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個地方的人，除了我們家祖上是“密云張”之外，大多是由山西洪洞縣遷過來的，也即所謂的“老鴰窩下人”。按傳說的說法是因為“燕王掃北”的時候殺傷過多，不得已遷山西民眾以實之的緣故。傳說燕王朱棣率兵南下“誅奸臣，清君側(cè)”奪他侄子皇位的時候，因為所率兵丁大多為河北人，為了防止他們征戰(zhàn)在外思念家鄉(xiāng)，索性一股腦把這些兵的家眷全部殺光，既然沒有了家也就無所謂思鄉(xiāng)，于是一心替他賣命，終于奪得了天下。后來燕王做了永樂大帝，又強(qiáng)行把山西人遷過一部分來，農(nóng)業(yè)文明講究“安土重遷”，肯定是老大不愿意，為了防止逃亡，這些移民全部都給捆上，押解過來。我們這里的人至今都把去廁所稱作“解手”，按傳說里的解釋就是因為沿途都被捆著，看管得緊，每當(dāng)想去廁所時都要向官老爺要求“解手”把手上的繩子解開而留下的典故。不過在我看來，這段傳說中關(guān)于“解手”由來的解釋還合些情理，至于燕王為了防止鄉(xiāng)愁，把士兵眷屬全部消滅干凈的說法卻有些荒謬。試想如果有這樣一個毫無人性的上司，誰還肯替他賣命，抱著血海深仇之下，不把燕王生吞活剝連骨頭嚼了就是好的。

明建文帝二年農(nóng)歷三十日始，叔侄雙方幾十萬大軍在滹沱河沿岸展開激戰(zhàn)，其中正定府所屬各縣是這次內(nèi)部戰(zhàn)爭的主要戰(zhàn)場，雙方在此進(jìn)行了長達(dá)一年之久的“拉鋸式”爭奪戰(zhàn)。而正定府的轄地大致與現(xiàn)在的石家莊地區(qū)所重合，現(xiàn)在的正定縣，就緊鄰著我的家鄉(xiāng)。河北民眾，自古即有“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的說法，又說“自古燕趙多義士”，史書上記載：“惠帝承太祖遺威余烈，因勢初張，仁聞?wù)研?，眾心悅服，成祖奮起方隅冒不韙以爭天下”。這些“慷慨悲歌之士”自然不會把謀朝篡位的燕王認(rèn)作正主，這個掩耳盜鈴的“靖難之變”在河北這一帶少有人買賬，據(jù)《南宮縣志》記載，“燕兵所過，各州、縣義民目為叛逆，爭抗拒之”，《邢臺縣志》記載，“靖難兵起，傳檄征響，秀（邢臺地方官方秀）抗不應(yīng)”。軍隊處處受挫，這位燕王自然天顏震怒，于是每攻一地，便屠其城，赤其地，慘無人道地屠殺百姓，所謂“燕王憤甚，燕京以南，所過為墟，屠戮無遺”（《南宮縣志?兵事篇》）再加上避亂逃亡的那些，戰(zhàn)爭過后，這一帶地區(qū)遂“青燐白骨，怵驚心目”，“長淮以北則鞠為草莽”，“村莊毀去十之八九，民僅存十之一二”，有詩曰“春燕歸來無棲處，赤地千里少人煙”。在南易水岸邊有一個叫沈村的小村莊，《易縣地名志》載：“沈村始建于明朝，燕王掃北時，幸存幾戶仍集居于此，故名剩村，沿至清朝演變?yōu)樯虼濉?。那意思等同于山里人把被狼叼走、咬傷了頭骨而又僥幸生還的孩童取名“狼?！币粯印９识罉烦跄?，山西民申處山等上言：“請分丁于真定、南宮一帶占籍為民”。于是便在山西洪洞縣建立一個移民機(jī)關(guān)，專門辦理移民事宜。相傳此處有一棵老槐樹，故河北老百姓中有“要問祖先來何處，洪洞縣里老槐樹”的說法。而這個“真定”就是前面所說的那個“正定府”。

現(xiàn)如今我們這一帶經(jīng)過多年移民充實，又承平日久，人口已經(jīng)很稠密，我所居住的這一帶村莊俗稱“一溜莊”，大大小小的村莊一個挨著一個，有許多村莊的住房都已經(jīng)連到了一處，往往一條街這邊是某村，那邊就已經(jīng)是另一個村。前幾日走高速經(jīng)過洪洞縣時，卻恰恰相反，車開很遠(yuǎn)才看到一個村，再老遠(yuǎn)又一個，很難見到我們這邊星羅棋布的情景。難道是因為把人口全遷出了的緣故？如此看來，這個洪洞縣的人口也沒有密集到不得不遷出去一部分的地步?！吧轿髅裆晏幧降取?，毛遂自薦的做出“請分丁于真定、南宮一帶占籍為民”的申請，看來用意頗深，保不齊是地主老財為了搶占貧民田地而想出的餿主意，借助國家機(jī)器的力量強(qiáng)制拆遷，既省去了自己的許多麻煩，還可獲得“心系天下，為國擔(dān)憂”的“美名”，真真是“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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