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亭·笠川。

1月下旬，盡管沒有下雪，氣溫卻在零度以下的某天。

寒冷的天空下，為了主人的到來，我等待了一個小時之久。

「好冷啊綾小路先生……直江老師什么時候才能來呢……」

這已經(jīng)是鴨川第三次發(fā)牢騷了，他向雙手哈氣以此取得絲絲暖意。

「一直都是這樣。對直江老師來說，約定的時間只是一個擺設(shè)」

「你的意思是，最壞有可能會遲到一兩個小時？」

看來，對這個男人來說最糟糕的情況就只有這種程度了。

「太天真了，今天能來就算走運了。他經(jīng)常會一直不見蹤影。」

「誒誒誒誒誒……怎么會……那么，為了一個可能不來的人你要等到啥時候？」

「多久都要等。只要還沒收到聯(lián)絡(luò)，就算關(guān)門也要等」

「要凍死啦，那樣的話」

「既然自稱是直江派，那就心甘情愿地去死吧。再說，直江老師也絕不會在意死不死人」

我們只不過是充當(dāng)中間人的跟班。

反而是那些已經(jīng)在料亭里等著直江老師的人更心神不寧。

「可是……不守時還能被原諒也太厲害了。一般都會被罵吧」

「不守時，你真的這么想嗎？」

「不是嗎？」

「遲到對直江老師來說也是一種武器，就像嚴流島、宮本武藏的逸事一樣?！?/p>

當(dāng)然，一般情況下沒人會採用那些傳說里毫無用處的戰(zhàn)略。

正因為是直江老師，才會被原諒。

「大前提是，一般約好見面的人里有八成只能忍氣吞聲」

這個數(shù)字證明，沒幾個人敢和直江老師頂嘴。

就連現(xiàn)任總理大臣也只能經(jīng)常對直江老師表示贊同。

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笑著迎接直江老師。

「那……剩下兩成呢？」

「知道剩下兩成笨蛋的事又能如何？」

「嗯，就參考下……」

「笨蛋們因為覺得被放鴿子而感到焦躁，聲音變得很急促，然后氣勢洶洶地逼問我：你想讓我等到什么時候？快把直江老師叫來！」

身旁的鴨川咽了咽口水。

就算是這個踏入政界時日不多的男人，也知道向直江老師提出要求的可怕之處。

不過碰上那種事時我會毅然決然地用同一句話迴應(yīng)所有人。

「別小看直江老師。我會如此迴應(yīng)」

屆時對方有兩個選項，放低姿態(tài)再次請求會面，或者氣憤地表示再也不想看見直江老師。

到這個地步又有八成的人會選擇低頭。

即使心中咒罵著，還是以見直江老師為優(yōu)先。嘛，選擇這個選項的同時，自身幾乎就不可能圓滑地和直江老師交涉了。

「你這個中間人還真辛苦呢，綾小路先生」

「雖說辛苦是值得的，但實際上我被揍也確實不止一兩次了，也被菸灰缸和高爾夫球桿砸過」

既然他們無法對直江老師出手，自然就會把氣撒在我頭上。不過就算被打，也不會得到直江老師的的慰勞。

「難以忍受呢，綾小路先生你已經(jīng)重復(fù)經(jīng)歷這種事將近4年了嗎」

「所以即便不難，也不是誰都能勝任。但只要拼了命，任何人又都能勝任」

正因如此。無后盾，無學(xué)歷，無才智，無家世的我才有機會。

不過話說回來這家伙也太無知了吧。

年齡比我大兩歲，可還是個只剛當(dāng)上議員一年的菜鳥呢……

「你父親鴨川議員沒教過你這些不容變更的法則嗎？」

站在我旁邊的這個男人，鴨川，正是我最蔑視的一類政治家。

「父親完全沒有……」

典型的官二代。嬌生慣養(yǎng)中長大。政治世界中永世長存的標(biāo)志。

即便是令人厭惡的標(biāo)志，也只有出身在得天獨厚的特權(quán)階級家庭中，才能被選中。

其父，長年支持直江老師的鴨川俊三議員，是一個從政30多年的老手。

他的兒子當(dāng)然沒經(jīng)歷過嚴酷的底層生活。和我這種壞掉也無所謂的棄子不同，被視作支撐直江派眾多支柱中的一根被重視著。

「只告訴我作為政治家默默跟隨直江老師就能安然無恙。一直當(dāng)議員就行，收入很穩(wěn)定，總有一天會得到一個不錯的職位」

作為政治家沒有想要達成的目標(biāo)，漫無目的的活著。

不管是不是官二代，這樣的人至少有一定數(shù)量。

迂腐的思維。

可這種人才能虛無地長命百歲，是世間常識。

只要馴服他，就會作為同伴豪無抱怨地給你一票。對上層人士而言反倒是寶貴的存在。

「真想早點結(jié)束去做些有意思的工作啊」

鴨川一邊低聲抱怨，一邊看著星空。

「肚子也餓了呢……這么冷的天真想來杯燗酒」

（注：燗酒指加熱的日本清酒）

這家伙就不能閉嘴等著嗎。

「差不多該別說了，鴨川」

「閑聊幾句又無所謂，反正老師還沒來。關(guān)于直江老師和綾小路先生你的事多告訴我些唄」

先不談直江老師，后半句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關(guān)于我？」

「傳聞有說哦。在直江老師手下工作的人，基本上很快就會變得派不上用場。但唯獨看重綾小路先生你這個備受期待的新人。詳細秘訣告訴我下唄」

鴨川事不關(guān)己似的順著傳聞?wù)f下去。雖然有一種立刻想把他趕走的沖動，但這樣做能換來的不過是一時爽罷了。

過了4年還被當(dāng)成新人。這點才是問題所在吧

「閑聊到此為止。該清醒了」

「誒？」

遠處傳來出租車的微鳴聲，我立刻坐直了身子。

鴨川也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清了清嗓子坐正。

出租車慢慢停在了料亭前。

緊接著又有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出租車后方不遠處。不用想，那肯定是直江老師的保鏢。我馬上把視線轉(zhuǎn)回出租車。可車門沒有打開。鴨川不理解地歪著腦袋。

從窗口可以看見直江老師的身影，鴨川正要上前時被我制止。

「別自作主張」

「誒，可，可是……」

后座的車窗中隱約可見一對男女在親密接觸。

隨意做出打擾之舉的話，恐怕會受到不必要的指責(zé)。

不過直江老師竟然帶著女人，還真罕見呢。

而且雖說是深夜的出租車內(nèi)，政治家這么做會被視為迂腐。

經(jīng)過1分鐘的沉默，出租車后座的門終于打開了。

「下次見~老師~~」

聽到后座傳出年輕女性嗲里嗲氣的聲音，鴨川總算明白了。

接著，直江老師又和那名女性聊了一會兒后，才慢慢下車。

后方轎車的副駕駛位也立刻走出一個瘦削的男人。

他什么也沒說，默默地站在直江老師身旁。

這個保鏢是我從沒見過的新面孔。可現(xiàn)在無暇顧及這些。

「您辛苦了，直江老師」

「您……您辛苦了」

鴨川是看到和女性一起的場面而動搖了嗎，還是說單純只是因為在直江老師的面前。

就算是后者，在會被誤以為是前者的場合做出此舉真是傻瓜。

我上前半步，用肩膀擋住礙眼的鴨川的臉。

可這或許是多余的擔(dān)心。

直江老師根本不把鴨川放在眼里，用銳利的目光看向料亭。

「淺間呢？」

西裝的穿法和站姿完全看不出上了年紀，給人一種年輕的感覺。

「已經(jīng)在恭候您的光臨，我?guī)ァ?/p>

用視線指示身后緊張的鴨川付出租車費后，我?guī)е苯蠋熥哌M料亭。

剛一掀開門簾。從老闆娘到廚師長都紛紛匆忙現(xiàn)身，低頭行禮。

直江老師面不改色，伴隨著強大的氣場，我們將鞋脫下后踩著木地板朝店里最深處的房間走去。

直江仁之助，執(zhí)政黨中的市民黨所屬。曾擔(dān)任過運輸大臣，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大臣等諸多職位。現(xiàn)任干事長?？偫泶蟪甲圆槐囟嗾f，干事長的職位比副總理低半步，但從重要程度來看，絕對是干事長地位更高。是掌握黨內(nèi)實權(quán)的總元帥。今年68歲的他絲毫沒有要從現(xiàn)役退出的意思。不存在退休一說的政治世界中，即使再過10年20年，只要身體不出問題，這個男人就會繼續(xù)留在現(xiàn)今的位子上吧。

「淺間老師，直江老師來了」

拉開門，迎接直江老師的淺間老師正跪坐在那等待著。

看見直江老師后立刻站了起來，深深鞠了一躬。

淺間久。71歲，比直江老師還要大3歲。

現(xiàn)任國土交通省的副大臣，直江派的重要人物。

在我看來淺間老師也算是云端上的住民。

可既然直江老師在這現(xiàn)身了，不過就成了主人和奴隸的關(guān)系。

這幅光景，象徵著一眼便知的權(quán)力差距。

「恭候您多時了，直江老師」

「久等了淺間，我工作太忙啦」

「您事務(wù)繁忙這點我肯定明白」

我重重地低頭行禮。為了不妨礙他們，安靜地關(guān)上門。

從此刻開始，不允許聽見兩位重量級政治家的對話。

「事不宜遲……直江老師，關(guān)于那件事……」

只隔著一扇門。我的耳邊彷彿有惡魔在低語，告訴我就這樣偷聽獲得點有用的情報?；蛘甙惭b竊聽器也沒關(guān)系。

但世道沒有那么天真。

在這耍什么把戲的話馬上就會被揭發(fā)，政治家的生命也會隨之終結(jié)。

我起身離開，走向遠處的另一個房間。

1

在事先準(zhǔn)備好的房間中，鴨川坐在末座。視線一直停留在面前的酒上。

「久等了」

「沒這回事。我們也趕快開始吧」

「不能喝酒哦」

「誒，誒誒？眼前可就擺著美味的日本酒。這個牌子在居酒屋都沒見過」

「一會兒要為直江老師他們送行，你想一身酒味去嗎？酒這種東西只是擺出來走個形式的。愚蠢地喝了沒有任何好處」

「怎么會……」

琳瑯滿目的料亭里，飯前卻被指責(zé)說不能喝酒而感到難受。我并不想責(zé)備這種事。事實上，我也曾多次差點敗給誘惑。

幸虧當(dāng)時關(guān)照我的人先碰了酒。我親眼目睹了他因為這件事被問責(zé)消滅的瞬間。這才變的像現(xiàn)在一樣禁慾。那些當(dāng)權(quán)者會把底下人的痛苦當(dāng)作下酒菜來喝酒。

不光是底層議員，連國民本身都被蔑視。

他們總是沉醉在自己制定的規(guī)則中，享受支配他人的征服感。

「綾小路先生，我有一件事很在意……」

真是個合不上嘴的家伙。

「你為何總是正坐著？現(xiàn)在不注意坐姿又沒事」

「習(xí)慣了。在直江先生他們面前我要滿不在乎地正坐好幾個小時。如果不從平時就開始適應(yīng)，關(guān)鍵時候就麻煩了」

甚至都不允許說『腳能放松下嗎』這種話。

除了坐到腳廢為止，別無他法。

「真，真不容易……」

似乎對正座沒有自信，鴨川慌忙地端正了坐姿。

面前的菜就連小碟子里的雞蛋豆腐，單點價格也得四位數(shù)。

但無需感激。我胡亂地用手地拿起小碟子往嘴里送，品都不品就直接咽到胃里。

「嗚哇，好浪費……！」

我無視鴨川喋喋不休的戲言繼續(xù)吃飯。

高不高級，好不好看，什么樣的盛器，我都沒興趣。

為了之后繼續(xù)行動攝取足夠的能量，這就夠了。

「我去趟廁所」

我輕聲打了下招唿，雙腳微微發(fā)麻地起身走出房間。

上完廁所準(zhǔn)備回到鴨川等著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幾個身著西裝的男人們。其中有一位吸引了我的眼球。

不過只看到一瞬間，他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拐角處。

「剛才的是……」

有一股追上去確認他真身的沖動涌上心頭，被我忍住了。

但那個身影確實是鬼島議員。不屬于直江老師，磯丸老師，以及宮古總理這3大派閥的市民黨第四勢力。

被譽為年輕政客中最接近總理大臣的男人。

偶然出現(xiàn)在同一家料亭，這種事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的。

因為料亭肯定會為了防止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糟糕情況，秘密進行行程調(diào)整。

直江老師為了下屆選舉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嗎。

2

直江老師進入房間的兩小時后，會談結(jié)束了。

送別淺間議員后，我和鴨川被直江老師叫到房間里。

果然鬼島議員也曾在這個房間里嗎？小碗的數(shù)量說明如此，酒杯也擺了3個。但是沒有見到動筷子的痕跡，看來只是說了幾句客套話，喝了一兩杯酒就結(jié)束了。

「有什么在意的嗎？」

鴨川特意觀察我的視線，像是被抓住心臟一樣地散發(fā)出緊張感。

「沒有，什么事也沒有」

好像有誰來過了，這種話是不可能說的。

我對此瞭然于心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苯蠋熞膊粫貏e指出這點。

「綾小路，你來我手下多久了？」

「我接受老師的指導(dǎo)，今年是第四年了」

「這樣啊。20多歲就能成為政治家的人是萬里挑一的。毫無疑問，在資格者中你可以最早出人頭地吧」

資格者，這是指我討厭的那些官二代、官三代，亦或是有財團的父母作為強力后援，處于這些優(yōu)越環(huán)境以外的人。這是直江老師創(chuàng)造的一個詞。主要在派閥內(nèi)部使用。

實際成為了哪一類政治家，『獲得者』還是『資格者』，基本上用這兩個詞來分類。

簡單來說就像家族經(jīng)營的企業(yè)一樣。

不管多么優(yōu)秀，外人終究是外人。就算擁有足夠的實力和運氣，被人賞識，到達之處也有上限。資格者是沒有閃耀的未來的。

所以，通常像我一樣的人，能接觸到政壇，也就基本止步了。要再往上爬，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官二代兒子。這樣繼續(xù)一代一代經(jīng)營著，經(jīng)過數(shù)世代的更迭，才可以被允許處于高位。

但已經(jīng)有很多官二代官三代占據(jù)著本就很少的椅子，之后再想跟之前一樣把子孫送入政壇，恐怕就沒有那么容易出人頭地了。先占據(jù)椅子的人，也會強硬地作為『獲得者』，將椅子傳給官四代，官五代。

「我真的非常感謝直江老師，您將我這樣的人撈了起來」

「因為你有實力。事實上，我也像這樣被幫了很多次」

這不是應(yīng)酬般的社交辭令，而是政治家的必經(jīng)之路。

不如說當(dāng)直江老師表揚誰時，之后就會出現(xiàn)對此不歡迎的場面。

「但是黨內(nèi)還沒有認識到你的實力」

「那是當(dāng)然的。我深刻明白這點」

不管大小，所有的功績都算到直江老師的頭上。

能理解我功績的，也只有眼前的直江老師。

特別是對于在野黨來說，我就像一個無名小卒。

「今天的會談，可能你已經(jīng)察覺到了，是關(guān)于磯丸的事情」

磯丸容幸，市民黨的NO.3，常年君臨政壇之上。

「那家伙跟我一樣熬了很多年。能坐上總理寶座的機會已經(jīng)不多了」

是為了對抗作為對手的磯丸老師而會談的嗎？

「總之派閥里面的人對磯丸抱有很強的警戒心。確實那家伙不是一個可以輕視的對手，但對我來說他是一個好懂的男人。不知是好是壞，他只會採取古板而骯臟的手法」

在政壇互相切磋爭斗了數(shù)十年，對方的手法想必已經(jīng)瞭然于心了吧。

「我覺得真正應(yīng)該警戒的對手不是磯丸」

「也就是說——」

「你，認識鬼島嗎？」

可能是剛剛看到跟鬼島議員很像的背影，身體下意識地反應(yīng)了一下。

今天，包括原本就與直江老師約好的淺間老師，凈聽到一些大人物的名字呢。

直江老師還是跟平常一樣，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我。

「我拜見過他幾次，但沒有直接跟他說過話」

「我認為，那家伙才是最應(yīng)該警戒的對象」

即使是同一個政黨，也毫不猶豫地把他稱為『敵人』。

這就是還想握緊權(quán)力的直江老師，對鬼島老師抱有強烈警戒心的證據(jù)。

如果說直江老師和磯丸老師是市民黨的黑影，鬼島老師就是在陽光下，光明正大展示政策，作為招牌拿出來當(dāng)賣點的年輕實力者。

支持他的黨員自然持續(xù)增多，不久的將來他想必會成為直江老師他們的威脅。但是直江老師好像對他給出了超乎我想象的評價，是因為他在不經(jīng)意間就已經(jīng)成長為威脅到直江老師的存在了嗎？

宮古總理下面的NO.2是直江老師，NO.3是磯丸老師，然后NO.4是年輕的鬼島老師。這無疑就是下一期總理大臣的競爭者們。

「鬼島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最大的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嗎？」

「我想是因為他有很多的功績，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高育』的存在吧」

高度育成高等學(xué)校，政府直屬，為了培養(yǎng)未來的年輕人所創(chuàng)立的設(shè)施。

雖然還沒有取得很大的成果，但被寄予厚望。

不對，應(yīng)該說是政府對此寄予厚望。

「因為孩子的教育跟國家的發(fā)展有著剪不斷的聯(lián)系。支持者會擁護他，就算是敵人也會因他這個有趣的想法而有所感觸」

鴨川無法加入到對話中來，一邊額頭冒汗，一邊傾聽著對話。

不可能是因為室內(nèi)空調(diào)太熱了，也不可能是因為這個內(nèi)容是單純字面意義上的對話。

「年輕的議員，好多都成為了那家伙的信徒」

因為在媒體上曝光也很多，一些人也有『市民黨=鬼島』這樣的印象。

「我想你也是正在觀察確認他的其中一人吧」

「您說笑了。無論從前還是以后，我都只師從直江老師」

至少這不算謊言。

直江派閥里前進的時候，原本就不允許跳船。

就算在接下來的選舉中，磯丸老師或鬼島老師的派閥獲得大勝，取代了直江老師的地位，也必須要和這艘沉船命運與共。

雖然有在意的地方，但現(xiàn)在沒空去理會這些。

「實際上今天，一直在臺面下討論的計劃，正式?jīng)Q定開始執(zhí)行了」

這樣說著，直江先生將一個茶色A4大小的信封放在桌上。

「這個計劃是影響我政治生命的重大事務(wù)。不僅是磯丸，鬼島，以及各種各樣的在野黨都抬頭的現(xiàn)在，終于到了行動的時候了」

我將熱酒倒入空凈的日本酒酒杯。

直江向來都是過著外虛內(nèi)實的生活，他游離著視線，將酒一飲而盡。

「它毫無疑問會對選舉有巨大影響」

僅僅說了這點，就能表明眼前的信封里面裝了多么重要的東西。

「在我身旁的人，基本上一大半都是沒干半年就走了。純粹的能力不足，無法承受遠超想象的高強度工作都是原因，但你明明已經(jīng)干了4年，不僅沒有疲倦，反而一天天越干越好。讓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啊」

「非常感謝」

「提問。究極優(yōu)秀的政治家是怎樣的政治家？鴨川，回答我」

直江老師像是吃下酒菜一樣拋出問題。

「誒，誒？！」

這是無法保持沉默的狀態(tài)，但就算這么說他也無法妥善地回答問題。

究極優(yōu)秀的政治家，這個問題是千人千面，見仁見智的。

「這，迴應(yīng)國民期待的人……這樣，可以嗎？」

雖說是普遍的回答，但也是其中一種答案。

說到底還是國民怎么看嗎。

這是小孩子都能想到的回答，不過直江老師還是點了點頭，接下來看向我。

「你來回答，綾小路」

這回答是優(yōu)秀呢，還是不優(yōu)秀呢？

「我作為年輕的一輩，覺得直江老師那樣的人是究極優(yōu)秀的政治家」

被贊揚的直江老師正要將『差』字說出口，我馬上接著說話。

「差勁的政治家會給想吃壽司的客人提供天婦羅」

「客，客人？……」

「客人就是客人。有時是國民，有時是政治家，有時也是這之外的東西」

政治家并沒有特別指定服務(wù)的對象。

對于大多數(shù)不確定的客人，不能迴應(yīng)對面期待的政治家是沒有意義的存在。

「有趣的說法。后面呢？」

「好的政治家是，對于想吃壽司的客人，給他們提供美味的壽司。但恐怕這種人在政治家中最多占三成……不對，應(yīng)該說兩成恰當(dāng)吧」

受到多數(shù)國民支持的政治家，自然在這個分類里。

「這樣就可以被稱為究極優(yōu)秀的政治家了吧？畢竟提供了客人希望的壽司，而且還是美味的壽司」

確實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nèi)裟艹蔀榈暮玫恼渭?，這就是極限了。

但是，我不認為這是真正優(yōu)秀的政治家。

「要被稱為究極優(yōu)秀的政治家，應(yīng)該追求在這之上的東西。對于想吃壽司的客人，要給他們提供咖喱，牛肉蓋飯等等，去誘導(dǎo)他們獲得最大限度的滿足。我是這么認為的」

單純迴應(yīng)期待，并不是政治家。有時也有無法迴應(yīng)對方期待，但必須讓對方不要心懷不滿的場面。

對于一個法案，說到底只有通過和不通過兩個選項。

沒通過的話，想必會有人不滿吧。

所以，應(yīng)該有一個第三選項，來同時壓制贊成和反對的聲音。

眼前的直江老師，就讓我多次見識到了這種手段。

「原來如此，不錯的回答」

「非常感謝」

這時候直江老師的眼神更加銳利了。

「用你自己的雙手來實現(xiàn)理想，這樣的日子早點來就好了」

何時？

何時，呢？

已經(jīng)過了4年，雖然有這種感覺，但來到政治家的世界才僅僅4年。

就這樣經(jīng)過多年慢慢熬的話，那個時機自然會到來吧。

「不要擺出一副被處刑的樣子。你是有能力的。我看了你4年，對這點很清楚。正因如此，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追求的就是肉眼可見的成果吧」

用筷子夾了一塊下酒菜放入口中，接著含著食物，用筷子的前端指向信封。

「我不覺得僅僅只過了4年，而是已經(jīng)過了4年。你也想要一個可以變得獨當(dāng)一面的功勞吧」

「……您想把這個機會給我，請問是這樣嗎？」

至今以來，我多次為了直江老師在暗處做一些準(zhǔn)備工作。

功勞是直江老師的，鍋是自己的。

這樣重復(fù)地做不合理的事情，絕對不是單純的慈善事業(yè)。

我用力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

「你可以接受哦。但是，一定要成功。有覺悟嗎？」

可以先看看里面寫了什么嗎？這樣的話，不可能說得出口。

「師從直江老師之初，我就對老師您非常敬仰。您的行動，完全是根據(jù)目標(biāo)來決定的……」

那個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做，全憑偉人們留下的話語行動。

如果失敗，我這4年努力將會一瞬間風(fēng)消云散吧。

「賭上我的身心，也要接受這個任務(wù)」

深深地將頭低下來，我果斷承諾了會接受任務(wù)。

「計劃成功的話，自然你的名聲也會隨之而來」

雖然完全不可信，但至今為止他從來沒說過這種我預(yù)料不到的話。

此次乃是與至今為止不同的，重要的計劃。這是事實。

因為得到了他的信任，所以才得到的機會。怎么可能讓它逃掉。

「看看吧」

「失禮了」

我將桌上的信封拿在手上，將其中厚度5毫米左右的紙張取出。

第一張的封面寫著『人材育成計劃（暫定）』。

「日本教育水平正在下降?，F(xiàn)在日本需要不僅僅是未來5年10年，實施預(yù)見到未來20年30年的教育是必要的」

「我第一次聽到老師您對教育很熱心」

「政治家應(yīng)該對教育投入力量。不僅是自己是否對此感興趣，也和內(nèi)外的投票掛鉤」

這個男人并沒有真的想去改變?nèi)毡镜慕逃?/p>

這只是為了增強自己的權(quán)力，獲得更多支持而使用的戰(zhàn)略。

旁邊的笨蛋卻傻乎乎地在意這個計劃的詳細內(nèi)容。

「你也能參加哦，鴨川。跟綾小路一起試著干干」

「非、非常感謝！」

帶著歡喜的笑容，鴨川被強行拉了進來。

雖然不需要這家伙的幫忙，但直江老師是這樣決定的就沒辦法了。人材育成計劃，簡單來說就是從出生開始就進行精英教育。

我全部看完以后，給鴨川把文件看了一遍。

「怎么樣？你可以理解嗎，鴨川」

「政府直屬的教育機關(guān)……這是從幼兒期開始，嗎？從來沒聽說過」

鴨川腦子里涌現(xiàn)的疑問是無意義的。

「不光是聽都沒聽過，見也沒見過吧」

我還沒有去訂正這個計劃，直江老師就把它扔給我了。

這個計劃的問題不在這里。

「你頭腦必須稍微靈光一點呢，鴨川」

「對、對不起……」

「但是，正因為你是這樣的新人，所以才想問你。在你的眼中，這計劃怎么樣？」

「怎……怎么樣是指？」

鴨川像是被蛇盯住了，不對，蛇都還沒看向他，身體就直接僵直了。

然后他一副要哭了的表情看著我，向我求助。

「老師想知道你看過計劃后的想法。不是要你看上面的意思贊成或者反對，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他要是想看直江老師的臉色來發(fā)言但沒搞好的話，只會被更加討厭。

「那，那我說了……那個，有一點在意的是……把孩子從幼兒期就放在設(shè)施里接受教育的父母存在嗎？我覺得這難以實現(xiàn)……不搞綁架的話基本做不到吧？」

直江老師聽到這點，像試探我一樣看著我。

「最根本的問題。你能回答嗎？綾小路」

新人可以被允許回答不出這種問題，我不會被允許。

調(diào)整唿吸后，我將身體轉(zhuǎn)向鴨川。

「這是可以實現(xiàn)的。生下來就直接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就算是查得到的每年也有數(shù)百人」

這些對嬰兒的調(diào)查并不是憑空編造。

「對于那些被扔掉的孩子，為了不讓他們受到危險，政府提供豐厚的支援和適當(dāng)?shù)慕逃?。通過這個計劃，他們可能可以輕松地進入高中或者大學(xué)接受教育」

「就是這樣。一樣的回答，只要轉(zhuǎn)換角度敘述，就可以大幅改變看法。你要在綾小路手下好好學(xué)習(xí)啊」

「是，是！」

「展開這個計劃的話，也能對孩子的母親有幫助呢。就算是少子化的日本，每年也有超過10萬件的墮胎手術(shù)。這是對于養(yǎng)孩難的社會的一種諷刺，同時也可能是我們實施計劃的一個土壤」

直江老師微笑著點頭，同時喝起了酒。

「如果計劃順利進行，政界和財閥也會對此充滿興趣」

「誒？為、為什么這么說？」

「先不說被扔掉的孩子，還有很多孩子不能被正常地撫養(yǎng)。特別是在資本家里」

「私生子，不被承認的孩子這些……是嗎？」

「是的。極其隱秘地生孩子的著名人物有好多個。只是，他們不能明面上資助孩子，所以孩子沒法在合適的教育設(shè)施里長大。但如果是政府暗中幫忙，他們恐怕會非常支持吧」

稍微看清楚這個計劃的全貌了。

「然后，早晚有一天希望孩子接受最好教育的人也會出現(xiàn)」

這就是直江老師想到的人材育成計劃。

從資本家手里獲取資金，對想隱瞞存在的孩子實施教育。等孩子長大成人后把他徹底調(diào)教成直江派的人，送入政壇。

而且是接受了精英教育，順從的仆人。同時，這些孩子還繼承了財閥的血脈。

如此雄才偉略的計劃，現(xiàn)在就是啟動階段了嗎。

確實看上去非常危險，但成功的話就有無法估量的收益。

都到了這一步了還拒絕，恐怕要被直江老師徹底踢出去了。

「這里列出來的名單是——」

「被驅(qū)逐出正道的天才，說不定很難管理呢」

10份左右的資料，每一份都像簡歷一樣寫著各個人的經(jīng)歷。

「經(jīng)濟學(xué)，心理學(xué)，在這些行業(yè)里面他們在日本，不對，在世界都代表著最高的實力。卻因為出了問題，被趕出了舞臺」

原來如此。這個人材育成計劃有各種各樣的風(fēng)險。

孩子實施半強制性的教育的話，當(dāng)然會有反對的聲音。

正因如此，權(quán)威的著名人物來推進和協(xié)助這個計劃的可能性不高。

另一方面，雖然自身有問題但實力雄厚的人，給他砸錢他就會很容易贊同這個計劃。

先不論性格等方面的問題，能力上起碼無可挑剔。

就算只是教書，如果是知識和經(jīng)驗欠缺的人，也只能拿出模稜兩可的結(jié)果。

話雖如此，拉上像家庭教師一樣的人過來，培養(yǎng)能肩負起日本的人長大，還是不太現(xiàn)實。真不是份簡單的工作。

「記得嗎？到我手下后，你說過關(guān)于教育的事」

「當(dāng)然記得。我構(gòu)想的教育理念是，在孩童時期就關(guān)心政治，學(xué)習(xí)政治，然后將他培養(yǎng)成政治強人。為了讓他和日本的未來緊密相連，放在直江老師的手下學(xué)習(xí)」

「剛聽到的時候還以為是新人議員自作聰明的戲言，結(jié)果最后我自己還從你的發(fā)言中獲得了靈感。所以你有參加這個計劃的資格。干嗎？綾小路」

連確認的話語都不需要。

這和強制命令沒有區(qū)別。

即便如此，這次也和以前一樣，不能給他留下自己有第二個回答的印象，這是最低條件。

而且這簡直是對我的腦海中的教育理念進行昇華和具體實現(xiàn)的最好計劃。

「當(dāng)然，請務(wù)必讓我參加」

「這是絕密計劃。不僅是在野黨，我黨內(nèi)部現(xiàn)在也不是知曉這個計劃的時候。同時這計劃還有倫理上的問題。如果中途洩露，遭遇批判的話，你的政治生涯就要結(jié)束了」

不是創(chuàng)建這個計劃的直江老師，而僅僅是我的政治生涯結(jié)束。

不對，正確說是以包括參與進來的鴨川二代等數(shù)人的上吊自殺作為結(jié)果吧。

「我必定全力以赴。只是，我有事想拜托直江老師」

「什么事？」

盡管可能被認為臉皮厚，但我現(xiàn)在還是想發(fā)言。

「這個計劃只靠我和鴨川恐怕難以進行。能煩請您介紹值得信賴的人嗎？」

「當(dāng)然，我正有打算。政財界有一個好辦事的男人，叫坂柳。他是和你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守口如瓶，值得信賴。可以讓你們接觸一下」

我聽說過這個名字，記得應(yīng)該是在高育任職的老人……

但是不管怎么說，他應(yīng)該不是跟鬼島老師緊密相關(guān)的人吧。

「看來我說的不足啊。你腦海里的坂柳有個兒子，我說的是他」

原來如此。怎么說都不是跟鬼島老師有緊密關(guān)聯(lián)的人。

「我明白了」

「都告訴你那么重要的信息了，就不要期待我有任何資金援助了」

「誒？這種程度的計劃需要的經(jīng)費相當(dāng)多——」

多嘴。

我握住鴨川的肩膀，讓他閉嘴。

「有一個不情之請……可以借用直江老師您的名號嗎？」

「這個現(xiàn)在也不行。一切可能暴露我的策略，都不是好的策略」

鴨川得知不能得到任何支援后，臉色變得很難看。

「嘛，交給你了，綾小路」

真是隨口就說出來了。

但不接受這個不合理的條件，就無法向前邁進。

「我定誠心誠意將這個計劃完美執(zhí)行」

「好！」

就算這只是單純拍腦袋想出來的，明天就會扔掉的計劃……

只要是現(xiàn)在直江老師期望的，我都會去迴應(yīng)。

之后過了一會兒，說了一些沒用的客套話后，我們就準(zhǔn)備離席了。

為了送別直江老師，我先去打開了房間的門。

走廊盡頭，那個沒見過的保鏢在等著直江老師歸來。

「哦，對了。綾小路是第一次見這個男人吧？」

「老師的保鏢工作強度都很高，換人并不是稀奇的事」

眼前的男人一直笑著看著這邊。

「能請您介紹一下嗎？」

我這邊還沒有特別表現(xiàn)出感興趣的樣子，保鏢就說了這種話。一般來說保鏢是不允許這樣發(fā)言的，可直江老師并沒有不開心。

就算口氣漫不經(jīng)心，直江老師也沒有不滿。想必不是一般人。

「他叫綾小路，是個挺有潛力的議員。你跟他打聲招唿沒壞處」

這個男人身體筆直，擺出漂亮的姿勢，走近一步，像我伸出手來。

「我是月城常成。非常遺憾我并不是保鏢，希望您以后能記住」

我握住了伸過來的手。

「不是保鏢嗎……那他是誰？」

「這家伙嗎，簡單來說他是萬事屋。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話找月城就行了。他年齡雖跟你差不多，但是個相當(dāng)有用的男人」

「萬事屋？」

在一旁等待的月城，遞出了寫著『月城』的名片。

「從貼身警衛(wèi)到情報收集，有需要的話我什么都可以做」

這就是萬事屋嗎。真是個形跡可疑的男人。但直江老師將他一起帶過來，說明他確實有與之相應(yīng)的能力。

「我是綾小路，正受到直江老師的關(guān)照。如果有突發(fā)事件，請月城先生務(wù)必助我一臂之力」

「不僅在市民黨，平和黨我也有一定的面子」

平和黨是第一在野黨，一直和市民黨是敵對關(guān)系。

我當(dāng)上政治家之前，在選舉的時候也曾有計劃對市民黨逆轉(zhuǎn)取勝。

如果沒有直江老師對平和黨的策略調(diào)整，政權(quán)有可能就此更迭了。

不管你怎么樣，處于反對方的話你就是敵對關(guān)系了。

不管是政治家還是非政治家，都是普遍的道理。

可是他，哪一邊都有面子？

月城一直保持著讓人不舒服的笑容，和直江老師一起走了出去。

直江老師乘上等候多時的出租車后，我直到車看不見為止都一直低頭行禮。

「唔~好冷。我想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人看得到了吧……？」

「那也要在看不到車后至少一分鐘之內(nèi)都保持低頭。同時低頭結(jié)束后也不能表現(xiàn)出放松和疲憊的樣子。不知道哪里就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你」

飯店的人也可能在偷看我們。

如果我們在直江老師離去后表現(xiàn)出惡劣的態(tài)度，這件事傳到他耳中，一切就結(jié)束了。

「但是為什么今天直江老師坐出租車??？然后今天在出租車上公然跟女人表現(xiàn)得很親近吧？先不管年齡差的問題，這不是出軌嗎？」

「正因如此，才需要那個萬事屋吧」

「誒？」

當(dāng)然具體情況我也不用知道。

只是，要硬想理由的話，那就是直江老師用自身作為誘餌，來釣?zāi)硞€人的魚。這樣想是有道理的。

「這不是我們應(yīng)該在意的事情。專注于人材育成計劃吧」

表面毫不知情，實則暗地里展開著十分可怕的行動，這是家常便飯。

「好厲害的計劃啊，但……好像變成了一個不得了的大事了」

不得了的計劃是事實。

但是，直江老師讓鴨川也聽到這個計劃，我覺得是失策了。

這個男人口風(fēng)松，信念之類的也一概沒有。

如果計劃順利進行，那當(dāng)然不會有問題，但不順利的話……

不對，直江老師不是看不透這一點的男人。

應(yīng)該認為是他考慮到我失敗時的情形，特地將這個男人安排在我身邊嗎？

雖然不知道詳細情，但好像只能帶著這個麻煩的枷鎖開始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