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翌日，3時左右，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去看薇拉·巴芙洛夫娜?！拔液筇旖Y婚，薇拉·巴芙洛夫娜，”她進門就說，“今晚我?guī)椅椿榉騺砜茨??！?br>
“肯定是畢蒙特，您早叫他給弄丟魂了?！?br>
“我？還丟魂了？我一向是那種性喜平淡、理智型的人。”

“我完全相信，您和他交談是恬淡、充滿理智的，和我聊起來，可就不一樣了……”

“真的嗎？這倒有趣。不過更有趣的是：他很愛你們，你們兩位，特別是您，薇拉·巴芙洛夫娜，比愛亞歷山大·馬特威依奇更強烈些?！?br>
“這有什么稀奇？您一對我說起他來就心花怒放，您對他談到我時趕上那么一角也就……”

“您以為他是從我這兒知道您的嗎？恰恰不是從我這兒，而是他自己就知道，他對您的了解比我深刻多了。”

“真是奇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馬上就告訴您，他從到彼得堡的頭一天起就如饑似渴地盼望看見您。但是，他覺得最好把同您見面的時間拖一拖，等到他不是單身一人，而是陪著未婚妻或太太一道去看您才更好。他認為，您看到他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人時更會高興。您看，我們能夠結婚，也是他希望同您相識有緣呢?！?br>
“和您結婚，倒是為了和我相識！”

“為我！誰說他和我結婚是為了您了？噢，這可不是，我們結婚可不是因為愛您?？墒牵y道在他來彼得堡之前，我和他就知道世界上有我們兩個人嗎？假如他不來，我們怎么能相識呢？可是他確實是為您而來彼得堡。您真逗！”

“您說過他俄語說得比英語還好，對不？”薇拉·巴芙洛夫娜激動地問。

“說起俄語來，像我，說英語，也像我。”

“我的朋友，卡倩卡①，我太高興了！”——薇拉·巴芙洛夫娜跑過來和客人擁抱在一起——“薩沙，來一下。快，快！”

“怎么了，薇羅奇卡？您好，卡杰琳娜·瓦……”

他還未來得及說出客人的全名——客人已經(jīng)擁抱了他。

“今天是復活節(jié)，薩沙，對卡倩卡說：他真的復活了。”

“這倒是怎么回事？”

“坐下，她來講，我也是一團亂麻，好了，吻夠了吧——當著我的面！講吧，卡倩卡?！?br>——————
①卡倩卡為卡杰琳娜的愛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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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晚上，自然更加熱鬧非凡。當喧囂過后，畢蒙特根據(jù)兩位新交之請，向大家講述一下他去美利堅合眾國后的生活?！拔乙坏矫绹彼f，“就惦記怎么盡快取得美國國籍，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就得托人，托誰呢？——當然，是那些廢奴派。我給《Tribune》①寫過幾篇關于農奴法對俄國整個社會的影響的文章。這給廢奴派及對南部諸州的奴隸制提供了很好的新佐證。我于是成了馬薩諸塞州的公民。這樣，我到后不久，通過他們的關系，進了他們這一派人在紐約所開的幾家大商號的一家。在經(jīng)理部得到了一個位置。剩下的你們已經(jīng)了如指掌，至少畢蒙特傳記中的這一部分已無可置疑。

21

當晚，他們進一步安排停當：兩家決定找一處毗連的住處。在合適的房子沒有找妥裝修之前，畢蒙特夫婦住在工場，根據(jù)公司的規(guī)定，場子里有套場長住宅。這離城市的距離相等于蜜月旅行，這在英國青年人當中相當時髦，如今在整個歐洲被廣泛傳播。

過了一個半月左右，他們已經(jīng)找到兩套滿意的互相毗連的住宅。吉爾沙諾夫家一套，畢蒙特家一套。波洛卓夫老頭寧愿留在工場住宅，這套住宅的闊綽使他能略微回憶起昔日的輝煌。他高興住在這里還有另一層原因：圍繞此處三至四俄里他成為婦孺皆知的最受崇敬的人物。無數(shù)事實可以證明，他在本場和周圍各場的管理員、合作社社員，以及按社會地位來說比工場管理員稍低或稍高的近鄰的各種人員中間，是像宗族的家長一樣受崇敬的一號人物，他對此樂而不疲。女婿幾乎每天早晨來場，女兒也幾乎每天隨丈夫一同前往。夏天他們就轉移到工場居住，把工場當成別墅。在每年的其余時間，老人除了早晨接待女兒和女婿(他還是個北美人①)以外，還常常每周一次或更多一些，接待那些參加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和她丈夫舉辦的晚會的客人，并以此做為人生享受。這種晚會有時只有吉爾沙諾夫一家和幾位年輕人——有時圈子就很大，工場成為吉爾沙諾夫和畢蒙特他們頻繁郊游的目的地。每逢客人成群結伙光臨之際，波洛卓夫歡喜異常，老頭怎么能不樂呢？還保有宗族制家長尊嚴的角色是由他擔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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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紐約每日論壇報》全名為《New?York?Daily?Tribune》，美國廢奴派創(chuàng)辦的日報，始于1841年，1848年以后，由于它對社會主義和民主革命運動的興趣，該報在歐洲革命民主主義者中傳播極廣，50年代馬克思、恩格斯系統(tǒng)地為它寫過文章。
②似應稱作美國人，原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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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兩個家庭都按照自己所好生活著。通常總是一家比較熱鬧，另一家比較清凈。他們如親人一樣相處，有時一天見面十來次，不過每次只是一二分鐘，有時候這一半房子幾乎整天空著，人都跑到另一半去了。哪空哪滿，要看情形而定。在來成幫的客人時，這房子的利用也要看情況而定。有時這兩套住宅相連的房門是關著的，因為這是連接一家的大客廳和另一家小客廳的門，平時是關著的。經(jīng)常打開的只是薇拉·巴芙洛夫娜和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兩個人臥室的門?？傊?，有時連接兩家客廳的門是關著的，因為來的朋友不那么多。而在人數(shù)眾多的晚會之際，這些門就都敞開著，連客人都搞糊涂了，他們是誰家的客人——是薇拉·巴芙洛夫娜家的，還是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家的？連主人自己也搞不清了。要區(qū)別的話好像只能如此：青年們高興坐一坐的時候，多半是坐在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這一邊；不想坐著的大都跑到薇拉·巴芙洛夫娜那一邊去了。年輕人，不把他們當成客人——看成家里人，薇拉·巴芙洛夫娜會毫不見外地攆他們到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那邊去：“我煩你們，先生們，去卡倩卡那邊去，她任何時候也不討厭你們。你們對她怎么那么規(guī)規(guī)矩矩？我還比她歲數(shù)大呢?！薄安挥媚共傩?，我們本來就喜歡她，超過喜歡您?！薄翱ㄙ豢?，為什么他們喜歡你超過我？”——“我不像你總是訓他們。”“是啊，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不把我們看成毛孩子，我們對她也得有大人樣。”去年冬天，在只有青年和最親近的朋友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常常在家里想新點子玩，效果很棒。他們把兩家兩臺鋼琴搬到一處，青年們抽簽分成兩個合唱隊，女主人各彈一臺鋼琴，她們二人面對面。每個合唱隊站在各自的合唱人背后，同時唱歌。薇拉·巴芙洛夫娜領著自己的合唱隊唱《Ladonna?é?mobile》①，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領她的合唱隊唱《早已被你拒絕了》②或者是由薇拉·巴芙洛夫娜領她的合唱隊唱貝朗瑞③的一首麗采特之歌，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則領合唱隊唱《給葉略穆?？ǖ母琛发?。今年冬天又流行另一套：兩位女主角根據(jù)自己的性情合力改編了《兩位希臘哲學家關于美的論爭》⑤。開頭是這樣的：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兩眼朝天，懶洋洋地嘆息一聲，說：“奇妙的席勒，您真叫我陶醉！”薇拉·巴芙洛夫娜則很神氣地加以反駁道：“可是柯羅略夫鞋店的布鞋也同樣很美啊?！比缓筮€伸出一只腳來。如果青年中哪個人對這爭論發(fā)笑，他就要被罰，讓他站在屋子的一角，爭論結束之時，10-12個人中竟然只能有二至三人未被罰過。當他們把畢蒙特誑到游戲之中，再把他發(fā)配到角落里去，那就更要引起捧腹大笑了。

還有什么？這些縫紉工場繼續(xù)存在，齊頭并進?，F(xiàn)在已有三家工場?？ń芰漳取ね呶骼镆侥仍缇蛦为氜k了一家，她現(xiàn)在常常代替薇拉·巴芙洛夫娜在場里的工作，不久她將完全取代她。因為薇拉·巴芙洛夫娜在今年——請原諒她吧！——真的要報考醫(yī)學院了，那時她將沒有一點時間去管理工場的事?！罢孢z憾，這些工場沒有得到發(fā)展的機會，它們應該得到發(fā)展?！庇袝r薇拉·巴芙洛夫娜說，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什么也不說，但是她的眼里閃著挺厲害的目光，“你太性急，卡佳，你還不如我呢，”薇拉·巴芙洛夫娜說。?—“好在你父親還有點錢，還倒是好事?！薄笆堑模绷_奇卡，這是頂好，不管怎樣，我不必為兒子多擔心了(可見她已有了兒子了)?！翱傊?，你真叫我不知怎么想。我們會平安無事的?！雹蘅ń芰漳取ね呶骼镆侥瘸聊徽Z。?——“是的，卡佳，你就為我說聲‘是’吧……”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笑了?！拔艺f‘是’或‘不是’都不管用，但是為了你高興我還是要說：我們會平安無事?！?br>
事實上他們過得也真平安無事。他們生活得祥和如意，恬靜而又熱烈，快樂而有序。但是不能由此推論說，我的故事該講完了。不，他們四人都風華正茂，雖然她們活得祥和如意，美好而穩(wěn)定，但是她們的生活并非因此而引不起人家的興趣，絕不，我還應該給你們講他們的許多故事。我敢擔保，我以后要講的故事會比先前的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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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文，意為“女人變化無常”。是意大利著名歌劇詠嘆調開頭的一句話，參看前注。
②是涅克拉索夫于1855年創(chuàng)作的詩，是青年民主主義者最喜歡的作品，受到當時俄國詩壇高度評價。
③貝朗瑞(1780-1857)，法國著名歌謠詩人。波旁復辟王朝時期是他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他強烈地反封建復辟，如《高盧人和法蘭克人》等，他的詩對19世紀上半期法國進步詩人有較大影響。
④《給葉略穆?？ǖ母琛芬酁槟死鞣蛩?，發(fā)表于1859年《現(xiàn)代人》雜志，此詩受杜勃洛留波夫高度評價。
⑤《兩位希臘哲學家關于美的論爭》為普魯特科夫(謝楚日尼科夫兄弟和阿·康·托爾斯泰的共同筆名)所寫諷刺詩，發(fā)表于1854年《現(xiàn)代人》雜志，旨在諷刺“純藝術”詩人和評論家。
⑥這里有話外之音。在薇拉·巴芙洛夫娜和卡杰琳娜·瓦西里耶芙娜的談話中有因為進行革命宣傳活動而遭逮捕和迫害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