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一望
從在慈母的攙扶下學(xué)步,到獨自外出闖蕩世界,你漫步過大上海的南京路,徘徊過花城廣州的中山路,徜徉過杭州灣跨海大橋的人行路,也曾跋涉過窮鄉(xiāng)僻壤的茅草路、石子路、泥沙路、石板路。近段時間,上下班又走渝東石柱縣城濱河公園的瓷磚路、萬壽大道的瀝青路,出差還常走滬渝高速路,鄉(xiāng)村水泥路、居民小區(qū)的瓷磚路……暑往寒來,歲月交替;滄海桑田,人間巨變。路,自然也在不斷地延伸,不斷地變化?;厥?a target="_blank">過去,走過縱橫交錯的道路無數(shù);放眼未來,腳下仍是無數(shù)的道路交錯縱橫。人生啊,真有走不完的路!
每當(dāng)想到走過的路,心中總是感慨萬端,但最令你感慨、難忘的,是在將近30年前走過的、通往七躍山農(nóng)場的一段泥濘小路,以及在泥濘路上的回頭一望。
那時,家里為你治病已經(jīng)一貧如洗,正上高中的你被迫輟學(xué)。不但上名牌大學(xué)、做大作家的愿望化成了泡影,而且還得自己掙錢治病。面對現(xiàn)實,欲哭無淚,曾經(jīng)的豪情萬丈,曾經(jīng)的壯志凌云,仿佛突然間遠(yuǎn)你而去。雛鷹折翅,造化弄人,揮之不散的,是夢碎后刻骨銘心的痛楚,是失落的迷惘在蔓延。
經(jīng)親戚介紹,你到川鄂邊區(qū)七躍山深處的黃連農(nóng)場去做臨時工。前往農(nóng)場那天,秋風(fēng)蕭瑟,淫雨霏霏。你是腳穿露出腳趾的爛膠鞋,頭戴漏雨的爛斗笠,提著裝有兩件破衣服的行李包,拖著病怏怏的身體上路的。經(jīng)過大半天的艱苦跋涉,你已經(jīng)筋疲力盡,可是還有幾十里的山路要趕。望前方,人煙稀少的高山峻嶺、重巒疊嶂,無邊無際;看腳下,坎坷不平、蜿蜒曲折,除了泥濘還是泥濘的黃土路,沒有盡頭;聽風(fēng),耳畔只有刺耳的風(fēng)聲;看雨,滿目全是如晦的雨意。你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一邊詛咒著悲慘的命運,可惡的鬼天氣,該死的泥濘路,一邊歪歪扭扭地走著。泥濘路實在太滑,盡管小心翼翼,還是免不了一次次地被摔倒。你真想停下來,放聲痛哭,但是你不敢停留,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農(nóng)場,才有棲身之所。
走著走著,身后隱隱約約地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你被摔怕了,不敢分神,所以沒有留意,更沒有回頭。漸漸地,聲音由遠(yuǎn)而近,由小而大。正在這時,你又一次摔倒了。爬起來后,你終于忍不住回頭一望。就是這一望,你看到了觸目驚心、終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一個左腳殘疾的花甲老人,戴著一頂舊草帽,拄著兩根木拐杖,從身后走來,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就是從他的假腳里發(fā)出來的。他的假腳“長”在左大腿的根部,只比真腳(右腳)略小,但“關(guān)節(jié)”顯然遠(yuǎn)不如真腳靈活,活動時總有聲音傳出。老人每走一步,眉頭都要明顯地顫動一下(不用說,他忍受著疼痛),可他的臉色安詳平靜,居然看不出痛苦的表情,也看不出抱怨的情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人見你正在驚奇地打量他的假腳,暫停前進(jìn),朝你會心地笑了,笑意盈滿了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他說:“我這個腳呀,走稀泥巴路最歡喜,一路唱歌兒……”假腳會唱歌?真是想得出來!——你只能這樣想,不能這樣說。你向他點點頭,同時投去敬佩的目光,問道:“老人家,您那腳——”話剛出口,你立即意識到自己還是問得太冒失,這不是揭他的痛處么?沒想到老人回答得爽快而又自豪:“格老子,抗美援朝時遭美國炸彈吃了!”
哦,原來是個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百煉成鋼的老軍人,怪不得如此樂觀!英雄蒙難更堅強??!你對老人肅然起敬。
“老人家現(xiàn)在還這樣了不起,以前一定更了不起!”你由衷地贊嘆道。
“孩子,你不會走稀泥路吧?”老人見你一身稀泥,不說自己,卻說起你來,并把自己的拐杖遞一根過來?!敖?,拄根拐棍走得穩(wěn)些!”
“不,您更需要它!”你說著,繼續(xù)走路。“我會走稀泥巴路,不要拐棍!”
老人的堅強樂觀、親切關(guān)懷,令你慚愧,令你震撼,更令你鼓舞??慈思?,一個靠假腳和雙拐支撐著走路的老人,尚且如此堅強樂觀;自己雖然有病,雖然輟學(xué),但四肢健全,年紀(jì)輕輕,來日方長,有什么理由失意、消沉、抱怨呢?書上不是說過,許多人走過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生活的樂章譜寫得更加歡快,更加鏗鏘有力么?……要振作精神,要百折不撓。
望前方,依然是重巒疊嶂、高山峻嶺;看腳下,依然是坎坷不平、泥濘遍布;聽風(fēng),耳畔依然是刺耳的風(fēng)聲;看雨,滿眼依然是如晦的雨意。你告誡自己:旖旎的風(fēng)光不在眼前,而在心中;除了將瀟灑托付給眼前如晦的風(fēng)和雨,托付給腳下曲折的泥濘路,別無選擇!……
就這樣,你一步一步,扎實穩(wěn)健,奮力前行。踩出深深的足跡兩行,翻越險峻的關(guān)山重重……
那以后,在漫長的歲月中,雖然工作和生活的壓力一直較大,人生道路也有過曲折坎坷,但想到曾經(jīng)走過的那段泥濘小路,以及在泥濘路上回頭一望的情景,你就有了“踏平坎坷成大道”、“山登絕頂我為峰”的豪情壯志。
你慶幸當(dāng)年曾經(jīng)走過那段泥濘小路,并且在泥濘路上回頭一望。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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