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屠龍之主·云龍》(8)
風(fēng)聲雨聲里,忽然響起“沙沙”的聲音,地面微微震動,聲音越來越大。
七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滾沙峪的一側(cè),矗立了幾百年的沙山似乎正在……微微地顫抖。
“滑沙!”燕老師的聲音嘶啞。
“早梭不要騎馬!仄里騎馬四鑿死??!”蕭子陵怒吼,狠狠地打了聲口哨。
一串“希律律”的長嘶,又是一匹烈馬從黑暗中馳來,一匹暗青色的墨玉錐,四蹄純白,神駿異常。
車越這才明白為什么蕭子陵敢于以一敵三,其實并非對于自己的箭術(shù)太過自信,而是他早已伏下了一匹駿馬,一旦不敵,掉頭上馬就逃。
蕭子陵翻身上馬,向著滾沙峪的另一側(cè)狂奔而去,飛揚的沙塵在電光之下仿佛大海在漲潮,浩浩蕩蕩而來。
“都護!”姬云烈大吼。
車越向著姬云烈奔去,姬云烈拉了他一把,車越翻身上馬,兩人共騎一匹,戰(zhàn)馬也是發(fā)足狂奔。
西越武已經(jīng)跳了出去,在濕漉漉的沙地上把那只比命還要緊的鐵盒子摳了出來,急忙揣在懷里。
“別傻愣著了!”龍搭橋帶馬過來,一把把他拉上馬背。
“老則,里好壞!”蕭子陵扭頭,惡狠狠地說。
燕老師坐在他背后,在蕭子陵急于逃命經(jīng)過燕老師身邊的瞬間,燕老師猿猴般跳起,輕盈地落在蕭子陵的馬背上。蕭子陵也是燕老師長刀架在脖子上才覺察。
燕老師一愣,才明白他說的是,“老賊,你好快!”
“怎么還有一個!”蕭子陵驚得瞪大了眼睛。
季驂坐在燕老師背后,他這匹罕見的駿馬上,居然坐了三個人!
“少廢話!快!不快就死了!”燕老師低吼。
三匹馬,七個人,被海潮般的流沙追逐著。他們不敢回頭,背后是雷霆般的巨響,仿佛是一只巨獸,奔行著吞噬著,要把整個世界都吞掉。
可怕的沙塵氣味越來越近了,西越武鼓足勇氣扭頭看了一眼,心膽俱喪,足有兩人高的沙墻追逐在他們背后,鋪天蓋地。
“逃不掉了?!饼埓顦虼舐曊f。
“不……不會吧?”西越武尖叫。
“沙浪過來的時候,盡量往高處跳,雙手護在胸口抱緊,別讓沙浪把你的肋骨壓碎了?!饼埓顦蛘f。
這一刻如果從前方看去,這個老家伙目光炯炯,表情冷硬如鋼鐵。
但是西越武看不見,西越武只能點頭。
“跳!”龍搭橋一扯西越武的衣領(lǐng)。
兩個人同時躍起,沙浪吞噬了他們。
西越武覺得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手緊緊地捏住,大力地揉搓,幾乎把他的五臟六腑都給擠了出來,濕潤的細(xì)沙灌入他的鼻孔里、耳孔里、嘴里。他竭盡所能地蜷縮起來,仿佛一個嬰兒,唯一一個念頭就是“雙手抱緊”,龍搭橋這個老家伙居然有這樣的經(jīng)驗,一點都不錯,如果不是這樣,流沙隨時可能把他的骨頭擰斷。
西越武暈厥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慢慢地恢復(fù)過來,周圍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沒死?”西越武心想。
確實不像是死了,整個人埋在濕潤的沙子里,滿嘴都是沙子味道,眼皮里也不知道進了多少沙子,磨得眼睛生痛,只想流淚。
西越武有些驚喜,隨即又驚恐起來,就算還沒死,可是這樣活埋在沙子里,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不行!得想辦法!”他想??墒鞘帜_都不能動彈,這些沙子干燥的時候好像并不那么重,可如今濕水了,像是淤泥那樣黏,雙臂雙腿想動一分都難。西越武徒勞地掙扎了幾下,全身像是蛇一樣扭動,既然胳膊腿都無法動彈,只好靠腰力了。他集中心念,想像自己便是一條沙蛇,正在一點點往外鉆。
腦袋上忽然輕了,西越武感覺到一股新鮮空氣涌進肺里,一股逃出生天的喜悅讓他不由地張口大喊。
頭頂萬里星光,夜空居然放晴了。
“居然最后一個也沒死。”有人在他背后淡淡地說。
西越武大驚,猛地扭頭,他身子埋在沙里動彈不得,這一扭頭簡直要把他的頸椎也擰斷了。
燕老師一顆腦袋平平地擱在沙地上,正在抽煙。
“啊!”西越武尖叫。
“叫什么叫什么?”燕老師說,“我下半截身子還在,只是埋在里面了,我看你,你也是一顆腦袋擱在沙地上。”
“我們大家都是幾顆腦袋擱在沙地上?!迸赃呌腥擞挠牡貒@了口氣。
西越武往另一側(cè)一扭頭,看見一排四顆腦袋,龍搭橋、車越、姬云烈和季驂。
“不過也算是大難不死了,這場雨下得透,沙濕了,滑不遠(yuǎn),否則我們幾個都沒命了?!饼埓顦蛴终f。
“可惜沙濕了也爬不出去,”車越嘆氣,“原來還以為自己有點力氣,可是埋在這片沙里只露個頭,一點力氣使不出來?!?/p>
“沒有頭朝下埋就不錯了?!饼埓顦蛘f,“都是都護的洪福?!?/p>
“我還想說是借龍大掌柜的運勢呢。”車越笑笑。
“若是能活命出去,答應(yīng)都護的四成,一分不少地奉上?!饼埓顦蛘f。
“慚愧慚愧?!避囋秸f。
“冊越里心滿意足了?”有人在一旁說。
西越武扭頭,看見好一顆英俊的頭顱也擱在沙地上。蕭子陵就在不遠(yuǎn)處,不但露出了顆腦袋,還有一條胳膊露在外面,正解開頭巾抖去里面的沙子。
“為了四成貨物的報酬,幾乎死在這里,也能叫心滿意足?”
“他龍搭橋在仄片戈壁里來往一趟,掃說三五倍的利潤,我森為馬則取茲有道,關(guān)你策越何四?你要四早開口,我辣八層分你一半又有森么不可以?何必冒險?”蕭子陵埋在沙里動彈不得,一腔怒氣無處發(fā)泄,不由地對車越瞪眼。
“你個馬賊……什么叫取之有道?”西越武忍不住搭腔,反正現(xiàn)在他也埋著,蕭子陵也埋著,他總不至于怕蕭子陵過來打他。
“我搶也四靠力氣!”蕭子陵振振有詞。
“還有臉說這種鬼扯的話?不是你我們能落到這種地步?”燕老師怒了,卻苦于身陷浮沙中,拿蕭子陵沒什么辦法。他也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摘下煙桿別在耳朵上,四顧沒有找到石頭,抓起一把沙子擲向蕭子陵。
蕭子陵沒有防備,滿頭滿臉都是沙子,眼睛都迷住了。他箭術(shù)精絕,平生沒有被人這么偷襲過,怒而也抓起一把沙子回擲。
雙方你一把我一把,瞪圓雙眼,竭盡全力。無奈沙子擲不遠(yuǎn),到了西越武頭頂上就力盡了,紛紛灑落。
“要活埋人吶!”西越武閉著眼睛大喊,在這么下去,他好容易冒出來的一個頭又得被埋上了。
蕭子陵一愣,從解開的頭巾里抽出幾支鐵棱,夾在指間,直指燕老師。
“里信不信我色你的狗頭?”蕭子陵怒喝。
“有總你就色??!”燕老師毫不畏懼,厲聲回斥。
“喂,燕老師,你怎么也色啊色的……”西越武小聲說。
燕老師一愣,心里一股鼓蕩的氣消散了,默默地把手里的一把沙子灑在一旁,摘下耳朵上的煙桿,悶頭自己抽。
“諸位老少,咋們省點兒氣力行么?好長時間,也不見我那些兄弟轉(zhuǎn)回來找我們,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們現(xiàn)在連騰出只手來喝口水的余地都沒有……患難中人,大家好歹各讓一步。”龍搭橋幽幽地嘆了口氣,扭頭看著西邊。
“現(xiàn)在大家同患爛,不色你了?!笔捵恿攴畔挛砧F棱的手,把頭扭開了。
“喂,姬大兄,你倒好閑情,看什么呢?”西越武扭頭看見姬云烈一付沒事人的樣子,仰頭望著夜空。
“看天氣,雨停了,明天可能是個晴天,會出太陽。”姬云烈淡淡地說。
“看不出姬大兄你倒是個讀書人,”西越武想豎起大拇指贊他一下,無奈大拇指也壓著,“這當(dāng)口還有心情夜觀天象?!?/p>
“如果出太陽,白日里會酷熱,我們又沒有水,如果沒人來救我們,我們會被曬成人干?!奔г屏艺f。
“姬兄弟說得有道理?!避囋揭舱f。
? “我們還有口氣好么?你就別說那么喪氣的話,你說點好聽的,等到我們真的快死了再說喪氣話行么?”西越武絮絮叨叨的。
“可以,明天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接著下雨?!奔г屏颐鏌o表情地說。
“你這話聽著就絲毫不可信?!蔽髟轿涞哪槺赛S連還苦。
頭頂星光閃耀,照在戈壁上,巖石細(xì)沙都泛著微光,仿佛是片浩瀚的大海,七個人漂泊在這片海上,不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