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
(一)
到今天,云姐已經(jīng)離開我們整整25年了……
云姐是小姨的大女兒,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或許并不是情愿的,走的時候也很匆忙,那年,她才十四歲。對于云姐的印象,我已經(jīng)是很模糊了,畢竟,直到她離去的那一天,我才六歲,而有關(guān)對她那短暫人生的了解,多半是后來從母親和姐姐那里尋來的。
我記憶中的云姐,是一個有著自然卷曲發(fā)的姐姐,似乎也是很頑皮,小的時候,她經(jīng)常和我們,包括我的大姐、二姐還有云姐的弟弟妹妹們,一起在她家附近的地方玩耍。那時候的江蘇鹽城,還只能算是一個很小的城市,很多地方似乎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感覺,有小河、成片的小樹林,還有一些荒廢的長滿雜草的空地,滿是泥濘的小路上,過往的往往是現(xiàn)在只能在農(nóng)村才能見到的手扶拖拉機(jī)。就在那些地方,云姐帶著我們,下河嬉水、岸邊吊小龍蝦,或是上樹摘桑椹,偶爾還扒一下路上的拖拉機(jī),弄得滿身都是泥土和紅紅的桑椹汁,而在歸家的路上,又和我們一起擔(dān)心是否會因此而受到小姨的責(zé)罰。
童年和少年的時光,云姐似乎和我們一樣的無憂,對于大人世界的生活是如何,當(dāng)時的我們當(dāng)然是無法去了解的,即便了解,也無從體會其中的艱辛。只是在很多年后,當(dāng)自己也逐步成長到懂事的年紀(jì),才從媽媽那里聽說到了一些有關(guān)云姐生前似乎是如何不順利的事情。
(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云姐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小姨比媽媽小9歲,是外婆最小的女兒。外婆家曾經(jīng)是鹽城附近南洋岸鎮(zhèn)最為顯赫的家族,家中曾有數(shù)間的染坊和制衣坊,據(jù)說外公很善于經(jīng)營,無論國民黨在的時候還是新四軍在的時候,總是能夠和他們相處得很好,接到很多給軍隊染布制衣的活,家業(yè)的興旺自然不用說。這一好的光景,舅舅和媽媽曾經(jīng)趕上過一些時日。然而解放后,隨著政策的變遷,外公的家業(yè)也因不適應(yīng)新的制度而逐步破敗,小姨卻又偏偏出生在這個時間,想必不曾有富裕的童年和少女時代了。正當(dāng)小姨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又逢上山下鄉(xiāng)的時代的到來,那年小姨才16歲,外公也在那一年去世了,外婆因擔(dān)心小姨會下鄉(xiāng)插隊,于是做出了一個決定,便是讓小姨結(jié)婚。16歲結(jié)婚,似乎只是在清代的小說上看到過,在上個世紀(jì)六十年代,應(yīng)該是早了些時日。而當(dāng)時姨父也只有19歲,據(jù)說也是因為家人不愿意讓其下鄉(xiāng)插隊才同意了這門親事,至于結(jié)婚以前小姨是否認(rèn)識姨父,那時候的我也沒有這樣的意識去問。
小姨結(jié)婚后,很快就生下了云姐,隔了好多年后才又陸續(xù)有了三個弟妹。小姨和姨父的生活是艱辛的,姨父當(dāng)時只是一個剃頭匠的學(xué)徒,沒有太多的收入,小姨為了養(yǎng)家,竟然在生下云姐的第二年就去工地上干了粗活,很辛苦,據(jù)說是用板車一車一車地拉磚頭。這種婚姻和生活的艱辛,很難讓小姨和姨父有著閑逸的心情去關(guān)愛她的女兒。更為雪上加霜的是,不知道是怎么來的,姨父居然還有了外遇,這種事情的糾葛,令小姨的生活幾乎到了絕望的盡頭。于是,從生下云姐的那天開始,一直到她離去的那14年,小姨和姨父似乎就從未和氣平靜地生活過,輕則摔碗,重則拳腳相加,而云姐也成了出氣的對象,稍有不慎,即遭到小姨或者姨父的體罰毒打。更是令人扼腕的是,小姨和姨父每次出門,都不愿意帶著云姐,媽媽說,因為他們太年輕了,誰都不愿意讓別人知道他們居然已經(jīng)為人父母。盡管云姐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但似乎云姐的童年,很難得到像別人一般的母愛和父愛。
或許外婆和我的母親則是世上最疼愛云姐的人了。記憶中,每次外婆和我母親看到云姐身上那青紫相間的印記時,便心疼地將云姐攬入懷中痛哭,有時候則干脆將云姐留在身邊一些時日,不讓她回去,用外婆和姨媽的愛去關(guān)愛著那可憐的云姐,讓她的童年也能夠感受到一些親情。而每當(dāng)小姨或姨父要將云姐從外婆那里或者我家接走的時候,云姐總是哭著的,遲遲不愿離開。
云姐就是這樣度過了她的童年。長大了一些后的云姐,似乎更是不愿意回家了,放學(xué)后總是在外游蕩,或說是玩耍。而我和我的姐姐,則是經(jīng)常陪伴云姐的伙伴。但我和姐姐終究是要回自己家的,父母對我們管教很嚴(yán),所以很多時候,就只能是云姐一個人在外玩耍了。
云姐十四歲的那一年,一個秋天的晚上,沒有及時回家的云姐竟出了意外,被一輛裝滿磚頭的拖拉機(jī)軋死,結(jié)束了她那可憐的生命。
據(jù)說云姐死的時候,臉朝下,頭部被軋碎,慘不忍睹。在聞訊而來圍觀的人中,竟就有姨父和我的父親,當(dāng)時,他們都不知道地上那個血肉模糊的女孩竟就是云姐,直到公安局的人來,拉開尸體才發(fā)現(xiàn)。
(三)
云姐就這樣走了,不知小姨和姨父在其后的時光是如何的狀況,但印象中外婆和我的母親是傷心不已,我記得曾多次看到母親在做飯的時候,突然一下就淚流滿面,叫著云姐的名字。
云姐死后不久,被思念和痛苦折磨的外婆和母親決計去到城郊一半仙那里去通靈,說是想知道云姐在陰間過得是否還好。生前的云姐是不幸的,外婆和母親總是希望,到了那里,云姐或許能夠有個好的歸宿。我們那里往往有個把善于通靈的人,聽母親說是做這種通靈的事情叫“關(guān)房”,不知這兩個字是否如是寫。據(jù)說這些通靈的人往往可以將死者的靈魂召喚過來附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你就可以與死者交談了,問起一些死者在陰間的情況。
我起初是不信的,但那天,出于好奇,我一定要外婆和母親帶我一起過去,盡管她們不愿意,但終究拗不過我的哭鬧,便是最終同意了。
那天,是個下午,我記得是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車,又連打聽帶猜測地走了半個小時的路,終于到了那個通靈的人家。那個通靈的人,看上去并無異常,約摸六十多歲的一個老頭,并沒有想我想象那番留著長長的胡須且穿著寬大的袍子,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打扮。問清來意,便將我們引入客廳。他問起云姐的生忌年日和姓名之類的事情后,便開始了他的法事。
記憶中他在客廳的神龕前敬了香,又念念有詞了一番,似是在說云姐的生忌時日。過了一會兒,通靈的人忽然一絲不動了,靜靜地在等候著什么。又過了一會兒,竟哭泣起來,而令人費解的是,那哭泣之聲,分明就是云姐生前的聲音。此時,想必云姐的靈魂已經(jīng)附在那通靈人的身上。外婆和母親皆放聲大哭起來,母親對著云姐的魂魄說道:“小云啊,媽媽和外婆來看你來了……”,云姐似乎哭得更厲害了,抽噎著說:“大姨,我知道你是我大姨,你不是我媽媽,媽媽才不來看我呢,媽媽好狠心,我想回家去看看,可是,他們居然在門縫了插了一把用符水浸泡過的剪刀,我進(jìn)不了門啊……”
(四)
通靈回來后,外婆和母親徑直去了小姨家,也就是云姐生前的家,一到門口,看到大門的門縫里,果然插著一把已經(jīng)銹跡斑斑的剪刀,外婆不禁又大聲哭泣起來,喊道“維秀(小姨),你心好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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