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1
很小的時候,村兒里有個老太太,我們都叫她大奶奶。
大奶奶本來和她在城里工作的兒女們同住,有一天大奶奶忽然獨自一個人回到了村兒里。后來聽說大奶奶是害怕死在城里后去爬城里火葬場的煙筒,才不顧兒女們的多方阻攔愣是一個人回到了村兒里。
從那時開始我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明白:城里人死后為什么要去爬煙筒?為什么不和村兒里人一樣死后裝入棺材里埋在地下?為此我常常沖著家里的煙筒發(fā)呆,想象著以大奶奶那尖尖的三寸金蓮一樣的小腳,如何才能爬上那高高的煙筒,何況那煙筒每當(dāng)燒火做飯時總是冒出濃濃的白煙。
我開始同情大奶奶,同時暗自為大奶奶慶幸:“幸虧大奶奶回到了村兒里?!?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2
那年,村兒里來了上面的工作隊,每天組織村兒里的人們學(xué)習(xí)最高指示,監(jiān)督村兒里人的一舉一動。
那年月人們談?wù)摰闹饕掝}也就是最高指示、老三篇和毛主席語錄等。即使你到供銷社設(shè)在村兒里的代銷店去買一瓶醬油、醋,那里的售貨員也會先讓你背上一段兒毛主席語錄。
人們每天還有一個必須做的最大的任務(wù)就是早請示、晚匯報。所謂的早請示、就是每家每戶早飯前必須請示偉大的領(lǐng)袖、偉大的導(dǎo)師、偉大的舵手、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得到他老人家的同意后才能吃飯;晚匯報就是在晚飯前必須先向毛主席匯報這一天的勞動、學(xué)習(xí)和思想(其實那年月的人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情況。自然這一切都不過是一種形式,因為請示和匯報的對象不過是掛在各家各戶墻上的毛主席等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的畫像,自然,林副統(tǒng)帥的畫像也是必在其中的。
3
那一天,大奶奶到村兒里的代銷店去買東西,我和村兒里的小伙伴們便跟在大奶奶的身后,一來為了看大奶奶那三寸金蓮一樣的小腳走路時總是將腿往前一甩、一甩,用腳后跟兒走路的怪模樣;二來大奶奶人好,每人一顆象蠶蛹一樣形狀的糖果是必不可少的。
來到代銷店,大奶奶對年輕的售貨員說:“小伙子,給我打瓶醋?!?/p>
售貨員說:“老太太,先背條語錄?!?/p>
只聽大奶奶說:“對,小伙子,我不打醬油我買醋。”
大奶奶的話惹得在場的人們哄堂大笑。大奶奶的幽默在村兒里是人所共知的。
“不是,老太太,我讓你先背一條語錄?!笔圬泦T故意提高聲音說。
“啊,知道了,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說,毛主席語錄。”大奶奶高聲應(yīng)答……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大奶奶拎著一瓶醋離開代銷店。我和伙伴們吃著糖果,跟隨在大奶奶身后,象簇?fù)碇粋€得勝的凱旋將軍。
4
大奶奶出事了。
那一次,工作隊組織人們在生產(chǎn)隊飼養(yǎng)處的大屋里,學(xué)習(xí)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村兒里的人們都來參加。
會上,工作隊的頭兒宣讀完最高指示,組織人們開始討論。
大奶奶看著掛在墻上的林副統(tǒng)帥畫像,對村兒里的另一個老太太說:“老姐妹兒,你看,這副統(tǒng)帥長長的眉毛、陰沉著個臉,多像一個大奸臣啊?!?/p>
大奶奶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被在場的工作隊頭兒聽到了,于是,大奶奶被抓了典型,被工作隊長時間組織人們在村兒里批斗。
不久后,副統(tǒng)帥真的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汗,大奶奶被村兒里人看成是預(yù)言家。
以后,村兒里喜歡開玩笑的年輕人,見到大奶奶便說:
“大奶奶,看看我將來能不能做官兒!”
“大奶奶,算算我將來能不能發(fā)財啊!”
大奶奶便舉起右手,將食指放在嘴邊:“噓,莫瞎說。當(dāng)心!禍從口出?。 ?/p>
于是,人們大笑!
大奶奶也笑……
大奶奶的事不了了之,那年頭還沒有平反那一說。
5
幾年后,大奶奶死了。不幸的是正巧那時縣里剛剛建起了火葬場,大奶奶還是被一臺手扶拖拉機(jī)強(qiáng)行拉去爬了煙筒。村兒里人都說那就是大奶奶的命。
大奶奶被拉走了。
星期天,我和幾個小伙伴背著父母們偷偷去了縣城的火葬場。從早晨開始,邊走邊問,幾十里的山路走了將近一天,傍晚時我們到了位于縣城邊兒上的火葬場,一位好心的火化工的妻子收留了我們。
看著火葬場那高大的、即將冒過山頂?shù)臒熗玻液托』锇閭冊趺匆蚕氩幻靼?,大奶奶是如何爬上那高高的煙筒的。更何況那煙筒的外面光光的,連一處站人的地方也沒有。于是,我和小伙伴們斷定,那煙筒的里面一定有一個高高的梯子,讓大奶奶可以爬上去。
可是,想來想去有一件事我和小伙伴們怎么也想不明白,死后的大奶奶為什么要去爬煙筒、爬到那高高的煙筒上去干什么呢?
霞光中,天上的朵朵彩云在飄。
我和小伙伴們站在遠(yuǎn)處,在那高高的煙筒頂上尋找大奶奶,希望看到大奶奶那慈祥的面容。我們最終沒找到大奶奶,看到的只有晚霞輝映中漂浮在高大煙筒頂上的朵朵彩云。
好心的火化工的妻子告訴我們:“你們的大奶奶在云彩上面看著你們呢?!?/p>
我和小伙伴們確信,我們的大奶奶就在那高高的彩云上、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看著我們……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917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