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
那日天色陰晦,江畔的風還是有些冷。我穿了厚厚的羽絨服,在大橋上看到了小君。小君衣著單薄,在風中微微縮著身子??吹轿揖托α??!暗攘撕芫昧税桑俊蔽椅兆×怂氖?。“才剛剛到,本來要來車站的,可這眼睛,你看…”他低下頭,眼睛果然有些紅腫?!按蠓蛘f不能吹風,真是氣死人了。”“嘿嘿,叫你別老玩通宵。現(xiàn)在連網(wǎng)吧都進不成了吧?”
“是啊,你瞧,這么多眼藥,隔幾分鐘就得點一次。不然定要陪兄弟玩他幾個小時。”小君從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眼藥瓶,像個賣眼藥的小販子。
晚上下起小雨來,街頭霓虹燈像被打濕,閃著濕潤潤的光。“夜景還和原前一樣啊”我對同旅舍的朋友說。車票很緊,我以為得過幾天才能走,卻碰巧有人退售當日票,我打了個順車。答應要陪小君去醫(yī)院輸液,不想又失言了。小君說沒關系,趕上順車就不錯了。他建議我,如果一時搭不上火車就去找阿文,他離火車站近,你和他好久沒見了吧?是啊,好久沒見阿文了。高中畢業(yè)后,我們就各奔前程了。
阿文的年紀比我小,我卻學著小君喊他文哥。阿文沉默寡言,只在小君我們?nèi)讼嗵帟r才說說笑笑。同學都說他乖得像小孩,只有我和小君明白他不是小孩了。睡覺前,他在我們面前展示肌肉,還偷偷摸我的皮膚。小君在對面笑著說:“文哥在你身上找感覺呢,快配合他呀。”阿文縮回手,吹著鼻子說:“找什么感覺,他連澡都不洗?!蔽艺f咱們班長洗得很香,可惜人家不讓你摸。小君迅速從床上坐起:“你們班長是女的?哦,我知道了,就是你們常說的‘水蛇腰’吧?”我暗中朝小君豎起大拇指,小君得勢,向阿文展開了攻擊:“文哥,講講你的‘水蛇腰’,是不是很迷人呀?”阿文紅了臉,裝作睡著了。我和小君怎么逗也逗不笑。
公路兩邊的山巒披著積雪,和去年回家時一樣。我有些疲憊,微閉了眼睛。班車到站后又去趕火車,學校離家很遠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售票窗口排著長長的隊伍,光場上人群蠕動,熙熙攘攘。我想先去找阿文,明天再走。忽然又顧及阿文已經(jīng)開課,就不想去打擾他了。“阿文總是很忙?!蔽疫@樣想。算了,兄弟,下次再來看你吧。我強撐著排了隊。
火車啟動的那刻我忽然有些后悔,其實應該去看看阿文的。想起那年一起開心的往事,我仿佛又聽到了阿文溫和的聲音。
小君喝醉酒的那晚,阿文就說起他與“水蛇腰”的趣事。他說“水蛇腰”總悄悄對著他笑,還借他的筆記本。就快畢業(yè)了,他有點舍不得她悄悄的微笑。當然,他也舍不得我和小君。
小君真的醉了,咬字不清地說:“不就是畢業(yè)嘛,有什么舍不得的?”他讓阿文學著我開朗點,不要那么“林黛玉”了。阿文笑了:“他還開朗?我看最舍不得畢業(yè)的人是他。他在學校有情人。”在高中有過女友,我沒有否認。小君很不解:“就他那形同陌路女友?。课铱此稽c都不在乎人家?!蔽椅⑿α耍【芰私馕?。可阿文認為小君根本不了解我。
阿文說我真舍不得的是一個喜歡桂花的女生。校園里有三棵桂花樹,像三把半合的雨傘,秋天就開出金黃的小花,像夜里燦爛的星星。有一天,我為那個徘徊樹下的女孩摘了一小撮桂花。自此,我就常常夢見她。阿文居然知道我深藏著的秘密。他說,那個女孩每天都會經(jīng)過花園,于是他就陪我去花園邊。阿文說得沒錯,在花園邊悄悄看她是我那時最大的快樂。
小君的雙眼噙了淚珠,叨念著他的同桌:“…我同桌不大愛說話,一到學校就寫寫算算。她的書包比我的重兩倍?!裉焖┑暮闷?,像換了個人,又說又笑,還拉著我拍照。噢,忘了說啦,她早不是我同桌了,開學不久就被調(diào)走了。給我換來的那男同桌是個垃圾,上課睡覺流口水,看著惡心。他也背著本牛津字典,但從來不看,那天就把它故意丟失在球場了…”小君把自己逗笑了。
我和阿文沒有笑,小君不說了。我們都沉默著。地震的那幾天,我們到廣場打地鋪,躺在地上怎么也睡不著。阿文念了句“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我和小君就忍俊不禁笑了。想象焦仲卿在庭樹下走著走著,突然把自己“掛”在東南枝上的滑稽樣子,便笑著停不下來。周邊的人被吵醒,生氣地看著我們。可今晚我們笑不出了。
小君是在畢業(yè)典禮上喝醉的。第二天他就退出了我們?nèi)送械穆猛?。臨行時他很真誠地與我和阿文握手,說:“我們是好兄弟!永遠都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過幾天我會來看你們的,加油高考吧?!彼驹诨睒湎?lián)]手,我的眼睛濕了,看到滿滿的一樹離愁。
我和阿文回到宿舍,室內(nèi)空蕩蕩的…。
火車到站了,我的記憶被打斷。車站外面也是那么空蕩蕩,夜色尚未散盡。雪還在下,幾輛出租車在遠處等乘客。清冷的世界一片寂靜。
“終于到了,阿門…”我學著小君的腔調(diào),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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