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洛吸了一口氣，濃烈的腥臭讓大腦暫時一片空白?！坝杏甑奈兜馈！甭逭f出聲來，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還好有口罩，否則一天都干不下去。

    洛是垃圾的處理人，諾大的垃圾場只有洛一個人，只有洛有資格。難以付諸語言的垃圾堆積成山，乍一看，仿佛遠古的戰(zhàn)場?！案隆币恢粸貘f略過垃圾場的天空，身體搖擺不定，聲音聽上去更加嘶啞，所幸沒有栽下來。

    洛盯著那只烏鴉搖晃著遠去?？赡苁俏业难劬υ诨?，或許。洛這樣想到。發(fā)了一會呆，洛便又開始給垃圾分類。沒人讓洛給垃圾分類，最后都要埋起來，黃綠色的污水滲入土壤，永不見天日。但本來就是沒有意義的工作，垃圾是處理不完的，他們的影子制造垃圾。這樣下去，恐怕會把地下填滿，洛想。  給垃圾分類的過程中偶爾會有洛感興趣的。閃閃發(fā)光的，能發(fā)出奇異聲音的家伙，或只是形狀好看。這時洛便把它揀出來，用水沖洗干凈，擺在臥室。要是他們看見，肯定嗤之以鼻?！皢?，不愧與垃圾待在一起，竟然喜歡上了。”討厭的家伙。

    想著，洛發(fā)現(xiàn)了一團奇怪的物體。沾有污水的毛發(fā)卷曲成黑球。既不發(fā)光，也不好看，洛想。洛把它拿在手里掂了掂，想聽它能發(fā)出什么聲響。沒有聲音，但能感到一絲溫暖，指尖傳來輕微的顫抖，是活的！這時，雨落了下來，洛便抱起這奇怪的一團回到了小屋。洛放下它，仔細觀察，它有腦袋、四肢，和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洛給它蓋上了與垃圾相較干凈的毯子。因為爐子的緣故，屋里十分溫暖，洛略微冒了些汗，便把窗戶打開。雨多少讓空氣不那么不能忍受，污水匯聚成一條條溪流，顏色令人暈眩，像深海里氣色不好的怪物皮膚，又似打翻混在一起的鮮艷油漆。

    屋里傳來了微弱的聲音。洛回到爐邊看它搖顫的站了起來，發(fā)出羽毛撩撥般的動人呻吟，它睜開了眼睛，閃著寶石樣的光，舒展的四肢讓洛的心停跳了一拍。

   “這是。。。哪？” 

   “垃圾場?！? “唔。。?！彼@才看到洛，瞳孔縮了起來，沉默了一段時間，

   “你。。。會講的？”

   “會講什么？” 

   “奇怪的人?！?nbsp;

   “或許?！? 

   “看來，你應該是救了我，是么？”它似乎很輕易地放松了警惕，豎起的尾巴呆呆垂下，像一根麻繩。

    洛點下頭，“你，是什么,怎么在這?！?/p>

    它一臉好笑的樣子，“我嘛，是貓呀，至于為什么在這。。。說來有些不好意思，肚子餓了想找點吃的，結果竟被臭暈了，那臭味果真非同一般?！?nbsp;

   “貓？”洛的眉毛抖動了一下。

   “喂喂，你怕是連貓都沒見過？”貓的尾巴一跳一跳，洛心想，這尾巴怕也是活的。

   “沒有，大概?！? 貓看著洛，像盯著月球上的卷心菜，“你怕是沒有影子吧?！? 

    是的，洛沒有影子。但洛依稀覺得自己有過影子。模糊的記憶中，洛與他形影不離的影子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然而，發(fā)生了變故，有誰扳動了開關，“啪——”，光明與黑暗，喧囂與寂靜，有影與無影。越過分水嶺后，洛便遭到了驅逐，來到了這里。或者說，有了資格。

   “是的，我沒有影子。”  

   “唔，這就說得通了，可是生來就沒有的？”

   “曾經(jīng)有過，大概。” 

   “不是粗心忘在哪里了？可要好好找找！人都是有影子的，肯定哪里不對。”  哪里不對 

   “不清楚?！? 貓的視線始終粘在洛身上，抖了抖腦袋，尾巴也轉了一圈。尾巴在思考。

   “我這樣想，只怕你是因為沒有影子才在這里的?！?短暫的沉默

   “是的?！?/p>

   “為什么？” 

   “因為他們忍受不了，”洛說完，攤開藏滿污垢的粗大手掌，確認手指的根數(shù)，貓靜靜的等洛數(shù)完，“有影子的人只要聞到這氣味便嘔吐不止，大嘔特嘔，食物嘔完了開始嘔酸水，吐膽汁，膽汁吐凈仍是干嘔不止，直到內臟像標本一樣，一個兩個從嘴里蹦跳到地上。喏，這是肺葉，這是心臟，那是腸子。身體干癟下去，皮膚龜裂，頭發(fā)掉光?！?/p>

   “咕——?！辈恢钦l咽了口唾液，可能是尾巴。

    貓花了一段時間止住了戰(zhàn)栗的身體，“那。。。為什么你我沒事，怕是這垃圾。。。。。?！?     “那是影子的排泄物。” 

   “影子的？” 

    好久沒說這么多話了，洛想。好久沒吃東西了，胃部傳來痙攣。  餓。

   “影子的胃口很大，又渴望美好的事物，它們互相爭搶，大口大口吞咽不止，還不會漲破肚皮。在絕對的黑暗中，能聽到臟器的蠕動和消化液嘶嘶的腐蝕聲。最后排泄出來，變成連自己本身都忍受不了的廢渣?！? 貓聽著，毛發(fā)直豎，嘴里發(fā)出奇特的“嗚嗚”聲。 

   “你，怕是想離開這里吧。”  “或許。”  “或許？”  

    洛頓了一下，頭被當成了足球，一群棕熊踢著。

   “非常?！?/p>

    發(fā)球，頭被用力踢了出去。

    貓躊躇了一會，用鐵錘敲開堅硬核桃般的堅定，下了決心。  “我好像明白你的影子怎么回事了?！?nbsp;

    我知道  

   “吃了我，你應該就能離開這里了。” 

   “知道?！?/p>

    頭飛出場外，出界！

    貓笑了，笑的很嫵媚。尾巴很激動，亂動著想要表達自己。 

   “那就吃了我吧，這條命也是你救得。”洛的喉結顫抖著，我救了它，它是我的！

    一時，無處不是刺眼的光亮，直晃出眼淚來。接著，便是轟隆的雷聲，從內向外迸發(fā)的聲把鼓膜震破。暴雨來了，球賽取消。

   “算了?！?/p>

   “怎么？”  

    洛手扶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透不過氣。

   “關鍵是想象力的匱乏?！?nbsp;

   “然后？” 

   “不想破壞美好的事物?！?nbsp;

   “即使永遠待在這種地方？”洛點頭。

   “甚至還是不能創(chuàng)造什么？”

   “即便什么都不能創(chuàng)造?！甭寤卮?。 

    貓又一次審視洛，仿佛看到了洛的內部，心臟每一跳，大量的新鮮血液泵出，在世上最長的河流奔騰。 

   “真是怪人！” 

   “大概?！?nbsp;

   “不過我不討厭?！? 

   “謝謝?！甭宓谝淮温冻鲂θ荨?/p>

   “將來呢？”  

   “不知道。” 

   “問之前就知道你會這么回答，不信？” 

    貓輕盈的跳上洛的膝頭，把頭埋在尾巴里縮成一團。洛撫摸著貓，感受它的溫暖。貓睡了，呼吸變得平穩(wěn)。心臟嗵嗵嗵的，跳的比洛快得多。  真是有趣的生物，洛想，然后便陷入了軟泥般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