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鐘

和所有年過五旬的老男人一樣，佛倫斯.喬.盧德米拉逐漸跟不上時尚和潮流，開始變得古板，固執(zhí)，并且對新事物表現(xiàn)出明確的不屑。因此在全城人都聚集到啟蒙廣場時尋歡作樂時，他仍瞪著那雙愈來愈昏花的眼睛，堅持在西城門巡邏，在并時不時痛罵那些擅自離崗，在盛典上沾花惹草的年輕士兵幾句：

“這幫臭小子從來不懂什么叫忠于職守，想讓他們不盯著女人的屁股看簡直比登天還難，更別說讓他們?yōu)槌莾?nèi)安全著想了，一個破歌劇，簡直勾去了他們的魂……”

但令老佛倫斯沒想到的是：今晚沒能盡到守衛(wèi)軍職責(zé)的，恰恰是他自己。

當(dāng)他聽聞著名演員德桑被刺的新聞后，還只是冷哼一聲，不為所動；可等到啟蒙廣場數(shù)十人傷亡的噩耗傳來，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德桑.甑.艾爾勛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害的，在如此盛大的節(jié)日里，其引發(fā)的恐慌和混亂不亞于一場戰(zhàn)爭。他接到命令，火速率領(lǐng)城門守軍前去增援，逮捕這場暴亂的始作俑者，但士兵們連廣場的影都沒看到，就被堵在了大街入口。

“讓一讓——讓讓——”他在發(fā)了瘋一般奔逃的人海中竭力呼喊，“保持秩序！不要慌張！媽的，別再亂擠了！不要妨礙我們抓人！……”

“隊長，我們換個路口吧，”一個滿臉痤瘡的青年士兵說，他的頭盔滑稽的歪向一旁，“這條街已經(jīng)徹底炸鍋了，咱們壓根擠不進(jìn)去啊！”

佛倫斯想要回以咆哮，卻覺得口干舌燥，力不從心。

我老了，早就沒有年輕時那些精力了。他沮喪地想著，士兵們在人海中艱難跋涉了很久，啟蒙廣場各個入口都水泄不通，人人臉上寫滿恐懼和絕望——這可是過節(jié)啊，真的有人會在盛典上露出這種表情嗎。

“隊長，要不……咱們分頭行動吧，這么多人，咱們上哪找兇手??？”

“管它那么多屁事，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徹查這廣場，封鎖每個出入口，搜查每個角落，直到把那天殺的混蛋揪出來，”佛倫斯想了想又補(bǔ)充道，“至少得把行兇現(xiàn)場保護(hù)好。”

守衛(wèi)們加快了步伐，終于，他們已經(jīng)能看見遠(yuǎn)方的燈光和帷幕。貝城舞臺下的人已經(jīng)散的七七八八，周圍全是四處奔跑的士兵，看全城的守衛(wèi)軍和巡城士兵都被調(diào)動了，但他們大多數(shù)衣冠不整，神色慌亂，和那幫被嚇壞了的觀眾無異。鬼知道這幫酒囊飯袋平常到底為守衛(wèi)城市盡了幾分力。

佛倫斯朝地上啐了一口，握緊手中的長劍，帶著他的十幾個新兵蛋子向西城街口跑去，臨走前，他回望了一眼偌大的舞臺，只見上面被皚皚白雪覆蓋，隱約可見盔甲金屬的反光。

德桑.甑.艾爾勛在那里失去了自己的腦袋。

“隊長，咱們這是往哪走？”

“那狗日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行刺，并從容不迫地撤退，肯定是事先對城內(nèi)環(huán)境做了嚴(yán)密的調(diào)查，”他快速地回答，“我在貝加錫呆了二十多年，對這里的大街小巷熟的像自家院子一樣，如果我是行兇者，肯定……會找這幾個巷子口撤退，這里少有人來往，房屋密集，非常適合隱蔽行蹤，我們就順著這里查過去?！?/p>

新兵蛋子們相互對視一眼，紛紛露出欽佩的眼神，佛倫斯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們向西城街走去，士兵們分散開來，彼此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手持著火炬和刀劍，仔細(xì)檢查著每一扇門窗，街邊的白磚樓在火光中投下沉默又高大的影子。

環(huán)視一圈后，佛倫斯的視線突然落在街角的一個垃圾桶上。

這玩意和其他垃圾桶一樣，沒什么區(qū)別，唯一的不同點可能是它的周圍散布著更多垃圾，而桶蓋卻緊閉著。這要是夏天，這里早就蚊蠅成群，惡臭熏天了，簡直和周邊整潔的壞境格格不入。

佛倫斯皺著眉頭提起桶蓋，隨即破口大罵起來：

“你們這群廢物！兇手來的時候你們在干什么？夢游嗎？”

只見不到一平米寬的垃圾桶里，整整塞了五六個健壯男子，個個雙手反綁在身后，身子像大蝦一樣蜷著，身上的盔甲和皮帶被扒的一干二凈。幾個還有意識的士兵見到佛倫斯，急得扭來扭去，瞪眼擺頭，可就是一句話都憋不出來，因為他們嘴里塞著自己的靴子。

老佛倫斯快速在腦內(nèi)搜索了一遍自己能想到最惡毒刻薄的詞匯，但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抬起手中的長劍，準(zhǔn)備切開這幫操蛋小子身上的繩索。

“我覺得他們還是躺在里面比較好，你說呢？”

一道冷意突然涌上自己的脖頸，佛倫斯沒有回頭，地上突然出現(xiàn)的影子已經(jīng)告知了自己身后的情景。

“放下你的劍，把你腰間的匕首解開，然后把手舉過頭頂?！?/p>

佛倫斯一言不發(fā)地照辦，貼在他后腦的刀鋒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移動。

“現(xiàn)在，你可以面向我了，不過別惦記用你袖口那把小匕首了，那玩意傷不到我。我也不希望這垃圾桶里面再添幾個人，畢竟里面已經(jīng)夠擠了，再說天氣還那么冷，是吧？”

他是誰，兇手嗎？這么輕易就看破了我的動作？佛倫斯心想，但他并不焦急，也不沮喪，這是二十年守衛(wèi)生涯帶給他的經(jīng)驗，他的周圍還有很多士兵，正在飛快地向他靠攏，他還聽見利劍出鞘和沉重的喘息聲。

他回過頭，喉嚨對上那個男人的刀尖。

襲擊者出人意料的年輕，也遠(yuǎn)比佛倫斯想象的英俊，他約莫一米八五，五官周正，皮膚白皙，金色的卷發(fā)經(jīng)簡單梳理后垂在耳邊。他還穿著一身非常罕見的黑色皮衣，緞面亮的就像海豹的腰，他另一只手還握著禮帽——就像一位經(jīng)常出入上流社會的花花公子。

但就算是這一身風(fēng)度翩翩的盛裝，還是無法掩蓋在那之下健壯，魁梧的身軀，佛倫斯當(dāng)即判斷，男子很可能參與過戰(zhàn)爭，至少極擅長用劍。

“很好，你按照我說的做了，不過也請您接受我對你下屬們的批評。作為一座大城市的守護(hù)者，他們的表現(xiàn)實在有些令人失望?！?/p>

“你這畜牲，放開我們隊長！”

守城士兵紛紛圍上前，在倆人周圍形成一個圓圈，十余把尖刀對準(zhǔn)男子的腦袋，而他只是用眼球漫不經(jīng)心地一瞥，依舊紋絲不動，手中的利劍依然貼緊佛倫斯的咽喉。

老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后退，而男子也對他報以溫和的微笑。

“很好，你們都聚集到了這里，但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畢竟我的手可能會抖，可能會不經(jīng)意劃過這位老先生的頸動脈，到時候場面就難以收拾了。所以拜托各位安靜的呆在原地，至于劍，你們可以繼續(xù)握著?！?/p>

“你以為你能威脅我們?！狈饌愃辜又亓司淠╆愂稣Z氣。

“我已經(jīng)在這么做了，先生?！?/p>

“你不是兇手，你身上沒有血與火的余味，你們還有同伙，對嗎？”

男子爽朗的笑起來：“姜還是老的辣，不錯，德桑不是我殺的，但針對他的刺殺行動有我的一分責(zé)任，那就是你們。我得確保自己的伙伴……或是同伙，能夠安全地離開現(xiàn)場?！?/p>

“拖住我們，好讓真正的殺手得以脫身？”佛倫斯冷冷地說，“城里到處都有我們的護(hù)衛(wèi)和密探，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追上，然后拖回啟蒙廣場，斬首示眾。”

“也許吧，但在安全的信號傳來之前，我不能讓你們離開?！?/p>

空氣逐漸變得冰冷，士兵們咬牙切齒，摩拳擦掌，但無一人敢上前。不知他們是害怕架在隊長脖子上的那柄劍，還是男子掃向他們笑里藏刀的可怕眼神，佛倫斯咳嗽一聲。

“你看著面熟，孩子，為什么要做這種骯臟的勾當(dāng)？”

“骯臟嗎？嗯……或許在你們看來，這只是一場血腥的屠殺，一次無恥地挑釁，事實上，我們也對此深表愧疚，沒人想在如此喜慶熱鬧的節(jié)日上大開殺戒，但我們別無選擇?！?/p>

“你們?yōu)槭惨虤⒛莻€演員？他身上有什么東西值得你們冒著個險？”

佛倫斯盡可能威嚴(yán)地逼視男子的雙眼，而他也毫不動搖的對上他的眼神。說來奇怪，男子雖比他年輕很多，佛倫斯卻感受到了一種極不尋常的老成，一般的市井混混身上絕對沒有這般壓迫感。

“抱歉，我不能再多透露任務(wù)的更多內(nèi)容。但我們可以繼續(xù)站在這里，嘮嗑點家長里短啥的，這段時間不會持續(xù)多久，我們相處的也不會那么無聊?！?/p>

空氣中響起吞口水的聲音。

佛倫斯盡可能隱蔽地瞄了一眼周圍的環(huán)境，四周黑暗陰森，喧鬧和喊叫似乎都離得非常遙遠(yuǎn)。真正的兇手并不是從這里離開的，相反，他們在這里設(shè)下了陷阱，來阻止那些可能尋覓到殺手蹤跡的人。

我真是個傻瓜，干嘛不先向上頭匯報，叫他們帶更多的人來？老隊長心想，他帶的這幾個新兵蛋子沒有處理緊急事件的能力，更沒法處理這個深不可測的神秘人，自己今晚恐怕是兇多吉少。

士兵們注視著他們，鼻尖滲出汗水，而男子仍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佛倫斯的臉色愈發(fā)陰暗。

這時，城內(nèi)傳來一聲鐘響。

貝加錫城的鐘樓位于啟蒙廣場東北部，是一座擁有超過兩百年歷史，而且高到足以鳥瞰整座城市的古老建筑，隨著時代變遷，它報時的功能已經(jīng)鮮有使用，而更多作為逢年過節(jié)，盛大慶典的一項祝?；顒忧庙憽喓裆畛恋溺娐暃_上貝城黑暗的云層，在高樓磚房間來回激蕩，一時間，滿城的喧囂，慘叫和悲鳴聲似乎都無關(guān)緊要了。

“看來莫澤拉斯克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男子揚起下巴，若有所思，“如無意外，他已經(jīng)逃脫你們的追捕了?！?/p>

“你說什么？你們占領(lǐng)了鐘樓？那里的守衛(wèi)……”佛倫斯一怔，他的話逐漸消失在鐘聲的余韻里。

咚——咚——

緊接著悠長的余音，第二聲鐘鳴敲響了，而且明顯比上一次更重，更用力，鐘聲如滾滾潮水自天上涌下，震蕩著人們的耳膜，佛倫斯感覺身上的盔甲也一并振動起來。

男子眉頭一緊。

這一細(xì)微的變化沒能逃脫老隊長的眼睛，而他也正在等待著這個時刻，哪怕是瞬間的猶豫和分心。

“動手！”

佛倫斯一聲大喝，高抬手臂，露出袖凱中隱藏的匕首，金屬薄片以迅雷之勢刺向男子的眼睛。他的怒吼驚呆了周圍的士兵，片刻后他們才有所反應(yīng)，舉起手中的劍向前沖去。

與此同時，貝城響起了第三次鐘聲。

也許我這輩子就在這畫上句號了，老隊長心想，但好像也不賴。我的手下會逮住殺手的同伙，并從他嘴里盤問出真相，這場盛典也會落下帷幕……佛倫斯.喬.盧德米拉，無名之輩，死于冰冷的劍下，每年的冬天，三個女兒會帶著一群哇哇哭鬧的孩子來到他的墳?zāi)?，并獻(xiàn)上一束白菊……

他等待著喉頭傳來鐵的寒意，但這并沒有發(fā)生，一股極刺鼻的硫磺味沖入他的鼻腔。

男子的反應(yīng)速度終究還是快他們一籌，最后的鐘聲響起時，他的臉色一沉，收回了自己的長劍，并從袖口拉出了——沒人看清是啥玩意，因為他們的視線頓時被爆發(fā)的濃煙所遮蔽。士兵們踉踉蹌蹌地倒下，捂住口鼻，干嘔不止，佛倫斯的眼淚鼻涕流進(jìn)嘴里，直到他被這嗆人的煙霧熏暈后，手臂還不斷向前撲騰著，似乎想抓住什么。

等到煙霧散去，小巷里只剩下一群東倒西歪的暈厥的男人，以及滿地的垃圾。

沒有目擊者，沒有嫌疑人，只有鐘聲久久回蕩。

出鉤，飛躍。

男人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相同的動作，鐵鏈在他的身邊飛舞，隨后立即繃得筆直——這意味這鉤爪命中了足夠結(jié)實的目標(biāo)。他的雙腿隨之飛離地面，像一只蝙蝠掠過夜空，從一座二十多米高的尖塔飛向附近的平樓。

啪！他踩中墻面，同時拽緊手中的鐵鏈，在筆直的墻壁上飛奔起來，速度甚至比在平地上奔跑還要快，一眨眼的功夫，他又翻過了兩棟樓。無需任何大腦參與的操作，完全依靠自身的直覺和經(jīng)驗，他在空中甩出鉤爪，這次的目標(biāo)比他所處的位置低的多。

他要下地了，在樓群中飛檐走壁了近十分鐘，他離啟蒙廣場已經(jīng)足夠遠(yuǎn)，那幫蠢到家的追兵還在原地兜圈，扯著市民的衣領(lǐng)大喊大叫，絲毫沒發(fā)現(xiàn)他的蹤影。

不過，有一人除外。

男人踩上一個低矮的陽臺，然后平穩(wěn)下落，水花濺濕了他的靴子，在這不到三米的樓縫間，沒有任何燈火與煙花的映照，只有堆積的雜物，窸窸窣窣的耗子與一灘水洼。黑暗與寂靜落在他的身上。

男人從容地收回鉤爪，用手指揩去上面的紅磚渣，然后將它塞回腰帶。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等待著。

不出所料，他的身后傳來噼里啪啦的踩水聲。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執(zhí)著?！?/p>

一個小小的影子出現(xiàn)在巷口，那居然是個女孩，頂多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jì)，她看上去像是不?？癖剂艘徽?，一進(jìn)來就撐在了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而后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那架勢像是要把肺咳出來。

男人冷冷地注視著她，直到她呼吸稍微勻稱，勉強(qiáng)能夠站直身子。

“你……你……你怎么可以那么快，跑死……跑死我了，”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得……得緩一下，我的天，你是屬壁虎的嗎？”

“為什么追著我跑？”

“為什么……為……為……當(dāng)然是因為你殺了人！”女孩猛地抬起頭，“你殺了那個演員，砍了他的頭，還把他的尸體扔在舞臺上！”

“那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女孩一時語塞，但她很快執(zhí)拗地昂起頭，怒目圓瞪：

“你當(dāng)著貝城那么多人的面殺人，當(dāng)然不會是什么好人！我要教訓(xùn)你一頓，然后把你送到市政廳去！”

黑暗中，兩人的臉都模糊不清，女孩卻覺得他在笑——至少非常想笑。男人清了清嗓子，扭過頭去。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

“雷婭.波米茲！”女孩大聲回答，但她馬上又覺得自己過于輕易地回答了對方問題，不由得有些懊惱，而男子只是輕輕點頭。

“你想狠狠地教訓(xùn)我，然后送我進(jìn)大牢？憑什么？”

這次雷婭學(xué)乖了，沒有立刻回答男人的問題，她直視著男人的臉，右手伸向了身后。

我會用真本事打敗你，此時，此地！

呲啦！銀亮的刀身脫離劍鞘，雷婭深俯下身，轉(zhuǎn)腰遞肩，像摁倒極致的彈簧一般，將全身力量傳入刀尖，直刺前方，這一招突襲過去可是百用百靈，連虎豹都反應(yīng)不過來，更別提在這陰暗昏黑的環(huán)境之下……

當(dāng)她抬起眼來，前方卻已空無一人。

他什么時候……雷婭來不及猶豫，微風(fēng)便已撩動她的發(fā)梢。一股隱秘又恐怖的力量掄向她的腦袋，男人巨大的拳頭擦過她的臉頰，險些讓她摔倒在地，而等她回過頭，男子的身影再度消失，這一次，雷婭聽見了銳器出鞘的脆響。

乒！

要是雷婭的動作再慢一點點，自己的眼珠恐怕得被挖出來了。苗刀和一把造型詭異的鐮狀匕首碰撞到一起，火星四濺，剎那間照亮了兩人身邊的黑暗。

這是殺害勇士先生的那把短鐮刀，雷婭暗暗心驚。兩人面對面地站在一起，更凸顯出男人身材的高大：用巨熊來形容他簡直毫不夸張，城墻般魁梧的身軀，庭柱一樣粗壯的臂膀，全身上下每一處肌肉都彰顯著力量——除了那顆光溜溜的大腦殼，男人的臉仿佛籠罩在迷霧中，她始終看不真切。

這場對峙沒有持續(xù)多久，雷婭感到自己的骨頭在嘎吱作響，在角力上，男人具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在如此可怕的威壓下，用不了多久自己肯定會被劈成兩半！

雷婭收回刀刃，順著力向后撤去，同時微微側(cè)身——男人要是順勢追擊，就會被她斜下方揮出的刀刃砍中，但她的小心思似乎并沒有奏效。

男人仍站在原地，沒有絲毫要追擊的意思。他的手平靜地放回腰側(cè)，目光望向別處。他的姿態(tài)明確地告訴雷婭：自己遠(yuǎn)遠(yuǎn)沒有使出全力。

“敏銳的感官，強(qiáng)大的反應(yīng)力，出色的劍術(shù)以及……古樸少見的武器，”他像是在自言自語，“看來你不是僅有一雙飛毛腿的笨姑娘?！?/p>

“那么，還有什么沒使出來的？”

他冷漠中帶點嘲弄的語氣，讓雷婭更加憤懣。

她拖著暗鴉，大踏步?jīng)_向男子，刀鋒在空中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男子側(cè)身躲過，甩手一記鐮刀割向雷婭的下巴。兩人的身軀在黑暗中交織在一起，很快迸發(fā)出更為耀眼的火花。

“哈！”雷婭高高躍起，一發(fā)大回旋劈斬向男人的肩膀，但男人只是很隨意地抬手，便將她的苗刀格擋下來，然后便是令雷婭深感震驚的消失——他的速度快到難以置信，肉眼幾乎連殘影都捕捉不到，她的腳還未落地，男人已在她的右側(cè)等候，筆直向前的彎鐮迫使雷婭往后跳去，但男人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他手中又出現(xiàn)了一把鐮刀。

“別不小心被我弄死，大英雄?！?/p>

男人出手如電，飛速的斬?fù)袅罾讒I招架困難；當(dāng)她想迎面反擊，男人卻像貓一般閃開，在她身邊繞起了圈子?？床灰?，摸不著，仿佛在和一個幽靈戰(zhàn)斗，讓人感到束手無策。

見鬼，如此健碩的體型，速度怎么會這么靈敏？雷婭向來以過人的動態(tài)視力自傲，但現(xiàn)在她只能寄希望于聽力和感知，她閉上眼睛，男子粗重的呼吸，水珠的飛散，衣料的摩擦聲影射入她的腦海，男子彎腰躲過她的橫劈，向右突入了她的內(nèi)圈——

——來了！

暗鴉呼嘯著，撕裂空氣與黑暗，掃向男人的脖頸，但那一瞬間，雷婭的動作卻遲疑了。

我會殺死他嗎？

這個問題突然浮現(xiàn)于她的腦海，以至于雷婭的思緒出現(xiàn)了斷層，而男人也順勢減慢了速度，用手中鐮刀勾住暗鴉的刀身，而他的另一只手則劈向了女孩的肩胛。

“你的心態(tài)不夠穩(wěn)定，動作也透著遲疑，這樣會……”

一種極異樣的觸感從男人的手臂傳來，他低下頭，看著被自己勾住的長刀。女孩的腮幫鼓了起來，后腳猛烈地踏向地面——

兩人迅速分開，雷婭差點被猛烈的推力給撞翻，而男人則一次后退了幾步，他舉起手臂，活動自己的手指，當(dāng)他再次看向女孩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明顯出現(xiàn)了變化。

“那一招，是誰教你的？”

雷婭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再次舉劍站定，巷子里水花四濺。

“你不是問我還有什么招式嗎，告訴你，我的技巧多的很呢！”她略帶心虛地喊道，“我不怕你，你也不要因為我年紀(jì)小就手下留情！”

男人沉默地看著她，又抬頭望向天空，雷婭突然意識到，有什么人在向他們逼近，兩人一定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放你一馬，走吧?！蹦腥送蝗徽f道，他沒有看女孩，手中的鐮刀也垂了下去。

“放……開什么玩笑，是你自己害怕了吧！”雷婭把劍高舉頭頂，“無論如何，今晚我也要把你抓回去，讓你去蹲大牢，你這殺人犯，兇殘歹毒的惡人！”

男人總算正眼看她了，黑暗中，女孩似乎聽見他微微地嘆了口氣。

終于，他給出了一個簡潔的評價。

“白癡?！?/p>

熱浪席卷而來，雷婭回過頭，一把長劍已經(jīng)貼近了她的脖頸，幾乎將她一刀兩斷。她一個后翻滾勉強(qiáng)躲過了這一劍，而偷襲者閃身跳出了她的視野。

來不及感到驚愕，雷婭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燒起來了！藍(lán)色的火苗順著她的發(fā)絲迅速蔓延到她的斗篷和襯衣上，噬咬著她的皮膚。灼痛使她翻倒在地，在水洼里打起了滾，但這鬼魅般的藍(lán)火越燒越旺，她撕開斗篷，在地上連連喘氣，不斷用手拍打身上的火焰。

一個金發(fā)女郎落在她前方的破桶上，她舉著劍，披著水獺皮衣領(lǐng)的長袍，火焰在她湛藍(lán)的眼中燃燒。

“瞧瞧這雛兒！”她放聲大笑，“這為了一個拖鼻涕的小屁孩，你居然敲響了三次警鐘！巴馬哈，沒人比莫澤拉斯克更關(guān)心你了，他生怕你一死，自己那份報酬就得泡湯！”

雷婭掙扎著站起，眼前卻出現(xiàn)了一只靴子。

重?fù)羰顾Р患胺?，咬破了自己的舌頭，一個高大但又瘦削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他沉默著，臉部有如骷髏般深陷。雷婭被提了起來，兩記拳頭毆打了她的左臉和太陽穴，她眼冒金星，抬手想要阻擋，但小腹卻挨了更重的一拳。

雷婭痛的不能呼吸，但那個人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他揪住雷婭的脖子，一記摔投將她砸向墻角堆積的木架，暴雨般的拳頭砸向她的眼眶和鼻子，骷髏似的男人再次將她提起，這次他飛起一腳，踢中女孩的下巴，鐵銹的澀味瞬間充斥了她的口舌和鼻腔，雷婭踉踉蹌蹌地倒在一個人身上，而后者厭惡地將她推開，于是她倒在了水坑里，胸部像一個破風(fēng)箱般艱難地起伏著，只有進(jìn)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朦朧中，雷婭聽見了刀刃出鞘的聲音，還有各種各樣的喧嘩與叫嚷，她最后記起的事，是一張白色的手帕，以及一聲嘆息。

“傻姑娘，你這是何必呢。你害我用了一枚菌霧彈，這下，我得被鼻炎折磨幾個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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