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野老
一個平常的人,卻在歷史的石柱上鐫刻下了自己的不朽的靈魂;讓在飄渺的動蕩中的那一段如煙的歲月有了清晰的影象;讓繁華富麗的大唐的歷史增加不少的分量。
自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后,儒家被經(jīng)典化了,被教條化就注定其必將失去生命力,必將走向腐朽。便在這走向死亡的胡同的過程中,統(tǒng)治者意外地發(fā)現(xiàn)利用這種萬世至尊的理論可以培養(yǎng)自己的統(tǒng)治的忠實奴隸。因為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成為知識分子心中永恒不變的真理時,一些被閹割的謬論也就自然而然地披著華麗的外衣進入知識分子的視野與心靈,于是就像中了毒癮一樣,將其作為生命頂禮膜拜的神靈,于是這也便成了靈魂的終極信仰。就像宗教信仰一樣,那樣令外人覺得不可思議,于已卻有使其生命最神奇的靈光。
當傳統(tǒng)的“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yī)、六工、七獵、八民、九儒、十丐”的思想逐漸蔚然成風時,中國知識分子極力探尋跳出這種既不合理卻又有其合理性的循環(huán)的奧秘與方法。所幸的是,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虛偽地注意到了得民者得天下的王者之道,便堂然一副慈善的面孔向社會推廣科舉考試。自然天意授權(quán)的天子此時已經(jīng)和知識分子心中的終極信仰成功完美的銜接融合。
當整個社會都沉浸在看似有序卻又十分無理殘忍的體制下的時候,中華文明在起起伏伏與彎彎曲曲中走向輝煌又走向沒落。但那個社會的天空不再是藍的,籠罩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糜爛腐朽的大氣候下,讀書考試直通天子腳下,經(jīng)天濟地,致君堯舜上;經(jīng)天緯地,再使民風淳……贏得生前身后名便是此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辜負上天期待。知識分子在格物致知的同時卻窮畢生精力去追名逐利,在知識真理與利益享受的博弈的過程中靈魂扭曲、鮮血淋漓。
但科舉的狹縫里,仍然有世襲的血腥味在飄蕩與彌漫,出身貧寒的子弟的出路也隨之變得山窮水復了。即便如此,也只有硬著頭皮去撞了,即使撞得鮮血淋漓,撞得生命難保,撞得粉身碎骨,他們也在所不惜。因為除了此路外,似乎他們已經(jīng)被時代逼到懸崖邊上卻苦惱沒有勒馬的機會了。惟有放手隨僵,或許還能不辜負圣人先師的諄諄教誨;或許還能達到靈魂的終極信仰;或許還有生命存在的意義與可能。
子美也一樣,屬于那個特定的時代,即使在發(fā)現(xiàn)社會像一塊腐肉迅速糜爛卻感到無能為力而傷徹心脾時,也必將重復那個時代的或悲或傷的挽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向來是中國古代文人傾心向往的模式,子美,博覽群書,才華橫溢,四書五經(jīng)無所不通;在吳越之間飄蕩游離;在燕趙之間馳騁飛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同樣是科舉考試的一生糊涂潦倒歲月,古往今來又有多少人有著相似的可悲可憐的命運。但杜甫在選擇的同時,歷史也選擇了他。時代的波瀾壯闊與自身的性格氣質(zhì)相互撞擊、相互融合,在歷史的長河中筆走龍蛇地揮灑出氣勢磅礴的詩篇,讓整個中華民族的詩壇也為之驚訝萬分,絢麗奪目。
美麗的理論總是那么迷人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給生命塑造了一個光輝奇麗的童話,從天上的辰星降臨世間,也必將在完成自己的宿命的終結(jié)的時刻乘風歸去,魂歸天國。杜甫是儒家虔誠的信徒,他接受了孔孟之道,也接受了星宿下凡的荒謬但美麗的謊言。他沒有半點疑慮,便天真地以為自己在凡世寄生的軀殼就是天下千秋、黎民百姓。他的眼里沒有小小的縣令,更沒有偏遠的河西尉。他的虛高的理想造就了他靈魂的虛脫,仿佛成了海市蜃樓空中樓閣一樣,雖然美麗但不切實際。脫離實際的靈魂就像風箏一樣,一旦現(xiàn)實的和煦暖日變成風雨凄凄的時候,就失去了控制,一頭栽進骯臟泥濘的坑洼里,摔得粉身碎骨。
身為布衣俗民的杜甫,想像著自己有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yè)來??粗谡刑煜沦t能,以為自己的一展雄風的機會到了,于是告別的名山大川,興致勃勃的來到洛陽考試。相傳是李林甫為了給玄宗皇帝吹噓拍馬,說天下賢才都已經(jīng)入皇上彀內(nèi),野無遺賢。名落孫山的杜甫在而立之年撲了人生的第一場空。但失意在此時是暫時的,因為衣食無憂,可以瀟灑地策馬游春風,看取祖國大好河山。
但欣賞花木蟲魚鳥獸,瀑流喧虺只是借以掩蓋內(nèi)心的苦悶彷徨,深受孔孟之道影響的杜甫內(nèi)心深處還是隱隱作痛的,因為已經(jīng)是而立之年了,卻一事無成。雖然自己的懷抱利器,詩文冠絕天下,但空有抱國之心卻無抱國之門的苦惱不是外人所能體會的。唯有在山水間放蕩自己的靈魂,獲取心靈暫時的休憩。在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努力尋覓得以喘息的間隙。
朋友是生命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可在落后閉塞的時代,“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能在遼闊的疆土上,從稠密的陌生人群中碰到心靈契合的知音就更是不容易的事了。在游蕩中,他遇到了人生中的兩個知已---李白與高適。他們也許在興趣愛好方面不盡相同,但對理想人生的追求卻是他們心靈匯合的基點。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正是在生命萎縮謝落的前夕,宛如甘露一樣滋潤著杜甫的心。盡管在現(xiàn)實中他們沒有彼此物質(zhì)利益的往來,即使他們在現(xiàn)實中沒有彼此物質(zhì)的利益往來,杜甫對他們的是敬佩的,友愛的,他們的友情也是光輝永恒的。
在杜甫生命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有些對其恩重如山的人,但子美在內(nèi)心深處卻是充斥著反感與鄙視的情愫。盡管這些人在杜甫全家嗷嗷待哺時,雪中送炭,送來食物衣裳,解決了實實在在的困難,但他們社會地位的分裂與生命的終極信仰的背道而馳導致他們的深深敵意。在生命的膏肓時期,在西南漂泊流浪的時期,嚴武慷慨解囊,登門造訪,問寒問暖。但一個劍南節(jié)度使,一個流浪乞丐;一個封疆大吏,一個落魄書生,社會地位的決裂,讓杜甫無法從內(nèi)心深處真正的接受他的施舍。國家處于風雨飄搖中,一個魚肉百姓,一個體民之苦,精神體驗上的決裂,讓杜甫無法從內(nèi)心深處真正的容納這么一個人。
時間如流水流逝,年近四十卻功業(yè)不成;禍不單行,父親的磕然離世斷了自己的經(jīng)濟來源,去族孫家去討些殘羹冷炙卻受到奚落,生活上的杜甫已經(jīng)淪落為乞丐了。內(nèi)心深處的焦慮與隱痛,一點點膨脹起來,讓杜甫難以喘息。他高昂的頭顱也無奈地低下,向嚴峻的現(xiàn)實沉重的垂下??婆e已經(jīng)讓他成年的心幾次三番的受到創(chuàng)傷,已經(jīng)是鮮血淋漓,疤痕累累了。有時全身的神筋會劇烈的抽搐絞痛?,F(xiàn)實的殘酷遠遠超乎他的想像,生活的蕭條凄慘讓他近乎絕望。
他生活在那個達到鼎盛的體制之下,不幸的是他是凡夫俗子,不幸的是在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不合理性時卻只能在這不合理的制度下茍且。在當時可以號稱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里,他看到了貧富分化,看到政府的腐敗,看到人民的苦難,看到江山的破碎……
這一切都深深地刺激著他的心靈。他用一支筆記載著這個繁華的帝國背后的腐朽與苦難。一個平常的詩人在此刻顯得偉大,顯得卓爾不群。他不是謳歌表面繁華的御用文人,他還謹記他的使命是為天下蒼生謀福祉,雖然現(xiàn)實的黑暗不能完成他致君堯舜上的人生理想,但他的筆永遠不會屈服于腐朽勢力,他的筆永遠不會臣服于鋼鐵般的帝國。他的弱小的身軀永遠承擔著他不凡的使命,他在用自己的文字詩歌記錄這一切的時候,歷史已經(jīng)將世間最高的榮耀在無形中賜予他了。
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鄙罹褪沁@樣的令人無奈,但在這無奈中也下正默默地鑄就了杜甫的偉大的成就。即使這成就來得非常辛苦,非常苦楚。
在封建時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似乎是永恒的真理,于是有很多此起代彼的游戲,于是中國的幾千年的歷史便成了這些人的粉墨登場的戲劇。所謂人民群眾只是其中的作料,是不可少的,但永遠只能是游戲的最忠實的看客。
安史之亂爆發(fā),潼關(guān)失守,杜甫便放下家人,離開安史叛黨,杜甫緊隨他所認為的天子皇帝。但是命運就像看山不喜平一樣,永遠要有一點的波折才會激起靈魂的震蕩,才會有刺激。在潛逃的途中卻被叛軍所俘虜。他苦惱,痛苦,無奈,卻在黯然神傷的一刻統(tǒng)統(tǒng)化作無聲的淚水。對著一輪明月,和那濤濤的江水,他搖頭,他徘徊??吹搅魉浼t,聽到子規(guī)哀啼,他的那一滴熱血化作的一滴冷冷的淚水沉重地落到了渾濁的河水里。他望向遠方,在月光的銀輝里,他想起了家,盡管那是個沒有財富,只有妻兒彷徨無助的眼神的家,但那是他最后的棲身之所,那是他最溫暖的根據(jù)地。同時,他把眼光投向更遙遠更模糊更飄渺的遠方,因為那里有他的皇帝。因為這皇帝是神圣的,是上天授權(quán)的,是不可被否定的,并且這這也是他事業(yè)的根基,盡管這事業(yè)有點虛無縹緲。
人才是重要的,這個觀點似乎永遠是哪個朝代哪個社會形態(tài)都無法否定的。封建社會需要人才來作為他們作威作福的奴隸,作為他們江山的看家狗。他們最喜歡的是奴隸看家狗之類的沒有絲毫異心的忠實仆人。杜甫這樣不遠萬里的奔波,如此忠實,即便他是庸才,也會受到終節(jié)牌坊的彰揚,更何況杜甫這樣才冠天下的英才。當然要授予官職給予獎勵的了。被授予左拾遺的官職。雖然已經(jīng)是過了不惑之年,但書生意氣絲毫不減當年,杜甫替宰相房琯說情,卻無情地被貶華州司功參軍,心恢意懶的杜甫已經(jīng)對皇帝的英明似乎有了新的認識,理想中的天子不應該是這樣的。
杜甫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仍然流落于湖湘之間,最終落魄在湘江的一條破船上長眠,中國一個偉大的詩人的生命至此畫上圓滿但頗顯無奈凄慘的氣氛的句號。在離世后的四十多年后才身葬故里,恐怕這應該是中國文化中永遠回響的警鐘與一個永遠值得反思的悲劇性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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