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聯(lián)文存檔

-1-

周放與顧魏的初次見面，是在悶熱的夏季日仄時分，相隔著半個禮堂，在人潮的包圍中遙遙點頭致意。那時她還不知道，如此平淡的開場意味著什么。

與丈夫冷戰(zhàn)后分居已將近八個月，情場失意，自然面色好不到哪里，更何況拼命三娘還要一力支撐一家工作室，設(shè)計行業(yè)本就日新月異，心思若是不重些，在這行根本混不久。

眼看與她同齡的秦清倒是活得越發(fā)恣意，嬌俏的小臉白皙潤滑得好似時光倒流。明明兩個人都攤上了一段孽緣，各有各的不幸，三個月前見面時，秦清還在破口大罵霍辰東不解風(fēng)情，對著美嬌妻，別說干柴烈火，他就是根刷著絕緣層的木頭，指望他還不如靠自己。

周放想不通，短短數(shù)月，她竟已經(jīng)釋懷，又恢復(fù)二十出頭做派。

今晚，她將知曉她秘密。

路燈下眼前的一雙鴛鴦，沉溺于彼此幾乎旁若無人，纏綿地分享了幾個不舍的吻后，秦清才放開左宇霖，低聲在他耳邊囑咐幾句，讓他上車離開。

回頭看到周放揶揄的神色，秦清難得地面露羞赧。

原來如此，她已向前看，背著不爭氣的丈夫另尋新歡。

周放心底浮起一陣不適，像千萬只小蟲在噬咬，細碎的痛楚中夾雜著酥麻的癢。

“你膽子真大，不怕霍辰東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就發(fā)現(xiàn)嘍?！扒厍鍥_她狡黠一笑，”與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緣是劫?！?/span>

這是只有秦清才敢奔赴的出口。道德已被她踩在腳下。

周放蜷在床上，一室寂靜只有空調(diào)外機低沉的聲響。她睡不安穩(wěn)，夢里秦清的聲音反復(fù)出現(xiàn)：別問是緣是劫，做快樂事，和有情人……?

鬧鐘吵醒她時，已經(jīng)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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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路上，周放都在被李如惠嫌棄，好似她還不如一個學(xué)齡前小孩。

“跟你說了早點來接我，你看看鐘?？隙ㄓ职疽沽耍疾挥每茨隳强旎蔚较掳偷暮谘廴??！敝芊拍恳暻胺?jīng)]有反應(yīng)，李如惠撇了撇嘴，話鋒一轉(zhuǎn)，“你是大了，自己的主意多的是，媽媽說什么都聽不進去。叫你早點生個小孩你不聽，非要拼事業(yè)，現(xiàn)在事業(yè)有了，老公也快跑了。還是你堂姐啊，有福氣，這回兒女雙全，不用看婆婆的臉色了。”

“哎！你干嘛？”刺耳的剎車聲和突如其來的慣性嚇得李如惠緊抓住扶手，驚魂不定。

“我停車?！敝芊抛灶欁越忾_安全帶，下車取后備箱里放的補品。

她對這個自小在她面前優(yōu)越感滿滿的表姐沒什么感情，兩人不過連著血緣的陌生人，路上碰到都不會打招呼，不是李如惠軟磨硬泡，周放根本不愿意來。

到病房放下禮物，打了個招呼，周放尋了個由頭退了出去。

在病區(qū)隨意走了一段，看到育嬰室窗戶前站著個半生不熟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驅(qū)使她不斷靠近。

“我是否該說一聲恭喜呢，顧醫(yī)生？”

顧魏那雙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薄霧般暗淡下來：“那你應(yīng)該會永遠欠我一句恭喜了?！?/span>

周放察覺到他語氣中的悲傷和一絲慍怒，一邊想著可能的情形，一邊張口結(jié)舌道歉：“對不起，我不……”

“沒關(guān)系。”顧魏自覺失控，頃刻斂起情緒，恢復(fù)成往常的平靜，“你也不是故意的?！?/span>

好久，兩個人誰也不說話。走廊里只有醫(yī)生和護士來回走動，平底鞋拖沓的摩擦聲，和窸窸窣窣的輕聲交談。

周放自覺無趣，正欲轉(zhuǎn)身走人，顧魏卻始料不及地開口，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的妻子叫林之校，是個大提琴演奏家。一年前，趕去演出的路上出了一場車禍，就在這家醫(yī)院，人救回來了，但是醫(yī)生說她以后都無法生育了。她出事之前還跟我說，這次巡演結(jié)束，就要個孩子吧?！?/span>

“我從前不信命，那時才開始覺得，命運就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混蛋。它的樂趣就是作弄我們這些毫無反抗之力的螻蟻?！?/span>

陌生人有時是最好的情感宣泄口，只因彼此都不知底細，不知過往，分道揚鑣能更瀟灑些。

周放正要開口，一個護士風(fēng)風(fēng)火火疾步走過來，胸口的銘牌寫著消化科——位于十三樓，正是顧魏所在的病區(qū)。

“顧魏，你太太來給你送飯了。”護士語氣有幾分無奈，是對于送飯，而不是顧魏出現(xiàn)在這里。

“謝謝陳姐，麻煩您了?！鳖櫸耗樕细∑鹨荒ㄆv的笑，動作極細微地同周放示意告別，和護士一起走向電梯。

周放折回的路線與他們相同，跟在后面，還能聽到些話音——

“你進醫(yī)院咱倆就認識了，我拿你當親弟弟看……這樣下去不行的……當斷則斷，你的責任盡到了……往后日子還長……”

“我會再勸勸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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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如果一天內(nèi)兩次遇見同一人，是否可以稱為緣分？

周放忍不住笑了，沖顧魏揚了揚塑料袋里的三罐啤酒算作打招呼。

誰能想到，半夜畫圖累了，下樓買點酒助眠，還能在便利店碰上夜班溜號的顧魏。

“顧醫(yī)生，你這算擅離職守吧？”

顧魏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以我的經(jīng)驗，夜班只要沒人穿紅內(nèi)衣，就能在休息室一覺到天亮。我問過了，今天科室里沒人穿紅色?！?/span>

周放笑出了聲，急忙用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別過頭。

顧魏含笑看她，卸下平日里疏遠的面具，眼底是溫和舒展的笑意。他指指周放的塑料袋：“半夜還喝酒？”

“嗯，睡不著?！?/span>

“你等一下?！鳖櫸捍颐ν崎_便利店的門，沒過兩分鐘，提著同款塑料袋出來了。他把袋子塞給周放：”還是喝牛奶吧，不傷身?！?/span>

周放愣住，提手勾住指節(jié)才反應(yīng)過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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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下，兩個人坐在長椅上的影子緊密依偎在灰色的地面。

顧魏握著罐啤酒，聽周放講話。

“我老公是做電商的，那時候他還是個白手起家的窮小子，我也才畢業(yè)不久，我說要結(jié)婚，立刻被爸媽罵了個狗血噴頭。想想真是對不起他們，如果當時聽話，就不會有現(xiàn)在這堆破事了。相處久了，才慢慢發(fā)現(xiàn)我們不是一路人，所有的觀念都相左，根本沒法溝通，只要一嘗試就吵架。“

”這次為了要孩子的事，我們徹底鬧掰了，他和我冷戰(zhàn)，搬出去住。哦對了，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正好是分居的第八個月。你呢？“周放舉著牛奶靠近顧魏的酒罐，與他碰杯。

顧魏仰頭灌了好幾口酒，喉結(jié)隨著吞咽上下移動，周放咽了口唾沫，僵硬地移開視線。

“我和校校是大學(xué)同學(xué)，從戀愛到結(jié)婚一直都很平淡，但我們都知道我們愛彼此。我家里都是學(xué)醫(yī)的，所以我也學(xué)了醫(yī)，順利畢業(yè)、工作，然后結(jié)婚。我這小半輩子真的挺順的。但是那場車禍后，把一切都毀了?！?/span>

“她以前是一個很溫柔很理性的人，但是自從知道自己無法生育后，她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占有欲和控制欲前所未有的惡化。只要我和其他女人說話，她就會疑神疑鬼，質(zhì)問我是不是要拋棄她，每一天要打無數(shù)電話查我崗。甚至有一次她來醫(yī)院找我，看見我和女病人說話，她二話不說上去打了人家一耳光。事后她哭著跟我道歉，再三保證以后絕不會影響我工作，其實她現(xiàn)在隔三差五來送飯，也不過是找個借口監(jiān)視我?！?/span>

顧魏一口氣喝完手里的酒，捏扁了罐子，隨手扔進垃圾箱。

后半夜，起風(fēng)了。周放緊了緊外套，瑟縮了一下，站起身蹬蹬蹬走過去扔了牛奶盒，回過身道：“咱們也算朋友了，留個微信方便日后吐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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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你整天抱個手機跟誰聊這么嗨？”秦清實在受不了，明明是周放約她出來，現(xiàn)在倒撇下她在一邊，自己抱著個手機聊得不亦樂乎。

“怎么？就許你和小鮮肉在我面前談情說愛，我不能和朋友聊天？”周放打字的手一刻不停，嘴上也絲毫不讓人。

“我信你個鬼！笑得一臉蕩漾，我肯定這位朋友性別為男。”

“知道你還問?！爸芊捧久监凉值?，”煩人?！?/span>

“好了，不逗你了?！鼻厍宥似鹂Х让蛞豢?，“我打算和霍辰東離婚?！?/span>

周放驀地抬首，在腦子里反復(fù)過濾這句話，確信無誤后才說：”這么突然……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既然我現(xiàn)在明明白白愛的是左宇霖，何必繼續(xù)和霍辰東拖著？我和左宇霖這種關(guān)系拖得越久，我的心就越是七上八下的，總覺得再不握緊一點，就什么都得不到了?！?/span>

“知道了。那，祝你離婚順利?！弊郎系氖謾C不斷發(fā)出微信提示音，周放索性按下靜音鍵，將它反合在桌上。

秦清拿起包，掃視一遍桌面，確定沒有遺漏的物件，站起身準備離開：”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懷孕了?！?/span>

周放剛握住的手機摔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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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出梅后的第一場雨，周放是在崇州度過的。

印花布是當?shù)氐奶厣に?，靛青的底，用白將染上不同的紋飾，花鳥蟲魚各色皆有，縈繞其中的神秘與歷史，穿梭在布匹間，令人欲罷不能。

那深沉的藍，濃郁寂寥，像抹不開的濃霧，而人會心甘情愿邁入霧中，不論霧中世界是深淵、是救贖。

像顧魏一樣。

周放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著了魔一樣摸出手機給顧魏打電話：“你還在崇州嗎？我來找你好不好？”

一周前他說過要來崇州參見研討會。在這之前，兩個人已經(jīng)將近半月沒有見面，周放一直忙著秦清處理離婚的后續(xù)工作，找房子、搬家、換車、換號碼，她大有拋棄過去一切的勢頭。陪在秦清身邊，一種奇異的想念充斥在周放心頭，直到這天，理智再也無法與情感博弈。

“我想見你，顧魏。我、我……想你了……”

雨是頃刻間瓢潑而下的，生脆的雨滴顆顆打在地面，濺出一小朵白花。沒有衣料包裹的手臂隱隱作痛，周放小跑著去巷口等出租，裙擺漸漸沾濕。

穿著濕漉漉的連衣裙在酒店大堂走過，她沒有顧慮一路朝她投來的或?qū)徱暬蛞苫蟮哪抗?，亦步亦趨走向目的地?/span>

周放敲響顧魏的房間門，落下的水珠在腳邊凝成一團陰影，陷落在厚實的毯子里。

顧魏還沒定睛便已被她這副模樣嚇到，一把將她拉進屋，經(jīng)過衣柜時粗暴地拉開柜門扯下一件襯衫，推著周放進了浴室，自己很快退出來，撿起周放撒了一地的包和行李箱，移到角落靠墻放好。

正想著要不要打電話讓人送點姜茶來，浴室傳出的尖叫聲在瞬間令他驚慌失措，未及多想就幾步?jīng)_過去，按下把手將門打開。

看到周放散落一地的裙子和內(nèi)衣，顧魏停住腳步，深吸口氣，看著鏡子里茫然無措的自己自嘲地笑，恢復(fù)到冷靜克制的工作狀態(tài)問：“周放你還好嗎？是摔倒了還是？”

“你過來?！敝芊诺纳ひ魤旱煤艿?，包裹在水聲中，似有若無的嫵媚。

顧魏站在玻璃門前，看得到霧氣蒸騰中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慢慢伸出一根食指貼在玻璃上，以薄霧為紙，輕緩地書寫——

Je t'aime

Ich liebe dich

I love you

我愛你

字跡很快被抹去，只余周放一雙深邃的眼眸清晰可見，與他四目相對。

再多的語言都是多余，一切的鋪墊都作廢，因為眼神已經(jīng)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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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周放的工作室成為了兩人見面最多的地方。?

顧魏不上夜班的時候，周放會做兩份熱巧克力，和他一起選一部電影，然后披著毯子窩在沙發(fā)里看。周放總會拼命往他懷里鉆，因為她知道，電影一結(jié)束他就要回家，回那個他和妻子的家，他留在她身邊的溫暖也會隨之消失。就像午夜過后的仙度瑞拉，只能脫下水晶鞋，回到逼仄昏暗的閣樓。

她希望顧魏能有一個整晚能陪她到天亮，然而他不斷響起的來自同一個人的電話催促，和他滿含歉意的眼神，讓她不得不放他回去——這是她從另一個女人那兒偷來的時光，她如何能奢求更多？

她越是懂事，顧魏便越是歉疚，所有空閑的時間幾乎全耗在她身上。林之校回臨市娘家那天，顧魏帶周放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游樂場，陪她坐了五次過山車。

周放很開心，在游樂場恣意地玩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情緒波動過大加上疲勞，回去后她就發(fā)起低燒，弄的顧魏手忙腳亂。

給她喂完藥，顧魏在她身邊躺下，輕輕撫摸夜燈下周放沉睡的側(cè)臉。

“我愛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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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被汗?jié)竦乃吗ぴ谏砩系牟贿m感鬧醒，周放迷迷糊糊一腳踢開被子，腿砸下來碰到另一只腳才驚覺床上有人。顧魏睡覺淺，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退燒了嗎？”又閉上眼。

“退了?！敝芊判÷暤慕踝匝宰哉Z，合上眼即將陷入睡眠時手機卻響了。她不耐煩地摸到手機，剛要掛斷，就被顯示的號碼生生嚇醒。

“喂？您好……”

“是周放嗎？你是秦清的朋友對吧？”

“是的?！敝芊徘迩迳ぷ?，努力把睡意驅(qū)散，“她出什么事了嗎？”

“是這樣的，她出車禍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搶救，你是她手機里最后一個聯(lián)系對象，麻煩你通知她的家屬來醫(yī)院一趟行嗎？”

周放后背一涼，掛了電話就抓起外套披上，拿起錢包就跌跌撞撞往外跑，顧魏被這動靜吵醒，喊她都沒理會，她哆嗦的手已經(jīng)無法給自己穿上鞋子。

最后是顧魏幫她穿好鞋，帶她驅(qū)車趕往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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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放看著醫(yī)生白大褂上的斑斑血跡，眼里只有那抹血色。幾天前還張牙舞爪說要攢錢給兒子買學(xué)區(qū)房的秦清，如今卻成了醫(yī)生口中的死者。一場深夜的交通意外，就這樣把一個活得恣意暢快的生命帶走了。

周放幾步走到哭得泣不成聲的左宇霖面前，一腳接一腳踹在他小腿上：“她前幾天還好好的，怎么就出車禍了？！你在哪呢？！你在做什么！她還懷著你的孩子??！”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左宇霖一聲不吭，任由周放拿他宣泄情緒，直到她再也站不住，崩潰地跪在地上嚎啕。

顧魏把她摟在懷里，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后背，無言的安慰終于讓她平靜。

“我們回家吧?！彼弈[的雙眼有些失焦，聲音嘶啞。

周放在顧魏的攙扶下站起來，左宇霖似是回過神，仰頭支在椅背上，眼神渙散，呢喃說道：“阿芙洛狄忒并不是愛上了阿多尼斯，她愛的是那個和阿多尼斯在一起后煥發(fā)生機的自己，她要永遠做一束嬌嫩的玫瑰，她愛的只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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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連續(xù)預(yù)警的臺風(fēng)如期而至。

兩個人一起躺在被窩里，四肢交纏，喁喁私語。周放的后背貼著顧魏溫暖的胸膛，窗外狂風(fēng)肆虐，玻璃窗上是兩人一同用黃色封箱膠貼的“米”字，在晨光下泛起微弱的反光，忽閃忽止。周放已經(jīng)昏昏欲睡。

她握住顧魏的手，越纏越緊，緊到他忍不住皺眉，但還是反握住她。她問，語調(diào)平靜，手卻不住發(fā)抖：“秦清死了……我們最后也會這樣嗎？”

顧魏轉(zhuǎn)過周放的肩膀，將她摟在懷里，貼近她耳旁一遍遍保證：“不會的。我們不會的……“

但命運從不向世人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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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臺風(fēng)帶來的水汽連日盤桓在上空，呼嘯的風(fēng)卷著雨滴拍在窗上，埋頭于設(shè)計稿中的周放已經(jīng)置若罔聞，連大門被鑰匙打開的聲音也沒注意。

人走到她跟前，她猝然驚醒，猛地頓住筆。

“你……來這做什么？”?

宋凜拿出一沓文件，放到她面前的桌上：“這是離婚協(xié)議和財產(chǎn)分割證明，你看看吧，沒有任何不利于你的條款?！?/span>

“你什么意思？”封面上抬頭扎眼得很，周放隨手翻了幾頁，密密麻麻的字令她眼花繚亂。

“意思是我受夠這樣的婚姻了?！?/span>

“是令曦吧。”周放從筆筒里拿出一支鋼筆，旋開筆蓋檢查墨水。

“是?！彼蝿C猶豫了一會還是承認，“還有三個月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得讓他們名正言順?！?/span>

“你可真是王八蛋?！敝芊艙]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宋凜拿起那沓文件檢查，確認無誤后塞進公文包，語氣平淡回擊：“我看是彼此彼此，你和那個醫(yī)生……”

“不勞你費心，趕緊滾吧?！敝芊烹S手拿起幾張畫稿，一副送客的模樣。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他的背景我查過，身家清白，為人磊落，你要是下決心了，就該讓他也趕緊和過去斷了，拖下去對誰都不好?！?/span>

“宋凜，幾時輪到你來當我的老師。你自己不也是孩子都快出世了，才來找我這個過去一刀兩斷？”

?宋凜嘆了口氣，在感情里他也是個懦弱的失敗者，哪來的資格勸她。他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放在桌上推給周放，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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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晚上的風(fēng)更大了些，震耳欲聾的雷聲和刺破夜空的閃電配合著雨勢，像是一組交響樂。

周放輾轉(zhuǎn)反側(cè)，胸口總感覺憋著一股郁氣，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纏繞在心頭一觸即發(fā)，想去深究時又轉(zhuǎn)瞬即逝。

蹉跎大半宿，到鬧鐘響起時周放還是睡意濃重，想著顧魏要到交班時間了，才渾渾噩噩從床上爬起來做早飯。

咬著片吐司倒牛奶時，已經(jīng)快九點，以往早就回來的顧魏還不見人影。周放盯著墻上時鐘一分一秒過去，心底的不安一點一點升騰起來。

她打電話給他，呼叫聲響到快要轉(zhuǎn)忙音，顧魏終于接聽。

“你怎么還不回來？”

“我……你別等了，出了點事。”顧魏的聲音暗啞，甚至還有幾分哽咽。

“你怎么了？”周放心口惴惴，不敢大聲問他。

“林之校昨晚……割腕了，她覺得我要放棄她了……”

顧魏又說了什么，周放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女人的直覺有多可怕？她的不安和她的疑心，都不是無端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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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放站在病房外，一身黑色的行頭讓她消瘦的背影像一個無處可歸的鬼魂。門半掩著，可以看到靠窗那張病床，林之校齊肩的短發(fā)暗淡枯黃，散落在枕頭上，骨瘦如柴的手臂枷鎖般纏在顧魏前臂上，面無血色的臉上兩只眼睛快要從眼眶里跳出來，她眼神里的渴求與執(zhí)著，令人膽顫。

“我愛你，你不許離開我?！彼龤馊粲谓z說道。

過了好一會，周放以為她是不是睡著了，顧魏的聲音終于響起：“好?！?/span>

一個字，如銳利的刀鋒剖開周放的心臟，那樣刺骨的疼痛，卻又病態(tài)地如釋重負。她不想哭，是眼淚自以為是，算錯時間流下。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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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飄窗前蜷縮了一晚上，周放哆嗦著坐到桌前，提筆寫著什么。一張又一張紙扔進了紙簍，晨光熹微之時，她把信封放在餐桌上，用一盆銀蓮壓著，迎著初升的朝陽，鎖上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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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顧魏：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達目的地了。我不會告訴你我去了哪里，你也不用費心來找我。

那天早上你沒有回來，接到你的電話后，我去了醫(yī)院。我看到你染了血的白大褂和她面容蒼白緊握著你的手的樣子，這樣極端的愛你無力承受我也無法阻攔。我沒有后悔過和你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你愛我。但是我已經(jīng)分不清這種愛是純粹的出于兩個人的愛慕還是因為我們被困于生命的枯井中而急于給自己找一個出口。

走之前我去看秦清了，左宇霖也在那里，我和他聊了一會，發(fā)現(xiàn)他心里的痛苦其實不比我少，我失去了一個朋友，他失去了一個愛人和一個孩子。他坐在墓碑前跟我說：我和秦清，以前確實很開心，明明是那么短暫的相聚，還要擔驚受怕會不會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這場隱秘的不倫……可是有時候我會覺得，秦清不是愛我，她是把我當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所有的活力都因為困在一場不甘心的婚姻中耗盡了，如果不找點什么寄托，她會就此枯萎。

阿芙洛狄忒赫菲斯托斯的婚姻于她就是囚籠，她不情愿做一只囚鳥，所以玫瑰伸出枝欄，渴求露水滋養(yǎng)，與阿瑞斯糾纏，追求年輕的阿多尼斯。

我想了好幾天也沒有想明白，這樣自私的愛究竟能不能稱之為愛，但我的開始確實也和他們一樣不堪。我也不希望我們最后也變成那樣，所以我逃跑了。你再怎么生氣也沒關(guān)系，恨我也沒關(guān)系。

也許哪一天，銀蓮開花的時候，我們還能再見。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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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風(fēng)簌簌吹進窗臺，孤零零一盆銀蓮柔軟的白色花瓣瑟瑟顫抖，無助地等著一個不知何時歸家的人為它遮風(fēng)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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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