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篾之樂
爺爺有一手好篾活,爺爺編的瀝米筲箕不卡米,爺爺編的背簍帶不咬肩膀,織的背簍用起來不傷背。爺爺織的背簍,筲箕,撮箕邊緣用壞了,篾絲都不會散。爺爺織既實用又不乏美觀。爺爺說,他不編花籃背簍,花籃背簍用篾太粗糙,孔孔洞洞的,快的一天工夫能編織兩個,那顯示不出爺爺的手藝。爺爺編織的篾器大多是家用,很少到市場上去賣。每逢收稻谷,麥子,挖紅薯時節(jié)之前,爺爺就開始忙活,要保證一家人在農忙時有新背簍用。爺爺要求嚴格,從家里背出去的背簍都要是像模像樣的,那也是爺爺的面子。
爺爺織一件圓背簍需要花三天時間,選竹,辦篾,織筐,鎖邊每道工序都要求精細。
我家院子外是一片慈竹林,院子后面是一片斑竹林。慈竹和斑竹都可以用來編背簍,斑竹的篾質厚,硬度大,編織的背簍能夠承受更大的壓力,但沒有慈竹編織的背簍背起來貼身,靈巧。爺爺偏向于用慈竹編,,因為慈竹更有韌性,便于用篾絲織筐時按壓定形。小時候,常去竹林看爺爺砍竹子,有時候還能幫上忙,爺爺老了,力氣不夠使,竹子砍倒后,要從竹林叢中拖出來,我能搭上一把力,爺爺笑著說,小孩子有蠻力,有勁。我看到爺爺投來的是贊許,喜愛的目光,心里也歡喜。小孩子都聽不得夸獎,聽了夸獎就更加用勁。爺爺在竹林中轉來轉去,攀上爬下,目光在整個竹林中轉了一個圈??吹搅酥幸獾?,先用篾刀敲一下竹桿,然后傾耳細聽,通過敲竹發(fā)出的聲響,辨別竹子是否中間被蚜蟲蛀過,是否竹子沒有長到頂端,這種竹子都不是好的竹料,是不能用來做編織用的。
砍倒的竹子,去掉枝條,拖回院壩,擱在條凳上。我心有靈犀,沒有等爺爺叫,先行去里屋取木卡子,竹鋸。我把木卡子,鋸子一股腦扛出來,還呼哧呼哧喘氣呢。顧不了那么多,我比劃著小手求爺爺給我鋸一個更好的竹滾子,在院壩里滾圈兒。爺爺心疼竹料,手顫抖著,挪動著鋸子,那鋸齒條一般不會在我手指到的節(jié)處落下。爺爺把竹子鋸成段后,拿起其中一段竹子先在竹底端一頭,橫豎交叉開兩道縫隙,呈十字形,然后在兩道縫隙間架上十字形的木卡子。只需用篾刀輕輕敲打木卡子,一截竹子就嘩嘩地順著紋理均勻的剖成了4條。在劃開竹子那會兒,有時候也會有驚喜發(fā)生,爺爺喊快拿紙包來,劃開的竹筒里滾落出白色的晶體,是竹油。竹油研磨成細面,散在傷口上,能夠止血,利于傷口的愈合。有時,爺爺劃竹子時不小心被傷了手,這現成的竹油就是現成的刀傷藥。
竹子被剖成寬條后,用篾刀去掉最里面一層黃色的肉質,然后將寬條剖成細條,再用篾刀剖第二層,第一層是廢棄不用的,第二層是黃篾層,是有用的,所以得小心地剖,厚薄均勻適度。如果是編簸箕,皮筐等器物,還得剖第三層,兩層黃篾,一層青篾,最面上層青篾是篾質最好的一層,韌性最好,耐磨,耐摔打。爺爺剖篾的手法極嫻熟。當篾片放在爺爺手中時,像是粘在他手上的,篾刀劃過,沙沙地響,兩個單調地音節(jié)組成的一組音樂,在重復演奏。篾片在手指間流動,如行云流水,舒緩跳躍。經爺爺剖過的篾片一順一順地,軟軟地躺在地上。像是被爺爺精湛手藝所折服。
爺爺剖完篾條,篾條的厚薄均勻程度已經合適,接下來是對篾片寬度的考量。要想篾片寬度一致,得過勻刀,勻刀是兩塊鐵片,鐵片一端呈斜三角形,斜邊用磨刀石磨得鋒利。爺爺在試勻刀前,先用大拇指在斜邊鋒上摩擦,用邊鋒割擦皮膚的感覺來感受勻刀的鋒利程度。爺爺傾聽著邊鋒磨擦皮膚的哧哧聲,心中是對勻刀的鋒利由衷地贊美。試完刀鋒后,兩只勻刀并排訂在條凳上,兩個邊鋒相對,中間留一空隙,供篾絲從空隙通過。這個活一般需要兩個人配合,一人在勻刀旁壓住篾絲,一人拖著篾絲跑直線,跑完一段路后,一條篾絲也就拉完了。我和爺爺配合拉篾絲,是輕松快活的。當篾絲全部拉完了,我常會跑回來問爺爺還有沒,感覺還未盡興。爺爺呵呵的笑。我覺得它像一個游戲,這游戲是爺孫倆一塊玩的,爺孫都很快樂,游戲玩完了,活也干完了,豈不快哉。小孩子就是不得安靜,喜歡跑動,不拉篾絲時,我也會跑,但那是瘋跑,跑著跑著就覺得沒勁;拉篾絲時,那是有目的跑,覺得心中有動力。(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當辦篾的準備工作做完后,爺爺就開始給背簍盤底,篾片一圈一圈地盤,盤一個圓圓的底,有面盆口那么大。盤完底后,織篾絲,篾絲一圈一圈地織,也是一個圓形,每織完一圈都要用手細細地擠壓緊,不留一點縫隙。越往上圓圈越大,呈敞口狀,形式喇叭。在織的過程中,要注意不斷地按壓成形,這也是一個非常要緊的步驟,按壓的結果,直接影響背簍最后的形狀。如果織的過程中,按壓不到位,織成背簍,可能會是鼓鼓捏捏地,直接影響使用人背在背上的舒適感。之所以,爺爺織來的背簍好用,除了在辦篾過程中要求厚度寬窄一致外,爺爺的按壓功夫也做得足。
當篾絲織到半米高時,一個背簍已見雛形。接下來是打釬,織邊,穿籠骨鎖口,辨背帶。
我七歲時爺爺為我織了一個花背簍,背簍的篾絲用漆染成黑色的方塊圖案。當我背上新背簍時,歡喜不已,直想背著背簍睡覺,后來沒有辦法,只好把背簍放在床前,看著它睡覺。自從我有了自己的背簍,儼然一個小大人,天天背著背簍跟奶奶上坡割豬草,裝上滿滿的一背簍豬草,嘿咗嘿咗的喊著號子,滿頭冒汗,但我一點都沒有覺得累。那背簍那么讓我喜愛,其實在我心中它已經是一件藝術品,是一件爺爺精心制作的藝術品,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道藝術這個詞,我只能用喜歡來表達我對它的認同。
首發(fā)散文網:http://www.277762.cc/subject/94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