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2.24
于是,我不禁再次心生感慨:世上果然有各種各樣的希望,人生目的也各所不同。
頭三天,我都忍了。聽人說集體生活是需要某種程度的忍耐的。但到第四天早上,我認(rèn)識到可不能再忍下去了。
一旦開了頭,就、就下意識地做到底。
可是,如果想一想這類事到哪里都在所難免,也就心平氣和了。只要你心想只能在此度日,就能湊合下去。就這么回事。
“表達(dá)不好。”直子說,“這些日子總是這樣。一想表達(dá)什么,想出的只是對不上號的字眼。有時對不上號,還有時完全相反。可要改口的時候,頭腦更加混亂得找不出詞兒來,甚至自己最初想說什么都糊涂了。好像身體被分成兩個,相互做追逐游戲似的。而且中間有一根很粗很粗的大柱子,圍著它左一圈右一圈追個沒完。而恰如其分的字眼總是由另一個我所擁有,這個我絕對追趕不上?!?/p>
“或多或少,誰都會有那種感覺?!蔽艺f,“誰都想表達(dá)自己的意思,而又不能表達(dá)得確切,以致焦躁不安?!?/p>
直子和我之間,大致保持著一米距離。若想縮短,自然可以縮短,但我總覺得有點兒難為情。
直子領(lǐng)來的女孩子那招人喜愛的腦瓜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實在莫名其妙。估計她們對我也同樣莫名其妙。
木月有一種喜歡冷笑的傾向,往往被人視為傲慢,而本質(zhì)上確實熱情公道的人。三人相聚時,對我對直子他都一視同仁,一樣地搭話,一樣地開玩笑,注意不讓任何人受到冷落。倘若有一方長久默然不語,他就主動找話,巧妙地把對方拉入談話圈內(nèi)。每見他這樣,就覺得他煞費苦心,而實際上恐也不致如此。他有那么一種能力,可以準(zhǔn)確無誤地捕捉住氣氛的變化,從而渾灑自如地因勢利導(dǎo)。另外他還有一種頗為可貴的才能,可以從對方并不甚有趣的談話中抓出有趣的部分來。因此,每次與他交談,我就覺得自己儼然是個妙趣橫生的人,在歡度妙趣橫生的人生。
然而他決非社交式人物。在學(xué)校里,除我以外它同誰也合不來。我總不明白,此等頭腦機敏、談吐瀟灑之人為何不向更為廣闊的世界施展才華,而對只有三個人的小天地感到滿足.
直子不怎么喜歡開口。我呢,更樂意聽別人說。這樣,和直子單獨留下來,便每每覺得坐立不安。并非不對胃口,只是無話可談。
那女孩兒勸我別去東京,但我死活都要離開神戶,想在沒有任何熟人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到得東京,住進(jìn)寄宿舍開始新生活時,我要做的僅有一件事,那就是對任何事物都不想得過于深刻,對任何事物都保持一定距離。
起始幾天,進(jìn)行的似乎還算順利。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忘卻,仍有一團恍若薄霧狀的東西殘留不走,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霧狀的東西開始以清楚而簡潔的輪廓呈現(xiàn)出來。那輪廓我可以訴諸語言,那就是:
死并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就是說:“死遲早會將我們俘獲在手。但反言之,在死俘獲我們之前,我們并未被死俘獲?!?/p>
生在此側(cè),死在彼側(cè)。我在此側(cè),不在彼側(cè)。
我隱約感覺到,深刻未必是接近真實的同義詞。
如今想來,那真是奇特的日日夜夜,在活得好端端的青春時代,居然凡事都以死未軸心旋轉(zhuǎn)不休。
直子害羞時往往摸一下發(fā)卡,然后掏手帕抹抹嘴角。用手帕抹嘴是他想要說什么的習(xí)慣動作。如此看得多了,我開始一點點對直子產(chǎn)生了好感。
不過,我同直子的關(guān)系也并非毫無進(jìn)展。直子一點一點地依順了我,我也依順了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