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謹小慎微、在單位一直以弱勢面貌出現(xiàn)、在學生時代被稱為道德模范的27歲公務(wù)員胡安，在家中用酒灌醉自己，從廚房中操起菜刀砍向老婆，誤將癱瘓多年的母親殺死；接著亂刀砍死老婆，又將自己砍死。

讀完王棵的中篇小說《透不過氣》之后，令人郁悶無比，真讓人透不過氣來。小說的主題正如海明威的冰山理論所揭示的一樣，故事情節(jié)僅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故事后面隱藏的讓人掩卷深思的海底冰山，龐大而讓人看不透：是什么讓他舉起了屠刀？

追尋故事的脈絡(luò)，不難發(fā)現(xiàn)有一股力量潛在而又巨大，無形而又有形，主人公胡安時時被它牽引，無從逃脫，無所遁行。胡安在一次例行的嫖娼中，被突然破門而入的警察抓個正著。做為一個“前模范”，一個公務(wù)員，一個侍奉癱瘓母親多年的好兒子，這樣的被抓意味著什么將不言而喻。禮儀、廉恥、身份、地位等等決定一個人不能出這樣的丑。正在胡安手足無措之際，被嫖的小姐齊麗虹“勇敢”地站出來，理直氣壯地說他們是在“談戀愛”，正準備下午去登記扯結(jié)婚證，沒想到工作人員下班了，只好利用中午的時間在賓館里開了房。這個理由天衣無縫。但警察豈是如此好糊弄的？好，既然是去登記結(jié)婚的，正好上班時間到了，現(xiàn)在就跟著你們?nèi)サ怯洝＿x擇身敗名裂還是暫時虛與委蛇應付眼前？這樣的題目不難做。結(jié)果這一登記成了“千古恨”：次日，小齊不肯去辦離婚登記，說自己愛上了胡安，要和他真正地結(jié)婚，正式舉行婚禮。和一個賣淫女結(jié)婚？這樣的奇思妙想胡安就是想破頭也不會想到這一層。一旦被周圍人知曉，他的臉往哪擱？小齊用種種手段逼胡安就范：先是去他家中以媳婦的身份伺候他的癱瘓母親，并博得了母親的歡心，與之結(jié)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然后去他的辦公室，以他新婚妻子的身份宣告喜事發(fā)喜糖，與他的同事打成一片；接著又與他的母親商量著辦喜事，擇日舉行婚禮等等。在此期間，胡安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擺脫的辦法，終于動了殺人的念頭她！但這個念頭稍縱即逝。對一個在日常生活中一貫小心翼翼的人來說，想與做之間的距離何止千里！正在胡安無計可施時，小齊道出了賴著他結(jié)婚的原委：胡安真的是他的初戀。胡在讀大學時的一次嫖娼對象正是小齊。多年過去，小齊念念不忘，一直追蹤過來，被警察抓住是她設(shè)計的局，目的就在于結(jié)婚。因為小齊知道，正常的渠道是無法與胡走到一起的。胡安的記憶被喚醒，也確認了多年前的這個人。即便如此，他也仍然不能與她結(jié)婚，因為她是做小姐的。

為什么不能與做小姐的結(jié)婚？是那股無形的力量切斷了這種可能性。這股力量與擔心被警察抓住曝光而導致身敗名裂的力量有區(qū)別，但又是一致的，相融無間的。如果撇開做小姐這一身份，小齊不失為理想的婚姻對象：身材相貌出眾；對胡安的母親極為孝順（盡管有討好達到結(jié)婚目的成分）善良；深愛胡安，即使在察知胡安的種種缺點之后仍癡心不改；從反擊欺負胡安的男同事來看，既有膽又有識，是一個既可主內(nèi)又可主外的極有能力的女人。然而，這一切都因小姐身份而一丑遮百好。胡安最后只好選擇了毀滅對方來達到不結(jié)婚的目的，釀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

如果這兩人生活在別處，例如類似世外桃源的地方，能否幸福呢？答案是否定的。原因就在于社會中的一切規(guī)范所形成的那股無形的力量已經(jīng)在人的內(nèi)心中深深扎根，滲入血液，左右著人的一舉一動。也就是說，胡安的內(nèi)心世界和周圍每個不許他結(jié)婚的人的內(nèi)心世界是一樣的。與其說是周圍的人使他沒有臉面與一個小姐結(jié)婚，還不如說是他自己不容許自己與一個小姐結(jié)婚，即使這個小姐再優(yōu)秀。

其實，這股力量是偏心的，是不公正的。因為從本質(zhì)上說，胡安經(jīng)常嫖娼，與小齊做小姐在性的道德上平起平坐，并沒有比小齊高人一籌。但胡安不會這么看，你不會這么看，我不會這么看，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都不會這么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到底是誰讓他舉起了屠刀？是他自己，是他周圍的人，是社會中的每一個人，是這一切人所形成的社會輿論、道德規(guī)范、傳統(tǒng)習慣等等所構(gòu)成的那股無形的力量，它造成了對主人公的威壓，巨大而又無所不在，終至于讓人透不過氣來，令主人公忍無可忍，最終舉起了屠刀。這股無形的力量我們常常叫做“世俗的力量”。

（《透不過氣》原載《十月》，選發(fā)于2008年第3期《中篇小說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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