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題記

00.

　　十月，已是深秋。

　　大約五點(diǎn)多的時候，遠(yuǎn)方的天邊泛起幾縷微光。浮云伴著清風(fēng)，幻化成各式各樣的生靈。

　　因?yàn)檫€沒有到起床時間，孤兒院房間外通往樓梯口的狹窄長廊只點(diǎn)了墻上的油燈作照明，暗黃的燈光和安靜的環(huán)境讓這里顯得有些駭人。

　　「鈴——」

　　突然響起的電話打破了這分靜謐。

　　「喂？」

　　林汐將話筒貼近耳邊，電話的那一頭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取而代之的是連綿不斷的雜音，大約持續(xù)了五六秒的時間。接著是一聲巨響，此后一切歸于沉寂。

　　信號又?jǐn)嗔?？還是……出事了？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蹙著眉掛斷了電話。隔著面前的磨砂玻璃，她依稀瞥見一道瘦小的身影在走廊間一閃而過。

　　「小深？」她推門出去，一眼便認(rèn)出那小小身軀的主人。

　　「林……林老師？」

　　周深被嚇了一跳，連帶著語中都帶著幾分顫抖。

　　林汐的語調(diào)一如既往地冷漠，「你想出去做什么？」

　　周深死死抿唇，低頭絞弄著自己的衣角，卻始終不肯回答。林汐早已料到他的反應(yīng)如此，不由輕嘆一聲，從口袋中摸出一片金黃色的葉子 遞給他。

　　「孩子，我明白你想到外面去看一看。只是如今這般局勢，外邊的世界真的很危險(xiǎn)?！?/p>

　　周深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伸手接過，怯生生地道了聲，「謝謝?！?/p>

　　林汐挽起他的手，語氣倒也緩和了幾分。

　　「走吧，我送你回房?！?/p>

　　周深張了張唇，卻欲言又止，只任由林汐將自己帶回所住的房間，在她冷淡卻又帶著幾分溫柔的奇怪目光下 慢吞吞地爬上了床。林汐見他躺下，俯身輕輕替他掖緊了被角。

　　「睡吧，好夢！」

　　她輕聲說著，離開的時候順手帶上了房門。周深見她出去，忙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伸手將窗簾悄悄拉開一道小縫。

　　房間窗戶正對著孤兒院的后花園，那一個被孩子們稱為「人間天堂」的地方。

　　其實(shí)后院除卻柵欄內(nèi)圍的一圈灌木叢，所有的也不過是一棵枝干生得極為壯實(shí)的銀杏樹。院里的人都稱它為「圣靈之樹」，據(jù)說是因?yàn)橐磺昵坝猩裣上路?，因憐憫人間疾苦，在此地幻化成樹靈庇佑這座城市里的百姓。至于這件事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也沒人在乎。 大人們以此讓自己無論在什么處境心中都能存著幾分信念，孩子們則只是因?yàn)橄矚g那塊可以自在玩耍的大空地。

　　周深是例外。他喜歡那兒的風(fēng)景，尤其喜歡秋天時候的后花園?？萑~落了滿地，將整個院落染得一片金黃。

　　雖然后花園自從他五歲以后便成為了禁區(qū)，但誰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

　　周深用兩指輕輕夾住葉柄，將其舉在眼前。一縷陽光從那道縫隙間透入，恰好落在那一片落葉上，形成了一圈溫潤而朦朧的光影。

　　他凝眸望著它許久，最后把它夾到了自己的書頁里。

　　外面不是一個很美好的世界嗎？那里有藍(lán)天，有白云，還有好多好多他最喜歡的銀杏葉?？蔀楹未笕藗兛偛挥X得外面的世界是「人間天堂」呢？

　　周深托著腮，趴在窗前發(fā)愣。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只久困籠中的金絲雀，身上的層層枷鎖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

01.

　　周深有一本再樸素不過的日記本，那是他十歲那年林汐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本子的扉頁寫著這樣一段話：

　　1.孤兒院查房時間固定，每天在日出以及日落時分各查一次。

　　2.每周一是孤兒院的自由活動日。美名其曰「孩子們的自由活動日」，其實(shí)是給所有的駐院導(dǎo)師看護(hù)放一天假。在那一天并沒有任何集體活動，也不用上課，但是林老師的查房時間依然不變。

　　3.后花園的草叢間有一道很隱秘的小路，小路的盡頭是一扇小門，沒有門板，或許在從前是給小動物們自由外出的「門」。只是門的高度和寬度恰好足以讓一個身形瘦小的孩子壓低身子通過。

　　第三項(xiàng)是周深最近才從一位駐院導(dǎo)師口中暗中探尋到的「線索」，這讓去往外面的世界于他而言再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吃完早餐后他趁著林汐不在房間的空檔，小心翼翼地從后院里的那扇小門溜了出去。果真如那位導(dǎo)師所說的那般，通過這扇門于像他這般身形瘦小的男生而言確實(shí)易如反掌，毫不費(fèi)力。

　　后院所對的地方是一片荒野，除卻無垠的藍(lán)天和各式各樣的植物再無旁物。依稀看見草叢間似乎有一條被人走過的小路，周深好奇地沿著那條路左彎右繞，最后來到了一條大街上。

　　只是入目的景象并不能與記憶中僅剩的繁華城市的模糊輪廓對上 ，更不是想象中的「人間天堂」。盡管抬頭望去是清一色的淡藍(lán)，眼前所見卻不過是一片荒涼，滿目瘡痍。街道上渺無人煙，沿途都是坍塌的路段和建筑，殘磚瓦礫與被壓垮的枯枝落葉混雜在一起，散落在街道上的每一處，其中似乎隱隱藏著點(diǎn)點(diǎn)殷紅。

　　這里曾經(jīng)是發(fā)生過什么？

　　周深心底一涼，雙腿有些發(fā)軟。他下意識地張望四周，依稀瞧見遠(yuǎn)方的街頭晃過一道人影 。他愣了愣，下一秒右手手臂卻忽然被拉住，等他反應(yīng)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那人拉進(jìn)街道的轉(zhuǎn)角處。

　　「你是什么人？」他顫著聲音問道。

　　「我一會兒再告訴你，你先跟我來?！鼓侨藟旱吐曇粽f罷，便拉著他向前跑。周深被他拉著跑進(jìn)一條不太顯眼的小巷，在里邊左轉(zhuǎn)右拐了許久才來到了一棟再普通不過的三層樓房前。

　　他四周張望一番，這才取出鑰匙輕手輕腳地開了門。他拉著周深進(jìn)去，入目的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第一張樓梯，或許是因?yàn)槿站檬薜木壒?，欄桿早已生了銹。他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示意周深上樓的時候放輕腳步，不要發(fā)出任何聲響。

　　帶上門后屋子里失去了最后一縷光亮，周深只覺四周的環(huán)境有些陰森。他吞了吞口水，還是忍不住伸手拉住那人的衣角。那人感受到他緊繃的身體，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輕松。

　　他們就這樣并肩走上了三樓。

　　三樓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小書房，里面藏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那人小心翼翼地推開最中間的書柜——它沿軸向內(nèi)旋轉(zhuǎn)，像是一道小門。入目的是一間小房間。[1]

　　房間里又黑又悶熱。

　　小房間大概是類似于密室一樣的存在，里面只有一扇緊閉著的小窗，就連窗簾也被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似乎是想要掩飾些什么。房間里有五個人，卻不見有任何床鋪或家具。四個瞧著不過六七歲的小男生圍成一圈玩手中的賽車玩具，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還有一位少女捧著一本書靜靜坐在屋子的一角。她見他們來到，有些詫異地抬眸，卻也沒有多問。

　　為了不讓敵軍發(fā)現(xiàn)他們的藏身之地，避難所里的一切互動交談必須盡可能地放輕聲量。

　　那人附在周深的耳邊，如是對他說道。

　　「所以你到底是誰？」

　　「你叫我組長便好，至于我的真實(shí)名字，你不必知曉?！顾D了頓，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A市大街上的敵軍官兵隨處可見，他們到處搜尋城里的幸存者并予以逮捕，方才你要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就完了。所以我才和我的幾位朋友悄悄成立了這樣一個小組織，建立秘密避難所收容流落街頭的人們?！?/p>

　　幸存者？流落街頭的人們？

　　周深更懵了，剛想要開口詢問，組長卻像是讀懂了他心中所想。他輕嘆一口氣，似是回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唉……當(dāng)年那件事情可太殘酷了……」

　　他再沒有往后說下去。

　　組長說他再回去孤兒院會很不安全，于是周深就這樣在這里住了下來。那日他離開的時候并沒有收拾過任何行囊，盡管他的行囊也沒有很多，不過是幾件舊衣裳，一本日記本和幾本破舊不堪的課本。唯一貴重的物品大抵就是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懷表了。

　　組長倒十分細(xì)心地替他張羅好了一切——第二天的時候他便將周深的行囊收拾好帶了過來，雖然周深并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那間坐落在如此隱秘位置的孤兒院的。

　　避難所里的生活環(huán)境和孤兒院的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點(diǎn)，只是日子過得倒也不算太艱苦——至少對周深而言如此。因?yàn)榻M長每天交代給他的任務(wù)只是和那位少女一起照顧好里面的孩子。

　　那少女全名姚梓衿，也不過是個和他一般大的姑娘。

　　「這姑娘挺聰明的，又出生在醫(yī)學(xué)世家，各種醫(yī)學(xué)知識早已學(xué)得透徹。卻因?yàn)槟昙o(jì)小，在醫(yī)院里連個實(shí)習(xí)生都當(dāng)不上，每次分配給她的也只不過是各種沒有任何專業(yè)性質(zhì)的雜活。」組長說到這里的時候語中帶了幾分惋惜，「十六歲已經(jīng)不是小孩兒了，可惜嘍！」

　　只是姚梓衿本人似乎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至少在周深看來如此。她是個爽朗活潑的女孩，臉上那一抹燦爛的笑藏也藏不住，孩子們也因此對她頗為親近。而于周深而言，她就像是黑夜里的光，有她在，便再不覺避難所的生存環(huán)境幽暗可怖。

　　周深很快便和他們打成一片。

　　大多時候姚梓衿都會用紙筆和所有人溝通——她笑稱自己很喜歡用聲音和別人聊天的感覺，但是她聊天的時候常常一激動就控制不住聲量。

　　周深閑下來的時候總喜歡唱歌，盡管在如此環(huán)境也不妨礙他壓著聲音歌唱。

　　「你會唱歌？」姚梓衿難得開口，壓著聲音問他。她的聲音總是脆如銀鈴般，很好聽。

　　「算不上會，不過是一種興趣愛好罷了?！怪苌钣樔恍π?。

　　「我想聽！」

　　「我也想！」

　　孩子們將規(guī)矩銘記于心，可即便是被刻意壓低的聲音也掩不住他們語中的期待。周深拗不過他們，只好無奈地笑笑，輕聲開口唱道：「月光光 照地堂…… 」[2]

　　泠泠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間灑落，如潺潺流水般溫潤清澈。

　　后面的段落在腦海中只剩下模糊的旋律與歌詞，周深努力回想著，腦中的思緒卻越來越亂。他將自己的懷表 置于右手掌心，隨后將右手貼近耳朵，靜心感受著時針轉(zhuǎn)動時發(fā)出的聲響。那聲音很輕很輕，輕輕敲打在他的心弦，將他帶入一片寂靜的夜。

　　好像……真的曾經(jīng)有那么一個人，每天晚上就這樣坐在他的床邊，輕唱出這一曲靜謐的歌謠。年幼的他每天夜里就在這樣溫柔的目光下堪堪入眠。

　　那人好像是個披著齊肩短發(fā)的女生，嘴角總是噙著一抹笑意，如暖陽一般柔和。她似乎，也曾在深秋時節(jié)，帶著他在院子里拾銀杏葉。

　　他笑得開懷，她蹲下身子將他擁入懷中，也跟著笑得燦爛。

　　可是那個人是誰？ 他與她之間還有更多的回憶嗎？

　　他都記不得了。

02.

　　三月，春雨霏霏。

　　周深和孩子們告別了后屋狹小的生活空間，在組長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地下城」——一個據(jù)說更大，更安全的避難所。

　　所謂的地下城其實(shí)是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生存環(huán)境同避難所比起來沒有絲毫起色。在那里沒有任何與外面世界交界的門窗，也分不清黎明和日落。若不是組長每日都會撕下一張日歷，周深根本數(shù)不清到底過了多少日子。也是因?yàn)檫@樣，這里總是被孩子們戲稱為「永夜之都」。

　　組長帶來的四盞油燈成了整座地下城唯一的光源。

　　地下城里的人很多，加上周深、姚梓衿和之前同住的四個孩子們總共有五十四人，其中有十五個孩子，有的尚且只有兩三歲，也有與周深年齡相仿的青少年。

　　偌大地下城被分成了四間主要的房間，十五個人共住一間，孩子們理所當(dāng)然地住在了一起。

　　周深從小便很怕黑，卻也漸漸習(xí)慣了這種生活——音樂總為他帶來極大的安全感。

　　是音樂陪伴他走過在這里的日日夜夜。

　　那是他們來到這里的第四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一如既往地將油燈放在中間，所有人圍坐成小小的一圈寒暄著。

　　「姚姐姐，為什么你的發(fā)梢總要別著一枚白蝴蝶呀？」

　　「其實(shí)也沒有為什么啦……就是我覺得它很好看，而且它是我姐姐送給我的。」姚梓衿半開玩笑地說。

　　提問的孩子張了張唇，似是要說些什么。只是還沒等他開口，便依稀聞得遠(yuǎn)方傳來一聲巨響。

　　「這是……怎么了？」

　　姚梓衿被嚇了一跳。有些較年幼的孩子被嚇得淚流滿面，場面一度變得極為混亂。

　　「光年之外的星海我們是哪一種存在

　　試圖將永恒寄予浩瀚星塵應(yīng)不應(yīng)該……」[3]

　　因?yàn)楹ε碌木壒?，周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卻依然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閉上眼，逐漸忘卻了心中的一切煩憂，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歌聲之中。

　　孩子們也漸漸平靜下來。他們手拉著手，就這樣彼此依偎著熬到了天明。

　　也是在那時，他才發(fā)現(xiàn)，有一位瞧著七八歲的小女孩，總是喜歡獨(dú)自一人蜷縮在角落。有時她會閉上雙眼雙手合十，似是在虔誠地祈禱，也有時會捧著一盆小盆栽呆坐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似乎是一盆剛萌芽的植物，小小的一株，且只有兩片細(xì)長而嫩綠的葉子。周深不知道那盆植物叫什么，便姑且稱它為「二葉草」。那女孩顯然很愛惜它，盡管是在地下城，她依然能為它尋來一絲半縷的陽光。她甚至不知從哪兒尋來了個透明的罩子，讓它有了一個可遮風(fēng)擋雨的家。其他孩子們不理解她的行為，久而久之也漸漸冷落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深試圖幫助她融入這里的群體生活。她卻只是抬起一雙清澈的眼眸，輕聲問道：「祭司哥哥，你是來救我出去的嗎？」

　　「我不是祭司哥哥?！怪苌顔∪皇?，「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p>

　　他并沒有將「孤兒」這個詞說出來。這個詞于他而言，是無可改變的身世，亦是枷鎖。

　　況且他向來不喜歡「祭司」這個詞。

　　每天用膳前和上下課時候的禱告，起床后所舉行的大祭祀都是孤兒院慣例。

　　前者并沒有固定的禱文——林汐會根據(jù)每天所發(fā)生過的事情來進(jìn)行禱告祈求上帝的庇佑或?qū)捤?。而在那場所謂的祭祀中，全院的孩子們都需要換上白色長衫，在一間小房間里閉上雙眼，雙手合十，跪坐著圍成一圈。林汐站在他們中央，也是同樣的一襲白衣，雙手合十虔誠地念著禱文。

　　「我們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為圣。

　　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nèi)沼玫娘嬍?，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

　　因?yàn)閲取?quán)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yuǎn)，阿們?！筟4]

　　周深并不喜歡這些所謂的「儀式」——好像自從他第一次去到外面，看見了真正的世界，便再也不肯相信這些。

　　而祭司是負(fù)責(zé)主持這些儀式的人。

　　「林老師，您說，大祭祀究竟意義何在呢？」

　　祭祀結(jié)束后他去問林汐，身旁的孩子被嚇了一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蹙眉示意他不要再往后說下去。周深輕輕撥開他的手，提高了自己說話的聲量，「如果上帝是真實(shí)存在的，那為何他明知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卻始終不肯予以我們救贖？」

　　「為什么您要一直瞞著我們？」

　　林汐卻只是凝望著他，始終靜默不語。良久，她才苦笑著垂眸，壓低聲音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不希望你們像她一樣…… 」

　　那個「她」是誰？是林汐辦公桌上那張照片里的小女孩嗎？

　　周深并沒有向林汐求證這兩個問題。他深知，若林汐不肯主動告知，這個問題始終是無解的。

　　那晚周深輾轉(zhuǎn)難眠，腦海中一直在思索那兩道無解的問題。夜已深，周遭安靜得只能聞得其他人平穩(wěn)的呼吸聲。周深正躺在床上發(fā)愣，卻依稀聞得兩個人的交談聲。那聲音很輕很輕，像是說話的人有意壓低的。

　　周深借著微亮的燭光走到門口側(cè)耳聽著，似乎是組長和副組長的聲音。

　　「自從開戰(zhàn)，咱們老百姓就再沒有好日子過。敵軍可不是吃素的，我敢說，在他們的字典里就沒有慈悲這個詞兒?！?/p>

　　「別提了，他們根本就是以殺人為樂。十二年前先是在咱們市互相較量誰殺的人多，逢人稍有反抗便以極殘忍的手段殺害，頃刻間便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就連婦孺老人也未能幸免。如今又在B市建集中營，老弱病殘被送入毒氣室殺害，成年人則留下來當(dāng)苦力……這和大屠殺有什么區(qū)別？當(dāng)年你也看到了，我們哪里是走在路上？分明是走在人的身體上啊…… 」

　　「唉……咱們現(xiàn)在也只能盡力，能保一個是一個。至少就目前而言，地下城還算是比較安全的地方。但保不準(zhǔn)也會有那么一天，誰知道呢……」

　　周深聽得膽戰(zhàn)心驚的，扶著門框的雙手已有些發(fā)顫，淚水也不知在何時已模糊了雙眼。他說不清自己此時心中的感受，有憤怒，也有凄涼。

　　原來，他平日所見之景不過是冰山一角，現(xiàn)實(shí)遠(yuǎn)遠(yuǎn)比他的所見所聞要可怖得多。

　　戰(zhàn)火絕不會饒人。

　　「祭……周深哥哥?！?/p>

　　像是有人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回過頭，卻見是那位一直呆坐在角落的小女孩。

　　「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眼前的女孩卻再沒有說些什么，只是努力踮起腳尖，伸手欲替他擦去眼底的淚。他心頭一暖，蹲下身子，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然后挽起她的手，帶著她回到她的床鋪旁。

　　“When I close my eyes,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這是周深每一晚都會唱給孩子們的晚安曲。他總覺得，或許他可以以這樣一種方式，為身處在地下城中的每一個人帶來片刻的溫存。

　　只是唱著唱著，他鼻子一酸，一時間嗓子像是哽住了般，再無法唱下去。

　　“The rain will stop the sun will shine.”

　　女孩不明所以，輕聲開口接了上去。她的歌聲空靈得像是在圣殿里虔誠演唱圣詩的天使，盡管是那樣輕柔，卻足以凈化人們的心靈，讓他紛亂的心緒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The rain will stop and the sun will shine……

　　周深凝望著女孩那雙清澈的眼眸。

　　這一天 總會到來的，對嗎？

　　周深十七歲生日那天恰好也是中秋，只是在地下城沒有月餅，甚至沒有象征團(tuán)圓的圓月。但是依然不變的是人情的溫暖。

　　姚梓衿帶著所有孩子暗中為他策劃了一場「生日晚會」，晚會的規(guī)模很小，甚至依然如從前那般連粗茶淡飯都不足以填飽所有人的肚子，更別說能有生日蛋糕。只是盡管如此，生日派對卻依然足夠用心。

　　“Happy birthday to you……”

　　生日歌是由所有孩子合唱的。男生唱中音部主旋律，女生則唱高音和聲部，十五種獨(dú)特的歌聲卻毫無違和地交織在一起。

　　這顯然是經(jīng)過好些日子的排練的。

　　「謝謝！謝謝你們！」

　　周深心中感動，卻始終提不起精神來。姚梓衿注意到他的異常，等活動一結(jié)束便附在他的耳邊關(guān)切地問道：「你怎么了？」

　　周深輕笑一聲，語氣淡淡的，仿佛事不關(guān)己，卻又似乎帶著幾分哀傷。

　　「小時候，睡不著，就喜歡在這里看月亮。」[5]

　　這一次換姚梓妗沉默了。

　　月亮并非什么特別的事物，平日在夜里外出的時候，只稍稍抬眸便能望見。入目的或是一輪圓月，又或者只是一彎殘?jiān)隆Ｖ皇鞘篱g萬物并非永恒，當(dāng)有一天它從人們的生命中消失，平日里看似再尋常不過的事物才更顯珍貴。只有那時，人們才會意識到，它早已成為他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只可惜，為時已晚。

　　姚梓衿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好將右手輕輕搭上他的肩。燈罩里的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她借著這一絲光亮凝望他側(cè)臉的輪廓，像是要將此情此景深深描摹在腦海里，永生不能忘卻。

　　肩膀忽然被人輕拍了幾下。周深和姚梓衿雙雙回過頭，卻見女孩手中握著不知從哪兒尋來的一小張紙和一支筆。她小心翼翼地從那張紙中撕出三條小紙條，遞給周深和姚梓衿一人一條。

　　周深不明所以，卻見女孩握著筆，有些笨拙地在紙上寫了些什么。然后她把筆遞給他，將手中的紙條折成了一顆星星。

　　周深明白了。他接過筆，在自己的紙條上寫下了八個字。

　　「天下大和，吾心所向?！?/p>

　　姚梓衿則寫了十八個字。

　　「愿你我同守望歲歲好景，于盛世之景長相依?！?/p>

　　她將筆還給女孩，三兩下便將手中的紙條折成了星星。周深不會折，花了二十幾分鐘才在姚梓衿的指導(dǎo)下折出了一顆形狀不太好看的「星星」。

　　「你這真的是星星么？」

　　姚梓衿看完他的「杰作」后笑得東倒西歪，女孩見狀也在不經(jīng)意間彎了彎唇。

　　「歲歲長安月長圓，是平凡亦是人間?！怪苌畹吐暷钪?，忽然向姚梓衿伸出手。

　　「萬家長安人長圓?！挂﹁黢埔舱渲氐鼗匚账氖?。

　　那一天，少年和少女十指相扣，在昏黃的燭光前許下最誠摯的承諾。

　　「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離開這里的?！?/p>

　　「今天怎么樣？好些了嗎？」

　　組長的日歷又被撕下了一頁，紙上的月份也從十月變成了十一月。雖然已入了冬，但周深并沒有感覺到其中的氣溫變化。

　　清晨醒來，他在那女孩的床鋪旁找到了姚梓衿。她已經(jīng)連著好幾天幾乎是徹夜未眠了，眼底的烏青藏也藏不住，瞧著憔悴不堪。

　　床上的女孩闔眼安靜地睡著——她前些日子生了病，在姚梓衿看來只是普通的感冒，卻因?yàn)槿狈κ澄锼幬锏木壒识冀K不見好轉(zhuǎn)。

　　姚梓衿聞得周深的聲音，揉了揉眼睛，輕輕替她掖了掖被角，取過干毛巾擦了擦她額前的冷汗?！笩峭肆诵?/p>

　　她忽然頓住，再不肯往后說下去。

　　即便她不說，周深也知道，哪怕只是普通的風(fēng)寒感冒，在這樣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下也只能聽天由命。

　　或許是因?yàn)椴〉脜柡?，女孩大多時候睡得并不安穩(wěn)，只是蹙著眉頭在床鋪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偶爾她精神略好些的時候，總會捧著自己的二葉草，口中哼唱著一首她最喜歡的歌謠——那是周深前不久才教會她的。

　　「開吧 像花一樣

　　迎光的方向

　　破開土 褪去殼 長成新的模樣」

　　她啞著嗓子，歌聲卻依舊婉轉(zhuǎn)動人。

　　三天后，女孩的病似乎有了些許起色。

　　縱然她的臉色依舊不好，全身上下被緊緊包裹在一襲白衣之中，只露出一張蒼白而秀氣的臉。遠(yuǎn)遠(yuǎn)望去，幾乎是清一色的白，卻勉強(qiáng)有了些許起床的力氣。她口中輕唱著一段像是圣歌的旋律，雙手捧著一盆盆栽緩步向著周深走來。周深注意到那是她一直細(xì)心呵護(hù)的二葉草，它長得更高了，葉片亦一如從前般蒼翠欲滴。

　　它的生命力是如此頑強(qiáng)，即便是在這極度缺乏陽光的惡劣環(huán)境下，它依然能夠茁壯成長。

　　她將盆栽遞給他，平靜的語調(diào)中卻又帶了幾分稚嫩。

　　她說：「周深哥·哥，謝謝你。 」

　　周深凝望著她，眼眶有些泛紅。他愣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右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似是要將她擁入懷中。

　　女孩彎唇笑了笑，清秀的臉上終于有了幾分生氣。

03.

　　那天夜里，女孩離開得悄無聲息。

　　像是誤入凡塵的天使，靜靜地來到人間，去時依舊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

　　姚梓衿取下自己的蝴蝶發(fā)飾，小心翼翼地別在女孩的發(fā)梢。

　　「飛吧，小蝴蝶。 」她伏在她的耳邊輕聲道。

　　飛吧，去尋找你的自由。

　　組長在地下城外尋了一片空地，在夜深人靜之時悄悄將女孩的尸身埋葬于此。他為周深帶回了一個小瓶子，里面裝著一抔取自那片空地的泥土。

　　女孩離開的第三個晚上，周深和姚梓衿一起將那抔泥土，連同那三顆幸運(yùn)星一起撒入她留下的盆栽里，就當(dāng)是將她在人世間的最后痕跡好好保存下來。

　　組長冒著生命危險(xiǎn)為女孩換來了一處長眠之地，卻為了全地下城人民的安危，不可能再為她刻上一塊小石碑。

　　不過是三天的時間，她便徹底被所有人忘記，除了姚梓衿，除了周深。

　　周深有些心寒，卻不得不承認(rèn)，任何人于這個世界都不過是匆匆來去的過客。有的人或許有非凡的成就，能夠在茫茫人海中留下一星半點(diǎn)的痕跡，又或者有愛他的人記住他。也有的人和這個女孩一樣，到頭來，也只不過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普通人 。

　　何況如今天下不太平，人們連自個兒活命都難，又何來閑心去紀(jì)念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呢？

　　周深忽然記起，那日他無意中瞥見女孩紙條上的內(nèi)容，是一句很短很短的英語。

　　“Remember me.”

　　“Remember me……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Life blooms like a flower, far away or by the road……”

　　他就這樣跪坐在地上，輕唱著一首又一首的歌謠，空靈的歌聲在偌大而空蕩的房間里更顯縹緲。

　　地下城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來齊了，大人們簇?fù)碇苌?，皆是雙手合十閉上雙眼，任由這一首首「圣歌」洗滌他們的心靈。孩子們則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誰也沒有打擾他。

　　一曲罷，霎時間掌聲四起。

　　周深沒有說話，只是有些疲憊地朝著姚梓衿笑了笑。姚梓衿適時走到他的身旁，向著人群朗聲開口，「時間不早了，大家都早些休息?！?/p>

　　組長和副組長也站出來勸說，他們才終肯罷休。人群逐漸散去，一直到這里只剩下他和姚梓衿兩個人，他才如釋重負(fù)地長舒一口氣，撐著想要站起身來。卻因?yàn)楣蜃颂?，雙腿幾乎完全使不上力，在姚梓衿的攙扶下才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

　　「為什么就不能放過她？」周深的語中帶著幾分絕望與不甘，「她這一生已經(jīng)夠苦了，為何連死后都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不過三天，便再沒有人記得她。我唱這些歌不過是想紀(jì)念我的好朋友，為何在他們眼中卻成了不可褻瀆的圣詩？」

　　姚梓衿默然攬住他的肩。

　　他們不懂，但我都懂。

　　那些不是洗滌人們心靈的歌謠，更不是獻(xiàn)給上帝的圣詩。

　　那是他唱給那女孩的挽歌，只為她而唱。

　　他也不是什么祭司大人，他只是一個活在亂世，再平凡不過的十七歲少年。

　　她輕輕替他拂去眼角的淚光。

　　「無論你在哪，我都在這里。」

　　我一直在呢。

　　兩個月后。

　　離開了地下城，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個銀裝素裹的大千世界。街道上依舊冷清異常，坍塌的建筑和滿地瓦礫都被掩埋在茫茫白雪之中。

　　「哇塞，好久沒有看過雪了欸！」周深深吸一口氣，轉(zhuǎn)眼望向身后的姚梓衿?！肝蚁牖毓聝涸嚎纯?。」

　　「欸？那你等等我呀！」

　　姚梓衿望著少年活蹦亂跳的背影有些無奈，到底還是放不下心，提起裙擺跟了上去。

　　三天前，組長和副組長如常于日出時分出去，卻再沒有歸來。周深在房間的角落處尋到一張不知是誰落下的字條，似乎還是嶄新的。他有些好奇地將它撿了起來，短短十二個字卻讓他有些毛骨悚然。

　　「A市第一座集中營已建成?！?/p>

　　周深忽然想起那日，組長和副組長曾經(jīng)在談話中提及過集中營。B市的孩子們被送進(jìn)那里后所面對的人生……

　　他蹙了蹙眉，手中的字條被捏得有些發(fā)皺。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集中營意味著什么？他心中對此十分清楚。

　　也是因?yàn)檫@樣，周深和姚梓衿決定一起擔(dān)起責(zé)任，將組織里的這份愛延續(xù)下去，讓更多流離失所的人們可以有一個暫時的避風(fēng)港灣。

　　周深憑著記憶走上了那條小路，尋到了孤兒院外的那片荒野，卻不見熟悉的建筑，空余滿地的殘磚瓦礫。

　　自然也不見后院里的那一棵銀杏樹。

　　他從四歲開始便一直生活在孤兒院，正是那一棵銀杏樹承載了他的所有童年。只是如今，孤兒院早已被摧毀，那一片片金黃色的葉子也被烈火燒成了灰燼， 只剩下一位瞧著不過七八歲的小男孩雙手抱膝蜷縮在這一片廢墟上。他單薄的衣衫早已破舊不堪，臉頰被凍得通紅，外露的皮膚上滿是傷痕，有的是早已結(jié)痂的舊傷，也有的地方依舊鮮血汩汩。

　　他的身旁還坐著一位瞧著年紀(jì)稍小一些的女孩。她穿著一條滿是補(bǔ)丁的格子背帶裙，盡管是長袖衣衫卻依舊單薄得抵擋不了迎面拂來的寒風(fēng)。

　　「雪地里冷，你們?yōu)槭裁醋谶@里呀？」

　　姚梓衿蹲下身子，溫柔地向著他們笑笑。女孩冷得直發(fā)抖，抬眸望向他們的時候卻依然瞇起了水靈靈的大眼睛，稚氣的臉上帶著一抹甜甜的笑。

　　「哥哥說……這里比較安全?！?/p>

　　周深將自己的大衣脫下給男孩披上，姚梓衿也把自己的給了小女孩，然后從急救包里翻出紗布、醫(yī)用酒精等物品——她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備著一個小小的急救包在身上。她將沾了藥酒的紗布輕輕點(diǎn)在男孩的傷口上，男孩疼得直發(fā)顫，卻死死咬唇強(qiáng)撐著。

　　「哥，我到附近走走?！古⒏皆谒亩呡p聲道。

　　男孩輕輕點(diǎn)頭，「小心點(diǎn)，別去太遠(yuǎn)?！?/p>

　　「你放心，我會注意的?！?/p>

　　女孩提起裙擺，蹦蹦跳跳地走遠(yuǎn)了。周深凝眸望向她遠(yuǎn)去的方向，入目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清風(fēng)拂過臉頰，依稀聞得一縷淺淡的梅香。

　　周深心中有種沒由來的惆悵，卻又說不清到底為何。

　　依稀聞得不遠(yuǎn)處的地方傳來孩子哭鬧的聲音。男孩一驚，忙撐著膝蓋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朝著女孩遠(yuǎn)去的方向奔去。周深和姚梓衿愣了一瞬，趕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先前仍然活蹦亂跳的女孩此時卻毫無生氣地躺在茫茫白雪之中，她手中始終捧著一株淡雅的梅花，還有幾瓣花瓣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位軍官手握長槍站在一旁。

　　「不要！?。　?/p>

　　男孩不顧一切地奔到妹妹的身旁，幾近崩潰地哭喊著。軍官卻只是無動于衷地站在原地，將槍口對準(zhǔn)他的方向。周深幾乎是本能地將他護(hù)在身后，隨后用盡全力將他往旁邊推了一把。男孩失了平衡跌倒在雪地里，姚梓衿上前將他扶起，緊緊地?fù)肀е?/p>

　　周深卻忽然吃痛地捂著胸口，雙腿失力地倒下了。鮮血染紅了他素白的衣衫，也染紅了身旁的皚皚白雪。遠(yuǎn)遠(yuǎn)望去，倒像是遺世獨(dú)立的雪中紅梅，清冷孤傲，卻獨(dú)獨(dú)少了那一縷淺淡的花香。

　　軍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收起了手中的槍械。姚梓衿默然跪坐在原地。她并沒有哭，雙眼卻空洞無神，仿佛已經(jīng)絕望到了極點(diǎn)。

　　并非她不敢哭，不過是心如刀絞到極點(diǎn)的時候，卻早已麻木，再感覺不到錐心的痛楚。

04.

　　夜好長。

　　恍惚間，他好像經(jīng)歷了一次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又好像只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因?yàn)槟且淮蔚娜松侨绱嗣篮?，美好得有些不真?shí)。

　　「哇！好漂亮??！」

　　夢里的他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踏著滿地枯黃走在一棵棵銀杏樹間的小路上，然后來到了一座空曠的院落里。

　　那里坐落著一間樸素的小木屋，屋頂上滿是秋葉，而院子的正中央是一棵生得粗壯的銀杏樹。

　　像極了……孤兒院后花園里的那一棵。

　　落葉秋霜，是秋天又來到了嗎？

　　他抱著這樣的疑問坐到了身后的木樁長凳上。又有幾個人從銀杏林間緩步到來，他見狀趕忙迎了上去。

　　「老師們好！」

　　他笑得燦爛，蹦跳著向來人招手問好。

　　在這個世界里，他的身份是一名歌手。

　　其他歌手老師們也十分熱情地和他擁抱。

　　銀杏樹下是獨(dú)獨(dú)屬于歌手們的舞臺。他曾聽過各位老師在那里用自己的風(fēng)格相互演繹對方的歌曲，也曾握著一支深藍(lán)色的麥克風(fēng)，全心沉浸在自己的歌聲之中。他唱過光亮，唱過其他老師的歌，也唱過悲壯的末日人類戰(zhàn)歌。

　　「是微渺 的希望

　　我們依然前行 沒有光指引

　　往前吧 失去吧 不要停留」

　　在這個世界，他還遇見了一群可愛的人。他稱他們?yōu)椤干住?。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也來自不同的年齡層。有的還只是孩子，也有的是為生活辛勤拼搏的成年人，甚至還有老人。

　　在他追夢的這條路上，他們一直都在。無論何時，他的身后總會有一片藍(lán)海。

　　「做彼此的太陽

　　予溫?zé)岬牧α?/p>

　　風(fēng)里雨里深深記得花開不散場……」

　　真好啊……

　　他微微一笑，生米們的歌聲卻漸漸低弱下來，眼前的藍(lán)海也逐漸模糊。

　　他知道，離開的時候要到了。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看見了那位小女孩。她依然穿著那身素白色的長衫，只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一如她離開時那般。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臉色紅潤了許多，再不如當(dāng)時那般蒼白。她眉眼彎彎地向他伸出手，口中輕唱著一曲歌謠。

　　那首歌好像是這樣唱的：

　　「是微茫中高歌的族類

　　生命像煙火那就點(diǎn)亮

　　孩童的雙眸

　　未來的瞳孔」

　　周深哥哥，我來接你回家。

　　落日黃昏最后一縷陽光將黑夜撕開，直到黎明到來[6]，天邊又飄起了簌簌雪花，輕柔地打在他慘白的臉頰上，不留痕跡地抹去了他身上早已干涸的血跡。

　　他臉上的那一抹笑卻始終沒有淡去。

　　一輛卡車[7]從街頭緩緩駛來，在距離姚梓衿不到幾米的地方停住了。官兵押著姚梓衿往卡車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緊緊牽著那男孩的手，卻再沒有回過頭來。

　　誰也沒有看見凝在她眼角的那一滴淚水。

　　卡車漸漸地遠(yuǎn)去了，在茫茫雪地中留下了兩條蜿蜒的痕跡。一冉旭日從東方破曉而出，染紅了天邊，也照亮了世界。

后記.

　　又下雪了。

　　漫天雪花將整個世界染成清一色的白。街頭的轉(zhuǎn)角處坐落著一間再普通不過的紅磚房，屋頂處的招牌上刻著七個黑色的大字。

　　戰(zhàn)爭紀(jì)念博物館。

　　博物館的二樓曾經(jīng)是專門關(guān)押孩子的集中營，其中三號展廳依然維持著當(dāng)年的原貌。

　　房間并不是很大，擺放了兩張雙層床后便更顯狹窄。有些泛黃的墻上貼著一幅畫工略顯稚嫩的彩鉛畫作，畫中的男孩獨(dú)自一人躺在無垠草地上仰望夜空中的北斗七星。

　　「這幅畫的作者是一位叫『星星』的八歲男孩，據(jù)說是他來到這里后創(chuàng)作的第一幅畫作，但是我們再沒有找到他的其他作品，不知是因?yàn)檫@是唯一一幅，還是其他的早在當(dāng)年便已經(jīng)被這里的管理人員銷毀?！?/p>

　　導(dǎo)游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她似乎有些緊張，說話時的聲音也因而有些發(fā)顫。

　　「姐姐，那他后來怎樣了呀？」小女孩有些好奇地問道。

　　「基本上大部分人如果被送到集中營這個地方，那都是有去無回了，何況他那時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

　　導(dǎo)游的語中略帶著幾分惆悵。

　　人群漸漸遠(yuǎn)去了。一直走在隊(duì)伍最后的老太太 緩緩走上前，顫抖著雙手撫上那幅畫。導(dǎo)游正要提醒她不要隨便觸摸展品，只是當(dāng)她走到她的身旁時，卻見她望著畫作的右下角出了神。

　　她的唇邊噙著一抹和藹的笑，眼底卻似乎閃動著點(diǎn)點(diǎn)淚光。

　　那是一行用墨水筆書寫的文字，字跡略顯笨拙，許是由星星本人親手寫上去的。

　　「像北極星那樣，為迷途的人們指引前行的方向?！?/p>

END.

[1][7]參考《安妮的日記》

[2]粵語民謠《月光光》

[3][6]周深新歌《時間之?！犯柙~

[4]基督教《主禱文》

[5]出自電影《流浪地球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