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戰(zhàn)水仙】《晴山見》時染|陰鷙少年&穿書白月光|救贖/治愈|一發(fā)完
深秋的池水泛著刺骨的涼意。
時影本能地在水中掙扎著,不斷濺起水花。
墨染屏息游至時影的身邊,一只手抓住時影的手,一只手抬起放置唇中,緩緩搖頭,示意時影噤聲。
少年停下動作,死死地盯著墨染看,眼底盡是警戒和防備。
見時影不再掙扎,墨染松了口氣,將時影帶至荷花叢中探頭換氣。
不過片刻功夫,岸邊便響起雜亂無序的腳步聲。
墨染拽緊時影的手,再一次潛入水中。
岸邊的人吵吵嚷嚷著,均在探尋著時影的蹤跡。
水面波紋消隱,荷花擠擠挨挨,替他們遮掩著方才不大不小的動作。
少年掙脫墨染的手,與墨染拉開一段距離,垂著眸子,不知在想著什么。
小白眼狼。
墨染移開視線,撇了撇嘴。
若不是害怕這些大漢連我一起抓,誰會管你?
這一切的起因是墨染看了一本叫《隱殺》的網(wǎng)文。
書中主要講述男主時影如何在金陵皇城一步一步走向人生巔峰的故事。
時影是當今圣上明成帝口的皇子,排行第九。
時影的生母因美貌出眾而獨受盛寵,卻在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而亡。
在五歲前,明成帝對時影可謂是奉為至寶。
但帝王之心,變化莫測。
隨著時影逐漸長大,相貌越發(fā)像其生母。
明成帝看見時影,便總是會回想起與其生母相處的日子。
最終一聲令下,將年幼的時影遣至宣城大昭寺中,不管不問。
時影在宣城受盡欺辱,直至十六歲才被召回金陵。
十六歲后的時影手段狠慶、冷血絕情,將在宣城欺辱過他的人通通收拾了個遍。
而此時的時影不過十四五歲。
今日原身與時影在這偏僻的池塘邊相遇,是他們相識的第一天。
也是皇后派人秘密刺殺時影的第一天。
時影會因此落下致命的病根。
而原身也未幸免于難,從此再也無法正常開口說話。
時影與墨染拉開一段距離,烏黑的發(fā)絲順著水流在墨染面前沉浮著。
墨染忍不住伸手握住絲縷。
時影抬眸望向墨染,眸中如有利鉤。
在時影的注視下,墨染緩緩放開了手中的發(fā)絲。
連頭發(fā)都不讓碰一下。
無所謂。
墨染想著,等會上岸就自己走掉,讓這只小白眼狼自生自滅。
好在岸上的人也不敢耽擱太久,在此搜查一番后,似是又去往了下一個地點。
墨染浮出水面,利落地轉身向岸邊游去,不再看時影一眼。
一圈圈漣漪不斷蕩向墨染,身后卻靜謐無聲。
墨染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不遠處的湖面不停地冒著水泡,卻不見少年蹤影。
墨染再次埋頭潛入水中,只見時影雙眼緊閉,消瘦單薄的身體正在緩緩下沉。
時影昏倒了。
墨染皺眉,快速向時影游去,用力地扯著他的衣領,向岸邊劃去。
墨染坐在岸邊,大口喘息著。
一旁的時影頭發(fā)凌亂,漂亮的眸子正緊緊閉合,膚色帶著些蒼白病態(tài),手腕上纏繞著好幾圈白玉佛珠,穗子濕漉漉地搭在地上。
墨染嘆了口氣,彎下腰查探著時影的情況。
還好。
時影雖然鼻息微弱,但總歸沒有咽氣。
墨染半跪在時影身旁,不停地做著急救處理。
時影唇上的溫度凍得墨染的唇直發(fā)顫。
如此反復多次后時影終于吐出了好些水。
墨染癱倒在地。
夜里,狂風肆虐。
墨染半拖半拽著仍在昏迷的時影來到了一座破舊的廟宇內。
廟宇年久失修,四周荒草叢生,一片凄涼。
但神像前卻仍燃著香火,燭光在鳴咽的冷風中搖曳。
神像雙手撫膝,雙目微闔,慈悲地注視著眾生萬物。
雖有殘破,卻極為高大。
火光忽明忽滅,時影原本過分蒼白的臉蛋在燭光地照耀下平添了幾分紅潤。
墨染望向時影手腕處那串用鎏金刻著梵文的白玉佛珠,扯了扯嘴角。
“時影?!蹦究粗鴷r影同燭光浮動而明暗變換的臉頰,“倘若世間真有神明,為何來救你的會是我?”
回答墨染的是廟宇內如鬼哭般的風聲。
地面冰冷刺骨,時影身上衣物仍透著濕冷。
墨染起身拾起廟宇內的枯枝敗草,借了佛陀前的燭火,終于在黑夜中燃起御寒的火光。
墨染扯開他的腰帶,脫下他的外衣,蛻至右手手腕處時,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什。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綁在時影小臂處的匕首。
墨染眼皮一跳,伸手就將匕首卸下,握在了自己手里。
眼前的木柴即將燒盡,墨染看了看瑟縮在火堆旁的少年,站起身來。
路過時影時,墨染步伐一頓,屈身蹲下湊近時影,用手扯著時影的臉頰。
〝你還信什么神佛,倒不如信我?!?/span>
昏迷的時影蹙了蹙眉頭,卻仍不見醒。
白日里警惕萬分的小獸如今卻手無縛雞之力,柔弱得可憐。
墨染輕笑了聲,握著匕首轉身出了廟宇。
抱著新砍的柴火回到廟里時,時影仍躺在地上。
唯一不同的是,時影開始發(fā)熱了。
“水。”
時影張開蒼白干涸的嘴唇,嗓音有些過分沙啞。
墨染看著面前正燃燒著的火堆,隨手丟入了一根枯枝,火舌僻啪作響。
“水?!?/span>
時影再次短促地喚著,整個人仿佛快沒有了氣息。
墨染認命地起身,拿起佛前供桌上殘破的瓷碗,又邁出了廟門。
希望回來的時候他還活著。
廟宇雖地處偏僻,但幸好附近有一條山溪。
墨染撕下衣擺,扯出一塊不規(guī)則的布條,用溪水浸濕后,又回到了廟宇內。
墨染將布條敷在時影的額頭上,又掰開嘴喂他喝了些打來的山泉水。
時影又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夜色已深。
墨染也順勢躺在地面上睡著了。
迷糊間,他感到有涼意抵在脖問,凍得全身冰冷。
墨染睜開眼,便看見時影正垂著眼睫看著他,眸中是先前見過的警戒與防備。
時影手中握著那把墨染用來砍過樹枝的匕首,正頂在墨染
的脖間。
見墨染醒來,匕首又往前壓了壓。
“為什么救我?”時影聲音沙啞低沉。
墨染真的累極了。
墨染又閉上了雙眼,有氣無力道,“時影,你做個人吧?!?/span>
時影冷峭的目光仍落在墨染的身上,頸間的匕首未挪動半分。
頸間漸漸有刺痛傳來。
墨染無奈地睜眼,與少年四目相對。
“想救便救了?!蹦居檬滞蟮种鴷r影的手腕,使時影的手向外挪動了半分。
少年手腕上的佛珠泠冷作響,垂下的穗子掃在墨染的頸問。
有些癢。
墨染看著時影快趕上白玉佛珠般蒼白的臉色,忍不住開口
調侃,“難不成還等著你的佛來救?”
墨染翻了個身,不再關注時影的動靜。
小白眼狼終于收起了身上令人室息的殺意,不知在做些什么。
再次醒來后已經(jīng)不知是何時辰了。
火堆竄著明黃的火舌,仍在燃燒。
昨晚隨手砍下的枯枝旁又多了一捆體積大上一倍的薪柴。
時影側身睡在不遠處,蒼白的臉龐上還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應當是風寒了。
墨染望向那個缺了個口子的瓷碗,思考著如何將它裝滿水,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廟外倏然傳來嘈雜的人聲。
聽不真切,但數(shù)量應該不算少。
本不結實廟門隨著風吹發(fā)出吱呀聲,廟內破舊的經(jīng)幡也獵獵作響。
時影仍在昏睡。
聽著越來越近的人聲,墨染咬牙奪過時影手里握著的匕首,在時影身前坐下。
墨染弄好衣擺,恰巧遮住時影辨識度極高的臉,強裝鎮(zhèn)靜地盯著面前漸弱的火堆。
廟門終于被推開,門扉更加搖搖欲墜。
一個肩寬體壯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看不清面容,身后更是齊刷刷地站著不少黑色人影。
墨染緊盯著時影,暗自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染染?”
一道中年男聲響起,帶著焦急和擔憂。
直至他邁著匆忙的步伐幾步行至墨染面前,墨染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來人莫約年近四十,長發(fā)全束而起,雙眼下盡是郁色,下巴處長了不少青茬,卻難掩成熟英俊的模樣。
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望著面前中年男子關切的神情,墨染丟下匕首,吸了吸發(fā)酸的鼻子,軟聲喊著,“爹?!?/span>
墨昭連聲應著,伸手握住了墨染的手,抬腳便欲走出廟宇,身旁的侍衛(wèi)更是寸步不離。
墨染回頭看到了不知何時已經(jīng)蘇醒的時影。
少年孤身一人坐在陰暗的角落里,正垂眸看著墨染扔在地上的匕首。
墨染心下微動,輕輕扯了扯墨昭的衣角。
“爹爹,還有小影哥哥?!?/span>
少年問聲抬眸,黑沉沉的目光帶著一絲茫然撞進墨染的眼中。
墨染撇了撇嘴,扭頭移開了視線。
回到郡王府后,墨染一連睡了好幾日才算勉強養(yǎng)足了精神。
恰巧今日陽光和煦,連小風過境也挾著溫暖的味道。
墨染窩在院中的金絲藤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
小七坐在一旁制著秋海棠荷包,時不時和墨染閑聊搭話。
“小郡王?!毙∑叩皖^擺弄著曬千的花瓣,“還記得你那日帶回來的郎君嗎?”
墨染拈了顆葡萄入口,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
〝那郎君自回府后便總在發(fā)熱,給他熬好了湯藥不喝,連拔去伺候的人都無法近身。”
小七手中動作略緩,滿面愁容,“可別在咱府上出了事兒?!?/span>
墨染正欲再拿一顆葡萄的手頓住。
時影不喝藥?
時影雖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好歹也有著皇室的血脈。
若在郡王府出了什么事,怕是少不了有連帶責任。
更何況,時影這條命還是他救的。
回想起少年無端的警惕與猜忌,墨染一陣頭疼。
看來時影不僅是個小白眼狼,還是個叛逆少年。
墨染兩三下把嘴中葡萄咽下,起身站起。
“小七,再去熬一份治風寒的湯藥。”
墨染略帶遺憾地看了眼懸掛在空中的暖陽,補充道,“送到蘭軒閣?!?/span>
蘭軒閣位于郡王府以西,映在青松翠柏之中。
院落內枝葉蓊蓊郁郁,緊閉的房門外整齊擺放著好幾個未被打開的食盒。
墨染瞧了眼一旁苦著臉的侍從,額角突突直跳。
“時影?!蹦九拇虻耖T。
門內寂靜無聲,毫無動靜。
時影不會又暈倒了?
墨染撐著房門,將耳朵貼在門上,傾聽里面的聲息。
哪料房門突然被打開。
墨染毫無防備。
眼瞧著快跌入時影的懷中,時影一把拽住墨染的手腕,硬生生地將墨染扶正了。
“謝謝啊。”墨染揉著被拽紅的手腕道謝。
時影垂著雙眸,視線在墨染身上停留片刻后,轉身回房。
墨染也跟著抬步走進房問。
“別進來?!编吵恋纳ひ羯硢。瑓s難掩其中冰冷的警示。
墨染步伐一頓。
坐在桌旁的時影拾眸望來,幽暗的眼神落在了墨染身后。
時影瞇著眸子,輕輕捻著手腕上的佛珠,再次重復,“別進來。”
于是小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食盒遞給墨染,利落地關上了房門。
叛逆少年。
墨染拿出食盒里熱氣騰騰的湯藥,在心里小聲嘀咕著。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草藥的甘苦味,令人不甚愉悅。
“時影,喝藥?!?/span>
見時影不為所動,墨染又將瓷碗往時影面前推了推,“哪個小孩生病了不喝藥的?”
時影鳳眸微抬,直視著墨染,“我比你大?!?/span>
聽著少年語氣中莫名的較真,墨染敷衍地應聲,“行,大小孩,能先喝藥嗎?”
時影目光飛快地掠過面前的瓷碗,不動聲色地別開了臉。
墨染眨眨眼,看了看碗中黑乎乎的湯藥,又瞧了瞧少年緊鎖的眉頭。
一個大膽的猜測漸漸浮上心頭。
〝時影?!蹦咀旖遣挥勺灾魍弦宦N,“你不會怕苦吧?”
時影自是不會理的,只是那撫著白玉佛珠的手指停頓了片刻。
墨染倍感新奇。
那日破廟內拿著匕首抵在墨染喉間的小白眼狼,竟然當真怕苦。
“這可怎么辦才好?”墨染佯裝沉思狀。
片刻后又不懷好意地開口,“你若再不喝這湯藥,我就將你畏苦這事寫滿數(shù)百張宣紙,貼滿整個宣城?!?/span>
少年陡然端起瓷碗,揚起下巴,將碗中湯藥一飲盡。
應當是有些苦得過分了,不然時影的唇角怎會下壓好幾分。
墨染笑著端出食盒中的一碟果脯蜜餞,“要不要吃些蜜糖?”
時影蹙眉,微微側過視線,冷聲道,“我不喜甜—”
末等時影話說完,墨染便直接往時影嘴里塞進了一顆冰糖梅子。
時影愣佳,似是沒想到墨染會有如此大膽的舉動。
看著時影一側臉頰鼓起,活像一只茫然的小獸,墨染不禁莞爾。
“若你風寒已好,或許能與本郡王同游外出?!蹦狙b出一副遺憾的模樣,“真可惜,現(xiàn)在的你只能呆在府中養(yǎng)病?!?/span>
墨染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心情頗好地吩咐候在一旁小七,“出府逛街。”
“小郡王。”小七在一旁低垂著腦袋,小聲同墨染說,“你是不是忘記你已經(jīng)被禁足了?!?/span>
身后驀地響起一聲悶笑,語氣聽不清起伏,“確實好可惜?!?/span>
這禁足令整整有一個月。
墨染拉著小七逛了郡王府好幾圈,也沒找到一處能偷溜出去的地方。
而小七又是墨染院中的管事丫鬟,每天還有著不少瑣事等著她處理。
于是每日督促時影喝藥,便成了墨染唯一的樂趣。
“時影?!蹦九吭谔m軒閣房問里正中央的茶幾上,手指繞弄著蓮花香爐升起的裊裊白煙。
時影并沒有搭理墨染。
時影坐在墨染的斜對面,正認真地抄著經(jīng)文,一旁還放著碗剛熬好的藥。
墨染坐直身子,支頤著下巴,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你會輕功嗎?”
時影筆尖一頓,思忖片刻后,才點了點頭。
墨染頓時來了興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時影,“那你能帶我飛出府嗎?”
怕時影不同意,墨染又補充道,“作為交換,你今天可以不喝這碗藥?!?/span>
“你要去哪?”時影擱筆,面露幾分疑惑。
“春風樓。”
時影俊秀的眉毛微微皺起,“……春風樓?”
“對!”墨染連連點頭。
就是那個春風樓。
那個原身記憶里有許多珍饈美食,而自家爹爹從來不讓進的春風樓。
時影冷淡地看了墨染一眼,隨即又端起湯藥一口喝完。
腕上垂下的穗子在空中晃晃悠悠,急促的吞咽聲格外清晰。
幾息后,時影將瓷碗遞至墨染的面前,半抿的薄唇上沾著些許水漬。
〝喝完了?!睍r影垂著睫毛,聲音似是被苦得有些發(fā)啞。
喝完了,意思是無法帶墨染出府了。
墨染咬牙,帶有威脅意味地提醒,“晚上還有一碗。”
“嗯?!睍r影面無表情。
簡直豈有此理!
墨染鼓起兩頰,瞪了時影一眼,“我要看著你喝完?!?/span>
“嗯?!鄙倌臧l(fā)出一聲低笑,眼眸里帶著點零星的笑意。
墨染撇開視線,重重地哼了一聲。
在禁足令結束的前幾日,時影的風寒徹底痊愈了。
現(xiàn)在少年渾身上下纏繞著的那股的病氣終于消失殆盡,漂亮精致的臉龐也不似之前那般病弱蒼白。
時影離開郡王府的那日下了些雨,檐上雨珠砸落在地,又低彈而起,濺起一地落花。
時影站在郡王府門外的如意踏跺前,身后是王府備好的馬車。
“怎么不上馬車?”墨染擰眉看著時影濕了大半的衣衫,將手上拿著的桐油傘遞了過去。
時影默聲不答,只是接過了傘,握在了手里。
雨聲細密,猶如銀針跌落,清脆悅耳。
少年腳邊衣衫已經(jīng)盡濕。
半晌后,時影終于輕聲說道,“我回大昭寺?!?/span>
墨染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墨染自然知道時影是回大昭寺的。
正想著時影是何意時,又見他低下頭,聲音有些生硬地說,“山上的齋飯,不比春風樓差?!?/span>
未等墨染反應過來,少年便轉身上了馬車。
墨染只來得及看見時影耳上的一抹薄紅。
禁足令解除當天,正是立冬之日。
宣城里的王公貴胃們往往會在這個時候舉辦賀冬宴。
大多為各家適齡的子女參加,以免日后說媒時雙方還是一頭霧水,若是在宴會上能看對眼,促成幾樁姻緣,就再好不過了。
今年的賀冬宴舉辦于大昭寺后山,墨染恰好也能去見見時影。
只是在去往的宴會路途上馬車遇上了意外,到達目的地時已經(jīng)晚了半個時辰。
后山蓊郁,種著連綿不絕的大葉女貞,期間夾雜著不少南天竹,整個山坡都是蒼翠欲滴的濃綠。
樹木重疊問,墨染看見了時影清瘦挺拔的背影。
時影的面前站著一行身著錦衣繡襖的少年們,不知在交談著什么。
其中一兩人似是看見了墨染,又或是沒看見。
只見他們雙唇蠕動后,時影身影一僵,緊接著就被為首的華服少年踹了一腳。
時影被踹得彎下了腰,對面的少年們見時影狼犯堪的模樣,開始大聲調笑著,伸手推嚷著。
怎么回事?
時影不是會武功嗎?
墨染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理解。
原著中的的確確是寫明了時影會武功的,但現(xiàn)在怎么會毫無反抗之意?
腦海里募地回想起初見時影時,他病弱的模樣,莫不是又病了?
疑惑間,時影已經(jīng)被囂張跋扈的少年們推到在地,他們似是還不滿意,又幾人竟想拾腳踩踏。
簡直豈有此理!
墨染氣得不行,直直地往那處奔走而去。
不管時影是不是在扮豬吃老虎,但在郡王府被墨染養(yǎng)得好好的少年,怎么能讓這群紈绔如此欺辱?
眼瞧著一人又想往時影腰腹上狠踹一腳,墨染連忙站至時影身前。
身后的侍衛(wèi)立馬上前,單手舉著佩劍攔下那紈绔的動作,將墨染與他們隔開。
幾個少年這才冷靜下來,看清了墨染的模樣,紛紛低低頭,恭敬地朝墨染行禮,“參見小郡王,小郡王萬福。”
墨染將摔倒在地的時影扶起,時影捂著腰腹,直不起腰,極其讓人心疼。
墨染俯身低聲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嗎?”
時影拾眸望向墨染,漂亮白凈的臉上帶著許些泥土,盡是擦傷和紅痕。
時影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聲音很低,“還好。”
明明只有兩個字,明明說的還好,墨染卻覺得時影受盡了委屈。
墨染慍怒,扭頭看向對面的紈绔子弟,冷聲道,“知道我是小郡王,卻不知他貴為皇子?”
墨染語氣微頓,目光掃向他們每一個,“還是說,你們不顧皇室威嚴,目無法紀?”
紈绔們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開始七嘴八舌地否認。
“不是我..…”
“他一推就倒了?!?/span>
“小郡王,我根本沒有用勁..….”
墨染被他們嚷得頭疼,深吸一口氣再欲開口時,時影忽然輕咳了兩聲。
時影拉了拉墨染的手指,眼瞼垂了垂,“這兒,有些疼了?!?/span>
眼尾處細微的傷痕顯現(xiàn)在墨染眼前,惹人心疼。
墨染抬手止住旁邊吵嚷的人聲,溫聲問,“那先回大昭寺?”
時影聞言,拾眸望向墨染,很快又低下了頭,聲音有氣無力,“腿也疼?!?/span>
墨染當機立斷,“我扶著你去?!?/span>
時影又抬起頭,眼眸像一只被人遺棄的小狗得到了撫摸一般,亮晶晶的。
墨染心軟得一塌糊涂。
大昭寺為百年古寺,寺廟頂上鋪滿了琉璃,寶殿內更是金碧輝煌。
時影的房間卻比墨染想象中的要狹窄許多。
將時影扶至榻上坐好后,發(fā)現(xiàn)他唇色蒼白,額角已經(jīng)溢出細密的汗珠。
應當?shù)脝救巳ド较抡覀€大夫了,墨染這樣想著。
誰料在轉身之際,衣袖被榻上的少年輕輕勾了勾。
“要去參加宴會嗎?”時影問。
時影縮回手指,又抬起灰撲撲的臉頰望著墨染。
墨染隱約在時影的目光里看到了一點名為委屈的情緒。
寒風從半敞著的布幕灌入,吹得人直發(fā)顫。
看著時影凍得有些泛紅的指尖,墨染暗嘆一聲,伸手解下了身上的兔絨云錦斗篷,蓋在了時影的身上。
“我去喚人找大夫?!?/span>
“我無妨的。〞時影卻搖了搖頭,淡聲道,“小傷而已。”
墨染只好吩咐小七去打來一盆熱水,將手帕浸濕后遞給時影擦拭臉頰。
時影拿著手帕,卻總是擦不到左側眼臉下的一處灰土。
“我來吧。”墨染接過手帕,替時影擦拭。
時影仰起頭,目光直直地落在墨染的臉上,耳垂染著些異常的潮紅。
“時影,你怎么讓人又打又踹的?”墨染的視線掃過時影右手手腕,也不知是否還綁著那把匕首。
時影眸色一沉,靜了片刻,才開口,“他們人多?!?/span>
這拙劣的借口。
墨染沒好氣地笑了一聲,屈起手指彈了一下時影的額問,“別再被他們欺負了。
時影一臉愕然,耳垂的紅暈頓時染滿了整個耳廓。
藥膏上完時,天色已接近傍晚,郡王府的馬車早已在外等待著。
坐在榻上的少年垂著眼眸,轉動著腕間的佛珠,聲音落寞,“你還沒吃寺里的齋飯?!?/span>
時影氣質幽冷,此刻的神情卻盡顯乖巧。
墨染神色稍怔。
望著收起所有鋒戾的少年,墨染勾起嘴角,“以后再來?!?/span>
墨染頓了頓,又補充道,“又不止這一次?!?/span>
少年低下頭,薄唇邊的笑容若隱若現(xiàn)。
宣城初雪降臨時,是大昭寺香客最為繁密的日子。
信男信女們捻香拜佛,口中念念有詞,訴說著自己的所祈所愿。
墨染不信佛,卻還是代表郡王府捐了不少香火錢。
遇見時影時,他正閉著眼跪在佛陀前的蒲團上,不知在祈求著什么。
或許誰也料想不到,日后坐擁萬頃江山的青年皇帝,今日也會虔誠地在佛前低聲訴說著自己的欲望。
一位僧人行至墨染身旁,單掌施禮,斜坡袈裟,“施主久站于此,為何不拜佛?”
墨染看著時影精致的側顏,墨染輕聲應道:“佛祖亦有
愁,何必事事問佛祖?”
話音剛落,蒲團上的少年便循聲向墨染望來。
時影眼底冰河消融,目光溫暖。
這場雪一直延續(xù)到了除夕。
墨染偷偷溜出了郡王府。
小沙彌將墨染引至時影寮房時,他正坐在桌旁認真地雕刻著什么。
還未等墨染看清,時影便利落地清空了桌面,端出了一盞熱茶。
“時影?!蹦咀跁r影的對面,心有好奇,“在藏什么呢?”
時影神色如常,修長的手指輕捻著腕問的白玉佛珠,“一些小玩意兒?!?/span>
〝唔?!蹦救粲兴嫉攸c頭。
短暫地沉寂后,墨染扯開了話題,“今天是除夕,要不要同我出去玩?”
時影捻著佛珠的手指微微繃緊,聲音莫名有些發(fā)澀,“好。
今日的宣城格外熱鬧。
鋪滿細雪的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興盛的街道上充斥著游客們愜意的談笑聲,商販們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更有茶樓里聽書人不時傳來的喝彩聲,即使已至夜中,也熱鬧非凡。
墨染與時影已經(jīng)大致逛了有一個時辰。
此時駐足在一小攤販前挑選著各式各樣的祈福燈。
挑了兩盞吉祥如意的荷花燈,向攤販要了厚厚一疊祈愿紙后,墨染便拉著時影來到了城河邊。
星河流轉,游人如織,人們憑欄而立,觀賞著河水上漂浮的花燈。
回想起少年在佛前低語的模樣,墨染將手中的祈福紙都遞給了時影,頗有一擲千金的模樣,“想要什么,都寫下來。
時影驀地被墨染塞了滿手紙,神情一怔,又兀自笑了起來,“一張足以。”
墨染狐疑地望了時影一眼。
時影手指微曲,僅抽出一張祈愿紙后,便借了筆,在紙上寫著什么。
墨染向前靠近一步,湊到時影跟前,好奇問,“你寫的什么?”
時影手中的筆一頓,垂眸望著探頭探腦的墨染,啟唇答道,“愿染染安康,所念皆所愿,所盼皆所喜?!?/span>
時影的聲音平緩低沉,目光癡纏繾綣。
少年身后仿若天上河,搖曳著熒熒微光。
奇怪。
明明無風,為何河面卻泛起了漣漪。
宣城第一朵梨花綻放時,時影送了墨染一支檀木簪。
木簪尾部是三朵大小不一的梅花,通體圓潤,想來是打磨了許久。
恩愛兩不疑。
墨染想著木簪的含義,扭捏著將它收進了木盒里。
與檀木簪一同贈予墨染的,還有時影手腕上的白玉佛珠。
那日春光明媚,是個難得的好光景。
時影站在滿樹梨花下,將貼身戴了許久的白玉佛珠放在墨染的手心。
時影說,佛珠上刻著經(jīng)文,可佑墨染無病無災。
雖已過去有些時日了,現(xiàn)在回想起少年認真的模樣,墨染的臉仍有些發(fā)燙。
此時墨染坐在鏡臺前,桌上放著的檀木簪與佛珠。
月光散落臺上,佛珠泛著潔白的微光。
墨染抿唇笑了下。
開始期待他們的見面。
他取下堂皇的金冠換上那枚檀木簪,又纏纏繞繞,戴上了白玉佛珠。
今晚的月色很美。
墨染想去見時影。
大昭寺內外種滿了海棠和梨樹,有些枝椏已經(jīng)悄然伸至了墻外,正無聲綻放著。
墨染才行至寮房院子門口,便聽見了模糊不清地交談聲。
墨染步伐一頓,向院內望去,只見少年挺拔的背影,與少女緋紅的臉龐。
他們身上隨著梨花一身白,應當站了許久。
少女扎著雙髻,目光清澈柔亮。
她提著盞燈,嬌俏地注視著身前的少年。
墨染倏然回想起早已記不太清的原書內容。
女主。
她是《隱殺》的女主。
墨染為白月光,她為朱砂痣。
原來墨染本無心參與的劇情,其實早已經(jīng)在默默鋪展開。
恰逢山風來,驚醒墻外梨花枝,梨花白簌簌而下,亂了一池春水。
夜色好像暗了幾分。
暗香浮動問,墨染又聽見聲聲低語。
墨染茫然地眨了眨眼。
抬起雙手,翻來覆去看了三兩遍,手腕上的白玉佛珠泠冷作響。
墨染驀地輕笑了聲。
在這個世界待了許久,他竟真以為自己是原主了。
墨染將檀木簪與白玉佛珠一同鎖在了盒子里。
墨染說過,他不信佛。
那日之后,墨染便染上了風寒。
期間時影前往郡王府數(shù)次,墨染皆避而不見。
所幸爹爹在墨染病好那日詢問墨染是否愿意下江南散心。
墨染應了。
于是往后的兩年里,墨染再也沒回過宣城。
時至這年初秋時,已至晚年的明成帝召回身為異姓郡王的爹爹回金陵商討要事。
墨染猜,應當是與確立下一任新帝有關。
那個在佛前垂首低語的少年,終于快如愿以償了。
去往金陵的路上經(jīng)過宣城,便有了停頓歇息的時間。
大昭寺的梨花早已凋謝,只余下光禿禿的樹椏。
寺內香火依舊日鼎盛,卻再不見少年清瘦的身影。
墨染扯了扯袖角,掩住了手腕上的白玉佛珠。
到達金陵皇城時,已是隆冬。
馬車緩緩行駛,街道兩旁商鋪林立,盡是雕梁畫棟,亭臺樓閣。
無數(shù)細小的雪粒被風細細吹散,在喧器的人聲中,墨染忽地聽見了馬蹄聲。
墨染撩開馬車上的帷裳,循聲而望。
只見記憶中的少年騎在馬背上,手握韁繩,神情淡淡。
時影一身玄色鎧甲,高高在上,睥睨間流轉著如寒潭般凌厲的眸光,恍若神祇。
馬蹄濺起飛雪,少年在墨染面前停下,向他望去的目光晦暗不明。
時影半闔雙眸,唇淡而薄,如他人向墨染行禮那般頷首,語氣卻冰冷譏誚,“小郡王萬福。”
細雪隨著風輕輕落在臉上。
墨染聽見四周的行人低聲喚著大將軍。
墨染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時影,身為皇子的你,為何成了大將軍?
月色慢慢攀上窗檐。
書中的劇情不知在何時改變了走向。
墨染百思不得其解。
坐在案桌前回想著今日所見到的時影,墨染不禁喃喃自語,“大將軍?!?/span>
話音剛落,身后便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心跳逐漸加快。
墨染屏住呼吸,轉身看去,卻再也做不出下一個動作。
少年墨發(fā)高束,身著黑色箭袖輕袍,熟悉的臉龐在燭火跳動問明暗變換。
時影錦靴落下地上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墨染耳中。
隨著墨染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染染?!?/span>
時影嗓音低沉,涼薄如冰。
墨染呼吸滯了一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卻不料后腰抵上了桌案。
時影已行至墨染身前。
時影冰冷的手撫上墨染的指尖,卻沒有停留,繼續(xù)順著墨染的手臂往上,最終停留墨染的脖頸處,緩緩摩挲著。
墨染微顫。
“你在怕我?!?/span>
時影垂著眼眸,眼神幽暗駭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時影的手指忽然微微用力,墨染和時影之間已經(jīng)不剩什么距離。
“去哪了?”時影問。
時影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喉間的不適感讓墨染忍不住
抬手抓住時影的手腕。
佛珠當啷地響,穗子在墨染與時影之間慢悠悠地繞著圈。
時影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松了力道。
“染染?!睍r影在墨染耳邊低喃,“簪子呢?”
“你一”墨染艱難開口,卻又被時影的動作打斷。
時影埋在墨染的脖頸間輕嗅,濕熱地呼吸讓墨染止不住發(fā)抖。
“把你關起來?!?/span>
“好不好?”
時影嗓音微顫,帶著莫名的愉悅。
墨染有些驚懼。
墨染伸手按住時影的胸膛,卻推不動絲毫。
時影輕笑了聲,攥住墨染的手,撫上了墨染手腕上的佛珠,輕捻。
那一粒佛珠壓著墨染腕上的軟肉細細研磨著。
“早知道,把你關起來,就跑不掉了。”
時影輕喃,似在說給墨染聽,又似在說給自己聽。
時影呼吸逐漸急促,身體好似因為極度愉悅而顫栗。
望著狀態(tài)如此不對的少年,墨染暗嘆一聲。
“時影?!蹦镜氖直粫r影攥得很緊,只好用臉貼了貼時影的頸問。
〝那日我沐浴熏香,佩了木簪,戴上你贈的白玉佛珠,上了大昭寺?!?/span>
“你猜我看見了什么?”
時影身形一僵。
時影終于冷靜下來。
墨染撞上時影染著幾分困惑的目光,又開口道,“我見少女提燈映若桃花,我見少男少女隨梨花一身白?!?/span>
“他們低聲呢喃,而我滿身春寒料峭。”
時影欲開口。
墨染又輕聲打斷。
“我下了江南?!?/span>
“后來我才明白,我是自卑,我在害怕?!?/span>
“我怕我的喜歡落空?!?/span>
墨染無法說出書中的劇情,只好又開口道,“我怕白月光終究抵不過心頭的朱砂痣?!?/span>
時影怔怔地望著墨染,有些無措感。
片刻后時影似終于反應過來。
“那日和我夜談的女子是七王妃,她只是來詢問我是否愿意站在七皇兄陣營?!?/span>
時影伸手捧起墨染的臉,俯身低頭親了下來。
“染染?!睍r影親吻著,聲音纏綿,“我的白月光是你,朱砂痣也是你?!?/span>
“我自始至終的執(zhí)念,都是你?!?/span>
窗外大雪,屋內的溫度卻在不斷攀升。
不知過了多久,時影終于肯放開墨染。
墨染無意識地張唇,平復著呼吸。
時影與墨染額頭相抵,眸光深黯。
“別再丟下我?!?/span>
那日之后的時影變得愈發(fā)黏人。
每日時影總是準時出現(xiàn)墨染的院落之中,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程度。
只是年關國宴將至,時影好像也變得忙碌了起來。
今日的雪總算是消停了些。
墨染坐在院內的石椅上踢著地面上覆著的細雪。
“染染?!币坏赖统恋纳ひ繇懫?。
時影自院內拱門而進。
時影換下了往日常穿的箭袖,穿了身玄色錦袍,腰束白玉帶,袖口繡著銀色暗紋,唇紅齒白,豐神俊逸。
再無兩年前那般單薄病弱,現(xiàn)在的時影位高權重,矜貴無雙。
出神間,一旁烹著熱茶的小七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離去。
時影已落座在墨染身旁,修長的手指微屈,在石桌上敲了敲。
動作并不很刻意,卻恰好露出了一節(jié)手臂。
手臂上有著幾道細細的紅痕,在他冷白勝雪的肌膚上格外明顯。
墨染眼皮一跳,直接將時影袖口掀了上去。
除去那幾道新添的紅痕外,還有著不少的傷痕和淤青,遍布整節(jié)手臂。
墨染蹙眉,盯著這些可怖的傷痕,冷聲道,“你又被人欺負了?”
身前的人悶不吭聲。
墨染更加生氣了。
抬眸間卻撞進少年含笑的眸里。
墨染一愣,隨即推開時影的手臂,輕哼一聲,“也是,誰還敢欺負大將軍?”
時影又將手臂放在墨染面前,含糊出聲,“疼?!?/span>
時影垂著睫毛,在冷白的肌膚上拓下一片陰影,模樣十分乖巧,一如往昔。
墨染又心軟了。
墨染喚了小七拿來藥膏,一點一點地給時影上著藥。
墨染還是忍不住問,“到底怎么回事?”
時影抿了抿唇,還是乖乖答道,“校場練武時傷的。”
“那邊沒有醫(yī)館嗎?”墨染疑惑。
于是少年又陷入了沉默。
再次抬眸時,時影眼睫又忽地一眨,“疼?!?/span>
事已至此,墨染怎么可能還不知道少年在裝可憐。
墨染合上藥膏,將它塞進時影的手中,“自己擦?!?/span>
時影噙笑收了藥膏,拉下了袖子,沒再上藥。
“時影?!?/span>
“嗯。”
“你..…”
墨染止住了話頭,傾身靠近時影耳側低語,“你當真不要
皇位了?”
時影搖了搖頭。
“為何?”
“在爭奪權勢的路上會失去很多?!睍r影拾眸望向墨染,目光深沉專注,“我最害怕的,是失去你?!?/span>
墨染臉有些發(fā)燙,“你不后悔?”
時影眉眼深邃,神情認真,“我不會后悔?!?/span>
墨染正欲坐回石椅,時影卻忽然伸手摟著墨染的腰,將墨染放到了石桌上。
墨染兩手撐在身后兩側望著時影,不解何意。
時影修長的手指撫上墨染的鬢發(fā),帶著些執(zhí)念地問,“
簪子呢?”
想起時影那晚的舉動,墨染眨眨眼,唇角漸漸勾起,故意逗時影說,“丟了?!?/span>
時影面色不變,了然地點頭,而后緩慢地湊近墨染的耳邊,咬著聲說,“那就再為你刻一個?!?/span>
時影壓著墨染的后腦勺,突然親了上來。
倏然一陣風輕拂而過,雪花簌簌落下,泛著一樣的濕潤冰涼。
年關,皇城國宴如約而至。
時影已為將軍,擁有自己的府邸。
早在前幾日時影便與墨染約好,雖不乘一輛馬車,也要一同前往皇城。
墨染解開盒上的鎖,取出了那支檀木簪。
墨染坐在馬車內,身子側倚著窗,靜靜地等待著。
明月已經(jīng)高懸,卻仍不見將軍府的馬車經(jīng)過。
幾炷香后,馬蹄聲漸近,墨染下意識地撩窗望去,卻見一個陌生男子停于馬車旁。
時影翻身下馬朝墨染單膝行禮,出示了將軍府的令牌,又起身至馬車前,透過垂簾遞上一封信。
信封上字跡飄逸俊秀,上面寫著:墨染親啟。
僅僅五個宇,卻令墨染心慌起來。
墨染指尖微顫,接過了信封。
〝國宴即將開始,將軍吩咐屬下將小郡王平安送至皇城。”
男子啟動馬車,向皇城緩緩行而去。
墨染啟了信封,撫平信紙。
“染染,見字如面。平州忽發(fā)暴亂,宮中急訊,令我?guī)ьI一萬兵馬鎮(zhèn)壓。染染,我心悅你,待我回來與你結親。倘若回不來,今生今世,也別忘了我?!?/span>
平州,暴亂。
但為何唯獨只派你一名大將去?
一萬兵馬,叉如何夠鎮(zhèn)壓整個平州?
墨染閉上了雙眼,不停地做著深呼吸,卻還是壓抑不住喉間上竄的酸澀感。
今夜的金陵城格外熱鬧,千盞華燈四起,尋歡作樂的行人絡繹不絕,處處火樹銀花,耀如白日。
幾息后,墨染睜開眼,拿出了壓在信封里的物什。
是一支白玉梅花簪子。
模樣與墨染發(fā)髻上那只幾乎相差無幾。
方才壓下的情緒終于爆發(fā),墨染十根手指仿佛失去了力氣,竟都在顫抖。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手上,炙熱滾燙。
“小郡王,皇城已到?!?/span>
耳邊傳入靡靡絲竹之音,鼻息間是國宴里八珍玉食的甜香。
墨染壓制著哭意,道了一聲好。
國宴上。
在寒冷的冬夜里,女樂師們梳著飛仙髻,彈奏著悅耳的曲子。舞女們皆身披流螢輕紗,赤足踏在殿前翩翩起舞。
佳肴一道又一道地呈上,應接不暇,宴上的達官貴族談笑風生,賞月賞歌舞。
煙花一筷接一筷地在夜空中璀璨地綻放,照亮了漆黑的夜幕。
多么紙醉金迷。
墨染握緊了手中的白玉簪,思緒早已不在金陵。
平州,草地被戰(zhàn)火燒得焦黑,地上滿是殘缺的尸體,腥味沖天。
廝殺吶喊聲不絕于耳,刀光劍影間鮮血四濺,在雪地上綻放著朵朵紅梅。
時影身著玄色鎧甲,臉上滿是血跡,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時影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銀劍,仿佛不知疲憊。
一支箭直直地擦著時影的臉頰而過,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時影拾起被血染紅的雙眼,目光鋒戾而堅定,凝聚著一抹不知名的執(zhí)念。
時影拾臂又舉起手中的銀劍,劍尖滴著鮮血。
時影受了許多傷,卻在戰(zhàn)場正中央一遍又一遍地劃開敵人的咽喉。
突然間兩支箭破空而來,一支射中了時影的大腿,而另一只射入了時影的胸膛。
時影踉蹌了幾步,而后半跪在地上,將銀劍插入地中支撐著他殘破不堪的身軀。
長夜將盡,遠處薄金色的光劃破黑暗,原來已至清晨。
橫尸遍野之間,時影半闔著雙眼,好似終于知道疲憊了,慢慢地閉上眼睛,呼吸漸停。
一朵信號彈轟然在將明未明的空中綻放,昭示著平州之勝,皇城戰(zhàn)敗。
一名青年手持彎刀行至時影身旁,刀起間寒光乍現(xiàn),似要取時影首級。
墨染猛然驚醒,起身坐起喘著粗氣,眼前似乎還殘留著夢中那真實駭人的場景。
此時天色泛著霧蒙蒙的白,墨染額角盡是細細密密的汗。
“小七。”墨染沙啞開口。
側室的小七點了燈,端了杯水遞給墨染,“小郡王可是做噩夢了?”
墨染點點頭,接過杯蓋,手腕上的白玉佛珠發(fā)出清脆聲響。
墨染望著這刻著經(jīng)文的佛珠,定了心神。
“去大相國寺?!?/span>
寒風獵獵,大雪封山,馬車寸步難移。
墨染下了馬車,抬步踏上這厚厚的積雪。
小七在身后焦急萬分。
“小郡王,咱們等雪化了再來,好嗎?”
“不能等?!?/span>
墨染吩咐小七回府后,再次踏上了山道。
于是從清晨薄霧到夕陽日暮,墨染終于跪在了佛前的蒲團之上。
佛像雙目向下俯視,臉頰豐潤,神情悲憫含笑。
墨染捻了束香,虔滅地跪倒在佛前拜了又拜。
“愿佛慈悲攝受,愿我的愛人平安順遂,凱旋歸來。”
佛堂香爐里香氣縈繞,外面鐘聲清正悠揚。
墨染絞著手中的佛珠,不知從哪兒斷了線,佛珠一粒一粒地滾下,落在地面上。
墨染又開始心慌了。
他彎下腰,一粒一粒地撿著四散的佛珠。
正欲拾起最后一粒時,一雙被雪浸得透濕的錦靴踏至墨染眼前。
“染染?!?/span>
熟悉的聲音響起,墨染紅了眼眶,卻不敢抬頭。
少年笑了聲,抬手將墨染扶起,禁錮至身前。
時影穿著還未褪盡血意的玄色輕甲,狹長漂亮的右眼下有一道結痂的血痕。
“你回來了。”墨染哽咽,“我就知道,你能回來?!?/span>
時影擁墨染入懷,低沉地聲音在墨染耳邊輕喃。
“我的神明佑我無恙,所以一往無前,戰(zhàn)無不勝?!?/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