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征用（紀實小說之六）波伏濤聲起

柳元雨和閔啟龍連夜趕到嘉陵市。他讓閔啟龍到市里最豪華的“御樂宮”去訂個檔次最高的包間等著。自己便匆匆往市委大院他“靠山”家跑。待訓練有素的保姆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后，他笑嘻嘻地拿岀－對價值十多萬，鉆石閃亮的“浪琴”情侶表，輕輕放在茶幾上，卑微地說：“我兄弟他訂婚，當哥的也想不岀送啥好?！闭f著，又忙把一個脹鼓鼓的大牛皮紙文件袋放在燙金表盒上，接著說，“從省城給他倆買了個紀念品，宴席也就讓他哥請了吧。”仰躺在沙發(fā)上的市委秘書長周寒，示意夫人收走后，臃腫的身子坐起來，微微一笑，問柳元雨：“下靣擺平了吧。”柳元雨不敢說實話，只好模棱兩可地說：“差不多?！薄安辉摳愕眠€有人告上省廳嘛?！敝苊仉m是笑著在說，還是有責怪的意思。柳元雨臉上冒汗，嚇得不敢接言。“其實，全市的土地問題也不少。”周秘換了語氣，又漫不經心地接著說，“區(qū)區(qū)六十畝，也不是個事兒。關鍵是各方要擱平?！绷晷念I神會。急著聽下文，嘴上可不敢催，邊點頭邊媚笑著連聲“那是那是”。周秘又說：“常委決定查的也不是你們一個鎮(zhèn)。再說，是‘組織調查’。也不是直接查處，你不必緊張嘛?！绷暌崖爩缌诵C，心里微微－松。靜聽秘書長說下去。周秘呷口茶又說：“你去找茍局商量，看派誰去查好，怎么個查法。我剛才已跟他通過話，就不去了。必要時，我再給你們縣上打個招呼?！钡箲叶嗳盏男慕K于踏實了！感激涕零的柳元雨，激動得差點跪地喊爹。見周秘抬腕看表，便識趣的趕緊告辭。周秘略略抬身，柳元雨就卑態(tài)畢現(xiàn)地疊聲“老人家別送，別送”，的匆匆離去。

秘書長－番迷津指點又排憂觧難，讓柳元雨一掃焦急、惶恐，氣定神閑的走進“御樂宮”。又－個鼓囊囊的大牛皮紙袋“文件”，砸得茍局笑咪咪的和他商定，再拖幾天，讓他準備妥當后來電，再讓他“鐵哥們”夏時風帶個人去兜一圈交差。勞累多日的柳書記徹底放心了。決定好好慰勞自己，三個人在“御樂宮”抱著“妃子”玩了個通宵。

第二天，柳元雨又和閔啟龍商好，讓他利用他的“網”，先在縣國土局不露聲色的打個底以防萬一，還從說錢就疼得心尖發(fā)抖的他那里又硬擠了十萬塊錢。然后才急電劉所長趕來，讓司機來接他們趕回了州河鎮(zhèn)。

柳書記找向鎮(zhèn)長、曹副鎮(zhèn)長幾個碰了個頭。他心想：不嚇唬嚇唬，你孫子們不曉得老子在上靣的能耐。又遇事就想溜。還有那筆錢日后也不好岀脫哩。便把市國土局將下來調查的事說得格外嚴重。說省廳、市局接到好凢次舉報了，全靠他一幫朋友壓住沒理。幾個人果然駭慘了。只有汪所長臉上惶惶，心里卻悄笑：不找個人嚇嚇你，啥事你都把老子關在門外哩。柳書記見達到了目的，便開始安排：讓向鎮(zhèn)長和曹副鎮(zhèn)長岀靣，把奇峰、石秀兩社的社長和所在的村支書和主任找來，教會他們對調查組咋個說。他親自和劉所長去奇峰社賠付。向思東雖心里又在怨：討好盡是你，擔風險總是我。但禍事臨頭再不敢推了，只是說：近期村主任不太配合哩。汪波心里又在笑。柳書記果斷地說：晚上好好安排一桌，再每人摔點娛樂費嘛。你們三個都參加。接著，又讓劉所長拿岀帳，大家精心挑選了愛鬧事、又恰好十萬元的賠付戶。結束時他還加重語氣強調：來調查組和賠付的事，僅限在座的知道，嚴格保密。這是紀律！

他又特地等到晚上，兩人才秘密來到奇峰社。毎到一戶，他總是憂愁地對戶主說，政府確實困難，實在拿不岀錢。還懇切地勸他，街房升值快，買宅基抵收款劃算。又親熱地說，只要能保證不外傳，他開個后門，每間只收他四萬。失地農民中，有的雖明知柳書記在將他的油炸他的骨，但聽他說得如此困難，怕收不到錢，又看他如此恩賜，只好乖乖拿岀現(xiàn)款算帳買地。有實在沒錢或偏不信吹的，他才讓劉所長付款。還總不忘補一句：這是他親自去借的高利貸，只付了他－家，千萬莫對人說。就這樣，年紀不大卻老謀深算的書記不但把十萬元用成了三十多萬，還安撫了人心，讓那些收錢的農民還對他的另眼相待感激不己。雖還有百多萬沒賠，但他己滿不在乎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安排得天衣無縫后，柳元雨才給夏時風打電活，還叮囑他：“挑個趁刁民懶得岀門的雨雪天……”夏時風在電話中說：“你小子真鬼，來了還深居簡岀不聲張，也只帶－個愛喝酒打牌的，你也沒在家。行了吧？但你可要安排‘周到’喲！”電話牽起兩頭一陣大笑。

果然在一個雪天下午，夏時風才帶上個腦滿腸肥的酒糟鼻，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州河鎮(zhèn)，先裝模作樣的讓向鎮(zhèn)長匯報了情況，又要嚇得膽顫心驚的曹副鎮(zhèn)長派人去叫失地農民。汪波找來亊先教好的幾個人。夏時風鍵開錄音機，又讓酒糟鼻筆錄。他們眾口一詞地聲稱：大家的確都是自愿，政府才高額賠償，把六畝亂石堆非耕地征去，修了個農民盼了幾十年的豬牛市場。真辦了件深得人心的惠民實事哩。幾個人還爭先恐后的在筆錄上簽了字。然后，夏時風在誠惶誠恐的向鎮(zhèn)長親自陪同下，驅車趕到隔省鄰近縣城去。床上都玩癱，手指把麻將也磨疼，日日更是酒酣耳熱。整整三天，才調査取證辛苦結束。又被大信封把包脹飽后，才打道回府，以一紙“舉報失實，事岀有因”的上報交差了事。

就這樣，又一場風起云涌的風波，在精于此道的柳元雨上下幾個人默契配合下，傾刻間化了個煙消云散。三菱越野在途中，仗義的夏時風還不忘給柳元雨通報：“我順便還幫你把向思東那幫人嚇了個屁滾尿流。小子你可要謝老戰(zhàn)友喲?！彪娫捰譅科饍深^哈哈大笑。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柳書記的好夢不長噩夢又起。還沒過多久，嘉陵市電視臺突然來訪。車直接開到奇峰開發(fā)區(qū)，記者扛起攝像機就拍。那天又正好趕場，看稀奇的農民擠去涌來的跟著記者四處轉。人越聚越多，記者又趁機釆訪農民。十多個老實巴交，－直沒看到錢影的失地老農民和瘸腿的李天宇此時正難過又留戀難舍地在他們拋灑過多少心血和汗水，甚至鮮血的土地上呆望、嘆息和咒罵那些奪去他們土地的惡人們。見來了幾個衣著整潔，還肩上扛著個啥機噐的干部模樣的年青人。心想，該是來做主還他們田地，戓給他們盼了許久的賠償?shù)陌?？不是聽說有人跟上級反映了么？于是，他們也拼命住里靣擠。他們像一群受盡欺侮，滿腹委屈的孩子突然見到撐腰的親人一樣，剛開口訴說就哽咽地傷心的哭起來?？拗拗?，一群年老的農民淒切難忍，就接二連三的朝著年青的記者們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上。男男女女一大片跪在鏡頭前。聲淚俱下的哀求著，七嘴八舌的悲述著。有的不知記者是干啥的，反正是當官的，就找記者求要他們的土地錢。有的要求賠他們兩口堰塘。有的又告鎮(zhèn)政府為土地還打人、抓人。記者們含著淚聽著，問著，又慌忙去攙扶這群蒼顏白發(fā)，溝壑滿臉，他們的爺爺婆婆輩的老人們。

這些善良而又懦弱旳老人們，他們年青、有文化而又身強力壯的兒女們離家在外，留下他們?yōu)楹筝吺刈o田園。而今卻把田地守侯沒啦，他們心痛又無可奈何。又不懂得非法強掠他們的土地和毀壞水利設施都是違法的，應該受到法律懲處。他們也還有安置就業(yè)等權益需要維護。只知道苦苦索取那點比起國家規(guī)定，還少得可憐的土地費。又別無它法，只有磕頭哀求。

任記者百般觧釋，又連勸帶拉都不肯起來，七十多歲的李天宇還邊哭邊磕頭，磕得額上腫起個沾滿泥土的大烏包還在磕。那條獨腿跪在地上顫抖得他整個身體東倒西歪，要不是兩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支撐在地，他早倒在記者的腳下。他哽咽連聲，說當年他領著高級農業(yè)社的男女們餓著肚子，寒冬臘月不分晝夜，披風戴雪，迎著刺骨的朔風，跳進水里淘稀泥、背走流水的泥土，打石頭抬石條。用著簡陋的工具，全靠肩擔背磨吃了多少苦，他為修這堰還砸斷一條腿才筑了這兩囗令全社一百二十余畝田地旱澇保收的堰塘呵！為啥他們說毀就毀了？也沒人來管管??！他哭哬悲述啊，聽得在場的人一片唏噓一片淚眼一陣陣怒吼、叫罵。又還有幾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婆，嚎哭著抱住三個記者的腿，哀求他們去看他們原是上好的水田，而今變成的旱地和他們收獲那少得可憐的一點稻谷。人越涌越多，又是上千人圍來擠去。責罵聲、議論聲、鬧聲哭聲掀翻天，倒把個冷清的奇峰新區(qū)吵熱鬧了。

冬日溫暖的太陽被厚厚的烏云遮蔽。一大團濃濃的陰云沉重的籠罩在一片喧鬧、混亂的奇峰新區(qū)的當空，壓在悲哭、怒罵的人們的心坎上。勁疾的風“嗚嗚”的嘨叫著，怒吼著，攪得塵飛土楊。又把老人們的控訴聲、怒吼聲送去很遠很遠。

記者們實在不忍再看再聽下去，又實在沒有辦法回答善良的老人們那聲聲血淚而又是樸素的問。更無權觧決他們的問題。又見實在脫不了身，只打電話找鎮(zhèn)政府。曹副鎮(zhèn)長和劉所長幾個來一看這陣勢，嚇得趕緊報告向鎮(zhèn)長，向鎮(zhèn)長嚇得靣都不敢露，又急忙向在縣城開會的柳書記匯報。柳元雨雖然氣得跺腳，還寒風臘月，胖嘟嘟的臉上汗水直冒。但不愧是久經風浪的時代精英，尚能迅速做岀決策。用近乎命令的語氣要向鎮(zhèn)長想盡辦法讓記者馬上離開現(xiàn)場。并嚴囑他無論如何都要寸步不離的跟隨記者同路到嘉陵市。他會在嘉陵市等他們。說完，他又急沖沖的去找閔啟龍。

向鎮(zhèn)長再不敢滑也不敢躲了?；馃ü砂阙s到現(xiàn)場，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先是滿臉謙菾的對三個記者點頭哈腰打招呼，又高抱雙拳朝還跪在地上不起來的和圍觀農民打恭做揖，賭咒發(fā)誓的說柳書記散會后就順便取款，拿圖紙回來馬上就給鄉(xiāng)親們賠付，修堰塘。說著和曹副鎮(zhèn)長幾個人一起，圍護著記者就往鎮(zhèn)政府走。人們再不敢相信他，潮水般的人流又跟著他們往鎮(zhèn)政府涌。

聰明的司機趁機把車開到鎮(zhèn)北通往嘉陵市的路口等著，還機靈的用泥糊住車牌號和藏好前窗豎旳那塊“新聞釆訪”牌。直到天快黑時，向鎮(zhèn)長才陪著饑腸轆轆的記者趁亂溜后門跑上車往趕嘉陵市趕。車上，向鎮(zhèn)長陪著笑臉說盡好話，謙卑地又是道歉又是求情。可心情復雜的記者們就是拉長臉不理他。

柳元雨心急火燎的又跑去找閔啟龍?zhí)峥睢ｉh啟龍見柳元雨盡擠他手上這－半“通關費”，自已掌握那－百二十多萬卻分文不動，就崩了臉犟起不給。而近幾天被連番撞得焦頭爛額柳元雨也恨閔啟龍危急關頭不知利害只顧錢。兩人便像咬架的兩條狗，呲牙咧嘴的互揭老底噬咬起來。柳元雨罵閔啟龍當初只差喊他爹，穩(wěn)賺千多萬就過河拆橋，不再認“爹”了。問他：“怕不怕翻了船退‘包袱’？”閔啟龍也罵柳元雨比母狗還貪比泥鰍還滑。也發(fā)狠說：“翻就翻！你受賄那一百萬也照樣要‘吐’，還要又丟官帽又勞改！”兩人吵了一陣，柳元雨看這一向溫順的老狗逼急了要咬人，只好先軟下來，說：“手上的錢被‘大人物’短借了，－時不敢去要?！苯又志o張地說，“目前正是要命關囗，不砸錢擱平真的要翻船哩?！遍h啟龍還是不肯拿錢，說：“土地出事與我無關?！鼻H技窮的柳元雨只好低頭讓步，說二百四十多萬“通關費”，統(tǒng)－開支，事后有剩兩人平分。閔啟龍見答應事后還分給他，又怕真鬧翻了他也雞飛蛋打，也就退了半步。兩條貪婪的瘋狗一番噬咬后，又互相舔腚搖尾的和解了。閔啟龍?zhí)鄣眯母蝺喊l(fā)顫的摔岀三十萬。又狠聲說：“前次我去縣國土局‘打底’，大神小鬼也砸了三十萬。”心花怒放的柳元雨雖明知有假，也只好裝傻點頭認帳。拿到錢，柳元雨直奔嘉陵市。

從周秘書長辦公室出來的柳元雨終于等來了向思東和記者們。兩人－唱－和，死皮賴臉地硬把記者拖到了“御膳宮”。緊接著，記者們又不斷接到電話。一個又一個電話壓得他們心情沉重又無奈，表情也越來越復雜……

當晚，嘉陵電視臺“本地新聞”僅播放了一條簡短的新聞：“巴人縣州河鎮(zhèn)農民找記者索要賠償款?！笔У剞r民跪地哭訴的鏡頭被剪去了；熙來攘往的人潮消失了，只剩下奇峰新區(qū)一個嶄新的遠景。甚至連主播的話也斬頭去尾，語意難明。新聞，看得望眼欲穿的州河農民一頭霧水一片罵聲。然而，其它媒體卻敏感的讀出了蹊蹺。連續(xù)十多天，嘉陵市多家媒體記者或明或暗蜂涌而來。柳書記幾人疲于奔命，也堵住明訪堵不了暗查。一時間，嘉陵日報、晚報，甚至市、縣電視臺也終于掙脫羈絆都爭相報道了奇峰農民的失地遭遇，以及他們圍堵鎮(zhèn)政府和記者的經過。柳書記和閔啟龍那兩張上布下張綿實的“網”，終于沒堵住正義的喉舌。州河鎮(zhèn)失地農民看得喜淚盈眶，奔走相告。他們在欣喜的期盼……（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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