìn)屋里。

以雪形成的小小足跡一直延伸到餐廳。

在廚房前有張桌子，四張椅子兩兩并排在桌子兩側(cè)。那應(yīng)該是以前一家四口用的餐桌吧。

她只拉了一張椅子出來。

接著讓妹妹坐在上面。

「欸，伊蕾娜小姐，你想用那只兔子煮什么？」愛麗潔的視線轉(zhuǎn)向我的手。

「……奶油燉肉如何呢？」

「太棒了！米莉娜最愛吃燉肉了！」

她從背后摟住妹妹的肩膀，顯得十分高興。

妹妹沒有回應(yīng)。

「……嗯！好期待喔！」

然而，她卻滿臉欣喜地對妹妹點頭。

「…………」我說：「我來做料理，愛麗潔先等一下吧?！?/p>

「那么，我跟妹妹在這邊等?！?/p>

她展露笑顏，在妹妹身旁坐下。

「……好?！?/p>

我的聲音在虛空中回響。

正在做菜時，我的耳中傳來她開朗的笑聲。

「——欸，感覺好懷念對不對？」

「從今以后姊姊就代替爸爸媽媽照顧家里。啊，可是還得做菜，所以工作可能比爸爸還多?！?/p>

「不會，沒關(guān)系。我一定會做好?！?/p>

來到這里的途中也一直是這樣。在愛麗潔抱著妹妹離開國家之前更是嚴(yán)重。

她始終帶著開開心心的表情，聽著我聽不到的妹妹的聲音。

「…………」

滾滾冒出泡來的鍋中傳來好聞的香味。

在沉悶的空氣中，我終于能盡情呼吸了。我深呼吸一次后，攪拌鍋中的食物。

白色混濁的奶油中飄出紅蘿卜、馬鈴薯還有兔肉的香氣。

「…………」

自從我來到這個國家以來，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我點頭答應(yīng)官員先生的委托、帶她離開可惡的國家、策劃讓她獲得自由。與此同時，我賦予她能夠打獵維生的環(huán)境，這才終于讓她回到這個家。

我原本以為，做到這個地步——只要帶她離開那個國家、遠(yuǎn)離人群，可憐的少女就能恢復(fù)正常。

但是不行呢。

結(jié)果，那只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盼望。

縈繞在她身邊的悲傷光靠這點程度無法抹滅。

我在廚房中回頭看她。

她那面對妹妹的笑容察覺到了我的視線。

「啊，伊蕾娜小姐，已經(jīng)做好了嗎？」

「剩下只要燉熟就好?！?/p>

「這樣??！那么快好了呢。」

「…………」

「？怎么了嗎？」

「……沒事。」

「……？」她說：「欸，不知道為什么，伊蕾娜小姐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喔？來到這里之前幾乎都不說話，到了這里之后也是?！?/p>

「…………」

「而且你都不跟我妹妹說話……欸，真的很奇怪。很不對勁喔。」

「……我很奇怪嗎？」

「嗯?！?/p>

「…………」

當(dāng)我繼續(xù)沉默以對時——

「——對吧，果然很奇怪對不對?！?/p>

愛麗潔就對我聽不見的聲音頷首。

接著她拋下我，自己回到跟妹妹兩人愉快的交談中。

「——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有可能喔?！?/p>

「——啊哈哈，就是說啊。吃了燉肉一定會更有精神?！?/p>

「——也是，下次得換我做菜謝謝她才行。」

她至始至終對妹妹露出開心的笑臉。

「…………」那一幕使我再也無法忍受?！浮獝埯悵??！?/p>

「？什么？」

面對她毫無保留的微笑，我有些退縮。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對她的笑容感到害怕。

我從她臉上別開眼。

「……愛麗潔，不要再這樣了?！?/p>

然后我說了這句話。

我用僅僅一句話，道出我所見到的景象。

「你的妹妹已經(jīng)死了?！?/p>

她坐在四張椅子其中一張上。

少女穿著跟愛麗潔一樣的長大衣，金色的頭發(fā)從帽中垂下。

但那卻是具發(fā)出濃厚異味的尸體。

○

「在距今一個月前，我國某些商人鑄下了大錯?！?/p>

「嗯?！?/p>

那天，官員先生對我說的是個太可惡、太悲傷的故事。

「我國附近住著一家獸人——商人們預(yù)謀捕捉他們一家出售。他們說，會這么做是因為資金遇到了困難。

商人們先試著綁架外出打獵的夫婦。他們謊稱自己迷路接近那對夫婦，試圖趁隙將兩人綁走。

當(dāng)然，那對獸人夫婦不可能這么輕易被人抓住。盡管被商人們團(tuán)團(tuán)包圍，他們?nèi)耘f激烈抵抗。

然后，在危險的坡面上發(fā)生沖突的他們在這時不幸失足。

幸存的商人到了下面一看，卻發(fā)現(xiàn)全員都已氣絕身亡。無辜的獸人夫婦跟著心懷不軌的商人們一同罹難。

這就是一切的元兇。

活下來的商人有三個。他們帶著遺體回國，將來龍去脈告訴了我。可惜的是，他們這時對我撒了謊。

「三名商人與居住在近郊的兩名獸人因發(fā)生意外罹難?！?/p>

他們是這么告訴我的。相信商人們說詞的我，從獸人夫婦聯(lián)想到他們可能有孩子。說不定，孩子們現(xiàn)在還在等待父母回家——一想到這里，我就帶著商人上山尋找，然后找到了獸人的家。」

接下來他所說的大致和愛麗潔所說的一致。

拜訪愛麗潔姊妹的官員告訴她們，雙親因為意外身亡，接著將她們接進(jìn)國內(nèi)。

然而——

從這里開始，愛麗潔所說的話卻和官員先生徹底不同。

「她們來到這個國家?guī)滋熘?，發(fā)生了一件憾事?！?/p>

接著他開口道出了真相。

「活下來的商人們?yōu)榱私疱X與報復(fù)，將目標(biāo)轉(zhuǎn)到女孩們身上。他們手持小刀與火把，趁夜闖進(jìn)兩人家里。

三個商人先是找到了姊姊。

姊姊——愛麗潔跟她的父母一樣，就算被大人團(tuán)團(tuán)包圍也不露懼色，不停掙扎。

但她還只是個孩子，體格跟大人相差太多。

她立刻被商人們壓制。

商人們這時展開報復(fù)。

幾個大男人把刀放下，對她拳打腳踢。即使她縮起身子流淚求饒，商人們也不愿停手。

他們也許是預(yù)定把她打到奄奄一息再帶走她吧。

就在這個時候，放在一旁的刀子刺進(jìn)其中一個男人的背。

男人回過頭，看到比愛麗潔還小一點的女孩。米莉娜想救姊姊免于單方面的暴行。

被刺的男人口中發(fā)出不成言語的叫聲放開姊姊，用手中的火把毆打妹妹。接著他立刻拋開手中的火把，撿起掉在地上的刀子，一次又一次刺向掩面尖叫的米莉娜，直到她氣絕身亡。

剩下覺得不妙的兩人試圖阻止發(fā)狂的男人，但兩人才剛上前，騎在妹妹身上的男人就不動了。

愛麗潔用掉在地上的第三把刀子殺了他。

就在愛麗潔茫然而立的時候，被拋在一旁的火把開始延燒，家中搖曳升起的烈焰在眾人眼前越燒越大。

活下來的兩名商人慌慌張張地逃出火場。

我收到附近居民發(fā)生火災(zāi)的通知抵達(dá)她們家時，火勢已經(jīng)猛烈到竄出屋外了。我們立刻進(jìn)行滅火，但房子卻還是燒成半毀狀態(tài)。

我們立刻辨明到引發(fā)火災(zāi)的原因。以現(xiàn)場遺留的三把小刀、燒成焦尸的商人、以及附近居民的目擊證詞為證據(jù)，我們找到具有嫌疑的兩名商人，將他們逮捕。

然后在訊問之后，兩人終于向我們吐露了真相。

然而，即便了解真相也為時已晚。

愛麗潔在火災(zāi)發(fā)生的隔天就變了。

她開始不愿離開妹妹的尸體。不只如此，還有如妹妹還活著一般，與尸體互動。她會喂她吃飯、替她穿衣，還與她相依偎睡覺。

都怪這個國家的商人還有我的錯誤判斷，害可憐的她失去了理智。

在兩名商人坦承一切之后，她做的事情立刻傳遍了國內(nèi)。人們盡管替她感到悲哀，同時也開始害怕她、閃避她。

然后，她也開始不愿傾聽這個國家的居民所說的話。不只這樣，甚至開始還會露出驚恐的表情閃避我們。

我們已經(jīng)束手無策了?！?/p>

官員先生如此娓娓道來。

但最重要的部分尚未明了。

「……換句話說，」我嘆了口氣回道：「你們雖然領(lǐng)養(yǎng)了可憐的孩子，但是因為后來發(fā)生問題，于是想把她趕出去?？墒撬牪贿M(jìn)你們的話，所以想趕也趕不走，要是硬來又不曉得會發(fā)生什么事，所以想請身處事外的我?guī)兔?，是這樣嗎？」

「…………」

盡管卑鄙，但我還是又問了一次以沉默回應(yīng)的他。

「……你們就因為這種理由，想把她從這里趕出去嗎？」

我猶豫著該不該接受委托，前往你半毀的家?？吹綈埯悵嵞銜r，我大吃一驚。

接著，我決定接受委托。因為我跟你在面包店見過一次面。

在賣蘋果的路邊攤相見前，我在國內(nèi)進(jìn)行了訪問調(diào)查。而國內(nèi)的人都異口同聲地這么稱呼你：

「可憐的孩子?！?/p>

走在街上的人們說：

「她真的很可憐?！埂妇尤槐粔娜似圬?fù)成那樣……太可憐了。」

住在你家附近的家庭主婦們則是皺著眉頭說：

「都怪壞人的錯，害她得住在那種地方……對不對？」「是呀……真可憐。那孩子連官員送給她的便當(dāng)都不敢碰。」「你看那邊，那面墻壁上有便當(dāng)?shù)暮圹E對吧？不管是錢還是便當(dāng)，她每次都那樣扔到墻上。」

路邊攤的男性摸著包著繃帶的手說：

「她好像從好一陣子前就會從這里偷蘋果了。不過我知道她的遭遇，所以沒有想要責(zé)備她的意思——我只不過是認(rèn)為她只吃蘋果一定很膩，想讓她吃點別的食物，或是請她去哪間店里吃飯。結(jié)果她突然不曉得大叫什么……然后，就變成這樣了?！?/p>

面包店的老板也說：

「啊啊，魔女小姐。你也看到了吧？那孩子每次都拿那種東西來買面包。我知道她很可憐——不過我們也是做生意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啊?！?/p>

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天，我在面包店看到了一件怪事。

一個頭戴兜帽的女孩子，從口袋里拿出一堆死蟲想買面包。那一幕非常詭異。

女孩說死蟲是「錢」。

她跟一臉困擾、用溫柔語氣和她解釋死蟲不能買面包的老板說了幾句話后，就露出大受打擊的神情跑出店門口。

看著這一幕的我側(cè)了側(cè)腦袋。

接著，隔天才知道那個女孩是你。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為了你接受委托的。

○

「騙人?！?/p>

在我坦承自己所見聞的一切后，愛麗潔先是呢喃了這么一句話。

接著，她在米莉娜身邊抬起頭。

「你一定在騙我——全都是騙人的。為什么？為什么連伊蕾娜小姐都要這樣欺負(fù)我？」

「你是聽誰的命令才這么說的嗎？伊蕾娜小姐剛才不也看到了嗎？那個國家里的人全都是壞人啊！」

「那個國家里的人都把我當(dāng)成怪物，還燒了我的家?？墒切液妹妹脹]有死，她還好好地活在我身邊！」

「所以一定是騙人的！你說的話都是胡說八道！」

說完她搖晃米莉娜的肩膀，早已失去性命的少女頭不自然地晃動。

「欸，你看，你看啊，她還活著??！妹妹才沒有死——」

然而——

如同要打斷她的話一般，受到猛力搖晃的身體從椅子上掉了下來。

隨著一聲沉重的聲響，曾是米莉娜的東西翻倒在地。

「啊——」那時，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不、不對……我妹妹她，米莉娜她還活——」

起身朝遺體伸手的她在半途停下動作，唯有指尖劇烈地顫抖。

她的身影實在是太令人悲傷。

「愛麗潔。」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米莉娜她，可是她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她才沒有死掉……！」

「…………」

我將她擁入懷里，遮住她的視線。長大衣受到冬天冷空氣的吹拂，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

「伊蕾娜小姐……不對，米莉娜她……」

「……愛麗潔?！刮壹訌婋p手的力道?！覆豢梢?，你不能再繼續(xù)逃避下去了?！?/p>

「我才沒有逃——」

「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不幸毫無疑問蠻橫無理，我能理解你想逃避的心情?？墒遣恍小Ｄ闳绻俨辉该鎸ΜF(xiàn)實，現(xiàn)實總有一天會離你而去，直到遙不可及?！?/p>

「…………！」

「我們難得變得這么要好，我不想看到你被不講理的境遇壓垮。」

「…………」

「回來吧。」

接著我說：

「請讓我?guī)椭??！?/p>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

唯有發(fā)出不成言語的聲音，用顫抖的指尖緊緊握住我的長袍。

不對，不對，騙人，不要。

她夢囈般喃喃自語。

直到聲音轉(zhuǎn)為慟哭，緊緊攀在我身上不停落淚。

在她的淚水停止前，我都緊緊抱著她。

○

「你好?！?/p>

「啊啊，伊蕾娜大人，您好……啊，您還在吃面包呢?！?/p>

「是呀，我喜歡吃面包——不過這應(yīng)該也是最后一次在這里吃了?！?/p>

「……？」

「我的意思是，你委托給我的工作已經(jīng)順利結(jié)束了。我今天離開這個國家后，就不打算回到這附近了?！?/p>

「……這樣啊。」

「你的表情還是這么不滿呢?！?/p>

「先前也跟您提過了。我們并不想趕她出去，只不過是無可奈何?！?/p>

「無論如何都都改變不了你們半途放棄的事實——那么，關(guān)于酬勞……」

「……啊啊，是的，您說的是。那個——」

「我的酬勞不要了，能請你送去她家嗎？」

「什么？」

「我不說第二次。」

「不，可是——」

「總之我不收就對了，就是這樣。」

「……伊蕾娜大人，她的狀況還好嗎？有改善嗎？」

「天曉得？很難說呢。我無可奉告?！?/p>

「是嗎……」

「是，那么我走了。」

「……還請路上小心?！?/p>

「啊，對了對了。有件事我忘了說?！?/p>

「？什么事？」

「下次她再來這里時，那時——可不要讓她看到那種表情喔。」

○

在那之后，我又陪她生活了一陣子。

我們在晴朗的雪景中奔跑，我陪她狩獵獵物，再兩人一起料理。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我過了一段安穩(wěn)舒適的日子。

接著，在愛麗潔完全學(xué)會如何獨自打獵維生時，她突然開口說：

「我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了?！?/p>

在三位家人的墓前，她這句話不曉得在對誰開口。

「那么我就沒有用處了呢?！?/p>

「不是沒有用處……可是一直以來謝謝你，伊蕾娜小姐?！?/p>

「不必道謝——我也只是盡力而為罷了?！?/p>

「你接下來要怎么辦？」

「我會回去旅行。」

「……這樣我會很寂寞呢?！?/p>

「……是呀?！?/p>

「如果你也會那個的話，我可以跟你一起旅行喔？」

「啊，這樣有點麻煩。」

「伊蕾娜小姐真是該死的老實呢。」

「愛麗潔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我一問，她便摘下頭上的帽子，抬頭仰望天空。如煙一般的氣息升上蔚藍(lán)的寒冷天空，消失無蹤。

盡管微弱到似乎隨時都會被冷風(fēng)帶走，飄浮在空中的太陽仍舊帶來些許溫暖。

「我呢，等過一陣子后想再回去那個國家?！?/p>

愛麗潔轉(zhuǎn)頭看我。

「……都有了那么難過的回憶，還要回去嗎？」

「嗯?？墒乾F(xiàn)在去的話，我想應(yīng)該會有不一樣的回憶?！顾@么說：「而且，我對那個國家的人做了壞事，我想去道歉。」

「…………」

「話是這么說，我也還沒下定決心。只不過是有這種想法而已。」

「是喔?！?/p>

我覺得不錯——我點頭贊成。

「不過無論如何，要去也得等下定決心，要跟大家好好道別時再去。至少，再等一下——在融雪之前，我會繼續(xù)住在這里。」

那時，背后的森林傳來啪沙啪沙的聲響。

回過頭，我看到樹枝上的雪掉到地上。樹木在純白的世界中輕輕擺頭，慢慢將綠意帶回這個世界。

接下來雪會漸漸消失。

但是——

「好像還需要一段時間呢?！?/p>

聽了我的話，她緩緩搖頭，對我微笑。

「就快了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