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疑惑

——他也許是個警官，不知道是在職還是離休了……

就在那時，一個之前沒有想到的場景在劍心的腦中閃過。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想起在他剛流浪到東京下町不久的時候，和劍客警官隊——由一等巡查以上的優(yōu)秀警官組成，被準許帶劍的精英部隊——有過一次小沖突，其實剛才，署長的話里已經(jīng)提到過了。劍心一開始只是被普通的巡警指責違反廢刀令。就在他準備乖乖就擒的時候，由宇治木警部補所帶領(lǐng)的一隊瘋狂的劍客警官們卻要強迫他拔刀，并打算以此借口正當防衛(wèi)，合法地殺人。當時，劍心是因為擔心警官隊傷害無辜的町人們以及和他同行的神谷薰，為了保護他們才不得不拔出逆刃刀接受了挑釁，并將對方打到站也站不起來。距事情發(fā)生并沒有過去多久，但是對于劍心這樣常常要被卷入很多事件的人，他早就把這種小事給忘了。

——會是那個人嗎？

劍心終于回憶起了那個冷酷無情的元薩摩藩志士，宇治木的臉。那次事件之后他一定受到了什么懲罰，可以肯定他的不滿情緒又高漲了。這樣一來，事情便有了頭緒。但是核心部分還仍然是未知。

“署長，有件事想拜托您。能否請您在傍晚之前，趕緊調(diào)查一下一家叫伊呂波屋的錦繪出版商？拙者希望知道老板是什么樣的人，以及他是否與您剛才提到的三個反對派有所關(guān)聯(lián)。如果可能的話，在四點鐘之前……”

劍心沒有說出伊呂波屋是銷售月岡津南的錦繪作品的出版商。打一開始，劍心就并不知道津南的那個驚人計劃。他想要是津南被發(fā)現(xiàn)是元赤報隊的準隊士，可能會受到成見對待，就像之前因為假冒拔刀齋事件，劍心自己也差點被逮捕一樣。

——不能提到月岡殿的名字，不過……

作為元人斬，直覺告訴他，有種東西正在蠢蠢欲動，可是會在哪里呢？一想到左之助可能被卷入進去，他就覺得嘴里的茶都變的更苦了。

“雖然我不清楚具體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緋村先生所提的緊急要求，我一定將它辦妥?！笔痖L的語氣斬釘截鐵，不過，時間只有幾個小時而已。

“麻煩您了，真是很抱歉?！?/p>

看著劍心低頭鞠躬、非常誠懇地道歉的樣子，署長不禁露出了笑容。像這樣為維新有著巨大功勞的人，劍心本有機會擔任任何政府的高官。然而，他卻申明自己「無意獲取榮譽或官職」，以浪客的身份過著艱苦的生活。眼前這個男子雖然會讓人覺得他有點可憐，然而又能夠贏取別人的愛戴——那是一種能讓人想要伸出雙臂去擁護他的氣質(zhì)。署長的心中，充滿了對他的信任以及敬愛。

“呃，有關(guān)您之前提過的，宇治木警部補和他的手下們……”劍心詢問了他們在那次事件之后的情況。

“哦，劍客警官隊啊。我好像以前也跟你說過了，他們的隊伍已經(jīng)解散，被分散到東京府下的各個轄區(qū)了。話雖如此，還有一半的劍客警官們駐扎到了竹橋地區(qū)，和近衛(wèi)連隊一起保衛(wèi)皇宮的安全。原本這么安排是想要讓這兩隊人相互監(jiān)督，結(jié)果，反而讓兩方面有著不滿情緒的人聚在了一起。”說到這里，署長停了下來，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繼續(xù)說下去，“像今天這樣的休息天，宇治木他們八成是一整天都泡在竹橋附近一家叫紐約的臺球廳吧。這是現(xiàn)在最新的潮流呢?！笔痖L的話中帶有明顯的不贊成語氣，但是并不清楚他是感到生氣還是擔心，“緋村先生，府下是要有什么事發(fā)生么？”

“這個嘛……”劍心停頓了一下，斟酌了要如何回答，然后說道，“也許今晚，要不然就是一兩天之內(nèi)，會有可能成為大規(guī)模政府顛覆行動的導火索的騷動發(fā)生。所以，如果可能，請從警官之中挑選兩三百名可靠人員，讓他們秘密在署內(nèi)待命，這樣能夠以防萬一?！?/p>

雖然只是猜測，但是劍心對自己的話已經(jīng)比較有把握了。元赤報隊的月岡津南或許是反叛組織的一員，而且還游說了左之助，想讓他也加入他們。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還真有點難以想象他們居然會和政府內(nèi)部的不滿者結(jié)盟。再怎么說，他們可是被同一個政府冠以了偽官軍之污名的赤報隊的殘留人員。

劍心感到疑惑與不確定的因素如沸水中的氣泡般在一個接一個地涌出，而且一邊升騰一邊膨脹著。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

“是的署長，這樣做的話會比較保險?！眲π脑俅螐娬{(diào)，“拙者預感在三天之內(nèi)——最有可能是在今天午夜——會有大事件發(fā)生。當然，如果什么事也沒有，那是再好不過?！?/p>

“緋村先生……”兩個人都微笑起來。這是男人之間的默契。

“拙者打算先到所想到可能會有情況的地方去看看。雖然這么任性很抱歉，但是下午四點左右拙者會再來拜訪您的?！眲π淖?，又鞠了一躬，右手拿起放在膝蓋邊的逆刃刀，站了起來。

想到他還沒有吃午飯，署長請劍心至少在走之前吃一份天茶泡飯——加了天婦羅的茶漬飯。不過劍心婉拒了邀請，離開了署長的家，直奔之前去過一次的溝板長屋。

如果左之助說的話是真的，津南現(xiàn)在差不多應(yīng)該是去伊呂波屋交作品了。那么，如果他真是那個可疑男子所監(jiān)視的對象的話，那個人應(yīng)該不在長屋才對。這是劍心在朝長屋趕來時的想法，然而與他的假設(shè)相違，有一個不同于昨天的人正在假裝若無其事地盯著津南的住處。劍心注意到，這個人穿著一身警官的制服。

——原來如此，穿著那樣的制服，他在這附近徘徊便不會有人起疑。他看起來好像也修習過劍術(shù)。

劍心推測那人是元劍客警官隊的成員。

——也許上次事件的時候他也在場。

盡管有這個可能性，但是劍心還是愿意冒一冒險。他以一種很自然的步伐慢慢地朝那個警官走了過去。所幸，警官并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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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駐足點

“我們到底還要走多遠?。俊本賶阂植蛔⌒闹兄饾u加強的不安，問了身邊的人。在這名警官的眼中，這個向他搭訕的男子，盡管左頰上有一個很大的十字傷疤，但是他的相貌非常溫和，簡直能被誤認為是女性。他說話時的用詞也非常禮貌。

“拙者有事想對你說。請問你是否愿意過來一下……？”警官因為男子這樣的請求便一直跟著他走到這里，但是現(xiàn)在對方腰上掛著的刀卻讓他擔心了起來。很快，兩人來到了一條離長屋后區(qū)很遠的溝渠邊。

“這里就好?！眲π耐Ｏ履_步，朝四下里看了看。他們腳邊的溝渠注滿了水，反射著春天耀眼的陽光。現(xiàn)在建起了新的鐵路，內(nèi)河船已經(jīng)不常見了，不過這些流貫東京的水路，依然是府下人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不過，今天是星期天。這附近的行人和馬車都很稀少，可若是工作日的話這里的交通可是會很繁忙呢。

“——是關(guān)于月岡津南殿的事?！眲π恼f道，這是一句似乎不怎么合氛圍的話。他轉(zhuǎn)過去面對著那名警官，兩人的視線就這樣強烈地撞擊在了一起，“你該知道為什么會被帶到這里來了吧?！?/p>

“到、到底是什么意思？”警官慌張地說道，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劍心，“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裝傻是沒用的?！眲π睦淅涞鼗氐馈Ｋ砸环N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說出了他的推測，“你在監(jiān)視月岡殿的住處。那里面一定有什么你們想要的東西吧?！?/p>

“哼，我還以為你要說什么，結(jié)果竟是這么荒唐的話。你以這種無憑無據(jù)的事情污蔑警官，可是要被逮捕的。”對方露出了一口白牙，像是在嘲諷劍心般地笑起來。他的態(tài)度變得很是沉著冷靜。

“并不是無憑無據(jù)。所有的證據(jù)都在那房間里?！眲π牡难劬σ徽Ｒ膊徽?，他觀察著警官的表現(xiàn)。很明顯，警官動搖了，但就像是要掩飾起那動搖似的，他一幅準備要走人的樣子，丟下了一句話。

“那就隨你怎么想吧。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說著，警官便轉(zhuǎn)過身去。

“不許動！”劍心以一種低沉的命令般的語氣喊道。警官的臉上瞬間扭曲成了一種露骨的憎惡的丑陋表情。他以驚人的速度拔出了腰間佩著的軍刀，一邊轉(zhuǎn)身一邊就朝劍心揮砍過去。攻擊中有著不可小覷的犀利。劍心腳下輕巧地向后一退避開了這一擊。警官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馬上放出了第二擊。劍心朝右邊輕輕跳開，躲過攻擊后又向左跳回來。第三擊的形式與此相同。

然而對方使出第四擊的時候卻出了意外，劍心正要閃避，可是腳竟被幾株矮灌木給絆了一下，他受慣性朝一邊倒了下去，右手撐地，心中一時慌亂了起來。

“喔，你的命我要了……！”警官急沖上來，想要抓住這絕佳的機會，結(jié)果卻也被這矮樹叢纏住了腳。他踉蹌了一下，急忙調(diào)整著平衡。就在這段短暫的時間空檔之內(nèi)，劍心已經(jīng)一個翻滾變換了姿勢，將刀從腰帶上拉出了一點。而另一方，警官也已經(jīng)站穩(wěn)，用軍刀擺起了八雙的架勢。

——跟宇治木警部補一樣的示現(xiàn)流。

劍心將左手搭在了腰間的逆刃刀上，等待著對手的下一步行動。

“胸——口！”警官發(fā)出一聲示現(xiàn)流特有的吶喊，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而劍心就在同時由半跪的姿勢飛速移動了。兩人的身影就這樣掠過了對方，而且在錯身的瞬間，他們的身體好像真的有接觸?！斑恚　本俚能姷对诎肟罩谢蝿又W爍了兩下，然后警官倒下了，肩膀先著的地。

劍心是以居合拔刀的戰(zhàn)斗形式，從低處迎接這示現(xiàn)流的必殺一擊的。通常，居合的招式都是要迅速抽刀，給予對手致命一擊，再將刀收回鞘中，這樣一氣呵成的動作。不過這一次，劍心并沒有將刀從鞘中拔出來。他半旋轉(zhuǎn)著身體踏步接近對手，就用帶著鞘的逆刃刀擊打了警官的側(cè)腹部。當然，以劍心那快比閃電的技藝，逆刃刀在再度回到他腰間之前，對于人的肉眼來說根本就看不出來。朝周圍掃了一眼之后，劍心就馬上離開了溝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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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之后，晴朗的天空中響起了雷聲，這可不是在春天常能聽到的聲音。倒下的警官被這雷聲驚醒，他用軍刀撐地站了起來。一開始警官還沒有完全清醒，但是第二聲春雷將他從那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中扯了出來。他的身體開始發(fā)抖，臉上的表情慢慢的變了。他的眼睛被恐懼所占據(jù)。

“我、我想起來了。那個很大的十字傷疤……那個人是傳說中的人斬拔刀齋。他好強，實在太強了……”警官完全忘記了腹部的疼痛，一時就因為懼怕而戰(zhàn)栗著。他的身體因為這戰(zhàn)抖顯得好像縮小了似的，臉也抽搐著，一陣紅一陣白。

“我、我不能就這么呆站著……”警官喃喃道，那聲音低得像是呻吟一般。他捂著受傷的部位，跑了起來。由橋渡過溝渠，他經(jīng)過幾排民房，來到了有著精美洋館的銀座大街上。很快，他轉(zhuǎn)入了一條小道。商店和住宅稀疏地散布在窄巷的兩旁。不久，掛著以粗體字所寫的臺球招牌的店鋪映入了眼簾。這座館廳的名字叫倫敦。

太陽依然在頭頂高掛，除了幾朵蒼白的云朵之外，天藍得很清澈，不過警官可沒時間欣賞風景。他推開了西洋式的門進入了倫敦館內(nèi)，過了很久都沒有再出來。

“所以，敵人是在這里，而不是在竹橋的紐約館啊?！眲π奶ь^看著臺球館的招牌，輕聲自語道。

——突襲進去嗎……？不，還是觀察一下情況再說吧。

劍心謹慎地查看了四周，尤其特別注意了臨近臺球廳的幾座房子。就在決定要行動的時候，他的肚子卻突然叫了起來。

——啊，不好，早知道就該吃了那頓天茶泡飯呢……

他有點后悔自己的決定，不過現(xiàn)在也太晚了。

劍心站在臺球館的屋檐下。他可以聽到里面?zhèn)鞒龅娜寺?。那?yīng)該是比賽當中的人的談笑聲，有時還有伴隨著臺球互撞聲的喝彩。

劍心的手按上了大門，然后緩緩地將門推開，他進入店內(nèi)，不露聲色地環(huán)看周圍的情況。

一共有十二張臺球桌。每一張桌子旁邊都站著身穿西裝的男子，他們之中很多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省廳工作的官員。也有穿著和服的富人家的小姐和太太們，她們似乎都很享受這個由西方世界引進的游戲。

盡管政府再三地嚴令禁止，因為是政府的官員們率先開始以臺球勝負來賭博，這種游戲還是流行了起來。因為是本應(yīng)該取締這游戲的人引領(lǐng)了潮流，到了明治九年（1876年），這個游戲也就漸漸地合法化了。不過當時，在這國家的中心地帶，打臺球依然是違法的。

不用說，劍心對這種游戲可不感興趣。不過在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官沖進來之后，游戲依然在繼續(xù)這種情況，倒是讓他感到相當奇怪。完全沒有混亂的跡象，連一聲女性的尖叫聲也沒有。那么這就說明，這些人知道那個警官是這里的?？?，而非前來取締他們的警官。

劍心盡量地以一種輕松而悠閑的步伐，朝著大廳的后方走去。有幾個人盯住了劍心腰間的刀，不過大部分的男女都對這個不請自來的人沒有興趣。很快，劍心到達了一樓大廳的盡頭，發(fā)現(xiàn)了角落里通往二樓的階梯。

——八成，就在那上面了……

劍心屈身向前，爬上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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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斗

當劍心的頭達到最高一級臺階的高度時，他便抬起臉朝二樓張望，以查看四周的情況。在不遠處的走廊盡頭附近站著一個把風的人。登上了最高的一級臺階后，便能看到左邊也有一條走廊，但是那邊卻沒有人影。把風者穿著洋服，可他手里拿的卻是日本刀。那人看起來非常警覺，而且給人的感覺與宇治木警部補還有劍心之前所跟蹤而來的那個警官一樣。

——到他那里，要幾步……？

劍心這么想著，一邊目測著距離。

“你這個混帳！”

從走廊深處的一個房間里突然發(fā)出的大聲怒罵，創(chuàng)造了一個意外的空檔。把風的人朝那個房間的方向回過頭去，劍心便趁此機會迅速地躲到了左邊的走廊——那里對于把風人是個看不見的死角。稍作停頓以調(diào)整好姿勢之后，劍心一躍而直沖把風者，并向他施以了威力巨大的一擊。把風人的嘴張大了，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朝著劍心的肩膀倒了下去，右手堪堪碰到了一下自己的刀柄。劍心小心地將這個人拖到了另一邊走廊的死角處，然后豎起耳朵去聽房間里的動靜。

“非常抱歉，是我不小心?！狈块g里傳出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之前的那個警官，“那個男人無疑就是人斬拔刀齋……”

然后，另一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倒是有些耳熟：“你聽好，別忘了我們還有大事要辦。今晚內(nèi)務(wù)省會遭到襲擊，然后一定將會造成很大的騷亂?？梢酝茰y警察們都將趕到那里，我們的各個小組就趁那時候跟近衛(wèi)隊的那幫同志們一起行動。我們要占領(lǐng)宮中，然后就可以要挾政府重新考慮西南戰(zhàn)爭時功勞的行賞……”說話聲突然停住了，緊接著是一聲短促的禁聲命令。一瞬間的功夫，隨著一聲雷鳴般的吶喊，房間的門被沿著對角線切成了兩半，仿佛它是用來試刀的犧牲品。要不是劍心感覺到了房間里傳出的殺氣而從門邊退開了，他也會和門同一個下場。

“誰在那里？！”

“八成是人斬拔刀齋！他一定跟蹤了中島！”又是另一個人的聲音?？諝饫锉l(fā)出緊張的氣息，將二樓變得騷動起來。有兩個人踢倒了剛剛被無情地切開的門，從房間里跳了出來。一個人拿著軍刀，另一人拿著日本刀。兩個人的動作都十分敏捷。

劍心此時已經(jīng)拔出了刀。他以逆刃刀擺好了架勢，一邊感到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出來攻擊他的這兩個人可不是什么街頭常見的小流氓，而是有著多年修行經(jīng)驗的劍客。他們保持著沉默，從左右兩邊瞄準了劍心砍過來，他們那殘忍而迅猛的樣子讓他想到了狼。

由于天花板很低，所以用軍刀的那個人將斬擊的戰(zhàn)術(shù)改為了突刺。他的軍刀閃著光向前刺過來，移動的軌跡是一條筆直的水平線。劍心抬起膀子躲開了攻擊，然后蹲下身狠狠地揮動了逆刃刀。對方的軍刀掉了地，手臂抱在胸前，斜著倒在了木地板上。劍心又急速轉(zhuǎn)身，以逆刃刀的刀尖，將拿日本刀的男子逼至了墻邊。

很快便聽到從一樓和走廊深處的房間都有人趕過來的腳步聲。被這將有援軍趕到的信號所鼓舞，拿日本刀的這個人不顧一切地，由上段的架構(gòu)竭盡全力地劈砍下來。刀的銳利度使人不能直視。劍心向后一躍，壓低身子，使出一擊打倒三人的飛天之劍。

從一樓跑上來的人中，有一人操刀的樣子很是頑強，明顯是經(jīng)歷過血戰(zhàn)的老將。他牢牢地盯住劍心的動作，靈巧地與他招架起來，一邊交換了兩人的位置，斷了劍心的退路。男人的動作有著豹一樣致命的優(yōu)雅，不過劍心還是成功卷落了對手的刀，并在錯身之時痛擊了他的肩膀。那人踉蹌了一下，才突然摔倒，滾下了樓梯，發(fā)出了震動地板的巨響。原本還沉浸在臺球游戲中的女人們，這時才不約而同地尖叫起來，然后四散而逃。

那個叫中島的人雖然拔出了刀，卻沒有上前攻擊。他似乎在看到對手又是人斬拔刀齋的時候就嚇得不敢動了。

敵人只剩下宇治木一人，他和劍心對峙了起來。宇治木舉起早已出鞘的刀，擺出了示現(xiàn)流特有的八雙架勢“蜻蜓”，等待著攻擊的空檔。宇治木曾經(jīng)當街慘敗在劍心的飛天御劍流之下。即使是不需要防御、一擊必殺的示現(xiàn)流，輕率進攻也絕非明智之舉。就在此時，一個身穿西裝的高個子男人從一樓走了上來，并且很快地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槍。

“哈哈。宇治木，看起來你好像陷入了苦戰(zhàn)嘛。讓我來幫幫你吧?！蹦腥说哪樕下冻隽死湫?。從他明顯的薩摩口音判斷，他應(yīng)該也是不滿于西南戰(zhàn)爭中功勞的賞賜、和宇治木同鄉(xiāng)的在職或者退役軍官吧。他薄薄的嘴唇看起來很是冷酷無情，他俯視著劍心的樣子就像是在看掉入陷阱的鳥獸一般。

“我不需要你幫忙。我會自己打敗這個男人?！痹?jīng)帶領(lǐng)過劍客警官隊的宇治木，仍然懷有著身為劍客的尊嚴。兩人對話至此，劍心一直都小心地聽著。

“別企圖進行武裝起義這種愚蠢的行為了。這樣魯莽的行動只會讓無辜的人喪命而已?！苯K于忍不住抗議的劍心這么說了，然而那兩人卻都無動于衷。

“我們要做什么不關(guān)你的事。”拿手槍的男子回道。劍心慢慢地將逆刃刀收回了腰間的刀鞘里。

“你在做什么，拔刀齋？！刀！拿起你的刀啊！”宇治木叫了起來。

拿手槍的男人來回地看著劍心和宇治木，他的槍口直指著劍心的胸口。他的意圖很明顯，一旦劍心有任何可疑舉動的跡象，他便將不假思索地扣下扳機。

“你不拔刀的話，我可會把你剁碎的哦！”宇治木如此宣告著。然而，宇治木仍然用劍擺著蜻蜓的架勢沒有動，他似乎還在猶豫是否要拉近兩人間距離。劍心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雙手垂在身體兩側(cè)。他感覺到有人在樓下移動著。

宇治木的劍擺的比正常的蜻蜓架勢要低一些，可能是因為天花板太矮了吧。他確實是個高手，不愧是元劍客警官隊的頭兒。他控制著呼吸，身體的流暢地移動著，就這么猛攻過來。

劍心正對宇治木攻過來的劍，一動不動地站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他身后不遠的地方，手槍的槍口依然瞄準著他。就在宇治木那致命的長刀將要碰到劍心的前一刻，他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低下了身子。拿手槍的男子覺得自己聽到了刀刃劃過空氣的聲音，還感到有風又快又急地掃過。不過他以為那是他的幻覺，因為劍心依然保持著之前的站姿，雙手垂在兩邊?？刹恢趺吹?，宇治木的刀卻脫手飛到了空中，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竟然精準地從男人拿著手槍的手臂上刺穿了過去。宇治木的肩膀猛地下沉了，他跪倒在地，茫然地抬起頭望著劍心。

“宇治木警部補，拙者現(xiàn)在得告辭了。還有一個地方必須要去看看。不過，請你聽聽這勸告：停止計劃毫無意義的騷動吧，否則好不容易才取得和平日子的人們又將被置身于維新的動亂了。如果你堅持要采取這種不道德的行動的話，下一次拙者會毫不留情地將你斬殺！”

宇治木好像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而那個手臂上刺著劍的人卻回話了。

“哼。你想阻止我們的話，就盡管去試試吧。要襲擊內(nèi)務(wù)省的人并不是我們的同伴。你現(xiàn)在是來不及找到他們的。而且我們光在府下就有十三個藏身點，就算再怎么將我們嚴刑拷打，我們也不會將地點供出來的。想要找到并控制我們?nèi)康膿?jù)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明天的這個時候，府下就會化為一片火焰地獄了?！蹦凶宇櫜簧夏鞘顾淖齑蕉寂で饋淼奶弁矗笮α似饋?，不管不顧地虛張聲勢著。

劍心原本準備要離開，然而這些話卻喚醒了他體內(nèi)深藏著的危險氣息——那是他在人斬時期所擁有的狂氣。

——不可原諒。

劍心的腦海中，他自己所參與過的幕末時期的動亂與破壞的場景像洪水一般泛濫開來。在這些破敗的場景之中，有一條引領(lǐng)他成為死神的道路。那是為人所痛恨者所走的孤單之路。那是相信即使將會慘死路邊，也要至死仗劍而生的人所走的路。

在劍心的內(nèi)心深處，他的怒氣達到了一種沸騰的盛怒狀態(tài)，然后又轉(zhuǎn)化成了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笑容像是來自于回復為人斬的喜悅。又或許是他因自己無力控制人斬的情緒而自嘲。劍心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意外地笑起來，他垂下頭，試圖壓抑這笑意。然而矛盾的心理卻更加激烈地涌進他的腦中，使他愈加憤怒。笑意在擴大，在劍心的身體里膨脹。他的肩膀因他試圖控制那原本深埋在心底的強烈沖動而顫抖著。在旁人眼中看來，他好像是在哭一樣。

劍心不去看那些被他打倒在走廊里的人，輕輕地踩著腳步走下樓去。不時地，當他無法阻止那將要從他體內(nèi)爆發(fā)的氣息時，那氣息便會化為從口中竄出的狂笑，在他的渾身擴散開來。而每一次這種情況發(fā)生，劍心便用拳頭猛烈地捶打自己的額頭，想以此壓制住那狂氣，并一個個地回想神谷薰、明神彌彥和相樂左之助的面容。

——「劍心，請不要變回人斬。不要用劍殺人……」

他突然覺得自己聽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小薰帶著悲哀哭腔的聲音。他黑暗的靈魂的深處回響著的笑聲，便像潮水退去般漸漸消散了。慢慢地，他的心再度找回了溫度，回歸了現(xiàn)實。

宇治木一伙人已經(jīng)悄悄地一齊離開了，只留下浪客那隨風飄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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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軍團

“好，我們開始吧?！弊笾酒饋碚f道。劍心、彌彥、小薰、小燕、阿妙、左之助和津南依序圍在擺好的精致壽司和清酒周圍就座于坐墊上。宴會就在鋪著木地板的道場中央舉行，所以不免顯得不太體面。所幸聚在這里的都是個性豐富的人物。但盡管不拘泥于場所，小薰還是很想吐槽左之助。

“結(jié)果，這就是你說的錢的事情你會搞定??？換言之，就是壓榨津南先生嘛。真是的！”

“有什么關(guān)系。對，常言道……”左之助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劍心對于左之助的話瞠目結(jié)舌，他似乎想說什么，不過今晚左之助特別地有精神。像是要阻止劍心說話一般，他宣布道：“別在意小事情了。我們就盡情地喝到爛醉吧！”于是，慶祝左之助和津南重逢的宴會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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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由于人氣畫師月岡津南的在場，大家似乎有點拘束，不過在他們將酒瓶輪轉(zhuǎn)著傳遞起來、喝起倒在自己碗中的酒的時候，心情就改變了。連平時不愛說話的人也變得健談起來，說出了連自己都吃驚的巧妙的玩笑話。他們的腦子似乎也變得靈活起來，開始討論對于一些平日里不會留意的事情的新見解。

每個人都暢快地談?wù)撝约旱母咭?，他們的心情愉快而開朗。就好像這世上沒有煩惱之事一般，讓人不禁歡暢地大笑。劍心和小薰都笑個不停。左之助手里拿著酒碗，不同尋常地丟了好幾個笑話。

由于酒精的力量高漲了情緒，阿妙和小燕大膽地向她們崇拜的畫師津南提出了為她們畫像的請求。阿妙拿到自己的畫像，看得很是陶醉。她的臉頰上泛起了幸福的櫻桃紅，每一個人都能看出她的喜悅。這是開懷時刻，沒有人能忍住不笑的——除了彌彥和津南。

彌彥喝地太多太猛。宴會開始沒多久，他就已經(jīng)到達了限界，身體猛地被一種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的心情所淹沒。一時若升天界，一時如入地府；一時喜，一時憂。這些情感突然像是要動搖他的存在一般，彌彥不知它們?yōu)楹味鴣怼碜院翁?。不過在其他人看來，彌彥只是好像忽然身體不舒服而已。

彌彥無從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在他失去意識之后，除了困倦感侵襲著他之外，宿醉之鬼也開始作祟。等明天早上，他什么也不會記得，這一晚留給他的，只會是腦袋里的遲鈍和沉重的疼痛罷了。不知道在將來，酒會成為彌彥的朋友還是仇敵呢。

另一方面，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因為后面等著他去做的大事，津南不管喝了多少酒都沒有露出一絲醉意。即使在被阿妙和小燕纏著畫像的時候，他也沒有一筆畫偏的，這著實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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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長時間了？

神谷道場外吹過的晚風在里面也稍微能夠聽到。不知不覺，吵鬧的宴會結(jié)束了。阿妙和小燕蓋著被子相依睡在墻邊，小薰以座布團（※）為枕睡在地板上，而彌彥則是躺成了一個大字，渾身哆嗦著躺在道場的一角。劍心靠著道場角落里的木墻，懷中抱著逆刃刀，看起來也睡熟了。

“好了，那么……”左之助輕聲說道，那聲音低得只有津南能聽見，然后他便猛地站了起來，津南也跟著起立，“現(xiàn)在，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吧？”

“這是我們最后的晚餐。你盡情地享受了嗎？”津南問。

“說不上。我又不是因為那種原因才舉辦這宴會的。我常在赤別戶和小姐他們那里蹭飯。這算是一點小小的回禮?！苯蚰媳３种聊?，而左之助又繼續(xù)說了，“那，你呢？你這十年間一定沒參加過這樣熱鬧的聚會吧。有沒有盡興的感覺呢？”

“哼。一點都不?！?/p>

“切，你這家伙還真是憤世嫉俗到了骨子里啊?！眱蓚€人輕聲地互相開著玩笑，而他們的眼睛則突然對上了。

“你真的確定要去嗎，左之助？”津南經(jīng)由這個宴會，也算了解到了左之助前一晚跟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了。

——「游手好閑罷了，不過，我過得還挺好的?！?/p>

作為元赤報隊準隊士，這兩人都目睹了相樂總?cè)膽K死。左之助也經(jīng)歷過身為斬左的時代，但因為他遇到了劍心才得以從過去的黑暗中逃脫出來?？闪硪贿?，津南一直是盲目地持續(xù)走在復仇那條黑暗陰濕的道路上。他從黑暗中，看著左之助和劍心他們一起歡笑的耀眼模樣，感到有些嫉妒那種光芒。

——也許把我的老朋友卷入這個瘋狂的政府顛覆計劃是個錯誤呢。

津南有點想要改變主意。左之助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抹去了津南的猶豫。

“白癡。我可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啊?！?/p>

“是么。你能夠選擇赤報隊，而不是你現(xiàn)在所過的生活，我表示由衷的感謝?！苯蚰衔⑽⒌拖骂^，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快走吧。再拖拖拉拉的話，等我們拿了炸裂彈趕到內(nèi)務(wù)省的時候，天都要亮了?！闭f罷，津南靜靜地拉開道場的門，先走了出去。

左之助跟在他后面，一邊輕聲低語道：“抱歉了，各位。我不求你們理解。再怎么說，赤報隊對我而言，真的很特別?！彼诮锹淅锏膭π钠沉艘谎?，繼續(xù)輕聲道，“劍心，要是有機會與你再會，那時我已是個重罪犯人了。就算你拿著逆刃刀責怪我，我也不會有意見的。”左之助走出了道場，輕輕關(guān)上了門。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兩人離開——他們?nèi)家驗樽砭贫恕Ｔ谧笾徒蚰想x開后，宴會的余韻依然在道場及在其中休息的人們的腦中徘徊著，所有人都對一會兒要發(fā)生的大事件渾然不覺。

只有劍心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其他人依然睡著。他迅速起立，逆刃刀緊握在手。

——左之這人還真是的。

他想著。很快，劍心的身影也從道場消失，進入了只有星光的夜色之中。

大約三個小時以后，在新月之夜的微光之下，兩個男子踩著堅定的步伐向著內(nèi)務(wù)省的大門走了過去。四周籠罩著黑暗，這兩名元赤報隊的準隊士，終于要開始他們可怕的起義了。

盡管已經(jīng)是春天，晚風依然很冷。左之助和津南卻沒有閑暇顧及這寒冷，他們正忙著比對那張手繪平面圖與所看到的正門警衛(wèi)的位置。然后，他們便在門附近的幾個地點放置了炸裂彈。

僅靠兩個人，想要強行突破正門侵入建筑物內(nèi)部是不可能的，因為有很多警官守衛(wèi)著這里。因此，津南早就計劃好了一個聲東擊西的策略。主意是這樣的，用調(diào)整導火線長度的方法，設(shè)定好爆炸之間能夠產(chǎn)生時間差，將這些炸裂彈放在剛才偵查好的地方點燃，它們就能依序被引爆。如此一來，警官們自然會集合趕往爆炸發(fā)生的地點，然后因為會有多個爆炸點而稀里糊涂地東跑西竄。兩個人便趁那機會溜進樓里。

炸裂彈按照順序爆炸了，威力巨大。正如津南所料，許多警官都驚慌地趕到了正門前，警備網(wǎng)就這樣被粉碎了。

一看有了機會，兩人便跑到了高聳的內(nèi)務(wù)省大樓的圍墻邊。津南將雙手疊在胸前，作為給左之助踏腳的立足點，左之助便以此作為踏板跳上了墻頂。然后左之助就從高處的墻頭伸下手去拉津南上來。兩人的配合十分完美。不過雖然動作很果斷，左之助的心里還是猶豫了起來。

——對了，在隊長組建赤報隊之前，他為了給德川幕府攪起麻煩，暗中也做過縱火搶劫的勾當……

左之助想要揮去這份遲疑，便看向了剛被他拉上墻頭的津南，然而他這位總是態(tài)度堅決的朋友，此時卻是一副震驚的模樣。

“怎么了？為什么愣在那兒？”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津南問道。然后，左之助也將視線轉(zhuǎn)向津南看著的方向。在內(nèi)務(wù)省的建地里等著他們的，是準備好隨時拔出腰間逆刃刀的劍心。

※日式坐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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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報隊的真心

“劍心……”

津南驚訝的聲音幾乎被爆炸聲所淹沒了：“居然比我們還早侵入了內(nèi)務(wù)省。這男人是何方神圣？”

“緋村拔刀齋，傳說中的人斬。”左之助回答了感到有種挫敗感的津南。

“是么。他就是那個有名的人斬拔刀齋啊……”不加猶豫地，津南從墻上跳了下來。他與劍心之間的距離有七八間的樣子，但劍心并沒有要動的意思?！澳闶莵韼ё笾厝サ拿?？”津南一落地便如此問道。

“不。”劍心簡短地回答，然后緩緩地抽出逆刃刀，“這是左之助作為一個男人自己所做的選擇。拙者沒有權(quán)利干涉。拙者是，前來阻止你們二人的暴行的?！?/p>

津南因劍心的這番話而怒氣沖天。積壓了十年的怨恨以一種低沉的聲音從他的體內(nèi)發(fā)泄了出來：“維新志士又要擋在赤報隊的面前么。不過這次我不會輸?shù)模　苯蚰辖辛似饋?，一邊從兩邊的袖子里拿出了炸裂彈，用箍在手指上的瞬間點火裝置點燃，毫不猶豫地丟了出去，“嘗嘗這個吧！”

劍心依然無意移動。他仔細地看了朝他飛來的兩顆炸裂彈，然后很輕巧地，逆刃刀的刀光閃動了兩下，就好像他只是在試揮刀一樣。炸裂彈掉在了地上，并滾到了劍心的腳邊，然而它們并沒有被引爆。劍心以高超的技巧將導火線在半空中切斷了。

“可惡！你這維新志士！”津南并沒有因為劍心的劍技而退縮，反倒更加激昂了斗志。

而劍心卻又火上澆油般堅定地大聲說道：“正因為是維新志士，拙者才更不能放任你們『赤報隊』做出這樣愚蠢的行為?！?/p>

也已經(jīng)跳下墻來站在了津南身邊的左之助，感覺自己的心被劍心的話給刺入了。然而津南的怒火仍然在高漲：“你一個卑鄙的暗殺者，有什么資格跟我們說那種話？！”

津南似乎是拼了命也要打倒劍心的樣子，他幾乎全數(shù)拿出了衣服里塞著的炸裂彈，一個個點燃了，向劍心扔過去。

一，二，三，四，五，六……朝劍心飛過去的炸裂彈中沒有一個被引爆的。所有的導火線都被劍心的逆刃刀斬斷了。當然，這樣的奇跡也只有靠劍心敏銳的眼力和飛天御劍流的神速才能做得到。對于連手槍中射出的子彈都能看清的劍心來說，要切斷比子彈大得多、慢得多的炸裂彈上的導火線，也并非什么難事。不過雖然不是難事，劍心也還是非常地小心——要是夜空中繼續(xù)響起爆炸聲，就可能激起府內(nèi)軍隊中不滿份子的起義了。

——所有想到的可能發(fā)生的情況都已經(jīng)做了應(yīng)備了，但是總還可能有什么萬一的。

劍心也是在和時間交戰(zhàn)。

“唔噢噢噢噢！”不但不想放棄，反而愈發(fā)斗志昂揚的津南還打算繼續(xù)扔炸裂彈。是左之助阻止了他。

“夠了，津南?！?/p>

“左之助！”

“你這樣子贏不了他的。我們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時間。警察很快就要來了?！蓖蝗唬笾鷮χ蚰系亩亲用蛽袅艘蝗?。對于左之助毫無防備的津南，意識模糊了起來。

“左……之？”

“別怪我?！弊笾鷮蚰险f著，又轉(zhuǎn)頭去看劍心，“給你添麻煩了。吶，要是我繼續(xù)支持這家伙，你也會把我打倒的吧？”

“是的?！眲π墓麛嗟鼗卮?，“而且不會是做做樣子而已。絕對不會客氣。”

做為男人，左之助對于劍心的回答感到很高興?！爸x啦?！弊笾f著，毫不費力地抗起了已經(jīng)昏迷了的津南的身體，再度攀上內(nèi)務(wù)省的圍墻離開了。沒有多久，警官隊便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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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府下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發(fā)生暴動，因為在劍心離開臺球館倫敦之后，他又去陸軍卿山縣有朋的宅邸做了拜訪，要求所有的陸軍軍官返回營中，這樣他們當中想要造反的人便無法抽身去進行起義的計劃。之后，他又在約定的時間回到了警察署長的家。

“緋村先生，我正等著你呢?！笔痖L打過招呼便切入了重點，“伊呂波屋的老板是元草莽志士（※1），似乎還與相樂總?cè)薪Y(jié)交。不過，維新之后，他變成了一個利用其政治關(guān)系謀取不正當商業(yè)利益的人?！笔痖L停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當發(fā)現(xiàn)他居然還擴展了生意的范圍，且在府下已擁有了十三家臺球館的時候，我也很吃驚?！?/p>

劍心猜想，津南制作炸裂彈所用的火藥和其他原料，恐怕就是這個出版商提供的。然而出版商只是利用了津南，將他作為了引發(fā)武裝政變的導火索而已。而包括了紐約和倫敦的這十三家臺球館，在數(shù)量上也與他們的秘密據(jù)點是相符的。劍心又要求署長分配一部分被緊急召回的警官到十三個地點的每一家臺球館進行監(jiān)視。做好了所有這些準備之后，劍心準時地回到道場參加了左之助與津南的重逢宴會。不過當然，兩人都完全不知道他所做的這些辛苦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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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過了午夜三點，劍心正站在麥町的一座大宅邸的門前，宅邸的主人是因為在西南戰(zhàn)爭中所創(chuàng)下的光輝業(yè)績而一躍進入名流的陸軍少將染谷周藏。據(jù)署長說，這個人才是此次武裝起義真正的幕后策劃者。

——拙者有話要跟他說。

劍心感到自己對于染谷的憤怒之情正在心中攪動著。軍官們都是賭命參戰(zhàn)的，因此他們會對于自己所做功勞的回報有所不平并不難理解。但是，政府要削減軍隊預算是不能成為發(fā)起武裝起義的借口的，因為那是為了國家財政的振興。更何況，這計劃還卷入了左之助和月岡津南。劍心很是激怒，這種感情在心中翻滾。最不可原諒的是，這名操縱者一直躲在幕后，兩手清白的樣子。在這令人兩眼都暈眩的氣憤之下，劍心決定他一定要和染谷談?wù)劇?/p>

“我想你也應(yīng)該有數(shù)，所以請克制一點，別做出輕率而不負責任的事情?！边@是署長在告訴劍心有這么一個黑幕存在后給予他的忠告。然而劍心已經(jīng)無法控制這份在內(nèi)心翻攪的情感了。

當然，他并沒有認為染谷邸會在今晚門戶大開、毫無防備。盡管很可能要和守衛(wèi)們發(fā)生沖突，但劍心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突破防線強行進入了。他是在一種類似于受傷了的野獸所懷有的憤怒情感驅(qū)使之下來到這里的。正如所料，染谷邸正門緊閉，旁邊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和軍官生著火守在那里?；鸸庹樟亮私值?，好一段距離以外的情況都可以看清。

劍心是在很遠的地方觀察了一會兒情況，然后以拇指將逆刃刀從刀鞘里推出一小段，才走近門邊的。營火周圍約有五十名士兵，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焦慮。他們的神色表明，他們已經(jīng)得知那十三個臺球館都已在警官的監(jiān)視之下了。其中有兩個人坐在折凳上，那應(yīng)該是兵卒們的上司吧。起先，他們在看到劍心的時候，并沒有在意。很顯然劍心是孤身一人，而他們守衛(wèi)的一方不但人數(shù)多，而且裝備齊全，因此自是毫不擔心。不過當他們注意到劍心腰間的刀的時候，便不安了起來。

“你，來這里有什么目的？”

“拙者要和染谷少將說話。”

“什、什么？！”這聲音中有著明顯的困惑與不滿語氣。當劍心朝聲音的來源轉(zhuǎn)過頭時，士兵中有一個人驚愕地叫出了聲來。

“呃、喂，他不會就是出現(xiàn)在倫敦的那個人吧？”士兵們聞言都舉起了槍，可是劍心卻舉起手想讓他們鎮(zhèn)定下來。

“請冷靜一點。拙者不想傷害任何人——何況我們之間并無恩怨。”然而話還在說著，士兵們?nèi)匀宦爻瘎π谋平^來了，“拙者只希望與少將交談一下，絕無發(fā)起暴力的企圖。請讓拙者過去吧。”

劍心的話只是讓士兵們的表情更加嚴肅了。終于，有一個士兵跑到了劍心的背后，試圖截斷他的退路。當劍心轉(zhuǎn)身想要阻止這名士兵的時候，對方搭在槍的扳機上的手指就猛地要彎曲起來。劍心立即拔出逆刃刀，翻轉(zhuǎn)刀身使刃部向外，一擊將那把槍斬為兩半。

下一刻，其他每一把指向劍心的槍筒都被切斷了。

“你們現(xiàn)在明白了么？”劍心怒視著原本朝他圍過來的那些人，一邊將逆刃刀收回了刀鞘。士兵們嚇得渾身僵硬，全都呆站在原地，仍然處于為劍心那肉眼無法看清的神速劍技所震驚的狀態(tài)之中。當劍心轉(zhuǎn)身由邊門走進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追上去。

當劍心來到宅邸玄關(guān)，一個似乎是保鏢的壯實男子試圖阻止他繼續(xù)進入。這名男子很可能已經(jīng)聽見了門口所發(fā)生的一切，因此知道劍心的來意，他張開雙臂，站在玄關(guān)的式臺（※2）上擋著去路。

“不會讓你過去的?！?/p>

“……”劍心一言不發(fā)，繼續(xù)向前走著。

“你也不看看幾點了？閣下他不會在這種荒唐的時候見你的。”

“……”劍心依然保持沉默，踏上了式臺，男子就在這時沖了過來，想要擒住他。劍心一擊打在男子的腹部，然后扶住了倒下的男子，輕輕地將他放倒在地上，然后繼續(xù)朝屋里走去。再也沒有人來妨礙劍心，他就這么憑著直覺尋找著染谷所在的房間。尋找途中，他聽到附近有年輕男性的說話聲。

劍心拉開了紙門，看到染谷正坐在西洋式的書桌前。對方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劍心。要是有其他人在場，或許會很麻煩，但所幸染谷只是獨自一人。剛才的聲音，是他在跟毫不知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下的傭人說話吧。劍心靜靜地關(guān)上紙門，然后走到離書桌約一間的距離站定。染谷一聲不吭，拼命壓制著自己的驚愕。

“你失策了吧?！眲π恼f。

染谷還是沒出聲。今晚計劃失敗的消息一定早已傳到他這里了，可是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失望或沮喪的樣子。這也許是因為，他很自信自己作為幕后操縱者是不會有危險的吧。

“很多人差點就無謂地死掉了呢?！眲π挠玫统恋穆曇衾^續(xù)說道，“拙者的朋友也被卷入了。”

“你、你是什么人？”染谷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應(yīng)當閉嘴好好聽?！眲π牡芈曇粢廊缓艿停欢Z氣卻尖銳了起來，他感到體內(nèi)升起了一股殺氣，“維新是在許多人的尸體上建立的，新政府還不完善，可正因如此，活下來的人才更不應(yīng)該被自己的欲望所支配，相反還應(yīng)為了更多人的幸福而繼續(xù)奮斗才對。否則，那些因維新而犧牲的人們就是白死了。那些還沒實現(xiàn)理想、生命就被耗盡了的人們的志向，應(yīng)該時刻銘記在心。”劍心緩緩地接近了染谷。

染谷想站起來，他的椅子被朝后一推，可是他的腰還彎著、沒有站直的時候，劍心的手已握在了刀鞘上。劍心下一步的動作，在染谷眼中，只是一道白光閃過。

“繼續(xù)像現(xiàn)在這樣的話，很快你也會是這個下場?！眲π恼f著，一邊收刀回鞘。

染谷以為自己會被一切兩半，盡管沒有來得及做出想要逃跑時的狼狽表情，他的臉上已經(jīng)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了。

“失禮了?！眲π奈⑽⒕狭艘还?，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就在他重新關(guān)上紙門的剎那，染谷面前的西洋式書桌分開成了兩截，垮在鋪著地毯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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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劍心抬頭看了滿是星斗的夜空。星星們看起來仿佛稍被碰觸就將隕落似的，可是它們還是明亮而耀眼地發(fā)著光。遠處有一絲花香傳來。“這下告一段落了吧?！眲π淖哉Z道，覺得血液中的兇戾之氣正在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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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津南醒來時，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匆忙起身打開壁櫥向里查看。一個炸裂彈也沒有了。

“你找炸裂彈的話，劍心全部拿走了?！弊笾卣f，“他說要把它們埋在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可惡的政府走狗！”

津南的這種憤怒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為他對劍心并不了解，于是左之助就承擔起了消除誤會的任務(wù)。

“并不是那樣。他和我們一樣，很不滿意現(xiàn)在的政府。不，他身為幫助了新政府建立的人之一，也許比我們更……”

“少給我胡扯了。一個齷齪的殺人者哪能懂得我們的心情？！”津南叫了起來，打斷了左之助。然而左之助并沒有就此緘口。

“他當然能，因為他是一個在明治維新的幕后做過很多包括暗殺在內(nèi)齷齪勾當?shù)娜藬亍Ｋ?，他無法坐視我們——赤報隊——也做出不道德的事情?！弊笾J真地看著津南，“對了，阿克。聽說隊長也做過骯臟的勾當，但是那絕不可能是他的本意。赤報隊是為了四民平等的理想而存在的。因此現(xiàn)在，我們不能再做出不名譽的事情了?！?/p>

“你怎么啦？管它干凈還是骯臟，都沒有關(guān)系！為了達成目標，我們就得不擇手段！”津南的態(tài)度很是堅決。左之助拿他沒有辦法，就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好吧。那樣的話，赤報隊可就真的變成『偽官軍』了?！弊笾D(zhuǎn)身準備離開，但他還是在門口停了一下，向仍然在努力領(lǐng)會他意思的津南說了最后幾句話，“政府里的那些家伙是很齷齪，但我們沒必要學他們。我覺得如果是用緩慢而從容的行動來努力也沒關(guān)系——我要找的，是能夠讓在那個世界的隊長可以微笑著看著我走下去的路?！边@是左之助通過與劍心的結(jié)識所獲的心得。

“隊長……”津南的輕聲自語，不知道左之助有沒有聽到。

幾天過去了。一次在街上散步的時候，劍心問左之助：“呃，月岡殿這幾天怎么樣了？”

“不知道。我們意見不合，分道揚鑣了，去見他的話會很尷尬。”左之助一副很不爽的表情。這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是上次被左之助為了詢問信息而嚇著的那個繪草紙屋的老板。劍心和左之助都沒在意，他們正好走到了他的的店鋪前。

“哦，上次真是對不起。有事嗎？”左之助率直地說道。

店主翻找著什么，一邊回答：“啊，津南先生拜托我轉(zhuǎn)交個東西給你?！彼f出了一張畫，說這是月岡津南最后的錦繪作品，“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突然說他準備開始搞什么『繪草紙新聞』，以此質(zhì)問政府中的不義行為。我都勸他說別這么做，因為這種東西管得很嚴的。而且，失去這么一位人氣畫師，還真是可惜啊……”老板很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左之助看著這畫著相樂總?cè)淖詈笠粡堝\繪，覺得到心中涌起了喜悅的感受?！笆呛芸上В瑢Π?？”他溫和地說道。

劍心偷瞄了一眼印在畫作一角的出版商的名字，已經(jīng)不是伊呂波屋了。因為署長迅速采取了行動，伊呂波屋的老板在星期一的時候就被帶去了拘留所，那正是左之助與津南襲擊內(nèi)務(wù)省的第二天。另外盡管所有的臺球館仍在營業(yè)，卻已經(jīng)沒有人光顧了。

劍心也已從署長那里，得到了不會對津南的事進行追究的保證。

——一切順利……

劍心放心地想著。不過，另一個問題已經(jīng)漸漸地升起了。前方等著他的，是阿妙、小燕和小薰為了取得月岡津南最后一張錦繪，將左之助團團圍住的激烈爭奪戰(zhàn)，甚至彌彥都被卷入了。劍心看到那情景時不知所措的表情，該是不難想象的吧。

※1. 民間的志士。

※2. 日本玄關(guān)處高起的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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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勝海舟，四十五歲……大久保利通，三十八歲……西鄉(xiāng)隆盛，四十一歲……桂小五郎，三十五歲。這是以上幾人在明治元年時的年齡。享年三十三歲的坂本龍馬，和享年三十歲的中岡慎太郎，則沒能活著看到維新的勝利就死于暗殺。高杉晉作二十九歲便英年早逝。到了明治時代，近藤勇被處死時是三十五歲，土方歲三戰(zhàn)死時是三十四歲。當閱讀幕末和維新的歷史的時候，我們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有這么多的亂世風云人物，歲數(shù)都不算老。明治維新的確是由年輕人所建立的。這應(yīng)該，就是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在這平成年代（※），那個時代依然會令我們著迷的主要原因吧。

我開始創(chuàng)作《浪客劍心》，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第三年了，一方面這個故事是基于史實背景，但同時我也希望可以自由地將故事畫下去，不為傳統(tǒng)所約束，旨在使角色們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英雄們一樣充滿魅力。在這部小說版中，靜霞老師介紹了勝海舟，讓我感到《浪客劍心》的世界觀又被擴展了。我唯一的遺憾就是由于周刊那邊工作時間表的問題，沒能像原本所希望的那樣多畫一些插圖。我希望借后記這里致以我由衷的歉意。

不管是讀過漫畫或看過動畫再來讀小說的漫迷，還是由這個小說版才第一次認識劍心他們的新朋友，請繼續(xù)支持這部作品。

最后，我要向靜霞薰老師表達我的感激之情，他對作品進行小說化的工作，真的完成得非常棒。

和月伸宏

※本書初版為199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