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看鐘，秒針滴答滴答地走著。

八點二十八分。

餅藏非常標(biāo)準(zhǔn)地矗立在店門邊，手里端著一盆洗浴用品和毛巾，眼睛死死盯著掛在墻上的時鐘。

夜晚十分靜謐，偶爾能聽見外面樹葉被吹動的聲音，以及蟬鳴聲。已經(jīng)回溫的天氣代表著春天和夏天的無縫銜接。是的，已經(jīng)快入夏了，這時候去兔子山特有的兔湯泡澡，想必會十分舒適，再在泡得熱氣騰騰的時候出浴，來一杯入浴料，想必會舒適得發(fā)出呻吟。

盡管急著去泡澡，餅藏還是死死地站在門邊不動，死死地盯著墻上的時鐘。

“你在干什么啊臭小子？不去泡澡，愣著干什么？”

吾平一臉不爽地撅著嘴角，看著自家不中用的笨蛋兒子。

“等時間?！?/p>

餅藏平淡地回答道。

看見餅藏一臉平靜的表情，吾平臉色更甚，想要順手打下餅藏的頭，但奈何手里端著堆滿年糕的盤子，騰不出手來，便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開，留下餅藏一臉無奈。

“……孩子他爸?！?/p>

餅藏的媽媽大路道子也是一臉無奈地靠著墻角，看著這對絕活的父子。拍了拍身上充斥著面粉的圍裙，大路道子又開了口。

“等時間？八點半？”

餅藏意識到這句話是母親對自己說的，沉默了一會兒，回應(yīng)到。

“……嗯，對。”

“哇哦，有出息啦，餅藏?！钡雷右幌伦幼兞四槪残︻侀_地盯著餅藏的臉。餅藏被她看得面色發(fā)紅。她輕抬腳步朝著餅藏走過來，趁餅藏不注意，順手敲了一下餅藏的頭，以示鼓勵。

“干什么呀?！憋灢匚嬷^叫著，卻又不敢叫的太大聲，轉(zhuǎn)過頭朝著道子呲牙，十分的別扭。道子哈哈笑著，哼著小曲朝著后廚走去。

“全是面粉……”

餅藏不斷撲打著自己的頭發(fā)。

在道子掀開門簾的時候，餅藏透過細縫看過去，吾平正看著他，嘴角掛著嘲笑，看見他的視線，又瞪了他一眼。

可惡，好氣。明明知道我在打算準(zhǔn)時出門，卻還是這樣。

“一包紙巾，接?。　钡雷油蝗怀灢亟辛艘宦?，嚇了餅藏一跳。他慌忙將拿著的臉盆對準(zhǔn)了空中飛行的紙巾包。

欸，為啥還要帶紙巾？餅藏多了一份疑惑。以往去澡堂的時候，媽媽道子都從未關(guān)心過他的洗浴用品是否齊全，餅藏也更不會隨身帶著一包紙巾。

怎么突然……？

“哈？我不用……”

“想和女孩子一起出門可要多做準(zhǔn)備啊！真沒出息呢?！钡雷游嬷觳逶挼健?/p>

哈？才沒有和女孩子……

可惡，看來是早就被看穿了。餅藏正打算回以惡狠狠的注視，可視線一撇之下，卻看見時針秒針恰好走到了八點半。

哦！差點忘記正事。

餅藏嘩地一下打開了推拉門，卻看見對面也恰好打開著推拉門，門里是準(zhǔn)備完畢的玉子，身邊還有矮了一頭的餡子。

“晚上好啊，餅藏。”

玉子活潑地抬起手打著招呼，餡子也抬手示意，只是那表情一言難盡。

“喲，晚上好啊，玉子，好巧啊。”

餅藏也開心地學(xué)著玉子抬手，學(xué)著玉子的語氣說道。

在場的三個外人，都仿佛知道了什么一樣，目瞪口呆地看著彼此。

“那個，玉子洗澡，好像，從來沒這么準(zhǔn)點過吧?！?/p>

道子對吾平說到。吾平也是呆愣著沒有回應(yīng)，只是點了點頭。

?

沒錯，如果你發(fā)現(xiàn)端倪了，那鐵定沒錯。

天空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地上向上散發(fā)著殘余的熱氣。餅藏感受著涼拖下的溫度，走在道路上，夏季的感覺更濃了。

短袖的袖口外面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著餅藏小臂的皮膚。

當(dāng)然只能吹到左邊的小臂，因為餅藏的右邊手臂和玉子緊緊地貼在一起，真可惜，因為抱著臉盆，餅藏和玉子都暫且騰不出手來，不然餅藏是籌劃著繼續(xù)牽手的。

少女溫婉的柔夷，總是讓墜入愛河的少年懷念。

“啊~風(fēng)好大”

玉子半瞇著眼睛，縮緊了身子，又往餅藏身邊靠了靠。

風(fēng)吹過倆人的臉頰，掃起玉子的頭發(fā)，絲絲縷縷掛到了餅藏的鼻尖。

“好癢~”

餅藏哈哈笑著，手臂被占用的餅藏只能維持現(xiàn)狀。為了不讓頭發(fā)掉到嘴里，餅藏只能滑稽地抬著頭，惹得轉(zhuǎn)過頭來看的玉子笑得花枝亂顫。

此時，在倆人身后的餡子，一臉目瞪口呆。

“吶，餅?！?/p>

“??？怎么了嗎?！憋灢剞D(zhuǎn)過頭來，藏不住滿臉幸福的笑容，這讓餡子的表情愈加無奈。

“餅，不會也是在店門前干等著時間出門吧？”

“哈？”餅藏大驚失色?！霸趺磿抑皇?，只是恰好而已。”

看著餅藏越來越紅的臉，餡子一下就猜到了答案，于是更加無言以對，只是別過頭去，不再理會這離譜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沒救了，這就是熱戀期嗎？

?

叮咚~門邊掛著的風(fēng)鈴響起。

“歡迎光臨?！?/p>

門被推開，伴隨著老舊的咯吱聲，可愛的女孩子還有她的雙馬尾探了進來。

“哈嘍~”

“啊，今天是玉子啊。”邦夫吐了口氣，轉(zhuǎn)身抽出了一罐咖啡豆，低頭開始做起玉子最喜歡的拿鐵。

餅藏和玉子最喜歡來他的咖啡店里閑坐著，畢竟休閑咖啡廳也是青春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邦夫大叔盡職盡責(zé)地完成著這項使命，看著這兩個人長大，他也對這兩個孩子飽含著感情?？粗赡鄣哪橗嬕惶焯斓淖兓刻鞄е煌南才?，喝著咖啡聽著他一個老大叔的絮絮叨叨，他沒有遺憾。

只是，這兩個孩子十分默契地總是分開著來，這讓他有些驚奇，不過也習(xí)慣了。

“喲，大叔?！?/p>

喲，這可真是破天荒了。

聽見這個聲音，大叔波瀾不驚的臉上也戴上了些許驚訝。

“餅藏也一起來了啊，這可真是少見……”

邦夫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抬頭看了一眼，看見餅藏緊跟著玉子進了門。風(fēng)鈴持續(xù)地響著，叮鈴鈴的聲音，應(yīng)和著少年少女的談笑。

“歡迎光臨?！卑罘蛘f。他看見了兩個人中間牽著的手，哦，原來如此啊。

“我也要一杯拿鐵。”餅藏揮手喊道。

“不是美式了嘛？”

聽見大叔的疑問，餅藏尷尬地扣了扣臉頰，小聲地說：“今天就先算了吧。”

“欸，餅藏點自己喜歡的，沒關(guān)系哦?！庇褡有χ噶酥革灢亍！懊朗娇Х?？餅藏難道在裝成熟？”

“不要調(diào)笑我啦。”餅藏?zé)o奈地捂住了臉。“不過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啊，在這里裝成熟給誰看啊?！?/p>

“哦！對哦?！庇褡芋@訝地捂住嘴巴?！澳蔷蛢杀描F哦！”玉子對邦夫大叔說到。

黑膠唱片旋轉(zhuǎn)著，不折不扣地唱著一首 It’s Been a Long, Long Time，古典的音樂散發(fā)著魅力，偶爾發(fā)出一陣氣泡音，醞釀著足夠的氤氳風(fēng)圍。大叔打磨咖啡的聲音，倒出熱水的聲音，清水奔騰，散發(fā)出滾滾熱氣，都在讓這間咖啡店足以成為一時的世外桃源。拿鐵不會苦，加入了足夠的牛奶之后，咖啡變得醇厚，苦味似乎隨著煙氣逸散，留下屬于兩個人的心甘。

“青春一時的美好啊，足以讓人用一生去回憶。愛帶來的酸甜苦辣，最終也化作咖啡的最后一抹回甘?！贝笫逯皇沁@樣平淡地說著，餅藏和玉子卻紅了腮，害羞地望著彼此。

抿了一口咖啡，感受著口腔的黏膩，餅藏沒有說話，玉子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并排著坐著，肩膀靠著肩膀，手牽著手。

即使如此，餅藏也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的。少女輕盈的體重，剛剛泡澡過帶來的清香，都讓餅藏沉醉，特別是對面還是自己心上的那個人。兩顆心靠在一起，不必多言便相互知悉，只是今晚的餅藏有話要說，此時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兩個人有沒有一起看過鴨川的夜晚呢？”餅藏聽見大叔的聲音。“那偉大的宇宙入口，美妙的風(fēng)景，也許你們應(yīng)該去領(lǐng)略一下?！?/p>

邦夫大叔看著他們，此刻卻因為升騰的霧氣，餅藏看不清他那知曉許多的目光，但是大叔對他，點了點頭。

“咖啡可以帶去，自便。”

?

“餅藏是有什么想說的嗎？”坐在鴨川邊，玉子便積極地對餅藏開了口，眼睛閃爍著，話語里有著說不出的開心。

兩個人并排，坐在鴨川邊，欣賞著從未認真看過的鴨川夜景。

“我要說話，玉子就這么開心？”餅藏笑著回答到。

“餅藏要跟我說心里話，我當(dāng)然開心啦?！庇褡诱f，嘴角含笑。波光粼粼，反射的光一陣一陣鋪灑在玉子的臉上。玉子好美啊，餅藏這樣想著。

“總感覺有些難說?！憋灢卦僖淮挝孀×四?。

“這么難說？”

“嗯。害羞?！?/p>

“欸，能把害羞說出來那就不是害羞了喲?！庇褡雍芘浜系丶傺b皺眉頭，轉(zhuǎn)而又露出笑顏?！澳俏揖拖日f咯?！?/p>

“嗯?！?/p>

餅藏只是呆呆地望著天空。確實，夜晚的天空確實十分美麗，星光閃爍，和鴨川的倒影交相輝映。

“餅藏知道我今天為什么會在紙條上寫反擊嘛?！庇褡诱f。

哦~早上的事？

“不知道哦?！憋灢負项^努力地想著?！班拧贿€是不知道。”

“這是因為……是因為”玉子把視線錯開?！笆且驗轱灢氐脑捵屛液煤π??！庇褡拥拖铝祟^。

“所以要一起害羞嘛？”餅藏擺出一副淚人臉。

“誰讓餅藏總是在一些特殊的時候很有攻擊性呢，說的肉麻話總是戳到我的心窩窩?！庇褡酉乱庾R地反駁，聲音卻越來越小?！八晕乙磽??！庇褡訑S地有聲。

“果然，我希望餅藏多愛我一點呢?！?/p>

好小聲的話，可是餅藏還是聽見了，兩人越湊越近的臉蛋，在靜謐的川邊，然后所有的秘密都會無所遁形。

終于到了這種氣氛呢。

餅藏?zé)o比期待的，能夠完全交心的氣氛。他一直以來一直想要了解的那個人，終于愿意了解他了，想要聽他說話。但是，餅藏卻依然十分貪心，他想要這種探求欲，只能屬于他一個人，只會屬于他一個人。

愛情是自私的。

玉子的愛，只能屬于我。

玉子抬起頭，卻忽然發(fā)現(xiàn)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的額頭。借著一點點的月光，玉子把額頭輕輕靠在餅藏的額頭上，就這樣靜靜地靠著，一直靠著，一直。

“那，可以說了嘛？”玉子輕聲詢問。

“還不行哦。”

餅藏不滿。

“還不行？餅藏！你真是……”玉子氣急敗壞，半晌，又默默沉寂了下來。餅藏感受著玉子滾燙的額頭，滾燙的手心，滾燙的身體，期待著她改變的情緒，然后靜靜地等待著下文。

“吶，餅藏，你知道我其實很不想你離開?！?/p>

“嗯?！?/p>

“我不想你去大學(xué)?！庇褡永潇o地說著?！拔也幌??！彼恼Z調(diào)又有一些起伏。

我也不想，只是必須。

“今天你提到了大學(xué)，我好羨慕你的干勁呀?？墒敲總€人的前進我都愿意祝福，唯獨你……”

餅藏聽見了一點點哭腔，只是把心貼得更緊一點。他知道，玉子滾燙身體感受到的，是外界的冰涼。

玉子吞咽著唾液，整理著心情，要繼續(xù)說。

她知道，她要把更多的想法，交給餅藏。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不愿意祝福你……”玉子的眼淚揮灑在地上。“我要像年糕一樣溫暖人，要像年糕一樣溫暖……我……”

就這樣復(fù)述著自己的想法，反復(fù)的語調(diào)如同雷聲闖進餅藏的耳朵里，餅藏忽然看見了兩個人心里最柔弱的部分。

“其實我很自卑哦?！憋灢赝蝗徽f。

“我知道?！?/p>

“你不知道。”

“我知道?！庇褡庸虉?zhí)地說，眼神緊緊抓著餅藏的視線，一定要證明自己。

“其實，在和玉子表白完那晚，我一直在煎熬哦。”餅藏冷靜的說著?！奥?，我曾經(jīng)想著自己能不能配得上玉子，因為我沒有玉子那么……”

“你當(dāng)然能配得上！”玉子大聲插話到。“你怎么會配不上！我現(xiàn)在不就和你……”

“但在那個時候，連這種陪不配得上的想法都拯救不了我了?！?/p>

餅藏撇嘴。

玉子呆住了，眼袋的紅腫依然沒有消退。

“我想，我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玉子一下子抱緊了餅藏，緊緊地，直到不能再緊為止，把臉埋進餅藏的胸前。旖旎，但是餅藏沒心情去感受。

“對不起……”

玉子的聲音從衣服里透出，悶悶的。

“我滿腦子都是我搞砸了?！憋灢氐穆曇粢查_始顫抖。“我該怎么辦啊，我該怎么辦。我思來想去，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不放棄與你的未來，或者只是這樣看著你，一直看著你，直到你被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王子’帶走，于是我終于不用再注視，割下自己心臟的一半去祝福你?！?/p>

噔咚。

餅藏的心跳，未曾被阻隔地，印刻在玉子的心房。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墒牵抑荒苓@么去做，如果你不愛我?！?/p>

“所以那天在醫(yī)院……”

“嗯”

“所以，我喝了七天的美式，不再加一點點的糖，我真正喜歡上了那樣的苦味?！?/p>

月下雙人影，拼命融合成一個，卻依舊阻隔著距離。

“吶，餅藏，躺下吧?！?/p>

安靜，鋪展了整整五分鐘。

玉子像是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在餅藏從未見過的輕柔聲音下，玉子坐直，手撫著餅藏的頭，慢慢地，放在她自己的膝蓋上，為餅藏膝枕。

感受著柔軟的觸感，餅藏心中沒有一點點污穢，只是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和安心。他突然平靜了，很安心，很安心，好像世界因此而不再有紛爭，不再有痛苦，要是能這樣子，一直，一直，躺下去。即使是讓餅藏喪命，也不會有一秒拒絕。

嘴角感受到了咸，是淚。

玉子就這樣溫柔地看著他，餅藏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視線，但他知道，這是動心，因為心跳，就這樣毫無阻攔地與他的心臟共振。

突然，餅藏有些緊張，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可是餅藏看不清玉子的臉，月亮照耀在玉子的背后，他只覺得玉子越靠越近。

月光和影子交錯，少女低下了頭，餅藏也不再緊張了。

唇與唇，就這樣慢慢地貼近，融合在一起。

“在這之后，不能再自卑了喲?！?/p>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