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予意義與玩弄意義:從銀灰兄妹、拉特蘭教宗到伊內斯-曼弗雷德
上一篇專欄討論了歷次活動劇情表達上的主軸:從讓人難以接受的現(xiàn)實,到反抗這種現(xiàn)實的幻想和實踐,再到對實踐的反思和正視。雖然不唯一,但也算是完整自洽。
然而“線性的語言限制了大多數(shù)人的想象力”,《明日方舟》的表達自然也不是線性的,至少是網(wǎng)狀的。除去主軸,還有很多零零星星的小命題互相連成“有計劃的遞進關系”。
比如歲獸的出場順序是年、夕、令、重岳。為什么年比夕大,卻在夕之前?年和夕誰的境界更高?夕的畫和令的夢都不是真實,為什么令的境界更高?大哥的境界和令相比又有何異同?
這是一條比較短的線。
又比如關于邊界的討論。那是從《密林悍將歸來》(主張從肉體轉向機械的森蚺)開始,延伸到《覆潮之下》(認為跨越邊界會被懲罰的鐵皮和在邊界茫然的斯卡蒂),接著到《風雪過境》中突破邊界、成功政變的銀灰,之后是《綠葉幻夢》里離開此處前往遠方的拓荒者,再就是“無法越過那道模糊的邊境線”的塔拉人(《照我以火》),最后到最新的突破“星莢”的萊茵生命(《孤星》)
為什么森蚺會失敗,但銀灰會成功?為什么斯卡蒂沒有接受更廣袤的大海,而哥倫比亞人越走越遠?為什么總轄能突破星空,但塔拉人逃不出沼澤?
這是一條比較長線索。
但這些都不是今天的討論話題。今天我想說是關于“意義”的這條線。
從阿麗娜的“看得見摸得著”說起,到希瓦艾什姐妹對同一段經(jīng)文的不同詮釋,再到專門負責詮釋神跡的拉特蘭教宗,最后到“只相信無法被賦予意義的東西”的伊內斯,以及萬年來都在尋找意義的變性者集群。
什么是意義?意義從何而來?
為什么阿麗娜和伊內斯否認那些飄在空中的意義,但希瓦艾什家的兩位和教宗卻認為闡釋不可或缺?
變形者集群萬年的摸索又能給我們什么啟發(fā)?
這些角色說的是相同的東西還是互相對立的東西?
教宗與律法
根據(jù)送葬人的餅,我們可以知道。一方面,明面上圣徒是教宗選的。另一方面,根據(jù)送葬人的自言自語(“我需要做什么?它對我有什么要求?我必須自己尋找答案。”),教宗在“選定圣徒”一事上可能不過是傳話的。送葬人知道自己的新身份源自“律法”,但“律法”似乎沒有明言為什么要新設一個圣徒。
如果教宗只是一個傳聲筒,那么他和哥倫比亞的副總統(tǒng)有什么區(qū)別?
另外,《孤星》給我們拋出的另一個關于拉特蘭的問題來自保存者,它直言:“沒有自我意識的機器卻以神的名義啟動,去履行它自己都無法了解的是名,這是危險的?!?/p>
不難想象,把“存續(xù)”看得比人性重要的機器很容易發(fā)展成《I, Robot》的那種反烏托邦展開,為了人的“存續(xù)”,不把人當人。于是問題就是,拉特蘭竟然千年來都沒有發(fā)生這種事,真就“永世長存”。
墨菲定律告訴我們:“如果一件事可以變糟,那么它總會變糟?!钡炅?,拉特蘭都沒有搞砸。除了僥幸,有沒有可能這里存在著另一股力量在和機械性的“律法”在博弈呢?
釋經(jīng)權
沿著這個方向,讓我們回到《吾導先路》。
在混血兒塞西莉亞導致了圣鐘響起時——不妨先假設就是她導致的——薇爾麗芙樞機說過這么一句話:“不論是什么原因,給出這個原因、解釋這個原因的......必須是教廷?!?/p>
當時我只把這看作權術的一部分,但如今想來,薇爾麗芙可能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這句話有多么直指本質。
拉特蘭奠基于律法,而每一任教宗則是唯一知曉律法的真相的薩科塔(這是一個假設),同時,教宗掌握律法的解釋權。因此,教宗也就掌握了關于拉特蘭的一切的解釋權。上至“薩科塔無法對薩科塔舉銃”,下至“我們不應對水果撻如此苛刻”。
假設,律法的運作模式是實時根據(jù)當前泰拉的狀況、以存續(xù)為唯一目標制定策略,并在必要時用遠超時代的科技直接下場——在泰拉人看來就是引發(fā)神跡——那么,拉特蘭的現(xiàn)狀也會是泰拉現(xiàn)狀的一部分。
由此,作為擁有唯一解釋權的教宗就有了和“律法”博弈的手段了,也就是通過“戒律、規(guī)則,乃至構筑于其上的一切”調整拉特蘭社會,以及拉特蘭能影響的大地。而在這場博弈中,教宗的目標就是在確保“存續(xù)”的前提下讓拉特蘭人不至于被“存續(xù)”這個目標奴役。
面對同樣恍如神明的存在,不同于大炎那樣把巨獸剁成十二分,為自己所用,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拉特蘭則是通過博弈和神明共生、互相利用。教宗對弈神明。這腦洞是不是很帶感?
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為律法不交流、不解釋、不妥協(xié)。教廷的行政手段也不一定能帶來教宗預想的后果。而且,對于教宗本人而言,每一個重大決策都可能導致自己墮天。這場博弈中,教宗只會是還沒輸,而死之前都不可能贏。
賦予意義與玩弄意義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看前面提出的問題:為什么阿麗娜和伊內斯否認那些飄在空中的意義,但希瓦艾什家的兩位和教宗卻認為闡釋不可或缺?
對于“意義”,持最強烈否定意見的是伊內斯,具體來說,她否認的是“賦予外在的意義”,認為“玩弄意義,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也就是說,她只承認“餓了要吃飯,口渴了要喝水,胳膊揮久了會累,從這里跳下去會死”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無法用理性去否認的、最直接的感受。而那些正反都可以的、沒有個準數(shù)的、外在賦予的意義,因為可以變,所以就可以為了某人的私利而變,就會成為正當化壓迫和不公的手段。
與此同時,我認為伊內斯在第十二章的話不能獨立于曼弗雷德的回應來看,曼弗雷德也指出另一些無法用理性去否認的、前理性的情感:“我相信利益使人沖動,恐懼使人急躁,燒旺的火焰無法輕易撲滅,釀成的爭斗無法簡單消弭。”
所以,伊內斯所說的“無法被賦予意義的東西”不只是生理性的,也包括心理性的,總之,關鍵就是無法被否認的。換一個說法,就是死魂靈所說的“可以隨時轉身離去”的反面:無法逃離的東西。
對于普通人,無法逃離的東西就是伊內斯說的生理極限,以及曼弗雷德說的心理局限。對于薩卡茲來說還要加個“黑冠”,對于變形者集群來說要加個“不死”,對于薩科塔來說則是“律法”。
具體的某一條戒律、某一次教廷的行動、教廷的權力結構,這些都是被賦予意義的東西,但是“通過行政手段和律法博弈”這件事——如果存在——并不是玩弄意義。
相似地,謝拉格人對耶拉岡德的信仰就是無可否認的,但初雪和銀灰對具體經(jīng)文的不同闡釋則是玩弄意義。
這里有點繞,可以多想一想。
無論動機,玩弄意義就是會有可能帶來痛苦,就像直白的暴力一樣。雖然這可以通過賦予意義來洗白,但“要洗白”這件事就在證明它本身是黑的。但“好人”和“壞人”仍有不同,區(qū)別只在于,有人撥弄意義時時刻謹記“血就是血”,有人卻肆意妄為。
“謹記血就是血”就是承認當前的手段并非全局最優(yōu),只是形勢逼人,無法考慮全部人,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取舍,但并不意味著那些被舍棄的就是無所謂的。
教宗應該是知道“血就是血”的,因為每一任教宗都不知道每一次“舍棄代價”不會導致自己墮天?!皦櫶臁笔菓以谒薪套陬^上的達克摩斯之劍,時刻提醒著他們決斷的“風險”。就像是在和安多恩對槍前,現(xiàn)任教宗也是要作出極大的覺悟的。
揣測律法和夜觀天象
本文的基本討論已經(jīng)完成,但還可以引申出另一個有趣的對比:占象學家觀察星空和歷屆教宗觀察律法有什么異同?
星象學家們窮極一生為星座與天體賦予象征意義,薩滿和德魯伊們試圖解釋每一道流星留下的痕跡。
觸不可及。正因為觸不可及,天空才是湎于幻想之人的歸宿。
——《孤星》
我想,區(qū)別應該在于,星象學家也是隨時可以轉身離去的,目前并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目前泰拉的星空能對大地上的任何事物有明確影響,畢竟現(xiàn)在的星空是一個謊言。既然沒有影響,那就是沒有所謂,就是觸不可及——所以就是“湎于幻想之人的歸宿”。
那克麗斯騰和星象學家的區(qū)別在哪里?
克麗斯騰只是對天空投以情感,但從沒有對星空賦予意義,她只是想上去,沒有什么需要正當化的東西。
反觀自身
回到我自己身上,我在什么時候也會“湎于幻想之中”、去玩弄意義?有什么需要自己引以為戒的東西嗎?
自然是我寫專欄的時候。
鷹角、《明日方舟》這款游戲、以及《明日方舟》的故事,正如同“律法”、如同星空,相似點不在于它們的“高”、也不在于它們的“深”,而在于它們都不明確地解釋自己,也不直白地和我交流,對我的闡釋不下評價。
即便可以說早些時候的我在借《明日方舟》找前進的方向,那屬于我的“不可回避”,但從那時至今的投稿則如同銀灰初雪對經(jīng)文的解釋,只能說是在玩弄意義了。
我的闡釋不過是在玩弄意義,而諸位讀者便是這個過程中我能影響到的人。希望沒有給你們帶來痛苦。
把這個“作者——讀者”的角度調整一下,這結論何嘗不能適用于你我之間的關系?所以所有評論、轉發(fā)、引用都是在玩弄意義。同樣道理,對評論、轉發(fā)、引用的回復和回應也是如此。這些“再創(chuàng)作”本身都沒有任何堅實的、不可否認的意義,因為參與者隨時都可以轉身離去。
然而,其中又不能說是空無一物,至少,這個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心情和反思倒是不可否認的。
最后也許值得提醒一下:這個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心情和反思是不可否認的,但是“這個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心情和反思倒是不可否認的”這句話不是。
指向月亮的手指不是月亮。
所以隨說隨掃,還是請盡可能地不要引用我,尤其是關于律法和教宗的關系的部分,那純屬假設,最多當作《空相花園》的一點點前瞻。
【說起來,我們在面對任何一個不愿或不能坦誠相對的人都會陷入類似的局面,以及養(yǎng)貓也是類似的體驗。所以送葬人異格后多出來的飛天方塊可以理解成是一只貓?只行動、不溝通、不解釋。律法就是拉特蘭人養(yǎng)了一只大貓(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