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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民

2011-02-02 10:18 作者:彭建華  | 2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讀了永生兄的文章《煙民》,于其筆下煙霧繚繞的描繪之中,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及自己那個圈子里一干煙民的眾生相。于是,就相邀他們粉墨登場,也來湊個熱鬧。

我對煙民的最初記憶,可以追溯到差不多四十年前。盡管我的父親及院子里的一干長輩及兄長們,吸煙的不在少數(shù),然而,卻獨獨對一位叫尚年輕叔叔的一次“醉煙”,記憶深刻。

那時的尚春叔也就二十歲不到的樣子,與同院子里的社田、新二位堂兄一起,是大隊的基干民兵。他們經(jīng)常參加大隊和公社的民兵訓(xùn)練,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自然都學(xué)會了吸煙。那時的盒裝卷煙很少,似乎就“經(jīng)濟(jì)”、“建設(shè)”、“五嶺”等幾個牌子,雖然幾分錢一包卻很少有人買來抽。他們抽的都是自家種的旱煙。旱煙勁大,不抽的人聞到那煙霧都要被一股辛辣味嗆得直咳嗽。尚春叔他們隨身帶著一個荷包,里面裝滿了切得極細(xì)的煙絲和一迭裁成三指寬的書報紙。煙癮來了就卷一個喇嘛筒,然后在嘴巴里轉(zhuǎn)一圈,用口水將喇嘛筒粘牢,就叼在嘴角,劃一根火柴點燃,一吸一吐一股濃厚的煙霧便彌漫開來。

尚春叔的煙癮極大,不但在院子里數(shù)一數(shù)二,就是在大隊數(shù)十號人的基干民兵連里也是掛頭塊牌。有一次,那些民兵來社田家耍,有人好事就對尚春叔說:你煙癮大,我跟你打個賭,你敢不敢來?尚春叔年輕氣盛,自恃煙功高超,就輕蔑地望定他。那人說,我賭你呷煙絲。在我的家鄉(xiāng)管吸煙不叫吸煙也不叫抽煙,就叫呷煙。也是尚春叔大意失荊州吧,偏偏就聽疏忽了一個“絲”字,隨口就以一條“建設(shè)煙”下了賭注。那人從自己煙荷包里撮出半掌心的煙絲,就這么多,只要你呷完了不嘔不吐就算贏。尚春叔哈哈大笑,邊笑邊要去從桌上撕報紙來卷煙。那人急忙按住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不是呷煙而是呷煙絲。呷煙絲?尚春叔雖說心里暗自叫苦,卻也得趕鴨子上架。他先是抓一點點煙絲放進(jìn)嘴里慢慢嚼,越嚼越苦,越嚼越辣。多少年后我們一提起這件事,他就苦笑著說,沒奈何呀,為了那一條幾毛錢的“建設(shè)煙”,再苦再辣我也只得皺著眉頭咽下去。也許是尚春叔覺得這樣嚼咽太過難受,就去倒了一杯水,再將那半掌心的煙絲分捏成幾個棗子大小的丸,丟一個進(jìn)嘴里馬上就喝一口水,只聽幾聲“咕咚”叫,不消片刻煙絲呷光了。尚春叔手一抹嘴巴,得意地望了一圈滿屋子的人一眼,然后將手向跟自己打賭的那人一伸,一條“建設(shè)”拿……誰知,那個“來”字還沒說出口,就覺肚子里一陣難受,一股辛辣之氣沖上喉嚨,不由自主地干嘔起來。頭開始暈乎,比喝醉了酒還要厲害。后來尚春叔每每憶及,都顯出一種后怕的恐懼神色。眾人見他連坐著也一副搖搖欲墮的樣子,慌忙將他扶上床躺下。他雖然一直干嘔著,可就是吐不出來。越是這樣就越是痛苦,臉色灰暗,滿頭大汗。那個提議打賭的好事者,見狀嚇得連滾帶爬去大隊部叫赤腳醫(yī)生。結(jié)果打了幾針又灌下幾粒藥片,尚春叔才終于開始如江河傾泄般嘔吐,先是一堆污穢,再是一灘黃汁,直吐得尚春叔虛脫,癱在床上一動不動昏睡過去。那次,他一睡三天才醒,醒來后一見著煙就渾身發(fā)抖,再也不敢呷煙了。直到現(xiàn)在,每當(dāng)有人向他散煙時,尚春叔都要反復(fù)講述這個“醉煙”的故事。

尚春叔的戒煙,是因了醉煙,可說是以毒攻毒助他脫離了煙民的隊伍。但是,能有這種鳳凰涅盤般經(jīng)歷的人畢竟極少,所以也就還有許多的人仍在煙民之列。

月其是我的一位本家堂侄,也就是那位前面提到的社田兄的大兒子。三十六七歲的他,卻是一個有著二十幾年煙齡的老煙民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村小學(xué)就設(shè)在村部,那時我在村里任職,有次開會時去廁所,居然看見月其躲在廁所后面的桔林里抽煙,瞧他十二三歲的一個孩子,吞云吐霧竟然是那般的老練。我當(dāng)時并沒有喊破,只是回家后將這事告訴了他社田。待放學(xué)后,社田當(dāng)著兒子的面去搜書包,果然一下就搜出了二包“洪橋”牌的卷煙來。不由分說,社田抓住兒子一把脫下他的褲衩,噼嚦啪啦就是一陣狠揍。直打得小小的月其伢子鬼喊餓叫,大聲哭求再也不敢了。社田則邊打邊罵,難怪天天要錢買這里繳那里,原來都買煙呷了??次医裉觳淮蛩滥氵@個鬼崽崽!社田越罵越生氣,越生氣就越是加勁地打。

我在自己的屋子里,聽到外面的打叫聲,心里五味陳雜,充滿了內(nèi)疚。明知社田是個脾氣暴燥的人,我卻將他兒子呷煙的事告訴他,害得月其挨了一頓暴打??墒?,眼見小小的月其偷偷呷煙,不去告訴他父親,我就不內(nèi)疚了嗎?

打歸打,但終究沒能斷絕月其對煙的嗜好。一年后進(jìn)了鄉(xiāng)里初中讀書,月其在學(xué)校還是偷偷摸摸地避著老師呷煙,回到家來已是堂而皇之地叼著煙了。起初時,社田見著了就打,打了不見效就退而求其次地罵,罵了照樣呷煙,社田也就對兒子整天叼著煙的形態(tài)見怪不怪了。又過一年,月其初中沒讀完就輟學(xué)在家。這時這對父子對煙的感情已然達(dá)成共識,并且和諧到了常常相互遞煙的地步。

在我的記憶里,月其的煙癮絕不亞于當(dāng)年的尚春叔。早些年我們家鄉(xiāng)流行“湘蓮”牌煙的時候,月其一天就要呷兩包。如果沒事打牌的話,每次都得事先在桌上碼上三包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最后這些煙總是挨不過一個白天或通宵。白天倒是好辦,沒煙了可以讓圍觀的人幫忙再買,難過的是晚上,往往雞叫時牌桌上的煙全成了空盒。為了對付煙癮,月其便貓腰滿地去撿那些沒有燒完的煙蒂。有一次,他剛將撿起的煙蒂放進(jìn)嘴里,就引得牌桌上的其他人哈哈大笑。月其將煙蒂拿下來一看,見那過濾嘴上粘著一坨雞屎,也不在意,只是在桌子腳上擦幾擦,便又塞進(jìn)嘴巴里,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吞云吐霧。從此,月其就得了一個“雞屎煙蒂”的外號。別人這樣喊,他還應(yīng)得梆燥(響亮的意思)。

說起這些家鄉(xiāng)的煙民,我不得不說另一個人。對于這一個人我曾以他為主角寫過一篇叫《老鬼》的文章。文章寫了他賭博的事,最后死在了牌桌上。其實伴隨他到生命最后一程的,不僅僅是打牌賭博,還有呷煙。這個老鬼雖然患有嚴(yán)重的肺結(jié)核病,最后一二年任何事都不能做,但對這兩樣卻始終不愿罷手。他說,不打牌不呷煙,除非我蓋了蓋蓋(進(jìn)了棺材的意思)。

老鬼呷煙很有特色。一是咳。由于家里崽女多和自己有病的緣故,他呷的煙自然要低別人一個檔次。別人開始由喇嘛筒轉(zhuǎn)紙煙的時候,他仍在吹喇嘛,別人呷過濾嘴的時候,他還在呷滿口鉆(即不帶過濾嘴的卷煙),別人呷“湘蓮”了,他卻還停留在“洪橋”上。低檔次的煙于別人來說,也許沒什么,但他本就是一個患了肺病的半拉子,那問題就顯得大了。所以,這個老鬼每一呷煙就必定猛咳,咳得臉紅脖子粗,氣吁喘喘。一邊咳還一邊吐痰,且痰中帶著紅紅的血絲。如此這般的老鬼,常常受到眾人的猛罵,你個要死的人了還呷煙,到底是要命呷飯還是要煙救氣來?

除了咳之外,老鬼呷煙的第二個特色則是“接”。這個老鬼雖然不顧及自己的身體,但卻很是珍惜每一支煙。那些年,他呷的幾乎都是不帶把的“洪橋”,通過逐漸的摸索,他掌握了兩支煙對接的一手絕活。當(dāng)一支煙呷得僅剩下一個小半寸長的煙蒂時,為了不浪費它,老鬼就再掏出一支煙來,把一頭的煙絲挖空一點,再將那還燃著的煙蒂接上去,就可以再接著呷了。他這套接煙的功夫很到家,不消幾秒鐘就能搞定。對此,在晚打牌常受煙困的月其很是羨慕,也曾學(xué)著老鬼的手法練習(xí)過不少回,然而接得不是接口漏氣無法吸食,就是煙蒂無法承受自身的重量而掉下來。為此,月其只有徒嘆奈何,照舊去撿他自己的“雞屎煙蒂”呷了事。可惜的是,老鬼雖有接煙蒂的妙技,卻冒得續(xù)生命的良方,盡管他很想將“煙民”長久做下去,最后還是不得不終止在四十九歲這個坎上。

我的父親也是一個煙民,而且也曾是一個肺結(jié)核患者。當(dāng)然,他的煙民身份是過去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戒了。說起他的呷煙和戒煙經(jīng)歷,能給人許多的感慨。

因為肺病,年輕時候的父親并不呷煙。但那時家里勞力少日子苦,父親常常為生計發(fā)愁。為了排解苦悶,漸漸地就沾上了煙癮。母親發(fā)現(xiàn)后就罵他,哪想越是罵倒越是助了他的煙興。父親說,日子冒法過,煙熏死了還早點解脫。這是父親的第一階段煙民經(jīng)歷,直到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才結(jié)束。那時家里的生活開始好轉(zhuǎn),有些錢給父親治病了。在家人和醫(yī)生的反復(fù)勸說下,父親終于戒了煙。又過了幾年,父親的病徹底治愈,而且還做起了鄉(xiāng)間屠戶。身在生意場上,難免煙酒不分家,就又開始當(dāng)起了煙民。記得父親呷的煙最多的是“祁東”牌,這煙五毛錢一包,香氣濃郁,在鄉(xiāng)下當(dāng)時已算是很好的煙了。所幸的是,父親呷煙呷得并不兇,每天殺豬的主家給一包煙也呷不完,余下的煙就丟在床上的蚊帳頂上。我見了不時拿一支,也就慢慢地變成了一個煙民。直到后來我離開家里到政府部門做打工秘書,才沒有呷父親的煙,開始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煙民??墒?,這時的父親因年事已高,不再干屠戶營生了,外來的煙冒得了只能自己買。父親舍不得,總是呷些劣質(zhì)煙。他常說,呷煙純屬消耗,不過哄哄嘴巴罷了,能出煙就行。所以,他偶爾得到一二包好一點的煙總是留著,我從衡陽一回來他就塞給我。我想起童年時,為了給我們幾兄弟湊學(xué)費,父親曾賣掉自己種的旱煙葉,煙癮來了竟然卷上干薯藤葉當(dāng)煙呷。這時一股隱伏了三十多年的內(nèi)疚之情,漫上我的心頭。我想,我一定要買上幾條好煙,回報父親。2003年,我的一篇散文在《中國稅務(wù)報》上得了二等獎,報社寄了六百元獎金。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二條芙蓉王香煙,特意從衡陽趕回家里。那天父親不在家,誰知母親一聽說我要送父親煙的事,急忙阻攔我說,你千萬別給他煙,到時你準(zhǔn)要挨罵。我問為什么。母親說,他戒煙了。前些天院子里幾個老頭子坐在一起合計,如今日子好過了,都想多活幾年,他們說煙里有什么尼古丁,呷了會得癌癥。你還買煙給他,他不罵你想害他才怪呢!

聽了母親的話,我著實為父親不再做煙民而高興。

這真是:煙民眾生相,福禍當(dāng)自知。為了新生活,戒之莫須遲。

文譚居士彭建華

2010。5。29于東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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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民的評論 (共 2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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