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那輪明月
燕子匿跡,霜葉染色,一向頑皮喧鬧的小溪突然間變得文靜優(yōu)雅。在一陣一陣的涼風(fēng)中,秋天像個成熟的中年人,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走來了。
時令一到中秋,我的思緒便不受約束地飛回了我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
每年的中秋節(jié),是我們最為神往的,那簡單樸素的儀式,如刀刻鐵烙一般深刻,任憑歲月的浸蝕,依舊清晰如昨天。正因為如此,人到中年的我,心里依然記憶著兒時的溫馨。
我們把中秋節(jié)叫八月十五,是春節(jié)之后最為隆重的節(jié)日。
早飯是母親手搟的洋麥面節(jié)節(jié),里面少不了酸菜和洋芋。那洋麥的籽粒比小麥長,呈紡錘形,磨出來的面灰塌塌的白,遠(yuǎn)不及小麥粉,只是筋道得很,烙成的餅子,必須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撕成兩片。因為我的家鄉(xiāng)地處高寒陰濕的關(guān)山林區(qū),適宜種植的糧食只有綠蕎,洋麥和燕麥,而綠蕎和燕麥的產(chǎn)量很低,種植的面積就很小。洋麥面食品吃上很脹,大人娃娃都不停的放屁,那時人人如此,也就見怪不怪了。村子里有一壯漢,吃了五碗洋麥面節(jié)節(jié),竟然一連制造了十五個響屁,因此得了個“屁客”的諢號。
吃過早飯,我們便結(jié)伴鉆進林子里,采集晚上獻(xiàn)月亮的野果子,其實主要采集的是松果和榛子,因為山梨早就采回去捂在缸里了。打松果全靠“老貓”,一副瘦長的身材,上樹如貓一般伶俐的春生,被伙伴們以“老貓”命名,真名只有他的父母記得了。在老貓的帶領(lǐng)下,不用費多大時間就會每人收獲多半袋子松果。榛子樹不高,每個人都可以采到,只是榛子的外殼上有細(xì)密的刺,等到采上半袋子榛子,每個人的手上都扎了不少的細(xì)刺,紛紛吸溜著冷氣往出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傍晚時分,家家院子里燃起一堆柴火,開始燒榛子和松果。一家一家的柴煙在空中牽了手,就成了一大片,罩在小山村的上空,那松膠的濃郁和榛子的清香也就在村子里四處游走。饞嘴的娃娃不顧燙手燙嘴,也不顧手黑,急急地剝開一粒松子或是榛子仁,丟進嘴里,吸吸呵呵地嚼著。
八月十五的晚飯,才真正有了過節(jié)的味道。每年的八月十五,母親總會早早地藏好一塊臘肉,免得被我們看見嚷著吃掉。當(dāng)我們的腸胃里幾乎沒有一星油水的時候,一頓臘肉炒洋芋粉條進入腸胃,渾身就滋潤了起來,心里直埋怨老先人怎么不安排天天過節(jié)呢!
當(dāng)那輪豐滿晶瑩,圓潤可人的月亮掛上村東頭的大白樺樹梢時,村子里一年一度的獻(xiàn)月亮儀式就開始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早就支好了佐老伯家的八仙桌,桌上堆積著小山似的野果,有酸甜饞人的山梨,脆生生香噴噴的榛子,清香誘人的松子,有時候還有一碗野蜂蜜。八仙桌上還有一個裝著多半碗雜糧的老黑碗,先由村子里德高望重的王老伯點燃三炷香,其他的男人們隨著王老伯一起面向月亮,虔誠地作揖三次,最后把三炷香插進那老黑碗里,眾人靜靜地看著月亮,作深情的凝視狀,心里感謝著一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此時的我們也是不允許大聲喧嘩的。
等到香燃完,獻(xiàn)月亮的儀式就結(jié)束了。八仙桌上的東西任憑我們享用,如果有野蜂蜜,大人們就會分給我們每人一小塊洋麥面餅子,讓每個人在蜂蜜碗里蘸一次,這樣一來,每個人的嘴里和心里都是蜜的甜味了。大人們抽著旱煙說著農(nóng)事,女人們吃著山果拉著家常,我們則忙著藏媽媽猴(捉迷藏的一種游戲),歡喜的喊叫聲驚飛了已入眠的喜鵲,不時震得崖娃娃吼幾聲。一直玩到月亮偏西,在大人們不斷的催促下,才依依地散去,嘴里還喊著:“回回回,打鑼錘,鑼錘不響我不回,咣咣!”
我們的鄉(xiāng)村,是一個兼容性很強的大家庭,全村子16戶人家,祖籍分布在三省七縣,到關(guān)山林海落戶的原因也各不相同,有右派分子,有紅幫老九,有個體手工業(yè)者,還有逃荒躲難的。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一旦大家都在這塊黑土地上落戶,就成了一個村子的鄰居,一家有喜大家喜,一家有難大家擔(dān),一家吃一頓肉,家家的娃娃都是油嘴圈。我們這個叫小馬灘的新生鄉(xiāng)村,充滿了友愛,充滿了溫馨,每年一次的八月十五,就是一個大家庭的聚會。
歲月流逝,故人不在。看著我們長大的那些長輩們,大多已經(jīng)作古,融入了那片寬厚仁慈的土地,我們則如故鄉(xiāng)放飛的一只只風(fēng)箏,飛出了深山密林。養(yǎng)育了我們的鄉(xiāng)村變得蒼老衰弱,逐漸被人遺棄了。我們在擁有了一個個整齊漂亮,美觀如一的新農(nóng)村的同時,卻也失去了雞犬相聞,柴門竹籬笆,炊煙繞綠樹的鄉(xiāng)村。
故鄉(xiāng)的那輪明月依舊掛在白樺樹的枝頭,故鄉(xiāng)的樣子也定格在那輪明月之中了,而我,卻成了一片在空中飛旋的落葉,哪里是我的歸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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