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隼雖然沿途拒絕了很多次飛燕強行與自己同行的行為，但出于某種原因，最后她還是默許了這個人一直跟在自己身邊。

在跟隨著雷隼的日子里，飛燕每天都在練習劍術的間隙觀察著。

觀察著她的劍法、她的習慣、她的練習方式——劍客與劍客之間的差距，除了天賦不外乎于是。自己與她之間鴻溝一般的差距，一定也是這些細節(jié)的積累——飛燕這樣想著。

但是出乎她預料的是，一路上，縱然自己從未放松過訓練，但卻不見雷隼有任何認真練習的時刻。甚至，她幾乎從未拔出那兩把刀來。

“那個家伙，不會是把我當做白癡了吧?！憋w燕一次在日常揮刀練習的間歇，看著不遠處雷隼望著天空出神的樣子，心中暗暗不忿。

傍晚的海邊，陣陣清爽的海風略過身后的山林。

飛燕故意使出更大的力氣。揮動著的刀刃破開海風，發(fā)出高昂的嘯鳴。

她知道雷隼一定聽到了，但雷隼卻依然對她沒有絲毫的回應。

像是刻意無視了她的不滿。

想到這，她更加氣憤。下一刻，裹挾著少女怒意的長太刀被擲向雷隼身側。

太刀觸及身體的一刻，雷隼輕輕抬手，只是抽出一寸刀刃將刀刃格擋開。雖然又是一次成功的防守，但卻并不是沒有破綻：她腕間纏繞的繃帶被劍氣切斷了。

不等她開口，少女夾雜著怒意的斥責襲來：“整天這么懈怠還算是什么劍客？你就這樣踐行著你身為天下第一劍客的身份嗎？”

雷隼沉默了片刻。接著，她的語氣依舊帶著幾分懶散地反問道：“那告訴我，如果是你成為了天下第一，你又會做什么？”

飛燕愣了一下。長久的時間里，她一直為了成為天下第一而努力著，卻從來無暇考慮這個問題。

她輕輕低下了頭，臉頰有些發(fā)紅，不知是因為還未徹底消散的憤怒還是難以言明的羞赧。她藍色的眸子難得有了一絲躲閃：“誰、誰會去想這個問題??！總之一定不會是像你這樣每天發(fā)呆就是了！”

雷隼幾不可聞的輕笑了一聲：“我不是在發(fā)呆。我是在看夕陽，在聽風在海浪和樹葉里的聲音?！?/p>

一邊說著，她一邊重新整理起右臂松開的綁帶。

飛燕這才注意到，綁帶之下，年輕女性本該光潔的皮膚上，一簇簇疤痕由手腕向上延伸。

“你……受過這么重的傷嗎？”

“我和你不同?！闭f起這些，雷隼的語氣依舊平淡：“我不是像你這樣在道場中一路順遂成長的天才小公主。在經歷了很多事之后，我對于天下第一的追逐也早已放下了?！?/p>

“所以你懈怠了？還找什么夕陽啊風聲啊這樣可笑的理由??？”

聽著少女愈發(fā)憤怒的質問，雷隼的神情卻沒有任何的動搖。她轉過身注視著女孩的眼睛，語氣里隱隱有著屬于天下第一劍客的威壓。

“當你迷失在自己到底是在為什么而戰(zhàn)的時候，是會錯過這些東西的。但是，這些與我身上的傷疤，正是你的劍里所缺少的東西。而這些并不是依靠成為天下第一的信念就可以彌補的。當你明白這些的時候，再來挑戰(zhàn)天下第一吧?！?/p>

或許是因為她的眼神與語氣，或許是這句話中晦澀難懂的真意，女孩怔愣了片刻，接著皺起眉看著雷隼轉過身繼續(xù)長久地面對那片天空與夕陽。

這次交談之后，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飛燕依然堅守著自己的方式。而雷隼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懶散模樣。

只是偶爾。飛燕會在一個個得閑的間隙反復思考著累隼的話。

但眼前的答案只是愈發(fā)模糊。不過對于飛燕而言，這并不能讓她停下腳步。

得不到的答案，就讓它消散在揮刀時流下的汗水中吧。

在飛燕已經習慣了雷隼的無視之后，忽然一天，依然在做最基礎的揮刀練習時，她聽到了雷隼在身后輕聲說：“肩部要再用力些?！?/p>

飛燕驚訝地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雷隼不疾不徐地補充道：“我之前也和你有著一樣的錯誤——要用肩部帶動手臂。雖然這樣揮刀會失去一部分的敏捷，但作為力量訓練才會更加充分。”

飛燕聽后默不作聲地加大了肩部的力量。看她這樣迅速地掌握了訣竅，雷隼欣慰地沒再說些什么。

這次開口，算是她打破了自己一個秘而不宣的規(guī)矩。但看著女孩認真的樣子，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她沒辦法真的對她置之不理。

或許是體力消耗加大的原因，飛燕的臉頰飛快地爬上了一陣緋紅。終于，片刻讓人尷尬的安靜后，她忍不住小聲地囁嚅著：“什、什么嘛？哪里有這樣點撥自己對手的？事先說好，我可沒什么能教給你作為回報的！”

雷隼忍不住笑了笑：“我可不是為了從你身上獲得報酬才這么說的，而且——我從未將你視作我的對手?！?/p>

話音一落，飛燕揮刀的破風聲再度響起。

在雷隼看不見的角度，飛燕的臉頰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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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的一個夜晚，一彎下弦月掛在樹冠之上，皎潔的月光映得山中格外靜謐。遠處若隱若現飄揚的零星燭火，和似有似無的紛繁嘈雜，像是在說這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雷隼在篝火的照映下認真擦拭著刀刃。在聽到身邊少女睡眠的呼吸聲逐漸沉靜時，她靜靜起身，準備毫無聲息的離開。

“喂？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女孩睜開一只眼睛，斜著眼看向她。

“沒什么，只是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惫凰龥]有睡著嗎。

“私事？你最近時不時地失蹤也是因為這些私事？而且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浪人，這些天以來，你的旅途卻從未遠離過這片地方。別把我當笨蛋啊?！?/p>

女孩不笨，甚至很是機敏。

既然如此，也就沒有什么隱藏的必要了。

雷隼看了看遠處的星火，開誠布公地說：“還記得我們見面那天，你抓到的那個山賊嗎？”

“是那個放火的家伙？”

雷隼點了點頭：“他的出現并非偶然，一伙山賊盯上了這里，那天你抓到的是他們的探子。當時那些年輕的漁民沒有聽我的話，不忍心對他下手，反而趁我們不在將他放虎歸山了。然而那些山賊可不是什么知恩圖報的善人。這些日子我摸清了他們的老巢，了解了那里的地形和守備情況，今天姑且算是做好了準備工作。”

“等等！”聽到這，飛燕不免有些震驚：“你的意思是你要一個人去端掉山賊的巢穴？你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嗎？就算是你這也太亂來了！”

“既然說了我是浪人，可以做一些和身份相符的出格的事也是沒問題的吧?！崩做垒p松地回答。

“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明明也知道的，山賊這種東西根本剿滅不盡！就算你這一次將他們斬草除根，但只要這個世道依舊如此，少則個把月，多則半年，還是會有新的山賊占領這里。為什么要一個人去做這種無意義的冒險??？”

雷隼垂下了眼睛回憶著什么，在月光的掩映下，嘴角噙著的微笑愈發(fā)柔和：“上一次在那些漁民那里，我喝到了很好喝的米酒。他們很笨，還有著和這個世道格格不入的天真。但無論如何，我希望他們能夠在這里安穩(wěn)生活得越久越好。”

“就、就是因為這個？”

“就是因為這個。他們讓我知道我在這里有了一些可以一起喝酒的朋友。這很重要，不是嗎？”

“朋友”兩個字像是觸動了飛燕?？粗矍袄做赖男θ荩瑤追知q豫映著月光在飛燕的瞳仁中閃爍。她在沉靜的夜色中沉默不語了良久，像是在思考與回憶這路上經過的種種。

半晌之后，她握緊了長刀的刀柄，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

“那這之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和你們一起喝酒，來作為今天陪你大鬧一場的謝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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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朗星。林風，蟲鳴。

在灼目的猩紅色與肅殺的火焰湮滅后、在人的嘶吼與兵刃相擊聲漸息后，這些顯得尤為清晰。

最后一個敵人倒地后，兩位年輕的女劍客累得坐倒在地上。她們對視了一眼，看著彼此身上凌亂的血跡，與略顯狼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們在笑聲中毫無顧忌的仰面躺倒在地上。

萬幸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夜空澄明如黑色的鏡子，沒有云絲的遮掩，天上的星星，像是一個個美好的愿望一般明亮清晰。

看著這些星星，雷隼的嘴角抬起了個溫柔的弧度。她正在心中感慨，卻聽到耳邊傳來了輕輕的喟嘆。

“好漂亮的星星?！?/p>

她轉過身，看到飛燕的臉上帶著難得輕松的笑意，而她的眼里同樣跳著星星的影子。

“我剛剛想明白了你那天的問題，關于自己成為天下第一之后要做些什么的問題?！憋w燕看著星空說：“在沒有決心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之前，這確實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但我想如果是我，我會不斷的迎接挑戰(zhàn)，不斷的超越自己?！?/p>

少女的語氣中多了幾分與自己年齡相符的柔和：“我確實和你不同。我沒有那么多的故事與經歷。我只是因為喜歡劍術才想要努力變強的。但這份熱愛不會改變，我的信念也不會改變。

“雖然如此，但我知道你一定也是一樣的。不管這把刀給你帶來了什么，但在你第一次拿起刀的時候，一定也是因為熱愛。才會繼續(xù)揮刀下去的吧。”

少女說著，轉過頭，給了雷隼一個大大的微笑。

這次，輪到雷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與飛燕幾經考慮不同，她很快地得到了心中的答案。然后她笑著抬起頭，看著漫天星空，澄澈輝煌如一片無瑕的心境。

“你會變得更強的。我也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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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然是晴朗的一天。

當彼此都找到了旅程的答案時，縱有不舍，也是時候為這段旅程畫下一個終點了。

巖流島上，按照她們昨晚的約定，兩位不擅長告別的人要用劍客的方式在這里進行一場道別。

“最后，讓我看看你的決心吧，飛燕。”雷隼嘴角難得揚起了渴求勝利的笑意。

“你也是。這次，請別再輕敵地手下留情了哦。”飛燕握緊了刀柄，認真地回答道。

凌厲的刀光交織輝映，靈巧的身影閃轉騰挪。這是兩位劍客用劍術印證在彼此的身上看到的答案。

不管結局如何，而后，兩個人會帶著各自的答案踏上自己的旅程。

然后終會，再度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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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