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的四種無奈
電視劇《橘子紅了》熱播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對這類電視劇是很不屑的。但突然間就感到可惜,只冥冥地覺得這該是個很好的故事,便找了同名小說來看。讀罷憫然,不禁掩面。
故事里讓我觸動最大的是大太太美菱、容耀華、秀禾、容耀輝這四個人。魯迅說:“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真的,四個人,四種無奈。
先說大太太美菱。我們不能不承認,她是善良的。然而在秀禾這件事情上她卻有些蠻橫,有些自私,甚至有些惡毒。這也不怨她。我讀得出她面對數畝橘林歲枯歲榮的煩悶、面對青絲漸白、紅顏漸老的恐懼以及面對如夢往昔和飄渺未來的茫然。她亦曾是依賴愛情而活的姑娘,愛情是她唯一的支撐,支撐她在芳年里盛放,在暮年里吐穗。支撐她搖搖欲墜的精神,整整二十年。直到她察覺到這樣苦苦的支撐終歸難以換得幸福的再度光臨,她開始想方設法地做些什么。不管這樣做是對是錯,意義何在,最終自己又有多大勝算,她都要堅持。人們說忙碌的人是沒有時間憂愁的。大太太又何嘗不是在用這種看似荒唐的努力麻醉自己孤苦恐懼的心呢?當然容耀華最終能回到她身邊,與她的努力也不無關系。“‘美菱,你也去睡吧,我一個人在這?!A望著自己結發(fā)的妻子深情地道,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如此近距離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了,她雖然比自己大五歲,卻依舊那樣端莊秀美?!笨吹竭@一段時不禁想起周汝昌那句“保容以俟悅己,留命以待滄桑”。這是怎樣的一種辛酸,你可以想象大太太奮力挽留青春時掙扎的苦楚,直到她覺得無能為力,她希望秀禾能替她延續(xù)?!澳愕木褪俏业??!边@是她對秀禾說的真心話。而容耀華的回歸讓她終于能夠清醒地認識自己做過的事情,她開始深深地懺悔,她試圖補償,她甚至愿意用自己一生所企盼的美滿和樂去抵償秀禾的恩澤。可一切都太遲了,秀禾悸動著愛的心已在波折中枯萎,再多的關懷也喚不醒。這不是大太太的錯?;蛘f,不完全是。
然后說說容耀華。他總認為塵世的小幸福是煩瑣的于是他將其棄置迤儷。這正是他不幸的根源。他向他的愛人承諾的事情,他做不到。他索取的遠比他付出的要多。他是虧欠大太太的。他有著強烈的占有欲,這讓他拼命想要得到他得不到的東西。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停地嘗試博得秀禾的心?,F在想來,他對秀禾的寵愛,有多少是出于真心,更有多少是出于不服呢?容耀華自有一種帝王的不可一世,怎可輸給這弱小女子,更怎可輸給年輕自己數十歲的小弟?"大哥,喝,喝啊,你不敢了?你怕輸給我?哈哈,你老了,老了,你就是怕!"直到容耀輝借著酒力喊出這幾句話,容耀華緊扎起來的傷口開始流血。他戰(zhàn)勝了很多人、很多事情和很多困難,他一樣地也想戰(zhàn)勝時間,打敗它,逼它把刻給自己的滄桑刮凈收走,逼它把偷走的華年還回……但這場與時間的戰(zhàn)役,容耀華不得不認輸,且輸得很慘。正如書中吳大偉所言:“人不可以要得太多?!笨偸遣粷M,欲將一切攬為己有,殊不知生命中很多美好也不過如無根的煙花,絕美但可入眼,采摘卻是妄想。
秀禾是作者琦君著力表現的一個人物。坦誠,她讓人安然;善良,她讓人感佩;秀婉,她讓人憐愛;淡泊,她讓人慚愧;堅定,她讓人敬服。這樣完美的女子!可我個人認為,這個人物的塑造并不很成功。她無疑是被臉譜化了。從頭到尾,我沒看到她做錯一件事;由表及里,我沒發(fā)現她有絲毫瑕疵。但這也使琦君得以成功地演繹出一部悲劇。因為悲劇就是將美好的事物毀壞給人看。秀禾終究是死了?!斑h處仿佛有一個潔白的鳳箏斷了線,沖著藍天飛遠了。風雖然太大太急,可是風箏還是飛起來了,那是誰的靈魂飛上了天,人們不知道,只有這座古老而陳舊的宅子知道,只有那枯萎的等待來年再綠的橘園知道,只有老陶伯那孤伶伶的島上的蘭花草知道?!陛p念著結尾幾句,心上滾過長久的浩嘆。風箏、老宅、橘園、陶伯島、蘭花草,它們知道那靈魂走過怎樣坎坷的路,它們知道她飄忽不定的蹤跡,它們知道她煙滅般的愛情是如何刻骨,愛過的人需要怎樣冷漠才能將其封凍。教堂里相擁的人呵,你們可否聽到那如怨如慕的泣訴?你們的笑靨里可曾盛放這命運的苦酒?秀禾的死結束了一切悲歡離合,而活著的人還會繼續(xù)活著,只是不會再有昨日種種,或彷徨,或癡狂,都不會再有了。
最后說說耀輝。凡是女作家寫的言情小說總少不了一個或幾個優(yōu)秀的男主角。所以耀輝無疑是這故事中的亮點。很多人對他的評價是怯懦,和秀禾最初對他的評價一樣。不否認他曾經的怯懦。分明真心卻不敢承認,分明有情卻勉強推脫。尤其在秀禾的反襯之下更覺他渺小。但單純地只說他怯懦卻是不負責任的。他也想給秀禾幸福,他也想履行自己的誓言。但是他肩上承擔的不僅是兩個人的未來,更有兩個家族的未來和所有愛他的人的期望與重托。(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正所謂“有些事情你必須做,但你不一定喜歡做,這就是責任的全部意義”?!?a target="_blank">相信我,我和你一樣痛苦,只是他是我大哥,他從來沒有這樣求過我。我……我不能愛你,我無法愛你?!币x這樣說著。是什么讓他們痛苦?是責任。其實,何止他們兩人,書中每個人都在為責任而痛苦,只不過責任不同,痛苦的方式也就不同。一個人承擔起對自己的責任,我們說他開始成熟;而當他承擔起對家庭、對他人的責任,他不免就要變老了。生活會賦予他足量的磨難讓他以傷痛和隱忍充分感受責任的重量,于是滄桑就在這時順延他拼搏、掙揣的印痕爬上他的眼角與發(fā)跡,再爬進他逐漸堅硬的心。琦君引導我們在古沛帆身上看到了耀輝的過去,血氣方剛、年少輕狂,以為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而同樣的,我們也能在容耀華身上看到他的未來。他終會有和容耀華一樣嚴峻的面孔和老繭層生的寬闊的雙肩,他終會在沉甸甸的責任下明白愛情永遠不是生活的全部,它只仿佛那搖籃里講也講不完的童話故事,它只是年輕時一個冗長的夢。“夢醒了,還要繼續(xù)趕路。”如一瓣落花墜入流水,似水流年會將那輕比幽夢的愛戀卷向天涯,此生不回頭。
突然想起琦君在《髻》中說道:“人世間,什么是愛,什么是恨呢?”
陶潛詩云:“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后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鄙蓝疾贿^一瞬的事,愛或恨又有何好記掛的呢?
有人說,在《橘子紅了》這個故事中,通篇我找不到一個壞人。文如其人。你可以想象得到琦君這樣善良的作家是不太會描寫壞人的。故事里的每個人都有夢想,但他們絕不至于為一己之利而不擇手段。每個人的心都純凈得如雨后的青山,如一池靜水清可見底。其實琦君又何嘗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世人: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分明的好人與壞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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