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河流經(jīng)我們家西邊，我們稱之西河沿，打小就知道呼蘭河，但從沒探究過它從哪里來？流到哪里去？有多長？流經(jīng)哪里？后來才知道呼蘭河是一條很有名的河，它因為上世紀三十年代女作家蕭紅《呼蘭河傳》而聞名遐邇。

呼蘭河發(fā)源于小興安嶺南麓，全長 523公里，流域面積3.5萬平方公里，相當于三個青島的面積，流經(jīng)十三個市縣，在哈爾濱市區(qū)北注入松花江。流經(jīng)呼蘭縣縣府呼蘭鎮(zhèn)的呼蘭河只是呼蘭河很短的一段。我家距呼蘭河大約一里半，出了家門向西步行約十五分鐘就到河邊。呼蘭河留給我的記憶是美麗的也是恐怖的。因為每年都會淹死人，大人總是告誡我們不要去呼蘭河邊兒玩耍洗澡，還說，河里有水怪，會上來叼孩子，淹死鬼也會上來拉墊背的等等。所以我們深信不疑，對夏天的呼蘭河充滿恐懼感，不敢單獨去河邊玩兒。

小的時候，都是跟著大人去呼蘭河洗澡、釣魚、打柴禾。有一年，弟弟也就是五六歲，我們跟大哥二哥等一幫人去河邊洗澡，洗著洗著，弟弟不見了，開始尋找，結果發(fā)現(xiàn)弟弟臉朝下，趴在河沿邊的水里，任憑河水拍打，嚇壞了一行人。就近的鄰居家大哥一把把弟弟揪起來，弟弟的臉色已經(jīng)憋的發(fā)青，好在靠近岸邊，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長大以后，我們開始自己約伙伴去呼蘭河邊玩兒。我們常去的呼蘭河段北起老渾水南到水泵，大約三四公里。老渾水因呼蘭河流經(jīng)此處水流湍急，河水渾濁而得名。河流在這里向西南轉了個彎兒，因此在河岸的東側形成陡崖，河對岸是平緩的灘涂，水流平穩(wěn)，河東岸水流急，有漩渦，不停地蠶食著河床，幾乎沒有人敢在這里游泳。我們習慣把這一帶陸域叫套子里，地貌豐富，有河汊、湖、沼澤、草甸子、高崗。這一帶植被茂盛，有原生態(tài)的塔頭墩子、柳條墩子、擅房草、三棱子草、絨絨草。我們常在這里放羊、打柴禾、捕魚摸蝦、捉蟈蟈、逮螞蚱。還有一處就是水泵，呼蘭河流經(jīng)水泵處，又是一道轉彎，河流從西向東轉了個彎兒。以水泵為分界點水泵東側是陡崖，河流湍急，堪比老渾水，是四隊的渡口。水泵西側灘涂平緩，水流平穩(wěn)，是我們常去游泳的場所，一到夏天這里很熱鬧，大人小孩兒都在這里洗澡，也有婦女在這里洗衣服，洗好的衣服往草地上一涼，一會兒就干了。我們在這里洗澡，撈蛤蜊，大的蛤蜊有五六斤重，偶爾也能撈到十幾斤重的，岸邊的小蛤蜊俯首皆是，撈回去后喂雞鴨鵝。我們也試著吃過，可能是處理不當，做出來的菜很腥，不好吃。

水泵是為養(yǎng)魚池供水修建的，不斷地把河水提上來，通過水渠輸送到兩里外的養(yǎng)魚池。水泵是我見到的呼蘭河最危險河段，水深流急，且有漩渦。河面上漂浮著柴草，急速地流過，一看就很恐怖。因為水泵東側是呼蘭河河面最窄的地方，很多人甘愿冒風險，在這里橫渡呼蘭河。大多數(shù)都能成功，但也有失敗的，為此喪失生命，其中包括我的表哥。

那一年表哥十四歲，剛上初中，一個周日的中午，他和同伴四五個人到水泵放羊，心血來潮，決定在水泵橫渡呼蘭河，此處河寬20米左右。四個人單程橫渡過去，稍事休息，四個人又返回來。表哥只會狗刨，加上緊張，半途就沒勁了，發(fā)出求救的呼喊。一個伙伴已經(jīng)游回岸邊，聽到呼救聲，又返回去救表哥，結果被表哥死死抱住，最后雙雙溺亡。那天是星期天下午兩點多鐘，我和伙伴們在老渾水一帶放羊，三哥跑過來告訴我，說表哥在水泵淹死了，讓我趕緊回家，不要在河邊玩兒了。我沒有回家，跟著三哥來到水泵，岸邊已經(jīng)站滿了人，老遠就能聽到撕心裂腹的哭聲，其中有母親的聲音，舅舅已經(jīng)昏厥過去，被送去了醫(yī)院?？礋狒[的人注視著正在打撈的村民，個個表情凝重，惋惜不止。我突然感到，呼蘭河是多么的可怕和無情。舅舅就表哥一個男孩兒，舅媽早在表哥九歲時因難產去世，表哥的不幸身亡讓舅舅悲痛無比。我當時的心情，希望這不是真的，期望奇跡發(fā)生，但現(xiàn)實是殘酷的，表哥的生命還是被河水吞噬了。因為水深流急，不能潛水施救，村民只能在船上撒網(wǎng)打撈，沒有成功。幾天后，表哥和他的伙伴在原地被打撈上來，兩個人仍然抱在一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九七四年冬天，一個社員差點兒被呼蘭河奪取生命。我們家所在的生產隊是四隊，在呼蘭河河西有農田，要生產隊每年都派人在那邊看地，爺爺就曾在那里看過地，一般是入冬后，莊家收割后打完場，河封凍了，人就撤回來?？吹馗C棚離我們屯子也就半小時的路程，但中間被呼蘭河阻斷。夏天，日常生活用品都是社員去干活捎過去，那時只有生產隊有船，個人沒有船。走陸路，要繞道呼蘭縣城南側的河橋過去，步行單程需要兩個多小時，來回不是很方便。一天傍晚，河面封凍后，爺爺回家拿生活用品，晚上要返回看地窩棚，家在河邊的社員付鳳林主動護送爺爺從水泵西側過河。返回來時，付鳳林回家心切，抄近路，走水泵東側最窄處，沒想到腳下冰碎裂，掉進了河里。水泵水深流急，冰層薄。事后聽說，付鳳林遇險，付鳳林想自救，但一按冰，冰一片一片地塌陷，無法爬上來。水流還沖擊他，稍不留神會被沖如冰層底下。晚上河邊很少有人。冬天，河岸附近的住家都封窗封門，呼喊聲聽不到。好在十幾分鐘后，付的家人擔心其回來遇到情況，就來河邊查看情況，把其救了上來。爺爺知道這個情況后，很是后怕。呼蘭河在我們屯子奪走了十幾個人的生命，下至兒童上至成人。呼蘭河猙獰的一面，讓我心存敬畏。

隆冬時節(jié)，呼蘭河成為一條白色的天然公路，蜿蜒曲折伸向遠方，很多拉沙子的卡車在冰面上跑來跑去，這時很少有人到呼蘭河邊玩耍了。

比較起來，還是喜歡呼蘭河的夏天。小時候后，三哥帶著我和弟弟給爺爺送生活用品，繞道呼蘭河橋，去爺爺看地的窩棚。一路草原風光，野花芬芳，小鳥飛來飛去，我們穿行在草叢里。端午節(jié)是候鳥繁殖的季節(jié)，看到哪里有鳥受驚起飛，我們就跑過去，在鳥起飛的地方拉網(wǎng)式搜索，就能找到鳥窩，里面有正在孵化的鳥蛋。我們把鳥窩端了后，鳥媽鳥爸就在我們頭頂盤旋，使勁叫著，實際上那是氣憤和悲傷的叫聲。那時候沒有保護野生動物意識，我們把掏鳥窩看做是樂趣。雖然大人一再告誡，吃鳥蛋，臉上長雀斑，不讓我們掏鳥窩，但有時還是將鳥蛋用罐頭盒煮熟吃掉，因為物質匱乏。那時候自然風景的美，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相機也不普及，沒有記錄下來。

在去看爺爺?shù)耐局校愤^一個大水泡子，叫老龍坑。據(jù)爺爺說，很久以前，黑龍與白龍爭奪地盤，黑龍被白龍打傷，墜落于此，把地砸出個坑。夏天草原的蒼蠅和牛虻聞著腥味都往龍身上落，黑龍就把鱗張開，等蒼蠅和牛虻落滿就合上，把蒼蠅和牛虻挾死。附近的村民，擔心黑龍被曬死，都自發(fā)地來這里往黑龍身上澆水，幾天后，黑龍傷勢減輕，騰空離去，留下了一個大水坑。從此水坑里的水不管天有多旱，從未干涸過。這個水坑，人們叫它老龍坑。小時候，一直堅信這個傳說是真實的故事。每次走到老龍坑，都希望能與龍不期而遇。

看地窩棚附近有個水泡子，叫片兒泡，是爺爺生活用水水源。與爺爺同住的有個三隊的小伙子，他是三隊社員，為生產隊養(yǎng)牛，借宿在爺爺?shù)母C棚里。他在片兒泡提水時，無意中捕到一條不知名的小魚，象五分錢那么大，通體透明，尾巴略有些紅色，象熱帶魚。小伙子把魚給了我們，我們如獲至寶，帶回家里，后來死了?？赡苁且驗閲娙鰵⑾墑r，掉進了藥劑，被毒死了。我心疼了好幾天。

說到我家那段呼蘭河，不能不說養(yǎng)魚池。這是個集體魚場，所屬呼蘭鎮(zhèn)政府。我們習慣叫養(yǎng)魚池。養(yǎng)魚池本來是連著呼蘭河的一個泡子。我們叫下泡子。上世紀五十年代，中蘇友好時期，在蘇聯(lián)老大哥的幫助下，北起畜牧場，南到水泵，修建了一條大堤，使大堤外側形成封閉的湖泊。二哥的一個戰(zhàn)友跟我說，“我們飛行訓練到呼蘭縣城上空，就看見城西的一個月牙狀的湖泊，戰(zhàn)友們習慣叫它月牙泡，非常美麗！”這里是我們小時候的天堂，在這里洗澡、放羊、捉螞蚱、捉蛤蟆、釣魚、撈菱角、大柴禾、滑冰、打爬犁。夏天亮天早，我們都是到這里洗個澡再去學校上課。東北民歌《回娘家》有句歌詞：“------過了西下洼子，到了楊樹林------”西下洼子是我們屯子的別稱，楊樹林就在養(yǎng)魚池東側。據(jù)說，這首歌的作者叫王革，是呼蘭鎮(zhèn)富強村第三生產隊人，當時在部隊文工團創(chuàng)作了這首歌。如今王革老先生還健在，仍然生活在呼蘭河邊，他筆下的楊樹林早已不存在了。

生長在河邊，深切體會到，呼蘭河的魚味道鮮美，有鯉魚、鯽瓜子（鯽魚）、黑魚（狗魚）、鳊花魚（鯧魚）、鰲花魚（桂魚）、七星魚（河鱔），懷頭（鯰魚）、嘎牙子、白票子、麥穗、白鱗、泥了鉤子（泥鰍），其中七星魚是呼蘭河的特產，兩腮分別有七個孔得名，營養(yǎng)價值高。想起母親的油煎白鱗、白票子就流口水。夏天，生產隊經(jīng)常派會捕魚的社員到呼蘭河打漁，然后把打上來的魚運到生產隊院子，分成堆，社員抓鬮分，或者按堆賣，都是原生態(tài)魚。

七十年代初，我上小學，全國開始“工業(yè)學大慶，農業(yè)學大寨”，學校每年都組織學生支農，有一年去縣城南面的呼蘭河圍河造田。勞動場面非常壯觀，彩旗飄飄，人聲鼎沸，肩挑手抬，將攔河大壩筑起。在全縣人民的努力下，呼蘭河改道了，民國時期形成的釣魚臺濱河風景區(qū)不復存在。那時候，上學最頭疼的事情就是去參加支農勞動，中午帶飯，一干就是一天。這種強體力活，實在讓我們這些十來歲的孩子吃不消。上初中時候，學校組織們我們去縣城南面呼蘭河南岸植樹造林。

一九八二年夏天，我考上大學離開家鄉(xiāng)呼蘭。一年暑假，弟弟帶我去呼蘭河老渾水拍日落。夕陽西下，晚霞滿天，陽光傾瀉河面和草原上，彷佛一幅山水畫卷，讓人難以忘懷。那時候的套子里已經(jīng)被開發(fā)成了養(yǎng)魚池，但河西仍然保持原生態(tài)。我和弟弟在草叢中拍攝落日，北方的蚊子個大兇猛，能穿透衣服叮咬，根本無法長時間逗留。

呼蘭河承載了我很多美好記憶，不時讓我想起它。離開家鄉(xiāng)后，我很少回去，即使回去，也是來去匆匆。后來與父親聊起來，呼蘭河西岸的草甸子和老龍坑都已經(jīng)沒有了，草地被開墾成農田，老龍泡和片兒泡已經(jīng)干涸，即使沒有開墾成的草地也已經(jīng)沙漠化，往日的自然風光只能殘存在人們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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