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終于林秀成從財政局被照顧到了城建局,有人碰見了便問:“你下來了?!绷中愠烧f:“下來了?!彼闶谴蛄藗€招呼。在工業(yè)開發(fā)區(qū)管委會,財政局在三樓,城建局在一樓,咋看也是下來了,不過這招呼打的,友善的跟諷刺似的。
大雪下了好幾場,地里白茫茫一片,冬天的像模像樣。開發(fā)區(qū)唯一的會計師林秀成在去年被當了個事來辦且不斷向市里領(lǐng)導作為功績匯報的聘用秀中被財政局以會計常識考核最后一名公正地弄下崗又被大頭意味深長地安排到財政局做了半年因下崗而受經(jīng)濟懲罰的二等職員后今年初再被財政局末淘位汰掉現(xiàn)在又被領(lǐng)導悉心照顧到了城建局,媽媽的,費這勁。不過,好歹林秀成有了職事,在物價猛漲的時候工資也拿了個囫圇,林秀成便滿意。林秀成一浪浪地領(lǐng)教了大至副縣小至股長這幫官吏的做派和眾眾多多的同事公人的嘴臉,他自個也由說丑劇、言損德、罵虧他先人、找羅三尋柴四等等后無可奈何地咽義憤壓抑郁變得畏縮盡量平和,現(xiàn)在甚至很滿意了,人竟有如此張力。林秀成如驚弓之鳥般的見誰都像只只神靈不由得老瞄人家的尊容。既然是靈異的東西多多,林秀成便想拜拜。林秀成還真的一個人在宿舍里端正地朝空氣作揖躬腰,嘴里還喋喋有詞,跟念咒似的,說完了還意猶未盡,心想,要是能供個牌位,敬起來就好了。
那天,零下九度,這是柴鎮(zhèn)十幾年來的最低溫,風刀子般的刮,前一日太陽融出的雪水都變成了檐口倒掛著的冰錐,尺巴長,晶瑩剔透,很是招惹人。雇總說你的羽絨服應(yīng)上上帽子,老伍道你應(yīng)戴上大口罩、耳褂還有手套,林秀成忙不迭的左顧右盼連聲諾諾應(yīng)承。被拾掇得差不多的林秀成難得被人看承,哪怕僅是這言語上的。人哪。
穿鐵路而過的地道底竟是融雪化成的冰渣,猶如一槽粗鹽,風馳電掣的機動三輪威風的攆壓著嘩嘩啦啦脆聲作響。地道照明用的燈泡壞透了,有被敲的也有燒了的,于是老伍便帶雇總和林秀成來換。先得借梯子,從地道口一側(cè)的鐵器鋪一直借到了另一側(cè)的藥店。
“訛~(我們)死(是)人……呵……的開發(fā)區(qū)……呵?!崩衔橐痪湓掃B打了兩聲哈欠,言語走神的顛三倒四,大概是此廂溫暖的?!拔沂情_發(fā)區(qū)的人,城建上的,把你地梯子用一下?!崩衔槿咳康刂卣f了。林秀成無聲色的在邊細細地看,這言談舉止真見真功,是得悉心掂量的。
“餓~(我們)沒梯子!”兩個年輕女娃紅撲著臉抱蜂窩煤爐而坐爽利的回絕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林秀成今天鞍前馬后得很積極,干事認認真真麻利倉倉的脾性又露了出來,插嘴道:“換地道里的燈泡呀,這樣大家就有燈了?!?/p>
地道里的燈全滅了好久,在冰天雪地的暗黑中,行人只好摸著一側(cè)的道壁踩著僅有的兩尺余高闊的“槽沿”惶恐的摸索,相向而來的,生猛的雄性揣得年輕的女娃驚叫不已,差點落足失身道底。
“素芳也在我們那兒工作著哩?!崩衔橛致朴频?。
“讓用吧?!眻A臉的皮色舒展了,長臉的便利索地搬出了架輕便小梯。
林秀成他們便挨個去換。老伍遞給了林秀成一個白色的塑料袋,上面的標簽明光光的,林秀成一看,見是“鴨梨7﹒65元寶商家美佳”等噴墨的字,便感覺游擊隊似的不自在,不自在歸不自在,林秀成還是從袋里摸出了一個鴨梨狀的螺口燈泡遞給正在梯上操作的雇總。雇總說一個螺釘?shù)袅?,林秀成便低頭找,老伍也用尖嘴鉗撥拉著冰渣和就的泥污里貌似螺釘?shù)臇|東,幾根稀疏的花白發(fā)勉強的蓋著禿頂,憤懣的疑慮著這寶貝家伙咋就逃出了他的法眼“該挨球的,還不見了。”雇總說:“算啦,我去找那誰要一個。”于是便下了梯去找關(guān)系。雇總的媳婦在管委會辦公室做文書,雇總是被雇來臨時干活或攬活的,掙的是開發(fā)區(qū)的錢,所以,說話聲音大有些腿還是要跑的,重要的是他隨時能搭上那些那誰。
林秀成對老伍說:“咱也應(yīng)該買個這梯子?!崩衔橛幸淮顩]一搭道:“爬高桿的梯子咱執(zhí)法隊有了……以前也要借別人的……買梯子,要打報告,領(lǐng)導要審查批準……買了,到財政局報票麻煩的……”確實,財政局攬著機關(guān)的所有財務(wù)報銷、工程付款,很油滑的,一結(jié)款項一串人就要拔毛,機關(guān)里的報銷不跑上個十回八回也很難見著錢,所以,提起錢來老伍便頭疼。不過,財政局是大頭分管的,很有功績的。腳帶上去的泥水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冰喳,老伍用罩燈泡的紙不住的擦使著勁也掉不下來,還的時候還特意給人家柔柔地解釋,出了門,老伍說藥店是素芳她爸的。
廣場路的積雪沒過了腳背,幾桿高挑別致的路燈卻不亮了。雇總說一桿八九千元還沒正式發(fā)揮作用就完了,他媽個逼里開。林秀成拍拍這鐵皮卷成的空心的燈桿看看里頭一根孤零零的膠皮電線吃驚地說就這就八九千塊?雇總道:“這還算便宜的!”檢查時,有線燒了的,有不明原由的。老伍無奈地說先查看查看吧……陰街里風刮得甚猛,林秀成瞅著兩廂毛坯半拉的房地產(chǎn),外加他們幾個孤孤的人影,頓覺奇冷。
當林秀成中午迷糊了一會走出機關(guān)暖氣燒的燥熱的宿辦樓抬頭看天時,頭頂臉大點的屁亮也沒了,風繼續(xù)在刮。獻禮路上的路燈要調(diào)開關(guān)時間,老伍喊了林秀成來抬梯子。老伍將一架粗笨結(jié)實的大長竹梯一頭掛在了溝座被溝子撞歪了的老式加重紅旗自行車把上,林秀成則遠遠的抬著另一頭,別別扭扭地出門,硬硬生生地轉(zhuǎn)彎,兩人款款行于鬧市,在不設(shè)紅綠燈有人物來和查車牌照時才見腹部魁梧的交警的十字路口,行人駐足注目,車輛撲哧剎住,稍稍阻隔了會交通。到桿下,梯子搭在了冰溜子上,林秀成說老伍,這怕不安全吧,老伍說沒事,便晃晃悠悠的上了梯子,林秀成只好在下面拼命地抵?;钔炅?,又款款的回。林秀成在后頭覺得很是卑微,于是便直了直腰,擺出了大大咧咧的走手,盡量得粗礦豪邁,以求匹配和諧。林秀成扶了扶眼鏡,順手迅疾抹了兩把額頭,心里很責怪自己滿臉不爭氣的汗。
老伍被評了局里的先進,于是便不住地有人砸瓜他請客,老伍一起身,有人便問:“咋?”很欣喜的狐疑。老伍說:“我要去放水?!北汩_門推門進了對面的廁所,惹的女人哈哈大笑說你看這老頭說話。一會,林秀成也去“放水”,卻碰到了以前財政局的同事楊史。楊史說上班了,林秀成說上班了。都干些啥?林秀成說抬梯子、爬電桿、換燈泡。楊史便笑,極力掩飾不住的優(yōu)越索性泛濫著,是不是還有點嘲笑林秀成便不好得知。楊史說那你可有抽不完的煙了,林秀成說我不抽煙。其時,林秀成已放完水站到了臺下,楊史卻在便臺上收拾家伙一派王侯風范,楊史居高臨下地說別人給你發(fā)煙,你還不抽?!林秀成說不抽。楊史說你還廉潔的很!林秀成趕忙說不不,我不抽煙…楊史塞好褲子往外走,林秀成的一句“你是知道的”便沒來得及說。林秀成之所以趕忙說不,是因為被說成了廉潔并不是好事。楊史出去時卻回頭說,那以后可以收不少紅包么,露著滿嘴勝利者的獠牙不知是調(diào)侃還是安慰。收紅包,是指城建上的工程驗收,楊史被財政局安排協(xié)助城建驗收過,有經(jīng)驗,這是好事,好事不是人都能輪上的。林秀成從廁所出來后卻被人喊去了隔壁的土地局。那人抖了抖一本藍皮的書:“林秀成,你的論文獲了獎,發(fā)了多錢的獎金?”林秀成說:“不知道…有沒有,辦公室主任說給一本這書哩也沒給……”那藍皮書是本論文集。旁邊的老章順手接了過去翻看著:“你寫了篇啥論文?”林秀成說:“《充分發(fā)揮預(yù)算外資金的積極作用》……管了半年預(yù)算外寫了篇論文便下崗了……今年又被淘汰了……嘿嘿?!崩险抡f:“能寫出論文不但要熟悉業(yè)務(wù)還要有一定的理論功底……現(xiàn)在把你咋弄著哩?”林秀成說:“抬梯子、爬電桿、換燈炮?!崩险抡f:“那把你大才小用了?!绷中愠杉泵φf:“那里,那里,能給我一口飯吃,我已經(jīng)是感激不盡了,我一無是處那有才而言?!绷中愠梢呀?jīng)被關(guān)照的大氣都不敢喘了,好的包括口頭贊許這些一點都不敢沾,生怕被領(lǐng)導感覺到了不滿。老章眼神怪怪的看著林秀成,有責怪好歹不分的意思。林秀成趕忙說:“真的,我要感恩戴德的,真的,真心話。”
晚飯,機關(guān)灶上是饃饃菜:白菜幫子炒粉條、饅頭、稀飯。一貫的口味。小黑板上倒寫得新鮮:白面饃、營養(yǎng)豐富白菜燉粉條、白粥。感覺很上檔次的。晚飯吃得林秀成肚里泛酸并有一疙瘩似乎永駐胸口。林秀成張嘴時卻一個接一個打起了嗝。林秀成按住胸口,歪在床上,身體在嗝聲中頓挫起伏著,被冷風洗禮過的手臉也火辣辣得疼了起來。
會計師林秀成自言自語道:“第一日,終于過……嗝……去了。嗝!”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7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