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街小巷都在瘋傳將軍家的大兒子達成了花魁蓮的百夜走游戲，明日一早就要將蓮帶走。

修坐立不安地在小屋內踱步了片刻，然后躺到床上，感受著這日殘留著的蓮香，然而這蓮香也驅散不了他內心的焦慮，他又從床上爬起身來，準備步行去善見樓。

他像與蓮初次相見的那夜一樣，悄悄攀爬到了樓頂，然后繞到了蓮的房間所在的那扇窗邊，盤腿坐在傾斜的屋瓦上，窗戶半開著，他能清楚地聽到屋內人的談話聲。

“我明天就要把你迎娶回去了，你趁現(xiàn)在趕緊收拾收拾，一些舊了的衣物就不必帶了，我給你買新的?！?/p>

“像您這樣地位尊貴之人怎么能迎娶我這樣的人？我可沒有資格嫁入將軍家?！?/p>

“憑你頭牌花魁的社會地位，還怕配不上我嗎？你別擔心，沒人會說你的閑話的?！?/p>

“那我現(xiàn)在是不是該改口稱你為夫君了？”

“哈哈哈，你再多叫叫?！?/p>

“夫君，我給你添酒。”

“好，哈哈哈，滿上，滿上?！?/p>

“夫君，我明日嫁給你后，能得到自由嗎？”

“你要什么我都給你，足夠的自由時間當然也能給你，我保證你嫁給我之后是幸福的?！?/p>

“那么夫君想要孩子嗎？”

“今夜的蓮怎么那么大膽？沒想到你那么會撒嬌?！?/p>

“因為以往你都是我尊客的身份，不得太過放肆，現(xiàn)在你可是我的夫君?！?/p>

修忍不住地朝屋內窺視，只見蓮坐在了那個男人的身上，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

目睹這一切后，修瞬間失去了理智，沖進屋內，用力掐住了男人的脖子，將男人從地上提了起來。

“你是誰？”男人艱難地發(fā)問道，他想掰開自己脖子上的手，然而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愈加用力了。

“我求你放開我的夫君，求你了。”蓮抱住了修懇求道。

“你說什么??？”修震驚地看向蓮，又看向了自己手中快要窒息的男人，道“你真要嫁給這個男人？你真的打算給他生孩子？你明知他給不了你真正的自由。”

“修，我都再三提醒你今夜別來，你不要打亂我的計劃?！鄙徳谛薜亩陷p聲抱怨道。

“嫁給他就是你的計劃嗎？”

“我真的求求你別殺了他，否則你會被將軍家的人通緝的?！?/p>

“反正一樣都是被追捕了，殺了他再逃也不虧。”修說著，手上一用力，男人徹底沒聲音了，他松開手后，男人的身體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修，你真的是……不按計劃行事。早知道你這樣破壞我的計劃，我當初就該不顧一切后果，早點跟你走了?！?/p>

“你早就該早點跟我走了?！?/p>

“你待我把這身厚重的衣物換下來，我們就走?！?/p>

“不必換，就當作是我劫走了你。若是被抓了，你就說是你無力反抗我，殺人的是我，強行帶走你的也是我?！?/p>

“你向我保證過我們不會被抓的，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來嚇唬我?！?/p>

“現(xiàn)在沒時間說這些了，我們趕緊走?！毙拚f著，將蓮橫抱起來，從窗戶離開了，“你抓緊我?！?/p>

聞言，蓮緊緊抱住了修的脖子，修抱著他在屋頂上飛奔，耳畔邊風聲很大，蓮覺得自己已經(jīng)化為了飛鳥。

6

蓮與修一起連夜出逃至了江戶外，天色漸亮，然而兩人依舊不敢停歇片刻，等到善見樓內的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就是他們要被追捕的時候。

逃跑途中，修不知從哪弄來一匹馬，蓮從來都沒有騎過馬，一路上顛得他身體疼痛，還有些反胃。但為了美好的未來，現(xiàn)在的這些不適都不算什么。

“修，你累不累啊？你都一整夜沒睡了，要不要稍微休息一會兒？”蓮抬起腦袋看向了身后的修，有些心疼道。

“不累，現(xiàn)在沒時間休息，而且你也一夜沒合眼了，你現(xiàn)在可以靠在我身上小睡片刻。”

“既然修不睡，那我也不想睡?！?/p>

“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睡個夠。”

天色完全亮起來后，兩人已經(jīng)來到了一片荒蕪的山野，附近看似沒有農家的樣子，身后也還沒有追兵的跡象。

“修，我們在這里讓馬兒歇息片刻吧？”

“現(xiàn)在這會，估計他們已經(jīng)在尋找我們了。不過，是該讓馬休息休息了。”修說著讓馬的速度降了下來，“我來找找這附近有沒有溪流?！?/p>

蓮忽然驚呼道：“修，你送我的手鏈沒了，是不是掉在路上了？”

“手鏈我可以重新刻了送給你?！?/p>

“可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件定情信物。”

“難道你我之間的感情還需要用信物來證明嗎？等我?guī)慊氐嚼霞液?，重新送你一件東西吧?！?/p>

“嗯?！?/p>

修仔細聽著周遭的聲音，循著水聲找到了一條小溪，馬垂下腦袋，一口氣喝了不少溪水。

修從馬背上跳下來后，從自己的和服袖中取出了一截竹子容器，放進溪中灌滿了水，然后遞給還坐在馬背上的蓮道：“你先喝吧。”

蓮接過竹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后，又將竹子遞回給了修。

“修，我想下來走走。我的屁股都要失去知覺了。”

于是，修將他扶下了馬背，蓮落地后，一時沒站穩(wěn)，向前傾倒進了修的懷中。

蓮重新站穩(wěn)后，問道：“修，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回到你家？”

“快的話，還要個兩三日吧，不過這馬背著我們倆，跑不了那么快，可能至少要四五日，再慢一些的話，十日之內應該能抵達?！?/p>

“真是辛苦它了?！鄙徴f著摸了摸馬身，馬兒突然扭過脖子來，舔了舔他的臉。

“啊，別舔我，別舔我了?！?/p>

“你給我去一旁吃草！”修對著馬慍怒道。

馬似乎是聽懂了修的話，乖乖地去附近吃草了。

“蓮，你也餓了嗎？”修面向蓮的時候，語氣又柔和了起來。

“稍微有一點?！?/p>

“那我去看看溪中有沒有魚?！?/p>

修在溪中抓到了幾條小魚后，用隨身攜帶的小刀簡易處理了一下，然后生起火，放在火上烤了片刻。

“沒有調味料，現(xiàn)在就將就著裹腹吧?！毙拚f著將一條魚遞給了蓮。

兩人吃完魚后，依偎在一起，小睡了片刻，由于神經(jīng)過于緊繃，一點點風吹草動的小動靜都能將他們吵醒。

午后，兩人再次騎上馬，繼續(xù)踏上了逃亡之旅。

“修，你說他們有沒有追上來?。克麄冎牢覀兺膫€方向逃了嗎？”

“昨夜里肯定有人聽到馬蹄聲了，他們稍微調查一下的話，就知道我們是往哪個方向出江戶的。不過出了江戶，他們應該也不知道我們的具體去向?！?/p>

“那豈不是很難抓到我們？”

“在我們回到家之前，還不能掉以輕心?！?/p>

?7

兩人想要暫時避開人群，便風餐露宿了四日，途中他們也繞開了幾個農家和城鎮(zhèn)，盡量往荒野處走。

第五日，蓮實在忍不住地想要沐浴更衣，修便獨自一人進了一個附近的鎮(zhèn)子替他買了男式和服，買完衣服后，他又趕緊回到了蓮的藏身之處，看到蓮還安然無恙后，修暫且松了一口氣。

蓮脫下了穿了幾日的厚重和服，然后踏入了溪流較緩，水又較深的流域，站直身子的時候，水面及腰，他漸漸蹲下，使水沒到了脖頸處。

修在岸上問道：“蓮，這溪水冷不冷??？”

“還好，覺得現(xiàn)在整個人都舒服多了?！?/p>

“那就好，當心傷寒?！?/p>

“我還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p>

“我給你生火，等你上岸后，稍微暖暖身子。”

蓮在溪流中浸了許久，他起身后用最初穿著的和服內襯稍微擦拭了一下身上的水跡，然后換上了修給他新買的男式和服。

“修，這身和服就燒了吧，燒了它，我就徹底不是花魁蓮了，我要成為你一個人的蓮?！鄙徴f著，將厚重的和服丟入了篝火之中。

待和服布料都被燒成了灰燼之后，兩人再度出發(fā)了。

“我們馬上就要自由了。我最初還想著若是被追兵趕上，就要與你一同殉情?！?/p>

“就算被追兵趕上，我也要把他們全部殺個片甲不留?！?/p>

“修，你說我們明日能到嗎？我覺得馬兒的速度越來越慢了，它連日來也太過疲勞了?！?/p>

“快的話，明日傍晚應該能到。不過照它現(xiàn)在的速度，恐怕還要兩日?！?/p>

“我們回去后要先做些什么呢？”

“打掃屋子，肯定都積灰了，然后去重新買一些種子，準備種地，對了，我還想養(yǎng)鵝。”

“那么我想挖一片蓮池，讓鵝去蓮池里游泳?！?/p>

“蓮池不用挖，我家附近有小池塘?！?/p>

“那我還能做些什么呢？”

“苦活都交給我吧，你只管自由地活著就好?！?/p>

“那我想幫你一起種地?！?/p>

“種地就不必幫我了，你會織布嗎？我母親以前織布拿去賣，或是用布和鄰人換糧食來養(yǎng)活我。”

“我不會，但我可以學?！?/p>

“那你就幫我織布吧。”

“好?！鄙復蝗幌氲搅耸裁?，于是道，“我想大概是你送我的那串手鏈上的兩只飛鳥一起自由地飛向了高空，所以我才找不到那串手鏈了吧?！?/p>

“就像現(xiàn)在比翼雙飛的我們倆一樣?！?/p>

“不過我們真的不會被抓到了嗎？”蓮走得越遠，反而越是不安，一切都太過順利了，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都走了那么多日了，也沒碰到追兵，而且我家那么偏僻，應該是不用擔心了。”

“但愿接下來也能順順利利。”

?8

出逃第七日的午后，修終于將蓮平安帶回了家。

“此處好像比你在江戶的小屋還要破舊?！?/p>

“你是不是后悔跟我走了？”

“我不后悔。”

“總之近些日子就先住在這里吧，我給你搭新的小屋?！?/p>

“那我們一起搭建一個大一點的屋子吧？以后分幾個房間給孩子們?！?/p>

“不用生太多，一兩個就好。”

“能生幾個可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事情?！?/p>

當兩人一起將積灰了許久的屋子打掃干凈后，已經(jīng)臨近傍晚時分了。兩人躺倒在了榻榻米上，蓮的腦袋枕在修的手臂上。

“晚飯該怎么辦？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p>

“要不我現(xiàn)在騎馬去附近鎮(zhèn)上給你買？”

“不必了，今日就讓馬兒好好休息休息吧?！?/p>

“那我們今夜也吃烤魚吧?！?/p>

“這幾日頓頓都是烤魚，從明日開始，我暫時不想吃烤魚了。”

“那我明日去鎮(zhèn)上采購糧食和種子的時候，給你帶一份甜點?！?/p>

“我可以暫時不吃甜點，我們目前要把錢省著點花?！?/p>

“沒事，我們還沒有窮到吃不起一頓甜點的地步，我也舍不得讓你吃苦，等我們的生活安定下來后，我頓頓給你做甜點。”

聞言，蓮微微起身，在修的唇上落下一吻，隨即道：“甜點再甜都不及你嘴甜，修，當初能遇見你真的是太好了，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要活在那個鳥籠里了，謝謝你帶我出來?！?/p>

“你我能相見一定是命運在指引，我當初漂泊去江戶，就是為了帶你回來?！?/p>

“還好客人們要為我贖身的時候，我沒有跟他們走，我一直待在那里，就是為了遇見你吧?！?/p>

“既然命運讓我們在一起了，應該不會輕易讓我們分開吧？”

“我已經(jīng)想象不到離開修的生活了?！?/p>

“我也想象不到?jīng)]有你的未來了。對了，我要重新給你一件定情信物。”修說著，從榻榻米上爬起身，拿出了常用的雕刻工具，精挑細選了一塊合適的木頭之后，在上面刻了起來。

“修，你要刻什么？”蓮倚靠在了修的身上問道。

“兩只飛鳥和蓮花。”

接著，蓮就默默地看著修雕刻，耳畔邊只有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以及彼此的呼吸聲。

夜幕漸漸降臨，木頭上已經(jīng)綻放出了一朵細致的蓮花，然而飛鳥還沒有完成。

“剩下的明日再刻吧，修?！?/p>

“啊，已經(jīng)這么晚了嗎？我給你去抓魚?！?/p>

“修，天色已經(jīng)暗了，你當心點?！?/p>

“不用擔心，我家附近的那片池塘，我可是熟悉得不得了?！?/p>

蓮握著修還沒有雕刻完的定情信物，目送著他走遠了。小屋中只剩下蓮一個人了，屋中暫時沒有燈油，所以沒有點燈，他蜷縮在黑暗之中，等待著修歸來。

當修帶著兩條大魚走回小屋的時候，蓮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從屋中沖出來，一下?lián)涞搅怂砩希薷杏X到蓮的身體在微微發(fā)顫。

“蓮，你怎么了？”

“我好害怕一個人待著。一個人待著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地胡思亂想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方才總覺得修不會再回來了?！?/p>

“我只是離開了片刻吧？”

“別再讓我一個人待著了，我想一直和修在一起?！?/p>

“那么明日我?guī)阋黄鹑ユ?zhèn)上，你再看看你還缺些什么，我都買給你?！?/p>

“我不缺什么，我只要修一直陪在我身邊就足夠了?！?/p>

“我保證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待著了?！毙揠m然想要抱緊蓮，但又擔心蓮的衣服上染上魚腥味，就只俯身覆上了蓮的唇瓣，“蓮，我們一起回去吧?！?/p>

“嗯?！?/p>

?9

兩人在破舊的小屋中安穩(wěn)地度過了兩個月之久，新的屋子也在慢慢建造當中，生活也已經(jīng)漸漸安定下來了。

兩人一起去鎮(zhèn)上的時候，聽旅人聊起了江戶的事，旅人說江戶將軍的大兒子與一名花魁殉情了，不過究竟是否是殉情就不得而知了，事情非常蹊蹺，雖然屋內找出了兩人的遺書，但是花魁的尸體卻不見了蹤影，就仿佛花魁本來就不存在一般，一夜消失在了江戶。

兩人從鎮(zhèn)上一起騎馬回小屋的途中，又談起了江戶的殉情傳聞。

“莫非是善見樓的人先發(fā)現(xiàn)了尸體，他們不想惹上麻煩，就偽造了殉情的遺書？”修說出了他的猜測。

“難怪沒人來搜捕我們，或許是平常比較疼愛我的那個姐姐偽造的遺書?！?/p>

“那你已經(jīng)徹底自由了，蓮?！毙拚f著，一手握著韁繩，一手環(huán)上了蓮的腰。

“修？”蓮被這突如其然的舉動驚了一下。

“我們可以要個孩子了?！?/p>

“誒？現(xiàn)在？”

“等出了鎮(zhèn)?！?/p>

“不過，我懷疑自己根本生不了孩子，破瓜以來都那么久了，完全沒有懷孕的跡象?！?/p>

“或許是因為逃亡生活的時候你太累太緊張了，才導致沒有孩子，現(xiàn)在我們自由了，你無需再顧慮這顧慮那的了。”

“但是我怕你養(yǎng)的鵝會啄我的肚子?！?/p>

“等你懷孕了，我馬上燉了它們?；蛘撸医褚咕鸵恢恢坏匕阉鼈兌紵趿?。”

“還是讓它們多活一段日子吧?！?/p>

“不，我不會讓它們活太久的?！毙抻行┎粦押靡獾剌p咬了一下蓮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