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雙月 (發(fā)一版文字版啵~)
序 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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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濃星稀烏鵲鳴,皎皎月華渡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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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飛日的天空看起來深邃而遼遠(yuǎn)。
大地之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姑姑,天空為什么這么低???”
“傻孩子,你還不會飛呢,別說傻話?!?/p>
起飛日對于一般羽民而言是一場盛會,是難逢的能夠起飛的時機(jī)。但從另一方面看,起飛日對于另一些人——比如俜羽,至羽,乃至無根民——就沒有那么重要。
九州大地的和平已經(jīng)綿延了三百年,澤被七族。因為貿(mào)易往來興盛,各族關(guān)系緩和,羽族人戰(zhàn)時所極端看重的起飛能力比之以往就沒有那么重要了。但這項能力仍然被看作一項重要的選拔人才的指標(biāo)。
戰(zhàn)爭,是七族歷史的主基調(diào)。但往來千百年的流離征伐已經(jīng)讓人無比疲憊。節(jié)日,本是設(shè)立來慶祝盛事,忘卻勞作辛勞的日子,這一天,人們可以忘記所有不快,忘卻所有傷痛,全身心沉浸在節(jié)日喜慶的氣氛中。唯有這樣,才能說明這一天,不負(fù)其名。
起飛吧,歡呼吧,這是羽族的盛會,這是明月的恩賜。
女人和孩子遠(yuǎn)遠(yuǎn)站在人群之外,望著萬千羽翼,百盞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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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
夜深了。
簫管如咽,如泣如訴。
伴著嗚嗚簫音,水面上現(xiàn)出粼粼波紋。
水下有蓮枝,有綠圓的荷葉。都在水里泡著。
從它們中間,突然沖出一枝綠色的桿,頂上是一個圓圓的小包……是荷花。那個綠色的小包,起初是綠色的苞兒,而后,尖兒變得透紅,再然后,花苞旋轉(zhuǎn)著展開了,開出一朵娉婷的荷花。
水塘邊的人見此情景,將簫管從嘴邊拿開,束手放在袖邊。身體微微顫動。
一身珊瑚紅衣的女子從廊柱后走出來,款款走到剛才吹簫的男子身邊,為他披上一件雪絨大衣。
等到男子氣息定了,她才柔聲道:“恭賀陛下,恭賀陛下秘術(shù)大成。”
男子側(cè)頭看了看她:“你言重了,我離大成……還早得很?!?/p>
女子道:“陛下謙虛了?!?/p>
男子沒有說話。
女子眼眉又向下低了三分:“陛下,夜深了?!?/p>
“我知道?!蹦凶幽槀?cè)的長發(fā)遮擋了臉龐,看不清表情。
而說完后,他終于轉(zhuǎn)過身面對身旁的女子,他將身上的雪絨大衣取下,披到女子肩上:“紫瑤,你先回歸云殿吧,我等下便去。”
“喏?!迸討?yīng)了,離開了水塘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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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為了鉆研秘術(shù)最近真是越來越不顧身體了。
比之前段時間鉆研藥理,樣子更加執(zhí)著。
戚紫瑤思及此,心中生出一絲酸澀來。
想必,又是因為那個女人吧。
世人皆知當(dāng)今羽皇陛下年少有為,勵精圖治,能文能武,風(fēng)姿無雙。如今又恰逢適婚年齡。不管是哪一方,都張羅著為羽皇大人覓得良配。
在一眾公卿貴族家女眷中,戚紫瑤算不上突出,也從來不敢肖想羽皇大人。但命運(yùn)就是這樣巧妙,不知為何,羽皇大人偏偏只選了一人入宮,那唯一一人便是戚紫瑤。大臣紛紛勸說羽皇大人多遴選幾人入后宮,好為皇室開枝散葉,羽皇大人卻說人多了太吵鬧,自己喜歡清靜,有一人侍候著就好。
入宮前,戚紫瑤也想過很多,想過自己得此殊榮絕不與他人爭風(fēng)吃醋,要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妃子為羽皇陛下排憂解難。令她沒想到的是,偌大后宮只有她一人,更沒想到,自己會愛羽皇陛下愛得這樣深,還沒有想到自己會吃一個沒見過的死人的醋。
起初,戚紫瑤來了后宮,羽皇第一時間來看了她,令她倍受感動,但隨后羽皇陛下告訴她這后宮只有她一個妃子,冷清了些,拜托她千萬要忍受得住。開始,她還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后來便理解了。
沒有爭寵對手的日子最初令戚紫瑤心中暗喜,但與之伴隨而來的是羽皇陛下的冷落,戚紫瑤也不好去請求陛下寵幸自己,直到后來戚紫瑤的妹妹前來探望,得知了姊姊的近況,這才告知了家里人,戚父將此事與同僚一講……這可不得了,大臣紛紛上書勸告,還請動了深宮中的老太皇太后來做說客。羽皇不勝其擾,這才偶爾去看望戚紫瑤,但亦從不同寢。
宮中的日子如雨后的屋檐,寂寞得可以滴出水來。
戚紫瑤這才會想起羽皇陛下的話。早知如此,能有幾個伴兒說說話也是好的。因為探望和省親的次數(shù)受到限制,戚紫瑤在這宮中能見到的人,除了羽皇陛下,便是侍奉的宮人。
戚父戚母得知女兒的狀況,無計可施,戚母只得勸慰道,侍奉羽皇大人是天大的恩典,應(yīng)當(dāng)知足,羽皇陛下政事繁忙,無心后宮,紫瑤應(yīng)當(dāng)想辦法分擔(dān)一二,而不是去打擾羽皇陛下,讓陛下為紫瑤分心。戚紫瑤一一聽到心里,從此讀書學(xué)藝,修身養(yǎng)性,時時以母親的話寬慰自己。
而羽皇陛下也如感受到她的誠意一般,開始允許她近身侍候,后來漸漸的,也開始說得上話了。初春圍獵之時,有一支箭從樹木間飛出,直直飛向圍獵的隊伍,箭頭直指羽皇,正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戚紫瑤奮不顧身,縱身倒在羽皇身前,為羽皇擋住了毒箭。
箭勁狠足,整個箭頭沒入了戚紫瑤的胸口。
御醫(yī)整整醫(yī)治了七天才將戚紫瑤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而自此,羽皇對戚紫瑤的態(tài)度有了大轉(zhuǎn)變,開始引為知己,無話不說。
雖不能相愛,但能得羽皇如此信賴,戚紫瑤內(nèi)心已經(jīng)感到十分滿足。
轉(zhuǎn)折是在戚紫瑤新做了衣裳準(zhǔn)備拿給羽皇時,聽到浣衣處的女婢在扯閑篇。
其中一個婢女說:“你說紫瑤夫人和路師尊,羽皇陛下更喜歡哪個?。俊?/p>
另一個婢女說:“這怎么比,青葙師尊是陛下的老師,紫瑤夫人是陛下的妃子,沒法比?!?/p>
問問題的婢女道:“唉,青葙師尊那時候,皇帝陛下正年少,又是那樣一種情況,保不齊有點什么……再說,你看,羽皇陛下近些日子跟藥草較上勁兒了,以前青葙師尊……你能說這里面沒有睹物懷人的意思在?”
另一個婢女道:“陛下懷念自己的師父有什么?再說,青葙師尊都死了,你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最開始說話的婢女嘆了口氣,道:“唉,要說,你們都不懂……”
婢女們不再討論八卦,各個做起自己手頭的事。
戚紫瑤在外面將他們的談話聽了個完完整整。
既然是陛下年少時的師父,那應(yīng)該沒什么大不了的,更何況人都死了,戚紫瑤原本是這樣想的。
在這件事的不久后,羽皇在云逢園建起了一座小院,中間有一座茅草屋。
宮內(nèi)人的臉色變了。
戚紫瑤一開始不明白宮內(nèi)人如此反應(yīng),后來開始聽到一些閑言碎語,漸漸理清了事情的原貌。
原來,羽皇陛下當(dāng)年還是世子的時候,喜歡微服出游,在一次出行中遇到一個給人治病的姑娘,那個姑娘就是路青葙。羽皇陛下請求路青葙為自己調(diào)配幾副草藥,路青葙那時不知道陛下的真實身份,便欣然答應(yīng)。因為羽皇陛下要回青都,正好兩人順道,路青葙便欣然同行。在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個叫楚茜陽的想?yún)⒓佑鹆周姷挠鹑?,于是,三人同行?/p>
等到了青都,羽皇陛下依然以商人家公子的身份與路,楚二人交往。其間發(fā)生了一些事,最終,羽皇陛下決定亮明身份,同時以帝師身份將路青葙迎入宮中,施以拜師禮,奉路青葙為“路師尊”。不久后,楚茜陽所在的部隊發(fā)生叛亂,羽皇陛下奉當(dāng)時的羽皇之命,剿殺叛軍,平定叛亂,在混亂中,羽皇陛下失手殺死了楚茜陽將軍。消息傳來,路師尊覺得羽皇陛下不顧朋友情誼,閉門謝客一個月,從此對羽皇大人極為冷淡。
羽皇大人幾次三番登門拜見都被回絕了。后來,路師尊不告而別,羽皇大人派人去尋找,自己也時常去尋找。之后的事就沒人知道了……直到有一天羽皇大人微服私訪回來,帶回一個盒子,說,路師尊仙去了。從此,沒有人再敢提路師尊,宮中也是從那開始冷清的。
路師尊在民間時住在一間茅草屋里,曬的藥草就晾在院子里,羽皇陛下還曾經(jīng)派人幫路師尊整理。
以是宮里人見到云逢園的小院臉色變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羽皇陛下要做什么,但足以見得,這么久以來,羽皇陛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一直記得路師尊,從來不曾忘卻。
戚紫瑤此時以女子細(xì)膩的心思感受到羽皇陛下對路青葙很不一般。
嫉妒,好奇,疑惑,苦澀……五味雜陳。
有一瞬間,戚紫瑤覺得自己是這宮中的一個笑話。
但,身在深宮,一切都無可奈何。
只有砥礪前行。
輕輕吹滅宮燈,戚紫瑤和衣睡下。
這些日子通過買通宮人,她已經(jīng)了解了不少路青葙的舊事。
死人,終究是要給活人讓路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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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安靜者來說,最熱鬧的地方往往是最隱蔽的地方。
在熱鬧的人群中間,有個白袍人靜靜佇立著。她穿著一身金黑相間的袍子,戴著披風(fēng),寬大的兜帽包住了她的頭,遮蓋了她的容顏,只露出幾縷銀白色的頭發(fā)。
荊釵布裙,難掩國色。若是放在平時,任她再怎么遮擋,這樣雪白的膚色,清冷的氣質(zhì),在人群里不能不引起注意。但這一天是起飛日,人們的心思都放在自家可以起飛的人和節(jié)日慶典上,沒有心思去注意別的東西了。也因而平時不敢出門的人敢在這一天出現(xiàn)在人群里……
茜哥,這一年,你終于可以起飛了,可是,你,又究竟在哪里?
女子仰起臉,望向天空,兩側(cè)長發(fā)自耳邊垂落,碧藍(lán)色的眼睛里載滿了憂郁。
“星辰使大人,長老大人有急事找您?!币粋€穿著灰袍的學(xué)徒模樣的人恭敬地對女子說。
“我知道了,待會兒就到。”女子答道。
灰袍人躬了一身,復(fù)命去了。
女子望著滿天的羽人,飄燈,眼中倒映之物令人眩暈——
雙月之年,
暗月既出,
黑翼翱翔,
白羽式弱。
七十八年,
當(dāng)防谷玄。
可是一算,這一年極有可能出現(xiàn)谷玄。
這一年,真是極其特殊的一年。綿延三百年的和平,將會在這一年打破嗎?
古往今來的星象師研究了這么多,至今沒有一個人能搞明白谷玄的運(yùn)動規(guī)律。歷史學(xué)家們根據(jù)古籍指出,每到谷玄出現(xiàn),九州大地上必有紛爭,必定有一個掀起九州大地最大波瀾的人。這樣的人,有一個諢號,叫“谷玄之子”。但這在星象學(xué)上沒有任何支撐依據(jù),這只是在學(xué)者中間流傳的一種傳說,畢竟沒有人能指出其間的必然聯(lián)系。但即使如此,這個說法也有很大擁躉。
如果九州紛爭必起,那么這個“谷玄之子”究竟在哪里呢,我能不能找到他呢?
女子一邊心算一邊想著。
她在人群中就這么算了一會兒,漸漸覺得有些吃力,漸漸覺得需要算籌。
她一邊從人群中走開,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南偏西十五,不對,是三十度?西偏南……”
額上已經(jīng)出了細(xì)細(xì)薄汗。
經(jīng)長老的約已經(jīng)不能去赴了。
不可能……
因為,那個地方,不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