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霍爾特】Le Diable de Dartmoor (4)

維西娜,可怕的女巫
晚上八點鐘左右,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和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一起,坐在“紅獅子”旅店里吃晚飯。旅店的老板喬治·克勞福特建議他們坐到后廳去——那里相對安靜一些,但是,赫斯特警官很有禮貌地拒絕了。他們來這里不光是為了安靜地品嘗美食,還要兼顧工作,“體驗一下溫度”——這是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的說法。
他們想要見幾個人,大家都說,他們必然會出現(xiàn)在“紅獅子”旅店里。這其中包括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還有巴斯勒·霍肯斯。
于是,兩位偵探選擇了大廳的一個角落坐下,兩個人相中了離吧臺最遠的桌子。當他們走進大廳的時候,食客們交談的聲音,都放低了一些,而且,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用好奇——甚至是警惕——的目光,暗中打量著這兩個陌生人。
不過,他們不久之后,就把這兩個人歸入了“普通人”的類型,因為他們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啤酒——速度遠比斯文人要快,更不要說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驚人胃口了。在這些喝酒的客人們看來,這些倫敦來的人和本地人,根本沒有什么不同,不值得他們特別關注。
“我很不滿意這個案子的進展。”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已經(jīng)低聲抱怨了很多次,“我現(xiàn)在明白,這位老板閃爍其詞的原因了。我本來應該察覺到其中的陰謀。老天爺!……他是怎么說的?‘我親愛的阿徹巴爾德,您會發(fā)現(xiàn),達特穆爾的清新空氣,特別有益于健康!’他要去休假了,卻沒忘了給我安排難辦的差使,他才不會關心我的健康……除非他手上有特別難辦的案子?!?/p>
阿蘭德·圖威斯特瀏覽著對面墻壁上一大排相框,他點上了煙斗,然后才回答說:“要我說,您的老板知人善用?!?/p>
“去你的吧,博士,我求您了!……”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連連搖頭,苦笑著說,“您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千萬別!……”
“我覺得,今天晚上,您的情緒很緊張,我的朋友……”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微笑著說。
“緊張!您還無動于衷?我們已經(jīng)盤問了過半的證人,但是毫無收獲?!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儆魫灥剡B連搖頭,“正好相反,案子變得越來越復雜了,我們現(xiàn)在面臨一個新的難題——這個案子中的因素,實際上已經(jīng)排除了演員意外墜樓的可能性!我今天向韋斯頓上校詢問過,他對于案子的看法,我現(xiàn)在明白,他為什么吞吞吐吐了。糟糕,這個案子的趨勢,實在是糟糕,我有一種預感:后面還會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瞧,真是古怪……”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突然指著墻壁說。在那一大排照片當中,竟然有一個位置是空的。
“我敢保證,不久之前那里還有一張照片?!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笑著說,“比較一下那里壁板的色澤,和其他地方的色澤……”
“您沒有說錯?!币粋€洪亮的聲音說,“那里原來確實有一張照片,上個星期六還在?!?/p>
兩位偵探有些吃驚,他們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喬治·克勞福特。喬治把兩杯透明的白蘭地,放到了他們的桌子上。
“那是一張我和我的妻子,都很珍視的照片。不過,我知道是誰拿走了照片——八成是星期六晚上,坐在這張桌子旁邊的某個人。嗯,就是那個死去的演員,和您想要認識的幾個人?!?/p>
“那天晚上,他們就是在這張桌子喝……他們在這兒坐著?”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他們喝得酩酊大醉,您完全可以這么說。而且,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托馬斯醫(yī)生醉成那樣,我被迫送他回家。沒錯,他們都喝暈了。就因為這個原因,我不能責怪他們——我是說責怪那個拿走照片的人。”喬治·克勞福德?lián)u頭笑著說,“我覺得是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因為他們剛剛坐下之后不久,維克多就說那張照片是他的。他當時已經(jīng)有點兒醉意了,您明白了嗎?我直截了當?shù)卣f他搞錯了,但是,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固執(zhí)己見。我們?yōu)榱诉@個東西,還爭論了幾句……最后他承認,那可能不是他的照片,他家里的完全相同的照片,可能是用同一張底片沖洗出來的。不管怎么說,我聽到他們在討論那張照片,所以,肯定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人,拿走了照片。第二天早上,我的妻子就發(fā)現(xiàn)照片不見了。正好,斯特維爾先生和巴斯勒來了……”
經(jīng)過介紹之后,兩位新的顧客落座了。旅店老板毫不遲疑地說起了照片的問題。
“喬治?!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盡力克制著情緒,“看在老天爺?shù)姆謨荷?,別為了這點兒小事兒糾纏不休!……我們已經(jīng)說過了,我們沒有拿您的照片,巴斯勒、托馬斯,還有我都說過了。”
“那么,就是那個演員或者是演員的朋友……”
“我想不會吧?!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搖頭回答著,“另外,我記得在我們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我把照片放回了原處。我真不明白……”
“您知道我和艾麗斯,都很珍視那張照片,因為……”
“喬治,我可以把我那張給您。我保證!……我說過了,我的那張和您的那張一模一樣……”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大大咧咧地說,“好了,喬治,行行好,別嘟嘟囔嚷的,趕緊給我們送幾杯啤酒來?!?/p>
等旅店的老板端來了啤酒,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就向兩位偵探,介紹了他們和演員相識的過程。
在上個星期五,斯特維爾教授、巴斯勒和格蘭特醫(yī)生,就在這里喝酒,他們遇到了來喝酒的尼蓋勒·芒松——旅店是結(jié)交朋友的最佳場所。他們一見如故,并且約好了第二天晚上再見面,以便增進感情。斯特維爾教授剛要詳細地介紹,星期六晚上的過程,卻被赫斯特警官打斷了。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說,重要的是確認他們在此之前,沒有見過尼蓋勒·芒松,接著,警官又要求他們,分別介紹案發(fā)時看到的情況。巴斯勒·霍肯斯看了教授一眼。得到首肯之后,他開始了敘述。
巴斯勒·霍肯斯的敘述對于偵探們,并沒有太大的幫助,因為在墜樓的時候,巴斯勒并沒有看到現(xiàn)場的情況。在聽到驚叫的時候,他離莊園還有大概二十米遠。
“芒松先生也邀請了您,下午去莊園做客?”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問道。
巴斯勒·霍肯斯用手捋著亂蓬蓬的頭發(fā),似乎是要把頭發(fā)弄順。
“是的。幸好斯特維爾先生在星期天的上午提醒了我。否則的話,我十有八九會忘記這回事。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斯特維爾先生,不是因為他的善意……”
“巴斯勒,別說這些?!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輕輕地咳嗽了幾聲,“你還是照實回答警官的問題吧。”
“從村子走到莊園的過程中,您沒有遇到其他人嗎?”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又問。
“在路上的時候,我偶爾能夠看到斯特維爾先生的背影。”巴斯勒·霍肯斯點頭回答,“他走在我的前面,不過有一定的距離……”
“其他人呢?”
這個問題,似乎讓巴斯勒·霍肯斯感到很吃驚。他猶豫了片刻,然后又轉(zhuǎn)頭看著斯特維爾教授。
“你怎么了,巴斯勒?”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問道,“你為什么不回答警官的問題?”
“好的……我當然會回答……”巴斯勒·霍肯斯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其實,我看到了戴維德。他出現(xiàn)在靠近莊園的一條小路上……”
“戴維德?……”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干巴巴地問,“戴維德是誰?”
“是一個牧羊人?!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替巴斯勒回答,“一個年輕人,而且很粗野。全名是戴維德·里恩德,他喜歡隨心所欲地四處閑逛,不分時間和地點。他在那里出現(xiàn),并不能說明什么……”
“我感到有些疑惑?!卑退估铡せ艨纤雇笛劭粗渌麕讉€人,“星期六的晚上,我曾經(jīng)瞥見他。戴維德·里恩德當時怒氣沖沖地,正瞪著我們這一桌人。我覺得很奇怪,仔細觀察之后,我發(fā)現(xiàn)他實際上是朝尼蓋勒·芒松先生怒目而視。他的眼神很輕蔑……斯特維爾先生,您沒有注意到嗎?”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清了清噪子,似乎有些不自在。
“我注意到了……戴維德·里恩德當時的表現(xiàn),并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看到他起身離開的時候,朝地上吐唾沫——朝著我們的方向,他還嘟嘟嚷嚷地說了些什么。盡管如此,偵探先生們,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太在意這種細節(jié)。我剛才說過了,那個孩子并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他在喝過酒之后,往往會胡思亂想,很可能對任何陌生人做出無禮的舉動……”
“不管怎么樣,我們都會找機會問一問這個年輕人?!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僭谛”咀由献隽斯P記,“很好,現(xiàn)在我們洗耳恭聽您的證詞,斯特維爾先生。”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的證詞非常準確,也沒有任何離題的廢話。赫斯特警官在心中暗暗地贊嘆,覺得應當把教授的證詞謄錄出來,作為教導其他證人的范本。
“……下午三點剛過的時候,我走到了斯泰瑞爾斯莊園的圍墻邊。在那個位置上,我只能看到莊園的房頂。不過環(huán)繞柵欄的樹叢,會時不時地露出一絲縫隙,我能夠偶爾看到房子的全貌。所以在某一個瞬間,我看到有人坐在了窗臺上?!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娓娓地訴說了起來,“那條小路距離那幢出事的房子,不過六十多米遠,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所以我能夠毫不困難地分辨出那是房子的主人。我走上了穿過草坪的小路,同時心里在琢磨,尼蓋勒·芒松做出這個動作的含義。接著,我看到窗戶下面的小路上,就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我當時并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但是,她手上舉著的照相機,讓我明白了芒松先生的意圖。悲劇發(fā)生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到了小路的中央,距離女演員有大概三十米遠近,距離死者的遠近也差不多。在我和他們之間的草地上,種植著非常繁茂的杜鵑花,所以,我的視線時常受到妨礙,無法保證清楚地看到現(xiàn)場的情況。另外,我當時并沒有留心觀察尼蓋勒·芒松,因為他好像并沒有看到我。他很可能沒有注意到我,因為他正忙著朝女演員……不對,是朝著鏡頭微笑。另外,我在夯土地上走動的腳步聲很輕。
“不過,當尼蓋勒·芒松先生從窗戶里,探出身子的時候,我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影子。在這種時候,腦子的反應速度很快,大概就四分之一秒的時間。我立刻抬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尼蓋勒——就在一根樹枝的上方。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他懸在半空中,張大了嘴巴,眼神驚恐,兩手前伸,拼命地想要保持平衡。我并沒有看到,他將要掉下來的那一瞬間——不過,我再強調(diào)一遍,他掉出來的時候,姿態(tài)完全不符合意外事故的假設。他的樣子像是被人推了下來,而且,我可以發(fā)誓,當時他的身后沒有人,至少在窗框的范圍里,看不到有形的人影。
“我立刻跑過了草地,只用了五、六秒鐘,就跑過了三十米的距離。年輕的女孩兒開始尖叫,兩手抱著頭,她的面前就是尼蓋勒的尸體,摔得骨斷筋折。被她扔掉的照相機,就摔在了他們之間的地面上,顯然也無法‘工作’了。這種對比太過殘酷了,但是,當時在我的腦子里,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了這種念頭,使得我面前的景象更加恐怖。在樓上的窗戶里,出現(xiàn)了另一個女人,也在尖叫……唉,我說這些有什么意義。”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顯然認為,這些敘述很有意義,他又詳細地詢問了悲劇發(fā)生之后的混亂情況。不過,他所得到的信息,對于隨后的調(diào)查工作,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幫助。最后,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又開始詢問馬德琳娜·霍勒的神秘死亡事件。
“……我們從海倫·芒松太太那里,聽到了這個故事,就在不到兩個小時之前?!焙账固鼐俸喍痰財⑹隽艘槐樗牭降墓适?。
“警官先生,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個故事。之前居然沒有人告訴您,真是奇怪?!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若有所思地咬著剛剛摘下的眼鏡的一條鏡腿兒。
“您好像話里有話……”
“是的,我覺得這非常奇怪。有人緊急地把您派來,協(xié)助本地的警方,但是,他們居然沒有提到馬德琳娜·霍勒——那件事情和尼蓋勒·芒松的案子,似乎有些聯(lián)系?!?/p>
“我們今天下午,見到了韋斯頓上?!,F(xiàn)在想起來,他的態(tài)度非常保守、含糊、有點兒……”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遲疑了片刻,忽然搖了搖頭,“算了,我們明天還會見到他。在此之前,您能否介紹一些,關于馬德琳娜·霍勒神秘死亡事件的情況?”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不慌不忙地點燃了一支雪茄。
“很自然,驗尸官的報告說是死于意外事故,不過所有的人都知道,其實不是那么回事。我要強調(diào)一點:案發(fā)之后,在走廊上找到的指環(huán),就是愛德華爵士的,他在前一天晚上,從一個首飾盒里,拿出了一些珠寶,準備拿到珠寶匠那里清洗,結(jié)果丟了一個戒指。這是愛德華爵士自己的說法。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套在哪個手指上,那枚戒指都不可能,讓戴戒指的人隱身。據(jù)我所知,有很多人都徒勞地嘗試過。”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說到這里,兩眼注視著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自從發(fā)生這件悲劇之后,愛德華爵士就一蹶不振。他在莊園里過上了隱居的生活,而且,他的頭腦很快就開始不管用了。不過他很長壽,居然死在了兩個孩子的后面。他的兒子阿瑟死在了南非;他的女兒瑟利亞,死于一起鐵路事故,比阿瑟要早很多年?!?/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點了點頭,然后又問:“我不明白的是,那個指環(huán)的故事,以及指環(huán)和女巫之間的關系……還有,馬德琳娜·霍勒到底為什么,會被指責是一個女巫?”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僅僅是因為人們認為,她的行為不檢點,并因此懷疑,她用了什么法子,引誘一個剛剛喪妻的鰥夫。至于指環(huán)和女巫……”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微微一笑,“我明白,您不是本地人,否則您不可能不知道,女巫維西娜的故事……”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皺著眉頭,滿臉狐疑之色;但是,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明亮的眼睛里,閃過了好奇的光芒。
“別擔心,這只是一段傳奇故事?!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沉著地宣布說。他朝著吧臺的方向喊了一句,“嘿,喬治,給我們再來一輪啤酒……女巫維西娜是……正好,巴斯勒,鑒于你今天晚上少言寡語,就由你來向兩位偵探先生,介紹一下女巫維西娜的生平和逸事吧?!?/p>
巴斯勒·霍肯斯無精打采地開始敘述,而且胡亂地打著手勢。
“維西娜是達特穆爾地區(qū),長得最丑陋的女巫。她的相貌……滿臉的皺紋,就像核桃殼一樣,而且布滿了膿包和瘤子,她的頭發(fā)像稻草,長長的鷹勾鼻子,牙齒發(fā)綠,滿嘴惡臭……她……”
“非常精彩的描述,巴斯勒!……”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用高傲而寬容的語氣,打斷了巴斯勒·霍肯斯的敘述,“最讓人恐懼的是,維西娜的言行的惡毒程度,超過了她的丑陋!……她選擇住在這里最高的巖石山上——那里距離這里不遠,就在通向塔維斯托克的路旁。在她的住所附近有一個泥潭——那是一個非常深的泥潭,能夠吞沒不幸掉進去的任何東西……而且,掉進去的人并末一定是因為意外——因為,女巫維西娜就守在旁邊!
“只要有行人經(jīng)過那里,她就會召喚魔法,在周圍形成厚厚的迷霧。行人必然會在霧氣中迷失方向,會走到泥潭的旁邊;女巫維西娜就在那里等著,只要輕輕地一推,那個人就掉下泥潭里去了。荒原上的居民長久以來,都無法對抗女巫的魔法,他們都盡可能地,避開了那條路,遠離那個可怕的陷阱。終于有一天,他們看到了一線希望,有了擺脫噩夢的機會: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出現(xiàn)了,他曾經(jīng)有恩于小精靈,并因此得到了一枚魔法戒指,只要把戒指套在手指上,他就能夠隱身。聽到女巫維西娜的故事之后,那個年輕人立刻前去鏟除邪惡的女巫。
“看到年輕人接近之后,女巫維西娜就用濃霧把他包裹了起來。年輕人悄悄地把指環(huán)戴到了手指上,他敏捷地避開了致命的泥潭,開始攀登陸峭的巖石山。他悄悄地爬上了山頂,來到了維西娜的身后。維西娜仍然在盯著剛才年輕人消失的地方。年輕人猛地一推,就把女巫推下了山崖;他的動作很猛,維西娜沒有來得及跨上她的魔法掃帚,于是她就摔在了山崖下面?!?/p>
“我有些明白了?!卑匕蜖柕隆ず账固氐哪樕?,突然露出了一個愉快的笑容,就像一個剛剛聽到了,引人入勝的故事的孩子。
“在我們的國家——英國各處,都流傳有各種各樣的傳奇故事?!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評論說,“不過,如果我們進行一項評選,按照傳說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來評選各個郡的民間傳說,我相信奪冠的一定是德文郡。我們剛才聽到的,就是一個民間傳說,對嗎,維克多·斯特維爾先生?”
“當然了。”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點頭笑道,“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維西娜……”
“不,我說的并不是維西娜,而是隱身人——就是大家懷疑,在斯泰瑞爾斯莊園里,出沒的隱身人。他惡意地謀殺了馬德琳娜·霍勒和尼蓋勒·芒松,從背后把他們推了下去?!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從夾鼻眼鏡的鏡片上方盯著教授,“您真的認為,這里有一個隱身人?”
這時候,“紅獅子”旅店的主人——喬治·克勞福特走了過來,喬治身后跟著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醫(yī)生和藹地微笑著,向兩位偵探打招呼,然后也坐了下來。他剛一坐好,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就大聲地請求醫(yī)生,就隱身人發(fā)表一下看法。
上了年紀的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顯得很是窘迫,他用困惑的目光,看了一圈桌邊的聽眾,然后,他用微弱的聲音說:“盡管不喜歡作這種評論,但我個人覺得,沒有什么懷疑的余地。上個世紀末是愛德華爵士的第二任妻子,幾年前是三個年輕的女孩子,現(xiàn)在又是年輕的演員……”
“什么,三個年輕的女孩兒!……”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突然詫異地嚷了起來,他的聲音如此響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們在說什么?”
“我是說死去的三個女孩子……”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點頭微笑著說。
“什么,有三個死去的女孩子?他們是怎么死的?”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用蒼白的語調(diào)問道。他連續(xù)整了兩次頭發(fā),想要把那縷不聽話的頭發(fā),放回他紫紅色的頭顱上,但是沒有成功。
“噢,天哪!……你可千萬別跟我說,她們也是被看不見的人推了下去!……”

第一條線索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講述了艾莉莎·郭德、康斯坦斯·肯特和艾妮·克魯克三個少女,先后凄慘的連續(xù)失蹤事件。他說完之后,坐在桌子邊上的幾個人,瞬間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只剩下周圍嘈雜的談話聲。
在聽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敘述的過程中,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一直保持著冷靜,穩(wěn)穩(wěn)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兩只手交疊在胸前,時不時地吸兩口他的煙斗。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那原本紅潤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起來,最后竟然變成了慘白的顏色。他的目光驚恐不已,呆呆地瞪著斯特維爾教授。
幾秒鐘之后,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終于能夠開口說話了:“三個受害者被隱形的東西……在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還有神秘的紙牌……一匹紅色的馬沖上了天空,馬上還有一個無頭騎士。天哪,再這么下去,我就會退回到童年時代,會相信大灰狼的故事!……”
“這么說來,韋斯頓上校也只字未提,那三個年輕女孩兒的故事?”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問道。
“不,沒有?!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購娙讨瓪猓驳鼗卮鸬?,“沒有,他什么都沒有告訴我們。不過,他明天就會和盤托出的,我向你們保證!……順便說一句,需要向我解釋一下,這種悶聲不響的做法的人,并不止他一個家伙?,F(xiàn)在……”赫斯特警官倏地轉(zhuǎn)過頭去,惡狠狠地盯著巴斯勒·霍肯斯,一音一頓地問他,“一匹馬上有一個無頭騎士,然后馬騰空而起,您確定你看到這些東西了?”
“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天晚上,我喝酒喝得有點兒多,這我承認?!卑退估铡せ艨纤裹c了點頭,語氣強硬而肯定,“但是,我不會改變說法,我確實看到一匹白馬從我面前經(jīng)過,馬上面有一個騎士,那個騎士穿著一件披風或者大衣,而且他沒有腦袋。那匹馬飛奔而過,在逐漸遠去的過程中,它逐漸升高,等我看到它飛上天空的時候,它的位置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中風了。他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便冷靜下來。他艱難地忍住了,想要發(fā)出感慨的沖動。
“您看到無頭騎士的時間,是在第一個受害者艾莉莎·郭德失蹤的前一天晚上?”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開口了,他朝巴斯勒·霍肯斯冷靜地問道。
“是的?!卑退估铡せ艨纤裹c了點頭,“在三天之后,我們在溪流里找到了她的尸體?!?/p>
“那么,您是在哪兒看到那個神秘的騎士的?”
“關于這一點,我真的記不清楚了?!卑退估铡せ艨纤箵u頭苦笑著說,“我的意思是說,我不記得我那天晚上,究竟去過哪兒……”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又轉(zhuǎn)向了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
“斯特維爾先生,您剛才詳細地介紹了情況,但是,您沒有透露您的看法……”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迅速地瞥了一眼巴斯勒·霍肯斯,然后聳了一下肩膀開了口。
“我覺得你那天,確實喝得太多了,巴斯勒。升上天空的白馬……不,我無法相信?!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搖頭苦笑著說,“我知道你不會撤謊,巴斯勒,我從來都不會懷疑你的誠實。你那天晚上,可能真的看到了一匹馬,我相信這一點;但是,馬會逐漸升上天空……肯定是你的頭腦發(fā)暈之后,所產(chǎn)生的幻覺?!?/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用拳頭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大聲地吼叫著:“見鬼,真是見鬼!……是我一個人發(fā)瘋了,還是這里所有的人,現(xiàn)在都喪失了理智!……”警官憤怒地說,“不管多么荒謬,隱身人的故事當中,還多少有一些邏輯性!可是你們說的紙牌和無頭騎士,還有突然長出翅膀的白馬……天哪,這些東西都毫無關聯(lián),也完全不符合邏輯!……”
“不,警官先生,在這一點上,您想錯了?!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作出了回應。他拿出了一支香煙,看了看,然后才點燃,抽了一口之后,斯特維爾教授開口說道,“在騰空而起的白馬和紙牌之間,的確有很直接的聯(lián)系?!?/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呆若木雞了。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一聽這話,趕緊用略帶狡黠的語氣問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白馬和紙牌背后,應該還有另外一段傳奇的故事?”
“您沒有猜錯,而且,那還是本地區(qū)最出名的故事之一。”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笑著點了點頭,“故事中有一個倒霉的男主角,叫做簡·雷諾爾多。他是一個壞孩子,他把靈魂賣給了惡魔。他難道不知道撒旦討厭被欺騙?不管前因后果如何,雷諾爾多最終付出了性命。距離這里大概二十英里遠的地方,在荒原高地上,有一座圣潘內(nèi)哈教堂。在一六三八年十月的一個晚上——確切地說,應該是二十一日的晚上,牧師正在喋喋不休地說教的時候,簡·雷諾爾多就混在教眾當中。他昏昏欲睡,手上拿著一盒紙牌。突然,驚天動地的雷聲響了起來,晃動了教堂的穹頂,耀眼的閃電也照亮了教堂。雷電越來越猛烈,最后撒旦出現(xiàn)了,他穿著一件紅色的披風,騎著一匹馬。撒旦把馬拴到了教堂的尖頂上,他揪住了簡·雷諾爾多的脖領子,把他扔到了紅色的坐騎上面,然后就突然消失了——就像他出現(xiàn)時一樣迅捷,只留下了一股硫磺的味道。在附近旅店旁邊的地面上,人們發(fā)現(xiàn)了四張簡的紙牌。紙牌組成了特殊的形狀,每張紙牌都分別代表一種花色——我們把那叫做‘惡魔的紙牌’。因為受到當晚的暴風雨影響,教堂受到了嚴重的損壞。四個人被墜落的石塊砸死了,還有很多人受了傷。這是一段真實的災難,被記載在荒原高地的教堂的墻壁上。
“至于無頭騎士的傳說,這種故事頻繁出現(xiàn)在,達爾穆爾平原的傳說當中。我現(xiàn)在想不起來具體的例子,不過,我需要補充一點:在很多故事當中,馬匹都沒有頭?!?/p>
“我受不了了,再這么繼續(xù)下去,我的頭也要丟了?!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汆止局KF(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理會,搭在額頭上的那縷頭發(fā)了。
“斯特維爾先生,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您認為村子里的三個女孩子,都出于某種原因,把靈魂賣給了惡魔??墒牵齻冊谀承┦虑樯?,違背了惡魔的意愿。于是,撒旦便懲罰了她們——把她們從高崖上推了下去,并且在她們的身后,還扔下了幾張紙牌。”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微笑著點頭問道,“撒旦一直用這種方法來表明身份,并且向他的追隨者發(fā)出警告,讓那些異想天開地企圖欺騙他的人,知道那樣做的后果,是這樣嗎?”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然后開口說道:“您所說的這些話,聽上去都相當荒謬,我很想揭穿其中的真相,僅此而已?!?/p>
“可是,斯特維爾先生。”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不依不饒地追問,“對于這些事情,您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沉默了片刻,終于給出了回復。
“在第三個年輕女孩兒死去之后,我的妻子提出了一種假定;后來多數(shù)村民,也同意這種假設——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緩緩地開口說道,“盡管這種假設,無法解釋所有的秘密,在我看來,它已經(jīng)足夠可靠了,更何況事實都支持這種假設。好吧,我來介紹一下這種假設?!?/p>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點了點頭,一邊做出手勢,請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盡管往下說。
“就像我已經(jīng)介紹過的,在每一起悲劇之前不久,受害者都會表現(xiàn)得興高釆烈,神采飛揚,就好像是剛剛陷入愛河的女孩子。在這三個案子當中,根據(jù)多數(shù)證人的說法,被害的女孩兒們都走向了許愿崖,她們的身邊——或者是看起來——似乎還有人相伴??紤]到時間和地點,陪伴她們的肯定是她們的男朋友,在三個少女墜崖的那個年紀,找一個男朋友,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是,在這三個案子當中,男朋友都沒有現(xiàn)身,甚至沒有為女孩子的失蹤而感到焦慮。最后,這些女孩子們都先后死了,他還不出現(xiàn),這就太奇怪了!……由此推斷,我們不難猜測,這三個女孩子的男朋友,應該都是同一個人……連續(xù)三年,他結(jié)交了三個‘女朋友’,而且,她們都意外地摔斷了脖子……這也太出格了,于是大家逐漸認定,是一個兇手在三年中連續(xù)作案。一個瘋狂的、富有魅力的、惡魔一樣的兇手,冷酷地謀劃并實施了三起謀殺……而且,各種跡象都表明:兇手就住在這個村子里——或者是附近的區(qū)域。
“問題是:我們一直無法確定。誰是這位具有致命魅力的羅密歐?……村子里出現(xiàn)了各種相互矛盾的說法,各種流言飛語漫天亂飛。我們聽到過各種,極盡荒唐的猜測,村子里的生性活潑的年輕人,多數(shù)都輪番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懷疑。年輕人……還有不那么年輕的人。但是,這種秘密的調(diào)查工作,做起來相當困難,尤其是針對前兩個受害者的調(diào)查。您明白嗎?在艾莉莎·郭德摔死的時候,人們并沒有太多地考慮,她被謀殺的可能性。第二年,康斯坦斯·肯特死的時候,有人開始暗中懷疑,她是被人給謀殺了,但是,也沒有誰公開地提出質(zhì)疑。等到輪到艾妮·克魯克死的時候,那位愛慕者自然是加倍地小心,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問題了?!?/p>
“你快別開玩笑了,根本不是什么愛慕者?!蓖旭R斯·格蘭特醫(yī)生義憤填膺地接口說道,“應該說是惡魔的親信,撒旦的走狗!……”
“沒錯,撒旦的走狗?!卑退估铡せ艨纤闺S聲附和著,而且,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怒火,不像年邁的醫(yī)生那樣目光平和。
“在我看來,這很符合邏輯?!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俚靡獾匦颊f,“可是,哎呀!……這些討論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轉(zhuǎn)臉朝向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親愛的教授,剛才您敘述案情的時候,我立刻就想到了,瘋狂的‘誘騙者’的這種可能性。但是,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如何隱身!……既然這么多證人,都可以作證,那么,兇手竟然能夠在人前隱身,這就是一件事實!……我記得第二個受害者,是獨自出現(xiàn)在懸崖的邊緣上,然后有人看到,她被推了下去!……當時并不只是一個證人,看到了那一幕慘劇,而是兩個證人!……那是兩個年輕人,對嗎?”
“確實如此,兩個青年?!本S克多·斯特維爾教授點頭回答說,“約翰和白蒂,他們早就結(jié)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shù)攱屃恕!?/p>
“另外,有人看到康斯坦斯·肯特走上了通向懸崖的小路,她在一棵樹旁邊停了下來,和某個人說話,但是她的身邊,當時沒有任何人!至于最后一個受害者……”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說到這里,轉(zhuǎn)向了巴斯勒·霍肯斯,對他說道,“還是您,是您親眼目睹艾妮·布魯克走向許愿崖?!?/p>
巴斯勒·霍肯斯傷心地點了一下頭,然后開始盡可能詳細地,敘述他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況。
“……艾妮·布魯克看起來很開心,好像在和人交談,但實際上,那里只有艾妮一個人,在獨自行走……正在順著小路走向許愿崖?!卑退估铡せ艨纤鼓抗饪斩吹亻_了腔,“當我意識到,艾妮·布魯克小姐所面臨的危險之后,我曾經(jīng)嘗試過要警告她,但是,我的嗓子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有可能是因為太激動、太驚慌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喝多了——估計第二種可能性更大……”巴斯勒·霍肯斯遺憾地長嘆一聲,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管怎么說,我無法忘記那一幕:在月光下,一個興高釆烈的小姑娘,背對著我逐漸遠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走向龍?zhí)痘⒀ā以谝慌詿o能為力。”
巴斯勒·霍肯斯一邊說著,一邊無奈地搓著手。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狂躁地撓著后脖頸子,顯得很氣惱。
“老天爺,這完全違背常識。請哪位能夠告訴我,這三起年輕女孩兒死亡的案件,和五十多年前的馬德琳娜·霍勒案有什么關系?”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搖頭晃腦,激動不已地喘息著,“再說,這三起事件和尼蓋勒·芒松墜樓的案子,又有什么關系……真是發(fā)瘋了,我們要尋找的兇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家伙?!……”
“一個異常邪惡的罪犯……”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低聲說,“這毫無疑問?!?/p>
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和巴斯勒·霍肯斯,都鄭重地點頭表示贊同。
“維克多·斯特維爾先生。”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突然開口發(fā)問了,“您能否把剛才,你所敘述的內(nèi)容寫下來?另外,請你再加上那段時期,村子里發(fā)生的各種事情——不管是重要的,還是看起來好像平常的事情?!?/p>
“沒有問題!……”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兩手一拍,笑著點了點頭,顯得十分輕松的樣子,“而且,我根本用不著費力,因為我當時,就為了這個目的,專門記了筆記。您可以隨時到我家里,來取那份記錄。您明天來吧,就在下午茶的時間,好嗎?”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接受了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的邀請,并提前感謝斯特維爾教授的筆記,可能給調(diào)查工作帶來的幫助。
接著,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又向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詳細詢問了尼蓋勒·芒松墜樓的情況。
“……沒有,我并沒有感覺到有風吹過,至少我沒有這種印象。因為我的扶手椅的方向問題,演員并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我并沒有朝他的方向看過去,不過,我能夠感覺到他的身影?!蓖旭R斯·格蘭特醫(yī)生仔細回憶著回答道,“不管怎么說,我都非??隙ㄒ稽c:在尼蓋勒·芒松先生墜落的那一刻,并沒有任何人接近尼蓋勒·芒松?!?/p>
“尼蓋勒·芒松先生墜落的時候,芒松太太在干什么?”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又掏出了小本子和鉛筆問道。
“她站在壁爐臺前面。”
“她在干什么?”
“她的手上拿著一個小雕像,我覺得她正在,看著她的丈夫?!?/p>
“您覺得?”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笑問道。
“我之所以這么說,是要告訴您,這只是我的感覺。”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嘟囔著說,“因為,我當時并沒有,一直緊盯著海倫·芒松太太看。”
“您看到弗蘭克·霍洛維先生,推開門了嗎?”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繼續(xù)追問道。
“嗯……沒有?!蓖旭R斯·格蘭特醫(yī)生搖頭回答。
“您的意思是說,在尼蓋勒·芒松即將墜落的那一刻,房門口沒有任何人?”
“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沒有朝著門口的方向看……”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兩手一拍,一臉無奈地搖頭苦笑著回答,“我的目光很隨意地,看著矮桌上的酒瓶,矮桌就放在我的面前……”
“那么,您聽到開門的聲音了嗎?”
“不……沒有,我沒有這個印象。”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煙頭回答,“不過,我的耳朵不那么好使……”
“那么,您是什么時候意識到,弗蘭克·霍洛維先生出現(xiàn)在了客廳里?”
“讓我想一想……”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說著,沉吟了片刻,緩緩地開了口,“海倫·芒松太太當時呆立了片刻,然后,她就開始驚叫,并且朝窗戶趕過去。我也站了起來,這時候,我看到弗蘭克·霍洛維先生,迅速地趕到了我的前頭,走到了芒松太太的身邊?!?/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沉吟了片刻,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
等到他們的討論,暫時告一段落之后,幾個人都起身離開了。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和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一起,都直接走向了樓梯,他們的房間就在二樓。上了樓梯之后,他們互相道了晚安,并且交換了眼神——但是,他們的眼神中,絲毫看不到樂觀的情緒。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關好了房門。盡管忙了一天,盡管旅途勞頓,他還是決定先不睡覺,而是吸上最后一斗煙。他打開了窗戶,然后把胳膊肘支在了窗臺上。在他的下面,燈光從旅店底層的窗戶里透了出來,形成了一個個明亮的光圈,燈光也照亮了一部分周圍的樹木。
夜色已經(jīng)完全籠罩了,旅店外面達特穆爾荒原的荒涼地貌,附近湍急的河流發(fā)出了低語,但是,毫不妨礙這里令人震撼的寂靜感覺。
晚風送來了遠處羊群的咩咩聲。一種凄涼的感覺,突然襲上了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心頭,圖威斯特博士也分辨不清楚,究竟是受到了周圍的環(huán)境影響,還是因為他和赫斯特警官,所共同面對的、難以置信的這起謎案。他們兩個人曾經(jīng)共同處理過,很多既邪惡、又神秘莫測的案子,但是,這個案子不像是警方的調(diào)查工作,更像是怪誕的童話故事。
當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剛剛走進斯泰瑞爾斯莊園的時候,他滿懷信心;當他聽到第一批證人的證詞之后,他有一些迷惑;當他聽到了馬德琳娜·霍勒的離奇死亡之后,再考慮到這和尼蓋勒·芒松墜樓案的相似程度,博士感到很驚詫——而剩下的故事,真真正正地讓他搞糊涂了。這么多的證人,不可能都說錯了,不可能——不管他們敘述的事情,聽起來多么地荒謬。
不過,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也有一些發(fā)現(xiàn),特別是他注意到了一條,很可能意義重大的謊言,但是,整個案情看起來,異常地隱晦而模糊,就像是凄慘的民間傳說的大雜燴。在圖威斯特博士的辦案經(jīng)歷中,他的小小的灰色細胞①還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地躊躇不定。
①典出英國偵探小說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指偵探進行推理的時候,所運用到的頭腦智慧。
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突然打斷了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思路。他抬頭喊了一句“進來”,等到門開了之后,博士頭也不回地說:“阿徹巴爾德,我猜測您和我一樣,根本睡不著覺?!?/p>
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魁梧的身影。他輕輕地關好門,然后回答說:“是的,我也睡不著。不過我并沒有浪費時間,我剛剛想到了一個疑點。”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認真自滿地說道,“您還記得海倫·芒松太太的某些話嗎?當時聽起來并不起眼,但是,結(jié)合我們現(xiàn)在了解到的情況,我覺得很有深意?!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俅蟛搅餍堑刈叩桨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面前,沖著他坐下說,“她說在丈夫醉醺醺地,從旅店回來之后,說過一些‘不著邊際’的胡話。”
“我當然記得,他說過‘三個死去的女孩兒’。”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點頭回答,“您正在想這句話,對嗎?您由此推斷出了什么?”
“我的結(jié)論是,他被干掉了?!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冱c頭回答,“原因很簡單:他發(fā)現(xiàn)了謀殺那三個女孩兒的兇手的真實身份?!?/p>
在許愿崖上散步
第二天早晨陰云密布,但是,忽然一陣狂風襲來,卷走了烏云,帶來了一線晴空的希望。
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伴隨著第一縷陽光,韋斯頓上校踏入了斯泰瑞爾斯莊園。他簡短地和兩位正在等著他的偵探,打了一個招呼,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張照片——無疑是尼蓋勒·芒松在臨終時候的照片,也是死者最后的一張照片。
窗戶占據(jù)了那張照片的大部分,所以,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和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能夠看到一個非常清晰、非常準確的尼蓋勒·芒松的正面像。死者坐在窗臺上的位置,和證人們的證詞完全相符。那位男演員似乎很放松,坐姿也很穩(wěn)定,完全可以排除滑倒、或者意外摔倒的可能性。尼蓋勒滿臉燦爛的笑容,也徹底打破了自殺的假定。除了這些東西,兩位偵探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奧妙。
“真他娘的遺憾,要是照片的視野,能夠再大一點兒就好了?!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嘖嘖嘆息著說,“那樣的話,我們也許能夠,看到更多的細節(jié)……更可惜的是,這張照片沒有照到,他身體前傾的一瞬間。上校,您說得很正確,這張照片無法提供什么重要的信息。其實,我也沒有指望,能夠有什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我不指望天上能夠掉下來牛肉餡兒夾心大燒餅?!?/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的目光,突然離開了照片,轉(zhuǎn)而牢牢地盯住了韋斯頓上校的眼睛。
“對了,昨天您走了之后,我們了解到了不少東西……”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簡要地,敘述了一遍昨天的所見所聞,他的語調(diào)嚴厲,近乎于責備。蘇格蘭場的警官說完了之后,本地的警察局長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
“好了,你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這個案子的背景多么復雜了……我昨天并沒有過多地介紹背景,就是為了不影響你們的判斷——就像我昨天說的那樣。”韋斯頓上校搖頭晃腦地,連聲嘆息著苦笑說,“我希望你們能夠,先不帶任何偏見地,調(diào)查演員的死亡事件?,F(xiàn)在你們既然已經(jīng)了解了,和這個案子相關的各種謎團。驗尸官的鑒定被推延了幾天,可能會是下個星期。先生們,我想驗尸官很有可能,會再次給出‘死于意外事故’的結(jié)論——就像那三個年輕女孩兒的死亡一樣。嗯,我知道馬德琳娜·霍勒的案子,最后也是同樣的結(jié)果——盡管當時塔維斯托克和附近的區(qū)域,還不歸我管。除非……”韋斯頓上校的眼睛盯著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說,“除非你們能夠,在此期間,成功地將所有案件的真相,全部大白于天下。警官先生,我想您知道,您的老板是我的私交,他對您贊譽有加。您似乎有能力解釋,各種神奇的事情……”
“我們還是不要夸大其詞的好?!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俚拖铝祟^,但是,他的臉因為驕傲而漲紅了。旁邊的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既同情而又調(diào)皮地看著赫斯特警官。
“不管怎么說,他已經(jīng)向我保證過了?!表f斯頓上校拍手笑著說,“在尼蓋勒·芒松死后的第二天,我就給您的老板打了電話,他說這種難題,必然會被化解,因為他的手邊,就有一個這方面的專家,而且。很快就會被派來處理這個案子。一個善于解釋各種奇跡的專家——這是他的原話……”
“‘奇跡’……這個詞非常恰當?!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冱c頭說,“一匹會飛的馬和一個看不見的兇手,除了‘奇跡’,還能有什么其他解釋?”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皺著眉頭,在壁爐臺前面走了幾步,然后又回到了韋斯頓上校的跟前。
“不管到底是什么東西,我們都必須嚴肅地,對待這個迷案。不過,我們必須用系統(tǒng)而嚴謹?shù)姆椒▉矸治??!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僖荒樏C然地說,“其實,今天早上,在您到達這里之前,我就在和我的朋友,進行了仔細的分析。我們現(xiàn)在只關注,尼蓋勒·芒松先生死亡的案件,先不考慮其他的因素?!卑匕蜖柕隆ず账固鼐僬f著,轉(zhuǎn)頭沖向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請您向上校介紹一下,我們已經(jīng)得出的結(jié)論……”
“對于這個案子,我們始終把它,當作一起謀殺來考慮?!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開口說道,“我們認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對尼蓋勒·芒松先生實施了謀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個兇手使用了非常狡猾的詭計。我們完全從現(xiàn)實的角度,分析了這個問題,完全從現(xiàn)實的角度考慮——也就是說,先排除了所有的其他因素:心理上的因素、感情上的因素等?;谌缟系脑瓌t,我們的分析得出了結(jié)論:兇手只有可能在兩個地點作案。一個地點就是這間客廳,另一個地點是客廳外面的某處。既然我們現(xiàn)在就在客廳里,不妨先討論第一種作案可能性。案發(fā)的時候,客廳里有兩個人,當然還有一個第三者——弗蘭克·霍洛維先生,他自稱站在客廳的門口。我之所以說‘自稱’,因為這是他自己的說法,沒有人能給他作證。兩位證人能夠肯定的是,在弗蘭克·霍洛維先生自稱的‘出現(xiàn)在門口’的那一刻之前,弗蘭克并沒有出現(xiàn)在客廳里面。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暫時排除弗蘭克·霍洛維先生作為兇手的可能性。如果他是兇手的話,他只能在其他地點作案,不可能在客廳里面作案。我們只能作出如下的推斷:弗蘭克·霍洛維先生所擁有的作案時間很短,從尼蓋勒·芒松墜樓的那一刻開始,到有人注意到霍洛維先生出現(xiàn)在客廳里,這中間最多只有十幾秒的時間——證人看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剛剛發(fā)出尖叫、并且抓住窗框、渾身發(fā)抖的海倫·芒松太太身邊。
“根據(jù)我們了解到的情況,在案發(fā)的那一刻,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和海倫·芒松太太,兩個人當時的位置都很明確,一個人在這把扶手椅里,另一個人在壁爐臺前面?!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起身指示著說,“兩個人對于彼此的位置,都作出了相同的證詞,而且弗蘭克·霍洛維也證實了他們的說法?,F(xiàn)在,根據(jù)我們給出的條件來判斷,兇手必然是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和海倫·芒松之一。在最關鍵的一刻,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去觀察另一個人的情況,因此,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用一個貌似平常的小動作,來實施這次謀殺。”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說到這里,沖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點了點頭,赫斯特警官很順從地,回以點頭表示贊同。
“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海倫·芒松——或者是托馬斯·格蘭特醫(yī)生,能夠用什么方法,把尼蓋勒·芒松先生從窗戶上推下去,而且,能夠使上足夠的力度?
“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想到了一種方案,也是必然會立刻跳入腦海的方案:用一根竿子或者長棍,從遠處推動尼蓋勒·芒松的后背。但是,這種設想經(jīng)不起推敲,只要稍加分析,就會遭到否定。即便說兇手擁有一種,近似透明的工具,他從哪里拿出這種工具來?作案之后,兇手又把那件工具,藏到哪兒去了?兇手又怎么能夠保證,在關鍵的時刻,沒有人注意他的動作?”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詢問,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最后,韋斯頓上校煙頭說,這確實完全不可行,即使用其他方法也不可行。
五分鐘之后,三個人來到了那所發(fā)生慘劇的房子的外面,都站在墻根下面,仰頭望著窗戶——就跟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前的動作一樣。
這一次,又是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首先發(fā)表了評論。
“如果假設,兇手從這一側(cè)下手,他應當是‘拉’而不是‘推’了受害者。但是,用什么方法來拉呢?考慮到當時的環(huán)境,我只想到一種可能性:用一根非常細、非常堅韌,而且不顯眼的線——比如釣魚線,而且,兇手必須把線甩出去;沉重的投射物,比如說魚叉、套索……都不行,必然會被人注意到。”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說著,倏地轉(zhuǎn)過身來,查看了一下從草地到天空的廣闊范圍,“還有一個難題,在窗戶的正面,沒有任何固定物,連一棵樹都沒有。如果使用牽引的方法,兇手的位置應該足夠高,因為證人的說法是,尼蓋勒·芒松‘直著向前’摔了出去。那么,布設牽引機關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側(cè)翼建筑上的、同一層的兩個窗戶之一,也就是弗蘭克·霍洛維房間的窗戶和走廊上的窗戶。當然,如果從側(cè)翼的窗戶處作案,受害者摔出去的時候,應該稍微‘歪向一側(cè)’。同樣的道理,如果兇手在我們站立的這個位置上作案,受害者應該向下,稍稍‘俯沖’著摔出窗戶……”
“如果是在樓下作案,那么,兇手只可能是納塔麗莎·馬爾維婭小姐?!表f斯頓上校搖頭說,“麻煩的是,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就張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而且,他看到她正在給她的情人拍照。即便她用非常巧妙的手段,而且,她還非常走運地,利用了斯特維爾教授,沒有留意的一、兩秒鐘時間,馬爾維婭小姐也沒有辦法解開牽引物,并且把繩子藏起來——斯特維爾教授正在往這邊跑,而且,另外兩個證人也出現(xiàn)在了窗口!……”韋斯頓上校皺著眉頭說,“你們也許會猜測,照相機里藏著什么可怕的機關,趁早忘掉這種想法吧!……盡管那臺照相機已經(jīng)摔得不成樣子了,我們還是能夠進行檢驗,該有的零件一樣都不缺,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零件?!?/p>
“還有一個問題!……”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也開口說道,“兇手如何把繩子的末端,系在受害者的身上?……在窗臺上預先準備一個活結(jié)兒?還是用鉤子之類的東西,鉤住芒松先生的外衣?”
韋斯頓上校直搖頭:“天哪,這都不可能。我們已經(jīng)一厘米、一厘米地,仔細地檢查了死者的衣服和尸體,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劃痕和裂口。你要知道,我的腦子里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們甚至考慮過,另一種可能性:兇手先在窗臺上放一個繩頭,而不是活結(jié),兇手猛地牽動繩子,導致尼蓋勒·芒松失去平衡……但是,這樣做也行不通?!鄙闲┰甑匮a充說,“兇手用力拉動繩子,必然會導致繩子墜落到地上?!?/p>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輕輕地抿著嘴唇,表明他也同樣感到氣惱。
“上校,您的分析很有道理,剛才的那些猜測都站不住腳?!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點頭同意了,“我更傾向于認為,兇手是從窗戶那里下的手,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兩扇窗戶?!?/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和韋斯頓上校面面相覷,一齊靜靜地聽著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高談闊論。
“馬爾維婭小姐正在觀察窗戶的情況,但是,她是透過取景器觀察的,也就是說,她的視野,受到了照相機鏡頭的限制。另外,不管她所拿著的照相機的鏡頭有多么干凈,她也很有可能注意不到一根釣魚線。但是隨后的事情,就無法逃過證人的眼睛,馬爾維婭小姐、斯特維爾教授,以及隨后出現(xiàn)的證人,都在盯著案發(fā)現(xiàn)場。不行,這條路走不通……”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說到這里,一邊連連搖著頭,用左手彈著腦袋瓜兒,吃吃地笑了起來,“算了吧,我建議先去吃午飯,補充一下能量,讓這些小小的灰色細胞,重新活躍起來,怎么樣?”
在享用午飯的過程中,三位偵探的談話主題,還是圍繞著“隱身人”的問題展開。具體來講,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滿足于傾聽,專心地對付盤子里的美食。他認為喬治·克勞福特的廚藝很出色,這種態(tài)度也博得了客桟老板贊賞的目光。在聊天的過程中,偵探們設想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來謀殺那個名叫尼蓋勒·芒松的演員,也對兇手的身份,作出了種種猜測。他們的成果很豐富,但是很遺憾,沒有一個能夠令人滿意。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的情緒很糟糕,他惱怒地把雪茄碾在了殘余的土豆泥里面,把盤子當成了煙灰缸。
“一個人怎么可能讓身體,變得和玻璃一樣透明?從來沒有這種奇跡,以后也不可能有!……”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大聲怒吼著,“我拒絕相信這種荒謬的說法,見他奶奶的鬼去吧!……但是,總應該有一種解釋!……”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憂傷地看著他朋友的盤子,以及盤子里的剩菜和雪茄。那根雪茄最后颼地飛出了窗外。
“應該有一種解釋,沒錯,但是,是什么類型的解釋呢?”韋斯頓上校嘆息著說,“問題就在這里!……”
“您這話是什么意思?”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睜著兩眼問道。
“先生們,你們不是本地人,所以,你們不熟悉這里的一些特點,也就不會注意到一些東西?!表f斯頓上校用說教的口氣解釋說,“達特穆爾可不是倫敦,我是在這里附近長大的。盡管我不像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那么權(quán)威,卻也非常熟悉這里的歷史……”
“很有意思。”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笑著點了點頭,“既然您作了這樣的比較,我也想到了一件事:以維克多·斯特維爾先生為代表,還有他的那些伙伴,你們似乎……倒也算不上是失敗主義者……并不看好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吧?!?/p>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塔維斯托克的警察局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們不是本地人,所以,你們不明白。在達特穆爾這個地方,有很多事情、很多現(xiàn)象,簡直是無法解釋的。你們認為,這些代代相傳的民間傳說,都是毫無根據(jù)的故事?請一定要相信我,在每一個故事的背后,都會有一點兒真實的東西。另外,請你們記住,達特穆爾和任何其他地區(qū)都不同。在我看來,斯塔普勒佛德村發(fā)生的案件,就是一個例證。”韋斯頓上校轉(zhuǎn)頭面向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警官先生,就像您剛才說的,所有的事情,都會有相應的解釋,但是,不一定是您能夠接受的解釋……我很清楚,我的這種說法和我的身份不符,你們肯定也會感到萬分驚訝。你們來自首都倫敦,可是我再說一遍,這里不同?!?/p>
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
“上校,我們對于某些超自然現(xiàn)象的無知,確實可以支持您,剛才所說的論點。”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開口了,“但是,在這個案子當中,我非常肯定一點:把尼蓋勒·芒松推出窗戶的‘惡魔’,就是一個大活人——不管這個罪犯的作為,看起來多么不可思議。而且,也是這個犯人,連續(xù)謀害了先前那三個不幸的年輕女孩子。另外,我建議您先忘掉男演員的死亡事件,而是說一說十幾年前,這里所發(fā)生的事情……”
三個人走出旅店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鐘了。斯塔普勒佛德村多數(shù)房子的房頂,都鋪著石板,被明媚的陽光染成了金色。在綠色的背景襯托下,刷了白色石灰的墻壁,顯得異常歡快;房子都散落在主要道路的兩側(cè),毫無對稱和規(guī)律可言,但是,這種雜亂看起來,反而給斯塔普勒佛德村增添了魅力。零星的茅草屋頂,從樹蔭當中一角一角地冒了出來,這兒一處,那兒一處。在這片寧靜而祥和的風景當中,只有一條直線,那就是驕傲地俯視著小村子的教堂鐘樓。
“您到底走不走,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朝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嚷道,“我們可不是來胡思亂想的!……”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在后面停留了幾秒鐘,繼續(xù)凝視著迷人的風景。隨后他點了點頭,緊緊地跟上了兩位警官的步伐。
“現(xiàn)在,我要帶你們?nèi)ツ莻€著名的石崖看一看?!表f斯頓上校說,“之后我就必須離開你們了?!?/p>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點頭表示感謝,韋斯頓上校繼續(xù)說了下去。
“再回到我們剛才討論過的話題。您要知道,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向您介紹的故事,那些讓這個迷人的村莊,陷入惶惶不安狀態(tài)的猜測和懷疑,我都一清二楚。其實,我們也悄悄地詢問過一些村民,也有過相似的猜測。不僅僅是‘悄悄地’,而是非常秘密地詢問——我們必須非常小心。只要我們稍稍作出某種暗示,懷疑某個人,或者是某家的‘男孩兒’,他們就會把我們拒之門外,而且,還是永久地把我們拒之門外。
“誰是那位神秘的引誘者?我們一直沒有找到答案?!表f斯頓上??嘈χ鴵u了搖頭,“我們確實得到了一些證詞,很多人都說,小艾妮·克魯克在遇難前的那段時間,‘好像有了意中人’,但是,沒有人能夠說出一個具體的名字來,也無法描述神秘的羅密歐的相貌——甚至連最簡略的描述都不行。至于更早發(fā)生的兩起案件,我們的調(diào)查更是毫無進展。盡管如此,我認為大方向是正確的。不管那個神秘的引誘者是誰,也不管他的相貌如何,他都是一個惡魔,是謀殺三個女孩兒的兇手?,F(xiàn)在,尼蓋勒·芒松也被謀殺了,是不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那個惡魔的真實身份?……我不敢肯定?!表f斯頓上校說到這里,突然望著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和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好奇地問道,“對了,你們這么推斷,有什么根據(jù)嗎?”
“沒有什么特別的依據(jù)。”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輕輕地咳嗽了兩下,“就像您所說的,這只是一種猜測。不過,明天我們可能就會,知道更多的情況。”
五分鐘之后,韋斯頓上校向兩位偵探告別了。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和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順著小路,朝著許愿崖頂?shù)姆较蜃呷ァ?/p>
最初的三十多米坡度,走起來很緩和,但是,隨后就是石崖的“脊背”部分,走上去相當陡峭。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攀爬得滿頭大汗,不住地喘息著,努力地跟在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身后。赫斯特警官心里非常疑惑:剛才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吃下的食物,頂?shù)蒙先齻€壯漢的飯量,為什么現(xiàn)在反而能夠在這種道路上,步履輕快?
等到爬到崖頂之后,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立刻癱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只能夠看著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在四處勘查。
“這里真是很獨特的地形啊?!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一邊繼續(xù)察看著現(xiàn)場,一邊點頭評論說,“地面崎嶇不平,到處都有這種大石塊。不過整體而言,懸崖頂部是一個平面,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小舞臺——這在花崗巖構(gòu)造的山體結(jié)構(gòu)中很罕見?!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深吸一口氣,回頭沖著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招呼一聲,“嘿,阿徹巴爾德,快看看您的四周,這里的景色簡直妙極了!……快來品味一下這難得的時光,您在倫敦可看不到這樣的景致……啊,空氣多么清新,還有令人心曠神怡的寂靜,我甚至覺得這種環(huán)境,有利于刺激思維……”
“您怎么不說說,水流的聲音?”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不滿地低聲嘟囔著。
“您是說那水晶般的竊竊私語?那迷人的耳語,讓人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起維瓦爾第的《四季》①中春天的輕柔動人!……”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得意地說著,一面朝前走去,“啊,這里應該就是那個巖洞,約翰和白蒂就是在這里看到了康斯坦斯·肯特!……山洞只有不到一米的深度,說這是個洞穴,有點兒言過其實。過來,我的朋友!……”
①安東尼奧·盧奇奧·維瓦爾第(意大利語:Antonio Lucio Vivaldi,1678年3月4日-1741年7月28日),男,是一位意大利神父,也是巴洛克音樂作曲家,同時還是一名小提琴演奏家,《四季》是其小提琴協(xié)奏曲代表作。
“嘿,讓我再喘口氣……”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皺著眉頭回答。
“您愛坐多久就坐多久吧,這并不重要。”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不耐煩地,一個人朝洞里走去,“現(xiàn)在您只需要展開想象的翅膀,想象一下天黑之后,這里的環(huán)境;再回想一下維克多·斯特維爾教授所敘述的場景。兩個年輕人就藏在這里,小肯特順著我們剛才走過的小路,悄悄地爬了上來。她興高釆烈,哼著小調(diào),然后她喊:‘喂,你在哪兒?’康斯坦斯·肯特喊了好幾次,最后站在了這個位置上……”
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從小巖洞里鉆了出來,繞過大大小小的石塊,走到了懸崖的邊緣,猛地停住了腳步。他稍稍探出頭去,一動不動地俯看著下面。
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艱難地站了起來,悄悄地走到了阿蘭德·圖威斯特博士的身邊。赫斯特警官發(fā)現(xiàn)崖頂有三十多米高,山體陡峭,一直插到怪石林立的河床里面,一股湍流朝著村莊的方向飛奔而下。警官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康斯坦斯·肯特當時就在這里?!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繼續(xù)說道,“就站在我們的位置上,就像我們一樣,朝這個方向觀望?!卑⑻m德·圖威斯特博士忽然轉(zhuǎn)頭,沖阿徹巴爾德·赫斯特警官笑著說,“這兒可真夠高的,對嗎?如果掉下去的話,還能有哪怕一點點兒生還的機會嗎?除非是發(fā)生奇跡。這么掉下去,必死無疑!……兩只邪惡的手貼在了可憐的女孩兒的后背上,猛地把她推了出去……您能夠想象得出來,那種可怕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