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鐘塔，法政科。

化野菱理獨自站在高樓的窗邊，手指摩挲著寵物小蛇的腦袋，小家伙咝咝地吐著信子，繞著她的小臂盤了起來，腦袋垂著，似乎要睡覺了。

“咔噠?！?/p>

忽然，清脆的滑鎖聲響起，門被打開了。化野回頭看去，只見門口處一身黑衣的少女左手用刀柄頂開房門，右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小袋子，袋子晃晃悠悠的，看上去沒裝多少東西。

化野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不知真假的笑意。

“稀客啊，雨宮小姐。”

鳶夜不客氣地坐在沙發(fā)上，風(fēng)衣的立領(lǐng)遮住了薄唇以下的面頰，手上戴著黑色的皮手套，緊身內(nèi)襯扣著金色紐扣，勾勒出玲瓏的身姿，再加上修身的長擺大衣和軟皮靴，顯得神秘而帥氣。

“化野小姐真是敬業(yè)，這么晚還在工作?！?/p>

由于室內(nèi)溫度相對高些，她把佩刀橫放在腿上，抬手扯了扯衣領(lǐng)。

“雨宮小姐也很努力啊——況且，我要是已經(jīng)離開的話，你到哪里找我呢？”

“寒暄就不必了，你也知道我是為何而來?！兵S夜把右手提著的袋子拋給化野。

“..............”

化野打開袋子仔細看了看——里面裝著象征降靈科魔術(shù)師的一藍一綠兩枚寶石戒指、亨利·羅森的證件以及他的位階徽章。都是些象征身份的東西，魔術(shù)師一般是不會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打包交給其他人的。

——除非他死了。

“羅森先生現(xiàn)在就擺在他自己的別墅里，你可以親自去看?！兵S夜輕嘆一聲，“本來我可以拿他身上的一些部位來證明他已經(jīng)死了，但那家伙還有個小孩，難免會來認領(lǐng)尸體，給他留個全尸吧?！?/p>

“難以想象......你居然會罕見地溫柔一次？”

“你不信我？”

“怎么會呢......雨宮小姐果然名不虛傳，”化野瞇起眼睛來，“不僅能理解我的意思，而且還行動如此迅速。雖然我很討厭被別人利用——吶，就像這位可憐的羅森先生那樣——不過對等交換并不屬于利用，反而是合乎情理的。請講吧，幫我搞定了這件事，你的條件是什么？”

“聽說，羅森已經(jīng)把針對我們?nèi)业恼{(diào)查申請——也就是秘密報告——遞交到君主會議了？”鳶夜問得開門見山，絲毫沒有委婉。

“沒錯，”化野點點頭，“不過到表決應(yīng)該還有一段時間?！?/p>

“君主們親自表決？”

“呵呵呵......你覺得有那么嚴重？”化野掩面而笑，“失禮了。以這件事的影響程度，還遠不至于出動十二家君主。無非按慣例每學(xué)部派一位代表，一共十二人參與表決?！芯可婕敖闪α俊@指控聽起來嚴厲，但其實時鐘塔整個就是一群追求禁忌的人組成的機構(gòu)，無論是誰，都或多或少觸及了神秘與禁忌。羅森先生之所以把這件事的危害擴大，只是為了渾水摸魚，趁著索拉里斯分崩離析和埃爾梅羅被打壓，自己從中分得一杯羹罷了。至于我，不過是他想要達到目的而拉過來的利用工具，不巧的是，我并不喜歡被人利用?！?/p>

“果然你是因為這個，才暗示我除掉他......”鳶夜喃喃道。

“雨宮小姐是聰明人，自然能理解我的意思。比起什么邪神從者，倒是這些狼子野心的陰謀家在背后露出的獠牙，更容易危害魔術(shù)協(xié)會的秩序。我身為第一原則執(zhí)行局的負責(zé)人，當然不能坐視不管?！?/p>

“然而，為了保持你那干干凈凈的執(zhí)法者形象，就得找個像我這樣骯臟的劊子手，替你收人頭?！兵S夜冷笑一聲，“您真是好算計，您自己討厭被別人利用，但使喚別人的本領(lǐng)倒是爐火純青?！?/p>

“雨宮小姐既然明白我的用意，那當然也應(yīng)該明白——這是一筆交易，我會拿出我的誠意，讓這個人的血不會白白臟了你的手?！?/p>

化野笑得令人琢磨不透，宛如窗外漆黑的夜色。

“那就多謝了。——我的要求很簡單：召喚Saber的，是我義父約翰遜·索拉里斯；戕害過那么多人性命的，是我。至于迦勒底和埃爾梅羅，不過是些旁人。雖然和我走得近些，但也是由于機緣巧合。他們既沒有干涉索拉里斯的內(nèi)政，也沒有與義父一道黨同伐異?，F(xiàn)在義父已經(jīng)去世，我知道按各位魔術(shù)師、各個家系的傳統(tǒng)，一場批判分贓在所難免；但對索拉里斯家的清算和追責(zé)，請僅僅局限在我一人身上。無論怎樣的罪責(zé)，我都可以接受，希望化野小姐不要牽涉無辜的人，保障他們安全離開時鐘塔。”

“................”

化野菱理沉默了許久，冷冰冰的眸子在鳶夜身上看來看去，好像能用讀心術(shù)似的。

“就這些？”她狐疑地問道。

“就這些。”

“................”

“可以，我答應(yīng)你。”化野很干脆地點了頭，“不僅如此，我還保證：即使是針對你的表決，由我代表的法政科，也會做出對你有利的投票，怎么樣？”

“您這是在可憐我？”

“豈敢，只是我認為雨宮小姐替我辦的事值得這個價碼，所以不想欠你人情?！?/p>

“..............”

“另外還有一件事，”化野停頓了一下，“對于菲尼斯·迦勒底局的處置，雖然我答應(yīng)你，不會對他們追責(zé)，但由于其特殊性、加上這次事件或多或少的影響，高層難免會對這個機構(gòu)產(chǎn)生警惕和戒備。即便通過運作可以使其免遭制裁和接管，但時鐘塔恐怕還是會派督察官對迦勒底進行監(jiān)督——也就是一定程度上的監(jiān)視。在這方面我恐怕無能為力，倒不如說，比起被取締或是接管，僅僅接受魔術(shù)協(xié)會的監(jiān)督，還是個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的做法?！?/p>

“是嗎......”鳶夜輕嘆一聲，“罷了，那就由他們的運氣吧。再高層的決定，我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p>

她仰面靠在柔軟的沙發(fā)靠背上，雙手交疊著放在額前，絲絲燈光透過指縫鉆進眼簾中。

“——不過這時鐘塔啊，還真像個巨大的牢籠，讓人透不過氣......”

“或許吧?！被罢酒鹕韥恚е觳箔h(huán)顧窗外的黑夜，“我覺得稱之為魔窟或者淵藪都不為過。——不過我們沒法逃避，只能去適應(yīng)?！?/p>

“適應(yīng)......嗎？”

“雨宮小姐，其實你真的是個異類?！被坝挠恼f道。

“有很多人這么說過?！?/p>

“但是，我并不希望你真的被協(xié)會制裁或是處刑。”

“哈？”鳶夜瞥著她的背影，“我還以為像我這樣的惡徒，越早死掉，你會越高興?！?/p>

“你這么想？”

“我手上可沾了你們法政科不少血。”

“確實如此......不過嚴格來說，他們死去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

鳶夜愣了許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喂喂，我說，你還真是無情啊?！?/p>

“有情的魔術(shù)師通常都死了。埃爾梅羅二世先生的老師——肯尼斯先生、以及他的妻子索拉烏女士就是很好的例子。不過那時你還不在時鐘塔，可能并不清楚?！?/p>

鳶夜微微抬起頭，她感覺到今天的化野菱理似乎稍顯不同。比起以往那塊冷冰冰的機械一般的態(tài)度，她的話似乎有了些許溫度。

“我調(diào)查過你?！?/p>

“意料之中，”鳶夜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您這樣的人，要是不調(diào)查我，反而不正常。”

“我覺得你很像一個人?！?/p>

“是嗎......”

“有空聽我講個故事嗎？”

鳶夜瞇著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陌生了。

“難得化野小姐這么有興致，愿聞其詳?！?/p>

“從前有個小女孩，出生在魔術(shù)師世家。她的父親是靈墓阿爾比昂的挖掘者之一，為了這一事業(yè)，他拋棄了前妻和兒子——而這個女孩，就是這位父親的后妻生下的女兒?！?/p>

“位于時鐘塔正下方的靈墓可謂危機四伏，但奇跡般地，女孩的父親卻生還了。只不過從那之后他一直碌碌無為，直到死去。他從未承擔(dān)起對家庭的責(zé)任，女孩也從未享受過真正的父愛和母愛，連那個與自己失散的哥哥的行蹤都不知道。”

“后來，女孩長大了，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名魔術(shù)師，她總是孤身一人，沒有朋友、也不與誰親近。她人生的絕大部分都是由對父親的復(fù)仇構(gòu)成的。為了證明舍棄一切追求根源的父親的大錯特錯，她潛入時鐘塔，但并不癡迷于毫無意義的所謂根源，而是發(fā)誓要證明：即使是沒有家族背景的自己，一樣有著不俗的價值?！?/p>

“女孩漸漸成長，她逐漸學(xué)習(xí)了越來越多的知識，也接觸到了一些核心的禁忌，也逐漸意識到時鐘塔這一淵藪之中，人人各行其是、卻也趨炎附勢，撇開‘背景’埋頭努力，無論你付出多少都很可能在一夜之間化為泡影。于是她成為了諾利吉的養(yǎng)女，加入了法政科，走上了一條自己曾經(jīng)厭惡的捷徑?！?/p>

“法政科是魔術(shù)界與外界聯(lián)結(jié)的樞紐，也是諸多信息薈萃之處。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發(fā)現(xiàn)了情報數(shù)據(jù)中的一個人很像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并且打探到他的行蹤。為了確認這一事項，她登上了一列火車，并不惜與自己的老對手合作，來確認事情的真相。但當那人終于站在自己面前時，她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成了另一個人，不再是自己的哥哥九郎?！?/p>

“后來故事少了許多，她依舊自行其是，只是漸漸意識到：在時鐘塔這種魔幻的世界，每個人都為了生存、為了發(fā)展無所不用其極。但無論為何來此，都有一條準則：生命只屬于自己，不應(yīng)為尋求別人的目的、實現(xiàn)別人的目標而輕易折損?！?/p>

“............”

“后來呢？”

“呵......”

化野笑了一聲，“后來，女孩的年紀漸漸大了，成了法政科第一原則執(zhí)行局的負責(zé)人，現(xiàn)在正對著某個小姑娘，講著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p>

鳶夜看了看化野的眼睛，后者依然是一副看不透的神情。

“沒想到化野小姐也有如此感性的時候?！?/p>

“很反常嗎？”

“很反常?！y道您打算拉攏我？”

“打算過，不過放棄了?！被爸毖圆恢M，答得很爽快，“如果僅僅是一次交易尚可，但假如是長期的話，以雨宮小姐的性格，應(yīng)該不會為我效力。所以我放棄了?！?/p>

“那您和我說這些......”

“無聊的有感而發(fā)罷了。只是作為一個走過許多彎路、經(jīng)歷過許多痛苦掙扎的人，想給你一些建議。我覺得你很像年輕時的我——孤單、痛苦、壓抑而堅強，但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但與我不同的是，你的人生才剛開始，還有無限的可能性。所以，即便時鐘塔決定制裁你，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p>

“我并沒打算去死，但假如君主會議判決的罪責(zé)在我，恐怕也只能悉聽尊便了?！兵S夜閉上雙眼，耳邊是嘈嘈切切的噪聲，似乎有無數(shù)人在呼喊著，讓她感到一陣煩躁。

“畢竟，我再也不想連累別人了。如果我死去能洗清過去義父犯的罪孽，那也足矣?！?/p>

化野站起身來，拉開了窗簾，漆黑的夜景瞬間傾入眼底，在遠離時鐘塔的市區(qū)，霓虹燈閃爍著，車馬喧囂，別是一般風(fēng)景。

“雨宮小姐，你總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背負約翰遜·索拉里斯的罪孽。那我倒是想問問你——在這時鐘塔里，誰又比誰少犯了多少罪呢？”

“..............”

鳶夜驀然一怔。

“我的情報顯示，在十二年前，約翰遜·索拉里斯曾經(jīng)救過你一命；但這并不意味著你應(yīng)該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里。為了某人而活、為了某人而死是極其愚蠢的。我說的希望你活下去，是希望你作為自己而活下去。時鐘塔的爭斗和陰暗，并不會因為你的死而終結(jié)。你在處理別人的問題時往往果敢決絕，到了自己身上，也希望你別犯傻?！?/p>

“姑娘，我了解過你的身世、經(jīng)歷，也知道這些年對你來說備受煎熬；但現(xiàn)在我希望你能真正思考一個問題：拋開之前所有的事情不談，你自己真的心甘情愿，做索拉里斯的陪葬品嗎？”

眼前的景致一陣模糊，化野菱理的耳邊仿佛響起了許久之前那個稚嫩的聲音。

.................

“母親大人，父親去哪了？......”

“他啊，不會再回來了?！?/p>

“可是我聽說，父親已經(jīng)從靈墓生還了?！?/p>

“可是他并不想見我們?！?/p>

“為什么？”

“誰知道呢，等菱理長大了，變得更強，或許就能找他問個究竟了......為什么非要......探尋那種根源不可......？”

....................

長靴踩在地板上的嘎吱聲把她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化野抬頭看去，鳶夜已經(jīng)拉開了屋門準備離開。

化野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罕見的微笑，盡管只是一瞬而已。

“再見了——祝你好運?！?/p>

“...............”

“嗯?！?/p>

鳶夜站在門口，輕輕掩上了屋門。

“謝謝你的忠告?！?/p>

“...........”

她的腳步聲在門外遠去，化野菱理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沙發(fā)上，夜風(fēng)徐徐，吹得人昏昏欲睡，但偏偏電話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她愣了一下，慢悠悠地拾起話筒，靠在耳邊。

“對，我是化野菱理?！?/p>

“哦？——萊妮絲小姐？......關(guān)于【某人】的事情，想和我談?wù)劊俊?，我猜我剛剛送走你說的那位‘某人’。不過也無所謂，說說看吧，您有什么高見？”

.................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