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萬眾矚目、勢要與國外漫威宇宙碰一碰的國產(chǎn)封神宇宙，算是迎來了標(biāo)志性的一部電影——《新神榜：楊戩》

楊戩，也就是二郎神，《寶蓮燈》里沉香他二舅。

能不能漫威宇宙碰一碰不知道，我買了張百元電影票和它碰了碰。

這年頭的電影票價啊……

一句話概括感受：

電影里沉香的內(nèi)耗被他的帥氣二舅治好了，但我的內(nèi)耗，被他二舅加重了。

別誤會，不是覺得它太爛。

我可以先把大話放在這，《楊戩》表現(xiàn)出了國內(nèi)動畫技術(shù)與美術(shù)的頂尖成熟水平，值得大熒幕觀賞。

但也同時，我也震驚于封神宇宙真是好樣的。

竟然能在短短三年時間內(nèi)，就親手找到了把觀眾趕跑的最佳方案。

01

中國神仙，

但中國人看不懂

在網(wǎng)上搜索《楊戩》的影評，你會發(fā)現(xiàn)大部分觀眾的態(tài)度很統(tǒng)一：

“楊貴人愚鈍，卻實在美麗”

也就是美術(shù)好、楊戩帥，但劇情混亂。

盡管畫面佳、故事差算得上國產(chǎn)動畫的通病，可一次又一次的“狼來了”，消磨了更多路人觀眾對《楊戩》的耐心。

這次吐槽劇情還和過往吐槽國產(chǎn)片很不一樣，過去大家說“劇情爛”，是有明確理由的，比如感情狗血、故事幼稚。

但這一次，是徹底懵的全新體驗。

從電影院出來的觀眾腦袋上頂著巨大問號，大家只想問一句：剛看的倆小時電影里，他們都在干啥。

讓我們先從普通觀眾的視角，圍觀一下《楊戩》是如何把人看暈的：

故事開始，楊戩把動凡心的三圣母鎮(zhèn)壓華山下時傷了天眼，天眼睜不開了，他成了個落魄神仙。

楊戩當(dāng)上賞銀獵人，抓一些被懸賞的人賺錢。

一天突然來了個小富婆婉羅，出大價錢讓楊戩抓一個人——沉香。

觀眾看到這都會心一笑，心想楊戩怎么會抓自己外甥呢，結(jié)果下一秒就被打臉了。

楊戩，竟然不認(rèn)識沉香。

當(dāng)初三圣母被壓在華山下前，親手把娃托付給了楊戩，結(jié)果他把娃娃交給了自己的師父玉虛撫養(yǎng)，師父說孩子成年前你不要探望。

好家伙這是誰家的好二舅，師父說不看你就真不看，連孩子名字叫啥都不知道。

楊戩開始找沉香，也自然發(fā)現(xiàn)了沉香就是自己的親外甥。

外甥也是好外甥，他如今與申公豹在一塊被四大天王追殺，罪名是殺害師父、偷盜法寶，要取寶蓮燈劈山救母。

本質(zhì)是效仿楊戩，楊戩曾經(jīng)是“沉香1.0”，也曾劈山救母。

到這，搞暈千萬觀眾的情節(jié)出現(xiàn)了：

前期所有人都說不能劈山，因為山下有會帶來災(zāi)禍的玄鳥，玄鳥出世會秩序大亂。

申公豹、婉羅支持劈山，但玉虛師父、四大天王不支持。

可奇怪的是，楊戩年輕時要劈山救母，師父還是鼎力支持的，怎么如今輪到沉香就不允許劈山了呢？

當(dāng)初這華山是楊戩親手封上的，怎么如今又要和師父對著干，硬要劈開呢？

不是說玄鳥是災(zāi)禍嗎，主角團放它出來干啥？

許多觀眾就是如此帶著滿肚子疑惑結(jié)束觀影，腦袋里恐怕只回蕩著一句話：

這山，你劈還是不劈吧？

這些問題的答案，電影里都隱隱約約有說過，但也僅限于“隱隱約約”。

“蒼生”“世道”的模糊詞匯滿天飛，雙方都說是為了天下，可一個想劈、一個不劈。

除開劇情中的萬千漏洞，主角團們“劈不劈”的爭議已然讓人大腦宕機。

原本大眾對“封神宇宙”的期待，是國產(chǎn)動畫崛起、文化輸出與外國IP硬碰硬。

但現(xiàn)在抱歉，別說收割外國觀眾了，中國人自己都看不懂、過于趕客。

也只能拋棄大腦、留下眼球轉(zhuǎn)動、欣賞畫面，贊嘆一句美得驚人。

對著熒幕上的天女散花、仙山樓閣、法天象地，再想一想混亂的劇情，只想調(diào)侃制作團隊莫不是“為了醋包的餃子”。

就是為了拍一段無鼓自明的敦煌舞，才編了這么個故事。

并且想遠(yuǎn)程喊話編劇，問他們對不對得起自己的美術(shù)組同事。

很多網(wǎng)友搬出過去從國產(chǎn)動畫電影里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說看《楊戩》要無腦、看畫面就行。

希望各位劇方悉知，這句話只是觀眾們的保命式安利建議。

電影要無腦才能看下去，可算不上什么完全值得自豪的夸獎。

02

封神宇宙給全國觀眾吃了閉門羹

如果《楊戩》只是普通地劇情稀碎，我都不會特意寫文章談它。
爛片而已嘛，誰還沒見過呢。
它真正讓我震驚的是，怎么會有電影主動給所有觀眾制造門檻、進行趕客：
因為想徹底看懂電影，必須熟讀明代長篇小說《封神演義》一百回

《楊戩》的劇情其實并非稀碎，而是完整的。
只是劇情的完整體驗，需要輔助《封神演義》進行。
觀眾們對《楊戩》的兩大疑惑：
玄鳥到底能不能帶來災(zāi)禍？神仙們?yōu)榕慌酱虺蛇@樣，圖啥呢？
這三個問題在電影里找不到明確答案，但可以《封神演義》里輕松找到。

兩年前我在《姜子牙》上映時寫過一個冷知識，那就是大眾熟知的封神榜故事，其實和原著《封神演義》差別很大。
大眾印象中的封神榜，是武王伐紂+神仙亂斗，最后論功行賞。
但原版封神榜，其實是個冷血無常、黑暗消極、階級森明的陰謀：
天地為刀俎，生靈為魚肉。
簡而言之，有兩位頂級神仙（鴻鈞老祖、昊天大帝）想給宇宙來一次換血更新，重新建立一個以他們?yōu)闄?quán)威的秩序：
人界要更新，商朝已經(jīng)600年了，該換一換；神界要換血，就從人界和仙界重新選；仙界要重組，讓一批仙人墮入神界；
上位神仙們，想要讓天下按自己制定的規(guī)矩運轉(zhuǎn)。

換血的手段是挑起一場大戰(zhàn)，讓封神榜上的人或仙在戰(zhàn)爭中戰(zhàn)死，靈魂封神。
封神榜，實則是一份秘密死亡名單。
于是九尾狐被召喚出來去迷惑紂王，讓原本“四夷拱手，八方賓服”的商朝大亂。
人界懵懵懂懂，掀起了改朝換代、王朝興衰的大幕；
仙界劍拔弩張，不同教派的仙相見后廝殺羞辱，將對方墮入神界。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將成為濃墨重彩的一筆，新朝建立，神明隕落，血塵飛濺，法寶出世，戰(zhàn)役堪稱磅礴史詩。
沒有人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早已被注定結(jié)局。

聽說過封神榜的原始背景后，《楊戩》里的兩大疑惑就好理解了。
1、玄鳥到底是啥玩意兒？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br>玄鳥是商朝的象征，而在電影里，玄鳥更像是變動的象征。
所有人都知道，古代封建朝代的歷史一句話就能概括——“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strong>
封建王朝的階級統(tǒng)治下，太平盛世注定隨著上位者的壟斷、貪婪走向衰亡，戰(zhàn)爭后誕生新的王朝。
也就是說劈山放出玄鳥，象征著這世間要換換世道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2、神仙們?yōu)槭裁匆獱幷撆慌剑?/strong>
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
封神榜說白了就是神仙版門第階級名單，排位高的地位高，排位低的受壓迫。
楊戩師父玉虛，是混得好的。
當(dāng)初他利用楊戩的劈山救母、放出玄鳥，從籍籍無名變成了仙門大戶。
但現(xiàn)在，師父已經(jīng)是名人了、是既得利益者。
他當(dāng)然不愿利益的蛋糕重新分配，所以要阻止再次劈山。

而申公豹，就是那個混得差的。
申公豹被封了東海分水將軍的小官，在電影里，他被扔進了東海海眼。
他不甘心啊，都是神仙憑什么受你欺負(fù)，于是希望沉香劈山放出玄鳥，讓這封神榜重新排一次。

影片里，這些老神仙們不愿改朝換代帶來的災(zāi)難其實有暗示。
神界靈氣枯竭，所有人都不能飛了，天庭壟斷了靈氣資源、其他人只能交錢去買。
而人間，長安已淪為一片廢墟。

《楊戩》把人間的朝代設(shè)定為了晉朝，正是中國歷史上階級等級最為森嚴(yán)的朝代之一。

東晉時科舉制尚未出現(xiàn)，推行的九品中正制讓士族與百姓之間隔著天塹。
寒門絕無可能出貴子，底層百姓受盡統(tǒng)治階層的折磨。
西晉時期甚至出現(xiàn)過一批吃人的武將，是字面意義上的吃人，底層人民成為食糧。
電影里的人間神界相互呼應(yīng)，森嚴(yán)統(tǒng)治的僵化使得民不聊生、神也不聊生。
因此《楊戩》中的主角團們才要堅持劈山、放出玄鳥，給世界帶來轉(zhuǎn)變、打破牢固的統(tǒng)治。

因此骨子里，《楊戩》是一個反封建、反父權(quán)內(nèi)核的作品。

聽起來很宏大、很磅礴對不對，但以上千字分析里，得有99%都是場外的歷史知識。
如果沒有這些背景知識的補充，《楊戩》在大眾眼中依舊是高顏值爛片。
或許是劇方高估了大眾對封神知識的了解，或許是制作水準(zhǔn)不足以支撐大故事。
天然設(shè)立了一道門檻，給觀眾送上了一碗“沒知識看不懂”的閉門羹。
可大家是來花錢買消遣的，又不是花錢來上課的。
電影海報上又沒有寫什么“帥氣二舅，在線開課”，為了看懂影片，觀眾難不成還得捧著歷史書進影院嗎？

03

別再沉浸于贊美

其實作為一個封神題材+動畫電影愛好者，我看完《楊戩》是很驚喜的。

盡管有不少疏漏，但它是一部既在視覺效果上登頂、又最貼合延續(xù)《封神演義》原著設(shè)定的作品。

但驚喜很快就轉(zhuǎn)為了驚嚇。
因為意識到這種美術(shù)封神、題材愈發(fā)小眾的路子，正在把國產(chǎn)動畫引向歧途：
看似最另辟蹊徑、最討巧，實則越走坑越多。
看似有深刻立意的《楊戩》是被低估或被誤解了嗎？我認(rèn)為不是。
那些為它真心打差評的觀眾，那些已經(jīng)對國產(chǎn)封神宇宙喪失興趣、如今已經(jīng)不愿意走進電影院的觀眾，正是被它自己一手推開的。

中國觀眾對國產(chǎn)動畫“封神宇宙”的熱情最高點，是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播出。
整整50億票房，在總票房排行榜上位列第二，僅次于《戰(zhàn)狼2》
在這之后，觀眾可以說是給足了國產(chǎn)動畫的面子與耐心，但也敵不過整體的滑坡趨勢。
《姜子牙》票房15億、《白蛇：緣起》4.4億、《白蛇2：青蛇劫起》5億、《新神榜·哪吒重生》4億。
到現(xiàn)在的《新神榜·楊戩》，票房剛破1.5億。

票房的整體頹勢，一是必然趨勢。

哪怕在動畫產(chǎn)業(yè)興盛的日本，動畫電影也絕對算不上熱門品類，這一表現(xiàn)形式的固定受眾是有限的。
很多觀眾天然不對它感興趣，甭管旁人如何吹得天花亂墜，也不愿花錢去看個動畫電影。
今年電影市場的整體低落、票價的水漲船高，很多普通人連看電影的習(xí)慣都拋棄了。
四年過去，許多看熱鬧的觀眾本就慢慢散去。
如今國產(chǎn)動畫電影的基本觀眾盤，正在一步步見底。

魔童哪吒的成功，完全在于四年前的“驚鴻一瞥”，那時國產(chǎn)動畫電影不多。
它遺留下的觀眾熱情，也在《姜子牙》之后逐步消散。
觀眾其實不可能一直保持耐心，陪著國創(chuàng)動畫這一小眾品類、不斷地挖掘各種小眾題材。
然而事實是，《楊戩》們依舊走著大眾眼中“似乎很厲害，但看不懂”的窄路子。
《楊戩》并不是創(chuàng)作者們的第一次折戟，它的前作《新神榜：哪吒重生》也是一部需要《封神演義》《西游記》基礎(chǔ)知識打底的作品。
里頭的哪吒形象兇神惡煞，最初只打架、不救人，是最貼近《封神演義》里的一個。

因為封神榜里哪吒是妥妥的打架工具人，上位神仙看他兇惡，把他派下去加速商朝滅亡。

哪吒因為有靠山撐腰，天不怕地不怕，更是追著李靖要弒父。
但普通觀眾看到這，只想滿頭霧水地問“我的少年英雄小哪吒呢？”

“封神宇宙”電影越貼近原著，或許能在立意上做的越深刻，但也只會讓觀眾跑的更遠(yuǎn)。
一是它的題材越發(fā)小眾，如今小眾到影片前要了解封神榜體系，才能順利看懂。
說得好聽是深刻，說的不好聽，是敘事空虛、立意來湊。
二是越貼近封神原著，越容易沾上原著人物形象單一、劇情邏輯四處漏洞的毛病。

辯證地看，《封神演義》在人物塑造和劇情上的成就并不高。
里頭幾乎沒有人擁有豐滿的血肉形象，大家都是工具人，哪吒是兇神工具人、姜子牙是推劇情工具人。
它的最大成就是集神道傳說于大成，給后人留下了一個諸神混戰(zhàn)、法寶千萬的瑰麗想象世界。
但，現(xiàn)代觀眾花錢買票，并不是為了看你給《封神演義》拍同人電影的。
空有立意、沒有支撐的故事，只是一盤散沙。

我其實有點感慨與遺憾，不過短短五六年時間，大眾對國產(chǎn)神話動畫的熱情就已如此接近尾聲。
不過對于一種電影門類的成長來說，五六年時間發(fā)展時間真的太短了，很難拿出完美作品。
此前《哪吒重生》的4億票房，就面臨了可能無法收回成本的危險。
但觀眾的熱情見底，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創(chuàng)作者們早就應(yīng)該拋棄周遭的民族情緒濾鏡，去認(rèn)真對待國產(chǎn)動畫的處境。
動畫雖然是小眾門類，可總有一些東西可以戳中大眾的心。

就像哪吒的題材，我們可以有上美版桀驁反抗、寧死不低頭，挑戰(zhàn)著天庭權(quán)威與李靖父權(quán)的哪吒。
可以有《哪吒傳奇》里智勇雙全、熱情勇敢的少年英雄。
可以有魔童版的不羈隨性，以及那句雖然字面平凡、但讓所有人心里都想喊一句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這些封神宇宙中人性的生動，在一次次地把國產(chǎn)動畫推向大眾。
而對它的發(fā)掘，國產(chǎn)動畫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窮盡。
目前，一定還沒到對國產(chǎn)動畫徹底喪失信心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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