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xiàn)在看顧誠先生的南明史的時候，看到他引用過一則史料，清軍黃石千總張安每逢巡哨帶刀出巡，見人就殺，清廷頒布遷海令十幾年，這位千總前前后后居然殺死了上千人。我查了一下，這則史料出自于清初史料《莆變小乘》張安是黃石千總，那大概就是莆田黃石一帶的清軍駐軍軍官。

這個原文我沒有找到，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千總大人肯定是沒有被懲處，因為在當時的清軍之中比張千總狠的大有人在，比如在廣東香山的黃梁都，遷海令下時，有不少不愿意背井離鄉(xiāng)的平民躲藏在山中，平南王尚可喜的部下左翼總兵班際盛派人欺騙這些老百姓說，允許他們返回故鄉(xiāng)復其舊業(yè)，很多人信以為真，于是紛紛離開躲藏處“際盛乃勒兵長連埔，按名令民自前營入，后營出。入即殺，無一人幸脫者”等到清廷宣布復界之后，仍然可以看到當年被殘殺者的遺骨。

班際盛和張安這倆人并不是清軍之中比較極端的個例，實際上這兩個人的行為是整個清軍的常態(tài)，直到康熙二十二年明鄭政權(quán)被施瑯攻滅，這場悲劇才算是正式收場，由于清軍兵匪的肆意屠殺掠奪以及生計被奪，在這20余年間死于非命者不可勝數(shù)，屈大均記“（清康熙二年）然滿洲科爾坤、介山等兩大人，親行政令，令沿海之人民受嚴重向內(nèi)地遷徙五十里，以斷絕接濟臺灣之患。而后麾兵折界，下令三日府在內(nèi)盡夷其地，空其軍民，棄貲攜累，倉卒奔逃，野處露棲，死亡載道者，以數(shù)十萬計”。

遷海令，顧名思義就是讓沿海居民內(nèi)遷三十里到五十里，凡是鄭成功的手能伸得到的地方，都必須遷，然后還要立邊界，越界者立斬不赦，但是大家想一想，沿海的居民一般都會以什么為生呢，要么捕魚，要么從事鹽業(yè)，或者出海經(jīng)商，而這些地區(qū)的農(nóng)耕田地還有不少，清廷用殘酷的手段強迫沿海居民內(nèi)遷，實際上也是奪去了這些人的生計，鹽場田地自己的船還有村子全在海邊，結(jié)果被強行遷到內(nèi)地。一個小小的清軍千總張安一個人在十幾年間就殺了上千人，由此可見有多少人流離失所。

遷海令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其實這個還是有一定爭議的，有人說是黃梧這個鄭軍叛徒，還有人說可能是清廷原漳州巡撫漢八旗人房星煥。但實際上，我個人覺得遷海可能早就是一些清方官員的共識，早在順治十二年清方就捉獲過給鄭軍提供的造船木材的“奸民”：

“猶有福省奸民林行可等愍不畏法，包藏禍心。自去年八月間，潛運麻、油、釘、鐵等項，以助鄭孽，令漁船賊首劉長、卞天、鄭舉仔等陸續(xù)搬運，竟用逆賊旭遠印記，購買造船巨木，差伊侄林鳳廷同腹黨王復官、林茂官公然放木下海，直到瑯琦所，打造戰(zhàn)船。且串通偽差官顏瑞廷，令官匠林九苞等，敢于附省洪塘地方，制造雙桅違禁海船，令海洪二等親駕出洋。更散頓巨木數(shù)千株，于窖、芹洲、南嶼、阮洋、董嶼諸港，乘機暗輸。挺險罔利，已非一日?！?/p>

說實話，這幾位玩的可夠大的，居然準備給鄭軍運“巨木數(shù)千株”。同時奏折中提到捉獲了“奸商”繳獲了數(shù)百擔準備提供給鄭軍的貨物，包括胡椒、蘇木、銅錫、魚皮、海味、藥材、絲棉 、磁油等物。佟代奏折中還說“竊臣自入浙抵閩以來，洞悉海逆情形，皆緣內(nèi)地奸宄勾通線索，互相接濟，遂得肆其猖狂”可見浙江，福建，廣東等地私通鄭軍之民絕對不在少數(shù)。

所以對于清廷來說，遷界沿海實際上是必然的，這是為了消滅鄭氏政權(quán)做必須要做的，事實證明遷界沿海確實有效果，耿靖忠反正之后聯(lián)系鄭經(jīng)一同進兵，鄭軍到達福建之后，耿精忠驚訝地發(fā)現(xiàn)鄭成功時代動輒出動戰(zhàn)艦數(shù)千艘的明鄭義軍到此時兵不滿萬，大小船只只剩下數(shù)百艘，明鄭政權(quán)的最終滅亡也和遷海令帶來的物資緊缺有很大關(guān)系。

但這只是從清廷的角度來講，如 果以 個數(shù)百年前的沿海居民的角度來看，這只是一場清廷官吏和兵匪的狂歡罷了，驅(qū)趕沿海居民入內(nèi)地的清軍往往借此機會大肆劫掠，界外之民在被迫遷徙的過程中就因此死亡無數(shù)，同時，居民被趕走了，耕地和鹽場自然就荒蕪了，減少了清政府的稅源。但是問題在于，清初戰(zhàn)亂連年，光軍餉都是一個財政支出大頭，清政府經(jīng)常財政入不敷出，在稅源減少的情況之下，只能更加殘酷地盤剝壓榨。同時，由于遷海令，沿海的制鹽業(yè)遭到極大的破壞，福建等地的居民甚至被迫淡食。居民因為缺鹽而被迫淡食，這頗有些神探狄仁杰劇情的味道，但很可惜“漕渠魅影”這一案件的元兇巨惡只是一個元齊，而因遷海令被迫淡食的居民所要面對的卻是整個大清朝廷，而且也沒有狄仁杰來救他們。

生活環(huán)境愈加惡劣，清廷奸吏也借此興風作浪，很多失去家園之人就此走上了反清之路，僥幸出海者大多投奔鄭經(jīng)，界內(nèi)之人則嘯聚山林手執(zhí)刀槍攻打城市，洗劫官吏和富戶，社會動蕩不安。

所以說真是一段令人很難想象的日子，被清政府剝奪的生存手段的“界外之民”在十幾年的時間里被驅(qū)趕，被屠殺，成為無數(shù)個張安或者班 際盛功勞薄上的軍功。

遷海令這一惡政那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唐宋元自不必說，明代雖然也有禁海令，但是明人說得很明白“所謂寸板不許下海者，乃下大洋入倭境也，非絕民采捕于內(nèi)海，販糴于鄰省也”明代的禁海令主要的針對對象還是日本，防止不法商人將違禁物資運往日本，根本就不禁止人民出海捕魚，出海行商則需要官府的號票便可出行，而以鄭芝龍為代表鄭氏集團的存在，也證明了至少在明代中后期，中國的東南沿海是相當活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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