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賦
已經(jīng)很多年了,江南還在那里柔媚著,江南的花也款款細(xì)細(xì),款款細(xì)細(xì)地繼續(xù)柔媚著,直到有一天大雁南飛秋風(fēng)起,蟹腳黃時(shí)處處霜,才從靈隱寺的檐角,白沙堤的梢頭,以及蘇小小滴著梧桐細(xì)雨的門前;從羈游的浪子心中、詩人的吟哦聲里,帶著些許的無奈與不舍自枝頭落下。
是的,江南給人的感覺仿佛真的缺少了些男兒氣,仿佛不如此就無法刻畫出江南的個(gè)性。無論你是“八千里路云和月”還是“武陵少年仗劍行”,如果到了這里,饒你有多少的豪情壯志,肝膽俠氣,只要輕輕一句“杏花、春雨、江南”,就能把一切揉碎,揉入風(fēng)簾翠幕、小橋旁邊,揉進(jìn)三月淅淅瀝瀝的感傷,在那里凄清且迷離。只有身邊的這把油紙傘是雨后的斜陽;是千頭萬緒,貼在弦上,伴著簫聲琴韻落入南北兩峰、落人到琵琶的深淵。
江南真的是賈島、蓮花與青瓷瓶嗎?
而回鄉(xiāng)的虞集還真多事,一首?風(fēng)入松?何來那么些感慨、那么多的纏綿,這樣的情懷成就了他的名句,卻讓我等七尺男兒永遠(yuǎn)地活在女人的陰影下,在那里凄凄慘慘切切。
那一大片恍惚于青山綠水間的,難道是千紅泡制的一壺,醉成了李清照獨(dú)倚黃昏的惆悵,她的眼前是否也有過一片秋水,秋水上漾漾的落紅——如真、似幻,成陣。這蕭瑟的離情,這斑斑駁駁與起起落落。不,我錯(cuò)了。她看到的只是人比黃花更瘦的感慨。
于是她只好凋零,她也只能凋零。望著滿地的殘紅,那種感同身受的痛苦,怎生消受?她只能回首往昔,面對銀漢紅墻、滿目蒼夷,把一切都化作了無盡的詩句,繞上枝頭,纏進(jìn)夢里,溶入到大宋朝多風(fēng)、多雨的庭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清照是不幸也是幸福的,她的故事一直都在傳頌,許許久久,直到今天仍令人憔悴,令人唏噓不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回想黛玉當(dāng)時(shí),荷鋤、粉囊、纖指,一時(shí)多少哀怨。且收拾這滿目滿地,對著清瘦了的空山,口角噙香,感嘆著天若有情天亦老。那如腰如帶,余香未歇的一地呀,是否還在商略一場更大的風(fēng)雨,商略著北國佳人和江南女子的命運(yùn)。
花之勝,在香、在色、在翩翩揚(yáng)揚(yáng)地落下悱惻,落許多繽紛委婉凄涼意。那花也許只是一朝零落無顏色的花,那情卻是常染心頭魂繞之的深情。然香冢已成,明朝誰是探花人,誰又會(huì)面對著一抔黃土訴衷腸,歸去后,馬蹄香。而天地依舊,物是人非,山雀子依舊等在這歸家的路上,那煩躁的叫聲簡直已淹沒了好看的黃昏。
我來到這里是在黃昏之前,江南的殘山剩水,從骨子里透出的全是肅殺,難道美人的橫波微睇,就不會(huì)灼目而傷?這樣的冷艷幾乎熏涼了我的唇齒,我又該如何再繼續(xù)吟唱。接著,黃昏降臨,整個(gè)杭州城已落入了青灰色的圈套,鬼魂們從西湖里爬出來,開始清點(diǎn)黑暗的形容詞。風(fēng)的腳趾已踏過了群山的豁口,把大片大片的落花趕入湖底,明月被無情地浪費(fèi)了。于是,秋天開始斷裂,一瓣一瓣露出了蕭瑟的真相。沒有“杏花、春雨、江南”,只有呼嘯著的風(fēng),只有南十字星象一柄利劍,穿插在陌生的星座之間。雖然還有菊花的金指甲閃耀,但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huì)伴隨著嫦娥的淚、伴隨著“幾度開來斗晚風(fēng)”的悲壯、伴隨著浩浩蕩蕩、洋洋灑灑;隨著早生的白發(fā),在最后一聲游子的嘆息中,紛紛跌落。
這一刻,秋瑾是否已入眠,靈隱寺的檐角是否還掛著蘇小小門前的梧桐雨。白堤上人來人往,周身裹著無名的幸福。這一刻,妻女應(yīng)該已收拾停當(dāng),香噴噴地坐在沙發(fā)上,看浙江衛(wèi)視的?愛唱才會(huì)贏?。
而我去了哪里?我是否還在追逐著一只從胸口中跑出來的豹子,難道它已穿越了群山,停留在光明之巔?;蛘呶易分鸬闹皇悄侵恍⌒⌒⌒〉?a target="_blank">鳥,它真的已射穿了云層的褶皺,幸免于風(fēng)的魔掌?
不能幸免的是今夜的落花,是柳浪聞鶯的剪不斷,理還亂;還是錢塘女兒的多愁善感、詞客騷人的浮想聯(lián)翩。他們各有各的不幸,恍如春花秋月,恍如一池紅蓮。
我眼里的落花是另一番景象,恰似十萬紅巾軍傾瀉心頭,是莊、騷兩靈鬼盤踞肝腸。這樣的場面確實(shí)令人目搖心悸,難道是諸葛武侯的杰作重現(xiàn),還是托塔李天王天兵天將的奇詭兇險(xiǎn)。是詩魂、酒魂,大自然的靈光一現(xiàn),還是柔媚江南的本質(zhì)與精髓。它們滂滂沱沱,一路行來瀟瀟灑灑。
201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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