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總在玩懷舊游戲的緣故，最近總夢到以前的事，大伙還是小學(xué)生，班里的裝飾、座次、90年代冬日清晨的氣味，以及青澀不安的心理狀態(tài)都與那時別無兩樣。

那時我們周二下午只有1節(jié)課，2點10分就放學(xué)了。家長一般5點下班，所以喜歡游戲的人，都會一放學(xué)就跑到一個家住銀行宿舍的男生家里“聚眾”打游戲。

當年盛行的是FC，但品牌似乎很多，小霸王紅白機算是便宜的，我家那時條件相較算好的，買的一款名叫“藍寶石”的黑色機身的FC（“藍寶石”是大人告訴我的名字，我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印象里應(yīng)該是下圖這款，手柄的線是可以抽出來的），家里買的第一盤卡帶是個10合1，包含了4個版本的魂斗羅，4個版本的沙羅曼蛇，還有綠色兵團和赤色要塞，那時候父母年齡不大，也有癮，據(jù)說當年他倆經(jīng)常三更半夜爬起來，溜進客廳偷玩赤色要塞，而當時我就睡在客廳的小床上，對此竟渾然不覺，直到上初中了媽才在閑聊時跟我說了這些。

住銀行宿舍的同學(xué)家里條件更好，買的是臺看上去很像當年“土星”外觀的機子，而且他爹經(jīng)常出差，每次去外地都會帶盤卡帶回來給他當禮物，所以我們特別喜歡找他玩。

差不多每周除了周末，就是這一天讓人特別期盼，經(jīng)常周一早上一來學(xué)校，大伙就開始商量明天下午打什么游戲，并囑咐誰，別忘把家里的哪盤卡帶拿上。

拿卡帶上學(xué)，肯定都是背著老師和家長的，晚上要趁媽做飯時，悄悄把卡帶塞進書包內(nèi)側(cè)帶拉鎖的隱藏袋里。當時卡帶很貴，要一兩百一盤，所以誰家要是買了新卡帶，自然會成為圈子里的焦點。記得那時我家剛買新卡帶時，在周二早上上課途中，有個男生隔著兩個桌子虛著嗓子問我，“哎！阿馨，帶了么？”我瞥了眼他，又抬頭觀察了下在前面寫板書的老師，隨即回過身，把手探進椅背上的書包里，掏出卡帶，在桌子下面把封面展示給男生看，男生看罷，嘴巴立刻窩成“臥槽”的形狀，然后興奮地連叫坐在角落的另一個男生說：“誒！××！××！阿馨帶了！”那男生看了他一眼，接著也像打了藥一樣，飛快地輕捶桌子，連喊“草！牛批！”什么的。

下午放了學(xué)，為了能多玩一會，我們都是爭分奪秒跑著朝銀行沖的。那宿舍和銀行是一體的，其實就是個3層小樓，一層是銀行，二層三層是員工宿舍。他家在三樓，因為害怕被鄰居看到，以致給父母打小報告，“銀行男生”經(jīng)常提醒我們，“你們丫上樓都輕點兒！”我至今還清晰記得我們一伙人忐忑不安、鬼鬼祟祟溜進他家里的樣子。雖說是盡量踮著腳，但根本掩不住那份興奮，現(xiàn)在想想，那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喘息聲（都是跑著來的）應(yīng)該明顯暴露了。

當年我們在他家玩了太多游戲，印象里最早玩的是街霸，他那個街霸好像就5個人，但是有大BOSS維加，我們那時管他叫“警察”，因為我在表哥家經(jīng)常玩“24人街霸”，特別喜歡用“警察”，所以我玩的比他們好，他們誰都打不過我。

后來玩的比較多的是《忍者神龜2》，3代也玩，但對我們來說，3代實在太難了，施萊德還沒見著就都雙雙沒命了。

《雙截龍》也是這樣，2代一起通了好多遍，我尤其喜歡打最終BOSS時的BGM、擊敗BOSS一瞬震撼的黑白慢鏡，還有最后抱妹子的場景，但3就沒人待見了，難不說，招還少，第三關(guān)音樂過于嚇人，我每次玩到竹刺走廊那里都不得不跳關(guān)……打擊感也很怪異，最后費半天勁好不容易通了，結(jié)果結(jié)局就仨戒指在那閃，小伙伴們都不由大呼上當（當年基本都是盜版卡帶，盜版通關(guān)結(jié)局畫面就是這樣）。

玩得最熱鬧的是熱血系列，打的比較多的是《熱血高?！贰稛嵫闱颉贰稛嵫M行曲》，每次一玩起這些家里都跟開運動會一樣，因為總是收不住情緒，“銀行男生”不得不時常勸我們小點聲，別讓鄰居聽見。

打《熱血足球》，我很擅長使2P守門，或者說，是他們都不熟悉門將操作系統(tǒng)，所以我獨領(lǐng)風(fēng)騷。我們打游戲是這樣的，1P在前面踢前鋒，一般是一場換一個人，如果半場都不進球，或者丟了球，感覺快扳不回來了，那中場休息時就要換打得好的同學(xué)上。2P最早定的規(guī)矩是，丟一個球換一個人，后來因為我守得太好了，他們又不愛用門將，最后就默認讓我玩2P，不換我下去了。就他們幾個在那搶1P。不過阿馨并不是本分的門將，經(jīng)常跑到前面湊熱鬧，爭進球、或者跑到對方禁區(qū)揍對面的門將，結(jié)果不時會被對手反擊射空門，為此我也沒少挨隊友的埋怨。

小時候，時間在腦子里流速沒那么快，不像后來大了，唰唰幾年過去都毫無知覺，因而說，那會一想到能玩2個半小時，就覺得自己得到了相當多的時間，心里會特別開心。然而等真的玩起來，發(fā)現(xiàn)也過得轉(zhuǎn)瞬即逝，以致我們不得不經(jīng)常神經(jīng)質(zhì)地盯著時間，希望他家墻上那塊大掛鐘的表針能走得慢點、再慢點。我們中間的“莊家”，也就是“銀行男生”自然是對時間最敏感的那個，差不多到4點半就會提醒大伙“該收了”，雖說還有半小時，但一來要騰出讓自己足夠安心的時間，把房間恢復(fù)成仿佛從沒進來過這么多人的樣子，二來也是怕她母親提前回來，萬一撞見，尷尬不說，那男生晚上又要面臨血雨腥風(fēng)。

這種情況我們碰到過一回，玩得正嗨，忽然聽到大門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于是所有人的心臟都“飛了出來”，“莊家”本能地只做出了把游戲機開關(guān)撥下來的動作，但因為知道來不及了，故身體只行動了這一步就僵住不動了。他半張著嘴，一邊屏住呼吸聽著那鑰匙擰門的恐怖聲音，一邊瞪大眼盯著其中一個男生，活像寵物醫(yī)院里屁股被插入針頭的貓一樣滿臉驚恐。然而我們也毫無辦法，大伙的表情和心境都是一樣的。

最后阿姨進來了，“莊家”嘴甜，趕緊叫了一聲媽，“我同學(xué)來玩了”，我們也緊忙禮貌地一個個喊“阿姨好”，臉上扯出鐵皮般僵硬的笑紋。阿姨倒不怪我們，只是笑著看著兒子，問他“哎，你同學(xué)來玩，你怎不給人家倒飲料啊？”雖說我們那時不懂情商，但在那個氣氛里，卻真切領(lǐng)略到了來自陌生大人的“皮笑肉不笑”的“殺氣”。

“銀行男生”光榮就義之后，我們又輾轉(zhuǎn)換了幾家“聚會場所”，有偷著去的，有家里開明，明目張膽去的，但不論去誰家，因為都是聚在一起，熱熱鬧鬧，所以都留下了專屬于那個時代的如一塊塊油潤寶石般的不朽回憶。

時至今日，那些寶石在我的夢里依然澄亮：我們懷揣著惴惴不安，在貼滿動漫海報的小屋子里對著老電視搶手柄；校服、書包、紅領(lǐng)巾凌亂地扔了一床；空氣里飄散著陌生房間的味道；朋友們互相奸笑、互相打賭，激動地商討“賭約”，輸了就怎樣怎樣；遇到阿馨擅長的游戲時，小屋里總是充滿了阿馨猙獰的大笑聲（就像阿馨視頻里所展現(xiàn)的那樣）……

夢里，濃濃的氣氛沁心入骨，每個人都異常真實，都是小時候的原味原貌，然而夢一醒，現(xiàn)實感迅速滲透進來，眨眼間，大伙都不在了，這種驟起驟降的落差，總讓人無比傷感惆悵。

帶著心里這份白寥寥的失落感，我曾激勵著自己“何不把大伙再聚起來”，但聯(lián)絡(luò)過之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可能了。他們有的出國了，號都換了，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有的因歲月打磨，心變得冷漠鋒利，難以接近；有的因為某些疾病，英年早逝了；有的因為房價上漲，為了買房結(jié)婚，只能搬去遙遠的郊區(qū)……何況大伙多已成家生子，平時又要忙工作，又要顧孩子，連看父母和健身的時間都沒有，就更不要說回來跟你打游戲了。

對一個心存純真的人而言，最殘忍的一個詞莫過于“物是人非”，什么都在改變，都在消失，起初我們幾個還天真地以為，只要保持住心態(tài)，常常聚在一起，不管到了什么歲數(shù)，大伙都是當初那些穿著土氣校服的小伙伴。然而，僅僅過了10年，還有聯(lián)系的人就少了大半。現(xiàn)在，又10年過去了，能談得上有聯(lián)系的，屈指可數(shù)，而且都很難再見上一面。記得早年，智能手機尚未完全普及時，個別幾個還會春節(jié)時用短信問候，后來隨著時代更迭，這種問候忽然不時興了，大伙由此也“心照不宣”地把彼此設(shè)為了“最陌生的老熟人”。

2019年，因為摯友忽然離世，我抑郁了大半年，這期間里，我做了很多無法控制的消極思考?！靶摹敝孬@光亮之后，再回首那段日子，發(fā)現(xiàn)那時所想的大多東西都過于荒謬，但唯獨對時間的思考是切實卻又無可奈何的。譬如那時，“心”“生病”的那部分常跟我說：人這種生物壓根兒就是可悲的，因為生命本身就是這樣，短暫、寶貴，卻充滿悲哀，什么都在變化、都在一晃而過：人，17歲生日一過，意味著你的16歲就再也回不來了；中年一到，意味著你的青春就一去不返。這是鐵一樣的定律，不管你怎樣喟嘆也不可能再更改分毫。

童年也自然如此，或許當年的游戲機還在，偶爾看到從前的照片，記憶還清晰如昨，但我們都回不去了。所以你能做的，只有珍惜，只有放下過去，重視當下，抬起頭來，往前看。這個便是“懷舊”的意義，即這種情緒總是在提醒我們，我們并不是想停留在過去，而是期待將每一個“下一刻”、“下一個人生階段”都變成陽光燦爛的“童年”。擁有“童年之魂”的人，總是更容易為自己和他人帶來快樂，成為陽光之源，所以從這一點來思考，“懷舊”是有著巨大意義的，那些以任何形式存在的能夠喚醒人們童年記憶的懷舊作品，亦必然有著其不可估量的巨大價值。

作者：阿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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