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6

…………

小樓，陽光正好。

他難得大白天的還在床上賴著，數(shù)著秒針看著陽光一點點從地面爬上了他的被子，舔到了他的指尖。

方末盤腿坐在床上，瞇著眼看向窗外?；ò椎挠白油哆M他的眼底，那光潔白、明亮，令他由眼到心的感到干澀、疼痛，疼得恨了，他趕忙用手壓住才能緩解。被手掌壓住的雙眼瞬間失去了光明，卻也幫他告別了痛苦。方末心中清明，只是無奈的低笑了一聲，摸索著下床推開了窗子，撲面而來的，是暖暖的、清新的空氣。

這么好的天氣，不出去走走簡直就是浪費，他難道不應該好好享受一下這生命里少見的陽光么？畢竟他上一次感受到陽光的熱度……還是在訓練營里。想來……那樣的日子已經(jīng)很遙遠了。

昨晚，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舊夢，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在夢里，訓練營里的一幕一幕清晰的在腦中回放，干燥熱燙的風刮過臉頰，滾滾黃沙的味道猶在嘴邊，拳腳往來的疼痛也還停留在皮滴滴滴肉，那場被制止的格斗終于還是沒有結束。黃沙熱土，汗水飛揚，三兩摯友，酣暢淋漓?？纱氉孕褋?，只有熱帶那種潮濕悶熱的氣息相伴，舊日已經(jīng)物是人非，而現(xiàn)在……就連顧濤都不在他身邊。

心境難安，身體又酸痛不止，讓方末少有的糾結起昨晚顧濤在他睡著以后去哪里了。

…………

昨晚顧濤沒有回來，一大早齊俠臨走前看他的眼神就充滿了同情。

這算怎么回事？！雖然說顧濤很久都沒有離開他這么長時間了，可齊俠看著他一臉別別扭扭的心疼感還真的是讓人頭大。不過方末不想解釋，這種事越描越黑。就在他想著該怎么和齊俠岔開話題的時候，齊俠先說話了，“那些事我得盡快去報告韓處，你……還有什么要我?guī)У脑捗矗俊?/span>

“呃……沒有?！狈侥┻t疑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貌似對著齊俠又不太好說，跟著就否認了。

“怎么了？”可齊俠聽懂了方末的遲疑，既然發(fā)現(xiàn)不對，如果問不出來東西那他就不叫齊俠了。

方末趴在床上抱著枕頭開始發(fā)呆，對齊俠的話充耳不聞。

他這樣更讓齊俠相信他是有話要說又礙于某種不可說的原因不能告訴自己，齊俠大膽的猜測，“是關于……顧濤？”

肩膀的角度有些僵硬，雖然不易察覺，可當著齊俠這樣的人卻不能說瞞得過，方末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已然暴露，便翻了個身坐了起來，卻無法組織好語言和齊俠說清楚。齊俠比他多跟了顧濤兩年，顧濤做過什么齊俠比他知道的周全……

等了半晌也不見方末說話，齊俠多多少少猜到了些。但方末不說，他亦不說。

“咳……”沒了被子的遮蓋，后背有些發(fā)涼，方末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咳了出來，左搖右擺的拉起薄被把自己包好，挑著眼皮看了一眼齊俠，顯得有些難言的心虛。

“你是想問昨晚濤哥去哪兒了吧？”聽著門口有腳步聲，齊俠故意放大了聲音，也是給方末一個可下的臺階，“嗨，想問就直說啊，還不好意思了！”

“什……說什么呢？這么……熱，熱鬧？”進來的人是馬六，看見床上坐著的方末精神不錯，他也寬心不少，“末兒好多了吧？”

多了外人，話不好說了，齊俠溜達到一邊坐著，看著他倆胡聊。

“差不多了吧，讓你收拾的東西收拾好了么？”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齊俠提醒馬六準備出發(fā)，“你去叫輛車來，咱們倆這次大大方方的回去，北邊的各種關卡都已經(jīng)打好招呼了?！?/span>

“叫什么車？”馬六有點兒懵。

方末也一臉驚訝的看著他，隨后想起來這可能又是在替馬斯戒做事，也便不稀奇了。

“大巴！我?guī)е闵先ヂ糜伟。?！”齊俠死瞪著馬六，總算把馬六的那點兒機靈勁兒給瞪出來了。

“不，不就是車嘛，分分鐘的事兒！”雖然他比齊俠和方末來的都早，可到底是混得隨便一個都惹不起，趕著齊俠兇起來之前匆匆忙忙的跑下去備車。

“那……我走了?！币苍S是因為在這里看護了方末一整晚，齊俠嗓子有點兒啞，本就粗獷的聲音聽起來更是低沉了不少，倒像……舍不得說出口的道別那般牽掛艱難。覺得自己這語氣不太舒服，齊俠清清嗓子，可也沒好到哪里去，“要相信韓處?！边€有我……他不能許給方末任何承諾，有些事不是他們該做的、能做的。他希望方末能理解，可又覺得自己也該試著理解方末。

“我知道。”方末蒼白的笑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緊了，朝齊俠揮了揮手。

臨出門，齊俠老媽子一樣的又轉回來問，“你餓么？要不要先給你弄點吃的？”

“不用了，我接著睡，等濤哥回來吃。”方末的頭縮進了被子，只有一只手還在“拜拜”。

愣愣的點了個頭，齊俠默默地出去了。

齊俠說要回去辦事，順便帶走了唯一可供消遣的馬六，小樓安靜得令方末頓感無聊。這一睡……就是小半天。

…………

方末終于覺得肚子餓了，頭也開始犯暈，看來不吃點東西實在不行。簡單的洗漱了下，方末也好奇起顧濤的下落了，“跑哪兒去了？”

他們這樣的人，很少出現(xiàn)任何隨意的變故，如若有變，一定是有原因的。顧濤又遇到什么事了么？會是多緊急的事才會連家都不回……

方末的擔心越來越重，尤其齊俠這時候應該已經(jīng)和韓楚東交流過了，如果顧濤真的膽大包天的做了什么……那他之前和馬斯戒的打算就都有可能落空！這讓他還怎么坐得住？！

…………

“濤哥？”方末扶著頭緩解著頭暈的癥狀，在走廊上叫著顧濤，“濤哥？你在么？濤哥？”

路過顧濤臥室門口，他猶豫了一下才推開門。顧濤總是賴在他的房間，算起來很久都沒有回過自己的臥室了?？筛屗麤]想到的是，顧濤居然真的在？！

“濤哥？你在這兒啊？”

顧濤就坐在床邊發(fā)呆，眼神好像黏在窗框上似的，舍不得移動一下，即使方末進了門，叫著他，也無法把他的思想從窗外飄搖的樹葉上拽回來。

這很奇怪，顧濤對他從來都是第一時間立刻反應的，何嘗如此冷落過他？

不過那倒也不是……后來他被帶回滄瀾的時候，倒是很像這樣，愛答不理的。不會又出什么事了吧？想起齊俠臨出發(fā)時說的話，方末心里忐忑不安，可是……有這么快速么？

“濤哥，你怎么了？”對顧濤從不用拐彎抹角，方末轉到他正面，一看卻嚇了一跳，“濤哥？！”

那是一幅怎樣的表情啊……

雙眼無神的盯著前方，一點微弱的轉動都感受不到，眼角卻有些張開，好像在拼命地盯著什么東西，不惜……目眥欲裂的程度。

挺括的鼻梁襯著這樣一雙眼，冷硬的如同冰山，而嘴角就是冰山的輪廓，只不過……此時竟微微顫抖著，靜待崩塌。

意識到方末就在眼前，顧濤先是皺了皺眉，那雙眼依舊頑固地大睜著，使得額頭的皮滴滴滴肉都感覺到極度的緊繃，他竟放松不下來？！

方末的手在他面前搖了搖，接著人也彎下腰來看他的臉，嘴唇開開合合，好像在說什么，但是雙耳中莫名的嘯叫破壞了顧濤的聽覺系統(tǒng)，在他聽來，那些都是扭曲的、不明意義的單音。方末在說話，可是他在說什么？！

這狀態(tài)真的太可疑了，以為顧濤魔障了，方末趕緊捏著他的肩膀一頓猛搖，甚至動手打了他一巴掌。

手掌心很疼，火辣辣的疼得鉆心，方末有些后悔用這么大勁，本來就是想喚醒眼前的人……他是不是做的有些過了？

顧濤依然我行我素，被小指指甲劃到的眼角破了點兒皮，隨著他睜眼的動作開始往外滲血。那里敏感的刺痛終于讓他閉上了眼。過度使用的眼周肌肉立刻就酸疼的讓他想要抱頭打滾。

不過顧濤畢竟是顧濤，即使兩腮都在不受控制的抖動，他也仍然什么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

這已經(jīng)不只是奇怪了。方末感覺到他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可能刺激顧濤的……在這里還有誰呢？而且能讓心理一向堅強的顧濤崩潰成這樣？

“濤哥？”捧著顧濤的臉，方末拇指壓住顧濤亂顫的眼皮，心中很是糾結。他這樣，現(xiàn)在看來多半是馬斯戒的原因了，只是不知道馬斯戒對他做了什么……

…………

如果他沒有手欠，如果他沒有去找那顆珠子，如果他沒有強制把方末帶來康邦……是不是一切都還有轉機？

什么都通了，原來他們……早就完了。

雙眼感受著方末溫柔的力道，顧濤心里狂奔的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仗著酸疼雙眼的條件反射，無盡的小溪都想從他的眼眶里爭先恐后的往外溢，又被閉得死緊的眼皮攔在里面。再也顧不得其他，他把頭埋在方末胸口，死死地壓住，像是把方末揉進身體那樣的用力。

顧濤的雙手在抖。那雙手從來都是強硬、滾燙的，沉穩(wěn)如山，像顧濤這個人的輪廓那樣，堅毅強硬。現(xiàn)在正揪著方末身后的衣服抖得讓人心驚。

“濤哥？濤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誰出事了？”難道是馬斯戒？除了他還能是誰？讓顧濤……怕成這樣？是……怕么？“濤哥？”方末抱緊了顧濤的肩膀，感覺到顧濤的頭在他胸口蹭了下，耳廓頂著他的胸骨。顧濤這是……怎么了？

一邊安撫的揉捏著顧濤的脖頸，方末一邊琢磨可能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又怎么可能會想得到呢，那一段他最想忘卻的回憶現(xiàn)在成了壓垮顧濤的最后一棵稻草。

…………

全身上下不受控制的微顫，那種從手肘到指尖都在發(fā)抖的感覺讓顧濤的心里痛苦難忍。他動了動唇，就覺得唇角不受控制的向兩邊牽拉，心里的酸脹感似乎是找到了出口，將他的唇角扯得更開，且有下滑的趨勢。

這很不妙，身體的背叛是對顧濤最后的打擊。側耳傾聽著方末依舊有力的心跳，良久，顧濤才終于緩了過來。

停滯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重新流動起來，針刺樣的痛感密集的他想要在地上打滾。如果不是他從不沾染那些東西，他一定會知道這就是“癮”的感覺，而方末，就是他的心癮。

這癮不會要他的命，卻能奪走他的靈魂。尚不知來處的顧濤只能默默看著他日漸坍塌的歸途一點點的飛散至腳邊。

全身上下都透露著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顧濤卻無法發(fā)泄，理智讓他忍著，死也要忍著。斷斷續(xù)續(xù)地看完那個短片，顧濤才真的體會到什么叫心冷如死……

…………

被撿起來的DV貌似是沒電了，顧濤嘗試了幾次也沒能成功開機。

　　

本來這也不重要，馬斯戒不會介意他是否弄壞了什么，他只要放回原處就好了，可冥冥之中竟是真的有什么在指引他、誘導他去打開那個潘多拉的盒子。

“不會摔壞了吧？一點兒電都沒了？”地道里只有顧濤在自言自語。

恍惚記得原來方末的抽屜里有不少充電器，或許能試試。

機緣催使之下，閑得無聊的顧濤拿著那只DV回到了寨子里他們曾住過的小樓，那顆雖不起眼卻干了大事的珠子也被他遺忘在了口袋里。

只是想看一下有沒有摔壞，他發(fā)誓他并不在意里面的內(nèi)容。雖然他和馬斯戒是親兄弟，但他更明白馬斯戒不是什么事都想讓他知道的。

過了幾分鐘，接上電源的DV終于有了開機的反應，顧濤打開機器，屏幕上倏地亮起來。

“來，給爺表演一個，警察吸完讀是什么樣的？”

還未看到畫面，那個令他憎惡的想要碎尸萬段的聲音就已經(jīng)穿透了顧濤的耳膜，直達記憶深處，喚起了顧濤深埋心底的無根猜測。而DV隨后展現(xiàn)的畫面和傳來的聲音更是證實了這一切的真實性。在看到扈強的臉以后，后面的視頻顧濤就再也不敢看了……

　　

灰白的天空與湍急流淌的江水一個顏色，白慘慘的襯托著整個畫面白的發(fā)亮。畫面正中的方末被人用麻繩綁在一把鐵椅子上，閉著眼，后仰著頭，微微的搖晃著身體，如果不是手臂上蜿蜒成蛇的血跡，可能誰都會以為方末正睡著了在做夢呢。

　　

那是個噩夢，再也醒不了的噩夢……

顧濤幾乎要捏碎了那部DV，發(fā)白的指節(jié)死死捏著DV小小的屏幕，只聽“咔”的一聲，屏幕上的顏色瞬間變了，黃藍的色塊像潑上去的油彩，頓時讓整個畫面失了真，方末手臂上流下的血液變成了陳舊的灰褐色，襯著不時發(fā)黃變藍的膚色，詭異難當。

脆弱的屏幕終究承受不了顧濤的殺意，飄出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徹底黑了。

DV還連著充電線一起從顧濤手上墜落。

解開了，困擾了他很久的、很多的疑惑全都解開了。

為什么方末的失蹤那樣順利，寨子里外那么多人，居然沒有任何人見到過他的身影？

是因為那本就是他們自己人干的。

為什么他尋找方末遭遇了那么多挫折？

是因為有人對他們的行動事無巨細了如指掌，永遠先他一步！

為什么即使后來相遇方末也從未主動向他提起過這段遭遇？

是因為方末最該恨的人就站在他身后是他最在乎的人！??！

如果沒有……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得到了馬斯戒的縱容，扈強他又怎么敢這樣對方末？！如果不是看到了他的處處張揚和別有用心，馬斯戒又怎么會把方末當成他的劫數(shù)堅決要處理掉？！

…………

顧濤屏住呼吸忍耐著過于激烈的情緒不能發(fā)作，扣著方末腰背的雙手抓緊了他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小片殘破的浮木，卻還是難以自保，遑論渡人？！

…………

為什么……會是方末？

是因為他。

顧濤痛苦的抱著方末的身體。

是因為他，因為他的“偏愛”，是他無意間把方末推到了懸崖邊上。

無意間？

顧濤睜開血紅的眼。

無意間？！

可他當初是故意的！??！

他故意的暴露方末，故意的推方末到眾人面前，故意的用方末去吸引別人的注意以便于自己的活動，是他……親手把方末推進了深淵！

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

原來害得方末最慘的人……是他……

曾經(jīng)說過要讓方末為他所用的人，是他。

曾經(jīng)說過要讓方末后悔回來的人，是他。

曾經(jīng)說過要讓方末生不如死的人，是他。

可現(xiàn)在他那些惡毒的詛咒統(tǒng)統(tǒng)實現(xiàn)了，他卻反悔了。

顧濤不是個囿于情感的疼痛青年，方末之于他，早已經(jīng)超出了世間對愛情的界定，是真正的無法分割的一部分。如果方末死了，顧濤無論以什么樣的形式存在亦或是不在，他便也是死了。

但這并不代表顧濤不會憤怒和絕望，對馬斯戒。這是他唯一一次把哥哥放在了天平的一端，另一端，是恩怨。

恩，要還，怨，也要算。

抽出記憶卡，顧濤迅速整理了自己的情緒，拍拍衣服上的灰漬，去找了馬斯戒。

…………

“濤哥？”方末被他搞糊涂了，感覺到抱著他的顧濤不那么激動了，他才敢放松手臂，推著顧濤起身和他對視，“怎么了？和我說說好嗎？”

猝不及防的躲閃不及，顧濤就那么直接的和方末對視了，他勉強笑了笑，臉色難看得很，“只是……有些想不通罷了?！?/span>

這一抬頭，就讓方末看清了他額角上的淤青，隱藏在鬢角深處，不注意根本看不出。

“這里……濤哥你和誰打架了么？”所以一晚上沒回來？還想再問些什么，方末一低頭就覺得不好，突然襲來的頭暈讓他腳下發(fā)軟，忍了又忍，還是在顧濤面前一頭栽倒。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