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淚道別
我以前不知道哀而不傷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明白了,卻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解釋,于是想想,還是不說了。
-------- 蘭及。
2012年。四月四日。清明節(jié)。小雨。參加朋友的婚禮。
由香始終不明白,為何要去參加紀(jì)年的婚禮,也不明白,為何他把婚期定在這個令人傷感或者避諱的日子,剛下車,一陣?yán)滹L(fēng)就灌進(jìn)了袖口,她不經(jīng)意的一陣哆嗦,聳了聳肩,整理了妝容,到了宴會大廳。
一抬眼就看見了他,俊朗的面容,是太高的緣故,顯得有些清瘦,他旁邊的女子長相一般,但妝容足以將瑕疵掩蓋,婚紗上鑲嵌的珍珠在燈光下有些刺眼。 紀(jì)年在賓客間輪番敬酒,嘴角向上,不像在笑。
由香坐在角落,看完他們交換戒指,相擁而吻,但始終沒有看見他的笑容。他在宴會上有些漫不經(jīng)心,頻頻四顧,一番搜尋后露出一臉的失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她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眼淚倒流。連同他們的曾經(jīng)一并吞了下去,沒有殘留。往事浮上心頭。她上一次見他距現(xiàn)在已有一年,曾想過無數(shù)次再遇的場景,卻不料,原本波瀾無驚的內(nèi)心還是被撕扯得生疼。
上一次的訣別,是她看見 了那個與他在電話里曖昧不清的女子出現(xiàn)在眼前時,高挑的身材,白皙皮膚,兩肩的鎖骨高高凸起,精致的五官與妝容瞬間便擊毀了她僅有的驕傲和自尊。那時候她剛從超市回來,手里拎著兩大袋食物,前一天紀(jì)年說想吃鯽魚,她暗暗記在心底,第二天,一早便奔向超市,因為下雨,頭發(fā)顯得有些凌亂,帆布鞋濕了。
她推開門,愣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原本屬于她的房間里,側(cè)坐著另一個漂亮的陌生女人。衣著整齊,是的衣著整齊,她有些僥幸的想了想,紀(jì)年站在窗前抽煙,沒有說話,聽見推門聲響,抬眼與她四目相對,瞬間又怯怯地縮了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關(guān)上了門,把還在塑料袋里翻騰的鯽魚丟在了樓道的垃圾桶。如情人節(jié)那天,她站在街角看見紀(jì)年與陌生的女子并肩走在人群,卻以要加班為由搪塞了他們的約會,她看見那女子手里捧的玫瑰,莫名的怨恨襲上心頭,恨他的欺騙與隱瞞。盡管,她并不喜歡玫瑰。
但雙手還是把精心準(zhǔn)備的巧克力捏得粉碎,然后扔向了垃圾桶。
當(dāng)天,他回來已是深夜,開了燈,見她還在沙發(fā)上坐著,神情木然,他并沒有覺察出有什么異常,她無數(shù)次再深夜等他,他已習(xí)慣。你還不睡?他隨口問了問,然后戲法似的從身后變出一大捧玫瑰出來。她用余光掃了一眼,腦子里又浮現(xiàn)白天目睹的情景,一只手接過花,輕蔑地笑了笑,便扔向了垃圾桶。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為了買這束花跑了近半條街。
她只是笑,臉上是不信任的神情,你陪那個女人回來了,還要撒謊。她卻把話咽了下去,不打算這樣就完結(jié)。她仍舊想給他機(jī)會。他不耐煩地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她蜷縮在沙發(fā)上哭了一夜,流出來的全是恨意。但他在半夜起來給她蓋上了被子,她被這細(xì)小的舉動感動著,恨意全消,就此輕易原諒。
是她的一貫隱忍與縱容,終于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想起往日,她掩嘴跑下了樓梯,腳步聲及其零亂,紀(jì)年在后面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卻還是被她的哭聲掩了過去,她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到四樓的時候,剛外出購物的年輕情侶與她擦肩而過。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陪她逛街了,她篤定紀(jì)年不會追出來,一起生活了三年,他的一切,她都了然于心。如很多次他們爭吵,她撒嬌轉(zhuǎn)身要走,以為他會像別的男人一樣牽手挽留,可是,沒有。每一次反倒是她假裝走出幾步,回過頭看他離去的背影。最后一次爭吵也不列外,由香跑到一樓,步子慢了下來,她癱坐在樓道上,停止了哭泣,后面的呼喊聲也停止。世界突然靜得可怕,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因不斷抽泣而加速的心跳聲。她想,如果他追上來抱住她并說聲對不起,那么她還是可以不去計較,一切恢復(fù)如初,她什么都可以不過問,也不吵不鬧。完完全全妥協(xié),毫無條件臣服,可是,他沒有來。她陷入一片絕望,雙手撕扯著頭發(fā),眼淚再次潸然而出。
她離開后,偶爾從朋友那里聽到他的消息,卻都是付之一笑。他們說:由香,你離開是對的,我前幾天才看見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他那樣子,根本就不在乎你死活。
她臉上雖是在笑,卻仍舊心如刀絞。
有好幾次,紀(jì)年打電話給她,她不掛斷也不接。她想,這樣的戲要上演多少次才足夠呢?然后她的朋友家人也一一回絕了他的電話。男人就這樣,失去了才知道你的好,朋友在一邊勸說:你要原諒了他,以后保不定還帶個孩子回來。
她也就聽在心底,不做回答,收音機(jī)里有人唱著:也許放棄你,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她埋頭苦笑。
也有好幾次,她想打電話問問清楚,到底為什么要那樣對她。她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不離不棄,為何還要那樣對她??墒?,她再一次選擇了隱忍,不同的是,以前是為了在一起,現(xiàn)在是為了分離。
她何嘗沒有動搖過呢?她依舊想和他用同一個杯子喝水,冷的時候和他相擁而眠,可以一起外出旅行,她站在橋上,他拍照。她還想和他一起在深夜看恐怖片,然后她系上圍裙去做宵夜。她還想收到他外出歸來后給她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還想再在累了倦了的時候,靠上他的肩膀。可是,她更害怕受傷。害怕日復(fù)一日的等待,害怕背叛,害怕他的冷漠與不耐煩。
她剛和他談戀愛的時候,很情緒化,悲喜都放在臉上,在他面前沒有形象的大笑過,也歇斯底里的罵過,分開以后她常常回想起以前,換來的只是疼痛。
她記得每次外出就餐,他都會叫她點菜,而她,每次點的都是他最喜歡的,貌似主動權(quán)在她手里,其實,她才是真正屈服的人。就像他說: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你就說出來。而她也不會說。她在愛情里太過被動,一直被牽著,走過一段一段的黑暗。卻一直見不到光。
她還記得第一次他們的感情出現(xiàn)了裂痕是在一次就餐的時候,他去了洗手間,放在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不經(jīng)意就瞥了一眼那個信息。紀(jì)年,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走出黑暗。她有些慌忙地向上翻,是紀(jì)年發(fā)給她的。他說:素色,感謝有你陪我,度過這黑暗,讓我覺得生活有了光。
眼淚嘩嘩地就流下來,素色,她第一次得知了她的名字,她們的黑暗,說的是她嗎。她轉(zhuǎn)眼就整理好情緒,把手機(jī)放回原處,不動聲色。他出來后也沒有察覺,一場冷戰(zhàn)開始。紀(jì)年一直問她: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快就說出來。不要悶著。她保持沉默。害怕一拆穿,就是訣別。
后來,發(fā)現(xiàn)了很多很多,都保持緘默。就像他在里把她和縱多異性分在一組,他能給她的愛,同樣也能給他們。有一次,她在一個名叫青衣的博客里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句話:時間終于讓我明白,我心心所系的人,原是與我道別時沒有眼淚的人。
她便想起剛戀愛時他們不在一處,每次見面都得有幾個小時的車程。他來車站接她,也送走她,卻從來是笑著的。這讓她難過。她愛拍照,卻極少與人合照,包括他。分開的時候,什么也沒有帶走,把自己的衣服首飾全部拋棄,只身出來。后來,她在朋友的絮絮叨叨里得知他已搬了家??隙ㄊ前岬侥桥四莾喝チ?,真是薄情寡義的男人。
她在時光里終于磨平了那些悲傷與想念,換了工作,也遠(yuǎn)離這個有他的城市,她偶爾還是收到他的簡訊和電話,但都一一回絕,她已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不再希望被打擾。
有什么不能忘記呢?沒有。一切都可以。
分開后的一年,他發(fā)簡訊告訴她:我要結(jié)婚了,希望你來。她唯一一次回了他,一個字。好
仍舊會悲傷的吧,她回復(fù)的時候,并不打算真的出席他的婚禮,她只是要他明白,她已經(jīng)放下了,已經(jīng)不愛他?;蛟S是命定的,家里打電話要她回家,說她母親病重,現(xiàn)在醫(yī)院搶救。
她當(dāng)天就飛回了那個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那個埋葬著她的青春與愛情的地方。
剛下飛機(jī),來不及回一趟家,就直奔醫(yī)院。
世界如此小,她推開房門,看見了那個名叫素色的女人,穿著制服,正給她的母親打針。和當(dāng)年一樣。她看向她,并笑了笑。她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她母親休息的時候,她在走廊上和她閑聊。
她問:你們應(yīng)該結(jié)婚了吧,他是個好男人。
由香愣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雖然得了重病,情人節(jié)還想著為你買花,是個挺浪漫的男人。”
重???
她在腦子一片混亂的時候沉重地吐出兩個字。
“你不知道嗎?”她露出詫異的眼神。我見你那次他就險些喪命,還好我去得及時。
她沉默著,聽她說完。她說:雖然他的病導(dǎo)致你們不能有孩子,但你們可以領(lǐng)養(yǎng)一個。他老說怕對不起你,好幾次說要和你分開呢?
不過你挺偉大的,明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還義無反顧。也好,幾年后,你再找上一個,好好過日子吧,
由香已經(jīng)記不起自己是怎樣離開的醫(yī)院。她掏出手機(jī),瘋狂地?fù)艽蛑娫?,幾次后終于有人接起,沒有言語,只有撕心裂肺的哭泣。: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告訴我?沒有聽到回答,對方一把電話掛斷。一陣呼喊把她從回憶里帶了出來,他依舊與客人談笑風(fēng)生。
她看見穿新娘服的那個女子,總覺得十分熟悉,像自己的臉。
幾分鐘后,他看見了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沒有過去打招呼。她僵在座位上,只是飲酒。傍晚時分,賓客散盡。她起身朝他看了一眼。轉(zhuǎn)身離開。已經(jīng)無法挽回,也無處道別。
后來她有打電話過去,是關(guān)機(jī),再也沒有人接起。她突然理解了他的心情,蹲在角落里哭了起來,她懷著內(nèi)疚,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突然收到快遞,全是她以前的衣服,還有一張他和她的合照。唯一的一張。
不久有電話打來問她是否收到。她又在一陣敘述里茫茫然。
她說:你記得我嗎?我是紀(jì)年的妻子。算不上是妻子。那不過是臨死前要我?guī)偷妹?。那場婚禮,他不過是想見你最后一面。你也真是狠心,和他斷了一切聯(lián)系,電話也不接。
她在對方的責(zé)罵里掛斷了電話,無處道別。無淚道別。
2013年 四月四日。清明節(jié)。小雨。
由香跪在墓碑前,整個世界,一片昏暗。墓碑旁放著一盒巧克力,和一大捧紅玫瑰。旁人投來迷惑的眼。匆匆走過。哭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她說:我以前不知道哀而不傷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明白了,卻不知道該如何對你解釋,于是想想,還是不說了。
她說:原來,你是以沉默,而我是用眼淚與你道別的人。
/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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