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舊文。原載于《稚鴿》】

很多年以后，莫默仍是記不清那年夏天自己的樣子。她翻相冊(cè)，翻日記，翻一切相關(guān)的東西，只是仍是不能清楚地記得

——偶爾腦中閃過一兩個(gè)形象，但是都模糊到讓人頭疼。

很多年以后，莫默仍是不停地畫，畫一個(gè)長(zhǎng)發(fā)及肩面容溫潤(rùn)的女子。她記得她叫小念，念念不忘的念。

那年的夏天很熱，把皮膚暴露在空氣里會(huì)感到灼灼的疼。彼時(shí)，莫默還是媽媽的乖孩子，穿干凈的白襯衫上學(xué)，把扣子扣得一絲不茍。莫默喜歡夏天，喜歡白襯衫拂在身上的感覺。軟軟的，很柔滑。放學(xué)的時(shí)候，莫默會(huì)穿過校門口的大街，繞到街角小巷里的小超市買水喝。于是，那天莫默便看見小念了，念念不忘的小念。

那個(gè)女孩子，她抱緊自己蹲在房檐的陰影里。漆黑的頭發(fā)瀉下，垂到鋪將的青石板上。莫默看到她的墨綠色的衣裙時(shí)，剎時(shí)，整條巷似乎都清幽起來，潮濕的，是鋪天蓋地的墨綠色，連同空氣。莫默走得很小心，一步一步，輕輕在她裸露的腳趾前蹲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你是綠衣女嗎？”

她抬起頭。干凈的黑眸清澈見底。

“我不是小小的綠蜂?！?/p>

“你在等書生嗎？”

“他不見了?！?/p>

她起身，墨綠色的裙擺輕掃過莫默的手臂，一陣清涼。漆黑的發(fā)絲落到莫默微仰起的臉上，隨著她俯下的腰身。

“我是小念。我是狐貍?！?/p>

多年以后，即便是現(xiàn)在，莫默仍是堅(jiān)定地相信著所謂宿命。她一直認(rèn)定那年夏天她在陰暗的小巷邂逅一只善良的妖精，她是小念，她是一只墨綠色的狐貍，而這一切，命中注定。

莫默仍舊是畫，一直畫。

那條陰暗的小巷，相同的背景，相同的偶遇，相同的姿態(tài)，相同的神情。

“綠衣女。”

“我不是綠蜂，我是狐貍?！?/p>

“那好吧。你在等書生嗎？”

“他不見了?！?/p>

她起身，周圍的空氣似有種潮濕的墨綠色在暗暗涌動(dòng)，別樣清冷。

“狐貍，你要回到山里去嗎？”

她仍舊是走，淺淺晃動(dòng)的墨綠色裙擺勾起一地憂愁。于是，莫默便開始莫名地難過了。

“狐貍，我是莫默?！?/p>

“我是小念。”

她靜靜地笑，那一側(cè)身的恍惚恍如渲染不開的墨綠。

莫默輕輕地勾勒出小念的容貌，只是怎樣都調(diào)試不出那種潮濕濃郁的墨綠色。于是畫紙上黛青的石板，陰暗的墻，房檐的陰影下是未曾著墨的女子，溫潤(rùn)的面容，詭異蒼白。

莫默卷了畫在巷里墻角蹲下，一如小念的姿態(tài)。莫默記不得自己靠著墻蹲了多久，傍晚的太陽將天空染成血樣的顏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加深，壓抑窒息。莫默僅是累，抱緊畫卷，微瞇起眼睛便沉沉睡去。

——莫默看見小念了，她墨綠色的衣裙，裸露著腳趾，漆黑的長(zhǎng)發(fā)瀉下蓋住輕輕嗚咽的面容。莫默在她前面蹲下，左手輕拂過她淚濕的臉頰。然后，周遭的環(huán)境被一點(diǎn)一點(diǎn)染成墨綠的顏色，潮濕的空氣緩緩流動(dòng)。小念起身，是一只墨綠色的狐貍在林間跑動(dòng)，那樣安靜。安靜到莫默開始無助恐慌。小念，小念。莫默喚她，只是狐貍不曾回頭。而后所有樹木的顏色開始褪卻，一層一層暗淡下來，空氣亦開始靜止，墨綠在慢慢消失，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流逝，直至滿世界的灰白……

很涼。

莫默自夢(mèng)魘驚醒時(shí)，天空的血色已徹底散去，沒有小念。她起身拉直微皺的襯衣，小腿上不停傳來因麻木而起的酸澀的刺痛。該回家了，媽媽要擔(dān)心的。

有那么些許的帶點(diǎn)無奈的失望。

莫默日日畫著那只小巷里墨綠色的狐貍。她叫小念。瞳眸清澈，長(zhǎng)發(fā)漆黑。莫默仍是調(diào)試不出那種潮濕濃郁的黑綠，直至第27張，與小念的再次相遇。

“綠衣女?！?/p>

“我是狐貍?！?/p>

“小念。”

“嗯?！?/p>

“我一直在等你?！?/p>

“我知道。現(xiàn)在我在?！?/p>

“你在等書生嗎？”

“他不見了?！?/p>

而后，再無言語。

莫默靠著墻壁，左手抱緊雙膝，右手的食指觸地，在青石板上圈圈點(diǎn)點(diǎn)。小念只是發(fā)呆，再側(cè)過臉亦是無言。她忽伸出手握緊莫默的右臂。腕上隔了白襯衣傳來陣陣涼意，絲絲入骨，莫默知道她的狐貍難過了，心里很疼的那種。

“他不見了?！?/p>

“……”

“他不見了?！?/p>

“你可以叫我莫默嗎？”

“莫默?！?/p>

“嗯。”

“你的書生和你走丟了嗎？”

“嗯?！?/p>

“我可以抱抱你嗎？”

小念軟軟地靠過來，順從地將下巴擱在莫默的肩窩上，濕濕熱熱的氣息暖了莫默的肩頸。微涼的空氣墨綠色的潮濕。莫默擁緊小念，懷抱切合，似抱住了遺失在某個(gè)角落的自己。

“小念?！?/p>

“嗯?！?/p>

“我們已經(jīng)遇見了，然后，我們就要各自走開。是不是？”

“是。”

“小念你要一直等書生嗎？”

“他不見了?！?/p>

“那你會(huì)想我嗎？”

“會(huì)。”

莫默收緊雙臂，低眉，眼淚便打濕了小念肩頭的那片墨綠。

“各自走開。小念?，F(xiàn)在我先走。不哭，不回頭?！?/p>

“狐貍。我是莫默。”

被風(fēng)揚(yáng)起的白襯衫的下擺，莫默走得很快，沒有停留，不曾看見她的狐貍，凋零的一地墨綠。

只須將黛溶在清淺的明黃里，便成了濃郁的墨綠。莫默在紙上畫了大朵大朵墨綠色的花，詭異凄迷卻又妖冶清麗。畫中的女子，純真依然，名喚小念。莫默告訴自己，那年夏天，遭遇一段陰暗，在炙熱的陽光下，邂逅一只墨綠色的狐貍，從此，再不肯醒來，甘愿沉溺。潮濕的空氣在小巷彌漫擴(kuò)散，大步逃離。告別，只是并無結(jié)局。再見了，被遺失在某個(gè)角落的自己。

很多年以后，莫默仍是記不清那年夏天自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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