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兄弟姐妹一共五人。

其實(shí)，原本六人。只是還有一個幼小的妹妹，在貧窮饑餓、無可奈何的歲月里，懷著對人世和親人依依不舍的心酸，早早地離開了我們，帶著眷戀，攜著淚水，孤獨(dú)地飛向了一個飄緲的世界。

我知道，多少年以后，她依然在美麗、溫暖、如花的天堂，在為我們默默地祝福著，祈禱著，以她那靈動閃亮、脈脈如水的眸子，關(guān)注著我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她甜甜的笑靨，讓我永遠(yuǎn)記住了曾經(jīng)的貧窮、無奈和憂傷!每每想起過去的往事，如煙的歲月定會在腦海里閃現(xiàn)，而我們生活在物質(zhì)越來越豐富的現(xiàn)代社會，卻無法感知天堂里到底該是一番什么滋味!

【一】貧窮的記憶

記憶里，兒時的家鄉(xiāng)，很窮，很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環(huán)繞村莊的大山，光禿禿的沒有一點(diǎn)生氣。就連山坡上的小草也矮得出奇，仿佛害怕離開大地母親的懷抱，把僅有的一點(diǎn)溫暖，緊緊地貼近貧瘠土地的胸膛。

三三兩兩的牛羊，在山坡上啃著地皮，偶爾一兩聲哞咩的叫聲，聽起來也是那么蒼老，那么滄桑!

而田野里的雞鴨鵝，寂寥地尋找著可以充饑的草粒兒，有時為了追逐一只飛起的螞蚱，也可能摔幾個跟頭。

村子里根本沒有像樣的房子，幾十戶人家，家家都是用山里的石頭抑或草坯磊起一個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居所，房子的四周再用石頭或木棒圍起來，造就了一個個院落。

房子里根本沒有什么家具的，最多有一個鄉(xiāng)下木匠打制的柜子。屋里四周的土墻，被煤油燈熏得黑漆漆的。好一點(diǎn)的人家，會在上面糊上些許不知從哪弄來的報(bào)紙，就算是最好的景致了。

而窗戶上根本沒有玻璃，只是用現(xiàn)在祭祀時才用的燒紙，糊在上面，用來遮擋些風(fēng)雨。但山里風(fēng)大，時不時地會把窗戶紙吹破，那呼啦啦的響聲，到了夜里很是滲人。

那景象怕是久居城市的人，一生一世都不可能見到。

居住在四面環(huán)山的小山溝里，每家每戶分得的田地少得可憐，加之都是山坡地，貧瘠得很，每年辛辛苦苦種的莊稼，打下的糧食還不足以解決一家人的溫飽問題。

特別是到了年關(guān)，各家的老人們，看到膝下這些兒女一雙雙焦渴的眼神，一張張饑餓的嘴巴，臉上便多了些許愁苦的顏色和辛酸的味道。

在父母雙親的眼神里，懵懂無知的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一種發(fā)自心底的無奈和哀愁。他們的目光分明在告訴我們：沒有辦法呀，誰讓我們出生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大山里呢。怪只怪投錯了娘胎，命里終究要經(jīng)受苦難。

由于家里人口多，吃穿都成了父母的心病。從小，我們兄妹五人就沒有穿過新衣服。都是父母穿過之后，到了非換不可的地步，才又改了又改，變成我們身上補(bǔ)丁疊補(bǔ)丁的舊服裝。年齡大的穿過了，再改小一點(diǎn)，由年齡小的接著穿。

那時的夏天，我們根本不穿鞋子，因?yàn)楹ε虏恍⌒陌研优獕牧?，到時就沒得穿了。每天，我們都是光著腳丫到處瘋跑，即使是上學(xué)也一樣。盡管山里遍地是尖尖的石頭和各種荊棘的茬子，可我們因?yàn)橐呀?jīng)習(xí)慣的緣故，在上面無論如何奔跑，都不會有所傷害!

也許，是貧窮給了我們厚厚硬硬的腳掌!

那時的冬天，我們根本不戴帽子，因?yàn)闆]有帽子可戴。每天都頂著冽冽的寒風(fēng)，抑或迎著飄飛的大雪，在路上，在山里，肆意地追逐著童年的歡樂。

有時，臉上，手上，腳上，都凍得裂開了血口子，但沒有一個人感到委屈!

也許，是貧窮給了我們堅(jiān)忍的性格!

那時候，我們最盼望的就是過春節(jié)。因?yàn)榈搅舜汗?jié)，不管平時多么節(jié)儉，父母都會把平時積攢下來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好東西，悉數(shù)地拿出來，讓我們盡情感受一下年的味道。

還有就是家里來客人的時候，不管怎么貧窮，父母也會做一些好吃的東西招待客人。而客人吃剩下的飯菜，就是我們最奢侈的消費(fèi)了!

記得有一次，家里來了一個遠(yuǎn)方親戚，父母對他非常地?zé)崆?，不但買來白面烙了十幾張餡餅，而且還炒了四道菜。當(dāng)親戚吃飯的時候，我們兄妹五人就站在炕角邊上，吞咽著口水饞得不行?？吹奖P子里的餡餅和菜越來越少，哥哥終于忍不住，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媽呀，都快吃光了！”惹得親戚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停下了碗筷，搞得父母也非常非常地尷尬。

現(xiàn)在想起來，當(dāng)初貧窮的景象，真是一種痛。這種痛已經(jīng)深深地滲入骨髓，在漫漫紅塵里，讓我們這些離家的游子，不敢有半點(diǎn)的忘懷!

【二】可愛的妹妹

就在這樣一個貧窮的氛圍里，生兒育女的傳統(tǒng)，卻依然在潦倒之中發(fā)揚(yáng)著光大。

在我的記憶里，村里的每一戶人家，少則三兩個子女，多則四五個頑童。而最多的一家，一共十個兒女，九男一女。

在遙遠(yuǎn)的過去，遙遠(yuǎn)的鄉(xiāng)村，多子多福的祈愿，一直是一個不老的話題。誰家要是生個一兒半女，那可是全村人都興奮不已的大事。

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當(dāng)中，我的父母也擺脫不了命運(yùn)的羈絆。在生了我們五個兒女之后，母親又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給我們生了一個可愛的小妹妹!

妹妹快出生的時候，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們，一個個都興奮不已，盼望著妹妹早日來到我們的身旁。因?yàn)椋菚r的我們還知道歲月到底有多么艱辛，只是希望妹妹快點(diǎn)降生，也好陪著我們一塊玩耍。

妹妹出生后，由于母親經(jīng)年累月的操勞和沒有食物可以補(bǔ)充營養(yǎng)，根本沒有奶水可以喂養(yǎng)她?？擅妹靡苍S天生就知道這種境況，從來沒有因?yàn)槌圆坏侥潭摁[。最初的日子里，只要母親把熬得稠一些的米湯，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到她的嘴中，她便會心滿意足地吸吮著，很甜的感覺。

稍過了些日子，大概只有兩三個月吧，母親便把煮得爛熟的米飯，放到嘴里再嚼上一會兒，然后口對口地喂到妹妹嘴里，而妹妹竟然抿得有滋有味。有時，還會露出滿意的笑!

可能是因?yàn)槌粤肃l(xiāng)村最原始的糧食，妹妹發(fā)育得居然很好。紅暈的臉蛋兒，一天天飽滿。大大的眼睛，處處都閃爍著靈動的光。胖胖的小手小腳，每天總是踢來踢去，仿佛要給這個尚未感知的世界，舞動出多彩的韻律!

我們兄妹五人都非常非常喜歡可愛的妹妹!

每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圍攏在妹妹的搖籃邊，輕輕地?fù)u一會兒，摸摸妹妹可愛的臉蛋，握握妹妹嫩嫩的小手，然后望著她那黑亮的大眼睛，逗她笑上一笑。

而妹妹也宛若知道我們對她的綿綿愛意，總是呀呀地不知道說著什么，偶爾還會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每每這時，我們兄妹五人定會高興得無以言表。

每天放學(xué)回到家里，我們來不及放下書包，便會跑到妹妹的身邊，看她一天來有什么變化。妹妹靈動的心思，也會隨著我們的話語，來回地左顧右盼。誰的聲音大一點(diǎn)，她的頭便會側(cè)向誰的一邊。

有時候，我們都央求母親，讓我們抱一抱可愛的妹妹。大多數(shù)時候，母親不會答應(yīng)我們的乞求，她怕我們年齡小，抱不好妹妹，弄不好會摔著妹妹的。

可我們總是堅(jiān)持，沒有辦法，母親就把妹妹從搖籃上輕輕地抱下來，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們的懷中，雙手卻始終不離左右。

等我們兄妹五人輪番把妹妹抱了一遍，親了一遍，母親才會在我們欣喜的目光中，重又把妹妹小心翼翼地放到搖籃里。

這樣的情節(jié)多了，妹妹好像也離不開我們了。只要我們來到她的身邊，她的小手便會伸出來。我們知道，她是想還讓我們抱抱她，親親她!也許這就是一種血緣吧!

對于我來說，最喜歡的，就是撫摸妹妹嬌嫩的臉蛋和小手小腳了。尤其是聞到妹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陣陣的乳香，真的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妹妹常常左顧右盼的大眼睛，總是撩撥著我們兄妹五人的神經(jīng)。也許，這在冥冥之中，以神的無言，注定了一場辛酸的記憶!她是怕少看一眼，就會失去我們曾經(jīng)的印記!

我的可愛的妹妹，家里的每一個人，都深深地愛著你!

【三】辛酸的眼淚

就這樣，我可愛的妹妹，在一家人溫暖的懷抱里，走過了六個月簡簡單單的行程。

有好幾天的時間，妹妹好像不像以前那樣愛笑了，臉色也有些黯然。偶爾，還會哭上幾聲。不知道什么原因，當(dāng)時我就感覺，可能要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

果然，我可愛的妹妹，終究還是因?yàn)樨毟F和閉塞，默默地離開了我們。

那是一個陰云密布的上午。因?yàn)槭切瞧谔欤覀冃置梦迦硕荚诩依锉M情地享受著無比的快樂。而如此的天氣，也沒有影響我們無憂無慮的心情。

可是，上午十點(diǎn)鐘的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妹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要知道，她以前是很少哭的，除了異常饑餓的時候。但近幾天偶爾的哭，大概是埋下了伏筆。尤其是這次，哭得很傷心，很悲痛，仿佛她幼小的靈魂，已經(jīng)感知了一種莫名的黑暗。

父親到離二十公里外的單位上班去了，家里只有母親和我們兄妹幾個。聽到妹妹的哭聲，我們和母親都以為是妹妹餓了，根本沒有往別處想。

母親趕緊把妹妹抱在懷里，讓我們幫助熱了一點(diǎn)飯，想喂妹妹吃點(diǎn)東西?？擅妹玫目蘼曉絹碓酱?，不但不吃，還異常地躲避著母親伸過來的嘴巴。

母親有些著急，摸了妹妹的額頭，發(fā)現(xiàn)她發(fā)高燒了。

看見妹妹這樣，我們兄妹五人都急得不行，圍在母親身邊焦急地看著，但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

可能是感冒了，母親這樣認(rèn)為。她把妹妹放到搖籃里，用熱水浸濕毛巾，在妹妹身上輕輕地擦拭著。而我們緊緊地握著妹妹的小手，不愿松開。

妹妹的哭聲一直就沒有停。而外面的大雨，也仿佛是妹妹滂沱的眼淚，肆意地流淌著，那聲音聽起來令人揪心。

妹妹一定是病了，我們都這么說。母親望著窗外的大雨，也有些不知所措。父親不在家里，而要去找五里八村唯一的一個鄉(xiāng)村醫(yī)生，要翻過兩座大山。

母親感到我們年齡都小，而且又下了這么大的雨，不放心讓我們?nèi)フ裔t(yī)生。

妹妹的哭聲越來越大了。我和哥哥斷然回絕了母親的罵聲，毅然頂著大雨，走向了通往鄉(xiāng)村醫(yī)生家里的山路。

那時，鄉(xiāng)里的醫(yī)院，醫(yī)療條件很差，根本沒有辦法幫助病人解除病痛。而且醫(yī)院離我家里也有二十公里的路程，又沒有電話可以聯(lián)系，不管你怎么著急，只能望著貧窮的山路和村口發(fā)呆。

我和哥哥冒著大雨，深一腳淺一腳，一步一個跟頭地找到那個唯一可以挽留妹妹的鄉(xiāng)村醫(yī)生，硬是把他從炕上拖下來，然后不容分說背起他的藥箱，又一次跑入滂沱大雨之中。

可是，當(dāng)我們一身泥水趕回家里的時候，剛剛邁進(jìn)院門，就聽到了屋里悲痛的哭聲!

晚了!一切都晚了!當(dāng)時，我和哥哥根本沒有勇氣跨進(jìn)屋門。雖然我們的年齡不大，但一種血肉相連的情感，真的讓我們邁不出腳步!

就這樣，妹妹走了，走在風(fēng)雨交加的午后。而我們這些為人父母、為人兄長的至親至愛，卻在貧窮的日子里，無力挽留妹妹多么眷戀塵世的腳步。那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也許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了，才會有更深更透的體悟。

如果不是因?yàn)樨毟F，不是因?yàn)殚]塞，如果當(dāng)時的情形能在當(dāng)下重演，也許，結(jié)局就是各一種結(jié)果。我那可愛的妹妹，定然燦爛在我們溫暖的陽光里，盡情地領(lǐng)略生活的美好和令人流連的風(fēng)景。

可是，有些事情真的無法挽回。在妹妹短暫的人生旅程中，不可能體味親情的無奈和哀愁。就在我和哥哥請來醫(yī)生的三個多小時時間里，妹妹究竟體驗(yàn)了多少病痛的折磨，究竟有多少感慨印在她傷心而又無助的記憶中，這，只有她一個人在天堂里默默地回味。

而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除了悲傷，還是悲傷!

妹妹走的時候，母親沒有哭，我想她的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淚水，有的，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憂傷!

而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一個個哭得天暈地暗。

我們知道，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妹妹，還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抹剪不斷理還亂的辛酸!

妹妹走了，走的匆忙，匆忙得來不及看我們最后一眼。

妹妹走了，走的凄涼，一張草席，卷走了她的全部夢想。

妹妹走了，走的無牽無掛，甚至連一張小小的用來遮擋風(fēng)雨的木匣都沒有。有的，只是用鐵鍬挖出的一個小小的坑，那里面，躺著無盡的悲傷。

貧窮的時代，終究要孕育貧窮的結(jié)局。這種結(jié)局，今天的我們，有時也不敢相信?？墒牵谀菢右粋€年代，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

妹妹走了。活著的我們，唯有好好地活著，才能讓妹妹天堂里的靈魂，能夠感受親人的撫愛和懷想。

妹妹，當(dāng)初的辛酸已經(jīng)遠(yuǎn)逝。如果你還能回來，我們一定要把你緊緊地緊緊地?fù)г趹牙?，永遠(yuǎn)也不會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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