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覺盛宴
我雖然一直是個沒有造詣的器樂愛好者,但幾十年來一直從心底里愛且好著。就是能讓革命現(xiàn)代樣板戲們、流行歌曲們,分別從京胡、二胡及其竹笛兒們那里基本正確地唱出來,但只能打動自己的那種。水平雖然一直很業(yè)余,但卻常常很著迷。因此,初中——高中忙著批林批孔沒空弄這個——以及中專的音樂老師,都把我當成了音樂骨干分子;參加工作的前十余年,是單位小樂隊中非首席但不可或缺的伴奏者;直到現(xiàn)在,閑暇時仍喜歡聽聽音樂,只是樂器已經(jīng)多年不擺弄了,自操的器樂聲音越來越模糊了。
但有一組于同年享受的器樂聲,卻仍清晰著。
一個非常炎熱的周末的上午,成年人都下地了,伙伴兒們大都在家里乘涼。我獨自百無聊賴地來到空無一人的巷上。
在一個只有不能與之共語的鳴蟬和飛鳥的空間的狀態(tài)里,心靈絕對是獨立且自由的,然而,我感覺此時的獨立幾乎要倒下,因為精神和物質(zhì)一樣都需要同種的另外來支撐;此時的自由近乎一種折磨,大概自由的快感只有在剛剛脫離羈絆的時刻才出現(xiàn),繼之就變成寂寞與失落了。這種境界,是每個人必須有但又絕對不能常常有的,尤其對于一個剛上小學的孩子來說。然而,我們那個年代的孩子們,卻常常享用這種不能常常享用恰恰現(xiàn)在的孩子們很少有機會享用的境界。
突然,隱隱約約的傳來什么很悅耳的聲音,我雖然絕對說不出這是什么神圣的東西發(fā)出的,但我絕對熟悉這個一天必須聽三次的曲調(diào)——《大海航行靠舵手》。這聲音簡直就是我此時精神的支撐和心靈的伴侶,它具有一種無形但巨大的磁力,牽著我一步一步循聲邁去。
轉(zhuǎn)了兩個彎兒,過了兩家的房后和兩家的門前,哦,原來是這里?!——這就是我們小隊的豬圈管理員的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民公社框架下的生產(chǎn)隊里面,除了隊長、會計、保管這些小隊干部以外,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職務(wù)——豬圈管理員。它的職責是將生產(chǎn)隊集體推來卸到各戶的豬圈前的新土鏟到豬圈里并鋪好,基本是每戶每天一次。這個規(guī)律、閑暇且誘人的職務(wù),一般是安排忠誠老實且體力稍差的來擔任。
他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中等身材。十分整齊的牙齒,高高的鼻梁,有些陷的眼睛被單眼皮覆蓋了一大半兒,他很少睜圓眼睛,額頭不小并向后斜仰著,皮膚自然是有些黑紅。他和我本家,論輩分叫我爺爺。他為人很和善,很喜歡小孩子,每每見到我,總要叫我一聲少爺爺,有時還要蹲下來和來個微笑式的對視什么的。
他家有什么神秘的東西發(fā)出的聲音這么好聽?我來到并進了他的家門。
看我這孫子,穿一件讓汗?jié)n染黃了的白短袖,下身是黑不黑灰不灰的短褲。左大腿上架著個東西:一個茶碗粗的短筒,中間插這個拇指粗的短桿,桿的上端插著兩根拃多長的橫木,橫木的里端分別有兩條很細的繃得很緊的鐵絲扯到短筒的下面,右手握著兩段有些彎度的細木條和牛尾毛做的東西,右手來回拉著。我后來才知道,他是仿照京胡自制的類似京胡的京胡。這磁力般的聲音就是從這東西里發(fā)出的。原以為只有從那幾乎家家都有的裸體的廣播喇叭里才能發(fā)出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調(diào),這神秘的筒里竟然也有。這真是稀奇得很!于是,對這位孫子的親近感上又油然而生無限的敬意。
以我和他那熟悉的程度,我完全可以和往常那樣突得來到他的跟前,奪過那神秘的東西看個究竟,但我沒有,不知是那個神秘的東西使我感到敬畏,還是和我特親近的孫子的那份特投入的狀態(tài)制止了我。
他明明看到我來到他的跟前,卻如同無人,和以往的樣子大相徑庭!我的自尊感覺到虐待,有大煞風景之感。但那能發(fā)出比廣播喇叭更真實的樂聲的東西的神秘,使我的這個想法馬上消失了,隨之又陶醉在那陌生的東西里面發(fā)出的非常熟悉的曲調(diào)里面了。
現(xiàn)在想起來,當初的那個樂聲很單細,很不連貫,其實有時也很刺耳,但對于那時的我來說,簡直就是美妙絕倫的聽覺盛宴!如同生來就饑腸咕嚕的人終于吃到了可以充饑的隨便什么可以充饑的食物一樣。
也就是這平生第一次的盛宴,啟迪了我對樂器的好奇心和觸摸欲,也就有了以后的業(yè)余愛好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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