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儒程朱說《中庸》
現(xiàn)在再說南宋理學(xué)名儒朱熹,在他的章句《中庸》之先,特別提出程伊川解釋《中庸》書題的定義,那就大有不同于漢、唐諸儒的解釋了。如云: “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筆之于書,以授孟子。其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fù)合為一理。放之則彌于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其味無窮,皆實學(xué)也。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 朱熹所引用的程伊川對于《中庸》書題的解釋: 第一,所有用字用句的內(nèi)涵,一望而知,都是采用《易經(jīng)·文言》、《系傳》的義理。如“放之則彌于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乃至“玩索而有得焉”等結(jié)語都是,在此姑且不加討論。 第二,程子特別提出子思是把孔門《中庸》的心法,唯獨傳給孟子,不知是根據(jù)什么而來,如用一句古文來說,殊不知何所見而云然? 第三,就是開始解釋《中庸》兩句,“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問題著實不少。這是一個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上的根本問題。程伊川也是講究群經(jīng)之首《易經(jīng)》學(xué)問的健者?!兑捉?jīng)》包含有“理、象、數(shù)、通、變”五大種類。《易》學(xué)的理,也就是絕對的哲學(xué)和科學(xué)的總綱,而且更是數(shù)理邏輯的總和。一、不偏就是中嗎?二、天下人事和物理,真有一個中嗎? 其實,只要有了一個人為假定的不偏之中,這個中心點的本身,已經(jīng)是有固定的邊際,有了邊際,早就是偏了。由此引申類推,有一個中,便已是偏,哪里有一個不偏之謂中呢?如有,那也只是人為意識思想分別的假定之中。譬如一個人站在中心,面南背北,左東右西,從北望南,此人已在北面之南。由南望北,此人已在南面之北。左右東西,都是一樣道理。所謂中心,只是臨時方便,假設(shè)為中。由此類推,做人做事,哪里確定有一個不偏之中呢?所以“不偏之謂中”,這等于說:“徒有虛言,都無實義”而已。 其次,“不易之謂庸”。不易,就是絕對沒有變易的意思。人世間哪里有一個絕對不變不易的事實存在呢?因此而說:“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實在都在玩弄文字上的文學(xué)游戲,望之成理,探之無物,也是“徒有虛言,都無實義”。因此,朱熹也覺得大有不洽之處,又在《中庸》書題的下面,自注說:“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庸,平常也?!边@豈不是與程子的說法,似是而非,自相矛盾嗎?總之,宋儒理學(xué)的本來面目,便是如此;從表面看來,氣象非凡,如果一經(jīng)邏輯的推理,就往往自相矛盾了。其原因,就是他們因襲佛道兩家及禪宗的說法而來,但又自己不深究“因明”邏輯的辨證,就不知不覺變成“自語相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