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尋找》之七年夜飯
年夜飯
也許是經(jīng)過剛才的驚嚇,大人們想給孩子們壓壓驚,也許是心情較好的緣故吧,呂慶蘭全家人圍坐在陳舊的暗紅色的木方桌前,都顯得異常的興奮,林秋芝也一改往日的兇容愁相,臉上均勻地抹上了一層笑意,從容地從廚房里端出幾碗青菜和一小盤用油炸好的小肉丸子,大家不禁眼前一亮,只見那如大拇指班大小的肉丸子,橙紅橙紅的,看起來很酥的樣子,一看就很有食欲,就是個頭兒小了點兒,分量也少了些,一個只有呂元才大拇指指頭那么大,也就十二、三個的樣子,不過,足以讓呂慶蘭和呂慶威饞顏欲滴。
還沒等大家開口,呂慶威早就用筷子蓋住盤子的邊緣,大聲地向大家宣布:“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說著,就自顧自地用筷子趕了十幾個小肉球在自己的飯碗里,呂慶蘭不敢跟弟弟搶,她偷偷地看了看林秋芝,只見她略顯臃腫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用了她從來不曾有過的較低的嗓門,對呂慶威又花又哄:“威威乖,給兩個姐姐吃,剩下的都是你的!啊?爸爸媽媽、爺爺?shù)亩冀o你吃!”看著呂慶威不太情愿地同意了,林秋芝趕緊用筷子從呂慶威碗里夾了一個,鄭重地放到呂慶蘭碗里,有些矯情地說:“蘭蘭,快吃肉丸子!威威不懂事,他是弟弟,你要讓著他點兒!過了年,娘娘再做給你們吃!”雖然聽起來不是那么自然,但比起平時那些又吼又罵的語句,呂慶蘭覺得心里還是舒服了許多,吃一個、兩個肉丸子,倒是無所謂的。這會兒看她肉墩墩的臉,也仿佛好看了一些,不像先前那樣臃腫。這時候,林秋芝又給呂慶蘭夾了一個肉丸子。呂慶蘭看慶威狼吞虎咽的樣子,夾了一個放進自己嘴里,慢慢地嚼著,細細地嘗著,她沒想到,娘娘能做出這么好吃的東西來,平時偶爾喝一點兒肉末湯,味兒全給青菜給占走了,比起三分錢一杯的瓜子,五分錢一個的發(fā)餅,還有趙芳紅每次帶到學校去的那種,汽水瓶裝著的用開水泡的煮熟了的青豌豆,那真是不知好吃了多少倍。原來肉確實是好吃的東西,呂和尚笑咪咪地看著孫子和孫女吃得那么香,他用糙得快要裂開的手,拿起筷子,夾了點兒青菜和著自己碗里的白米飯,連續(xù)扒了好幾口。呂元才看著年過六十的老父親,過年竟然吃不上肉,心里別提有多難受了,因為他深深地知道父親是多么地喜歡吃肉!
那是呂慶蘭媽媽菜巧云還在的時候,呂元才的姑媽(也就是呂和尚的姐姐,家在省城)因病去世,呂元才帶著呂慶蘭和父親一起去奔喪,在呂元才表哥家吃飯的時候,呂和尚一個人在自己外甥家里吃完了一大盤紅燒肉,呂和尚不會講客氣,外甥們在大城市,混得也好,難得這個唯一的鄉(xiāng)下舅舅來一趟,當然會拿出好東西來招待他!而留給呂慶蘭印象最深的,原以為住在省城的姑婆家一定是很氣派的,不過是一個個火材盒似的房間擠在一起的房子,過道也窄,也沒有像呂慶蘭家門前寬闊的出場,實在是不愿多呆的地方!
呂元才再看看呂慶威一個趕一個搶著吃完,身怕姐姐吃完了,又找他要的樣子,呂慶蘭嘴里慢慢地嚼著第一個肉丸子,正用右手拿筷子去夾自己碗里的另一個,呂元才有點兒心酸,他并不是責怪呂慶威不分給慶蘭吃,而是覺得自己太沒用,讓孩子們欠肉吃。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長嘆了一口氣,提高了聲音對慶蘭、慶威說:“孩子們!你們受苦了!等爸爸的紗頭子生意(呂元才聯(lián)系到了鄉(xiāng)里一個用開花機將一些廢棄的棉紗頭碾碎再制成棉絮的個體戶,到處收集一些費棉紗賣給他,從中賺個差價)做好了,一定買好多好吃的,給你們吃!好不好?”看到父親似乎有些激動的神情,呂慶蘭大聲地回答道:“好!”那聲音仿佛來自另外一個自己,比慶威的洪亮得多。
自打分單干以后,村里不少勞力(年輕力壯的男子)陸陸續(xù)續(xù)都到外面去闖蕩去了,有的到建筑工地當泥瓦匠,有的去做小工,有的去做木匠,有的挑起小擔子去收荒。呂元才沒什么手藝,家底又窮,唯一的比自己小十一歲的弟弟呂生才,那時已經(jīng)跟著呂氏房頭的老大呂東盛(和呂和尚同輩,較呂和尚年輕四、五歲,在省城一個建筑工地做監(jiān)管什么的,他家家底富裕一些,多念了幾年書,人也出息了,也風光了。今年不但在村里蓋了一棟兩層的樓房,過年回來,還買回了村里從沒有過的第一臺黑白電視機,好像是鶯歌牌的。)到工地上去學泥瓦匠了。呂元才想到自己這么年輕,跟著父親收荒,似乎不大妥當。于是,就央求呂和尚到省城外甥(呂和尚姐姐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其中有兩個兒子在做生意,據(jù)說一個兒子去了美國,叫平安,還有一個女兒去了香港,叫秀芝)那兒,去借點兒錢回來,買一輛自行車,到城里去收荒,也體面一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呂慶蘭從沒見過她在省城唯一的姑婆,就是那次奔喪,跟著大人們在擠擠的人群中,匆匆地去,匆匆地回,并沒有看見她的樣子。呂慶蘭以前偶爾聽蔡巧云提起,說這位姑婆,長著一張白白凈凈的鵝蛋形的臉,眼睛又大又亮,是雙眼皮,人長得也高,腰并不粗,蠻好看的一個人。呂慶蘭的姑爹以前是一個很窮的小鞋匠,在省城的一個小巷子里,擺個小攤,手藝挺好,為人厚道,后來生意越做越好,竟自己買了間小店面,日子也過得挺順道的。孩子雖然多,但在當時,生活是不拮據(jù)的。這位姑婆在呂元才和呂生才兄弟倆小的時候,可是貼補了家里不少,每次呂和尚去,總是吃的、穿的、用的,還有錢和糧票,只要她能拿得出來的,都會緊緊地塞滿提包,讓呂和尚帶回來。后來,開了小店,手頭活動的錢多了,貼補就更不用說了。呂和尚自打妹妹去世以后,就很少去她家了,這次若不是呂元才再三懇求,他也不會去找他的外甥們的麻煩。
于是,呂和尚從外甥那兒借來錢,又去托人,找計劃,好不容易才買到了一輛永久牌二八型的男式自行車(當時能買到這種自行車,是蠻自豪的一件事)。然后,把兩個大的長方形竹筐用兩根木棍固定起來,綁在自行車后座的兩邊,那就是呂元才開始收荒的工具,也是他賴以生存的希望。在到處收荒的過程中,他結(jié)識了專門收購廢棉紗的小岳,他就每天騎著自行車收廢棉紗,收回來以后,分類整理打包,積攢到一定數(shù)目,就讓小岳來收,賺的錢也比收小荒多了一些,日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困頓,到了過年,還能給孩子們買些吃的,買件新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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