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全國人民大團結(jié)掀起了社會主義建設(shè)新高潮?！边@是一個狂熱的年代，有人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了人可以“不食人間煙火”的本性。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超過英國老王牌”一代偉人向全國人民宣戰(zhàn)：全民動員大煉鋼鐵。土法上馬，一切土辦法，煉的鋼鐵無法分離，徹底失敗。

這一年，成立了“人民食堂”?！叭嗣袷程谩钡某闪?，就是家家不準(zhǔn)自己做飯，一個村子幾百戶人家集中在一起，統(tǒng)統(tǒng)在食堂吃飯，挑選最大的房屋當(dāng)“食堂”。當(dāng)時，我家是這個年代損失最大，受害最深的人家，也是“革命”最徹底的人家。我們?nèi)依闲∷目谌吮话岬搅藙e人家，自家的財產(chǎn)全部不動用，歸為集體。各家里把自己的面、肉、油、鹽、醬、醋、鍋、碗、筷、茶具、糧食全部搬到了一起，家家不準(zhǔn)生火做飯，豬有豬圈，牛有牛圈，面粉幾家集中在一起成為“面”山，各種茶具在大廳中明光閃閃。人們做完了農(nóng)活，在“食堂”吃飯吃得津津有味，每天像過年一樣，每天殺豬、殺羊，人民跑步進入了“社會主義的高級階段，正向共產(chǎn)主義闊步前進”。

“吃飯不要錢，勞動不計報酬”，“全國人民是一家人”，吃飯不問那里人，不分村社，不到一年全村的豬殺光，面吃完了，牛也殺光了，有權(quán)有勢的，大隊隊長，食堂管理員，大師傅，半夜三更向家里偷面粉偷糧食，深更半夜，在自家起小灶，管理人們生活的隊長都利用職權(quán)，私分、多分，人民的生活一落千丈，人們?yōu)槌圆伙柖亲佣l(fā)愁，再加上“全民動員”“土法上馬”“大煉鋼鐵”這又給人民生活上雪上加霜。

“全民動員，大煉鋼鐵”這又是一個創(chuàng)舉，為了完成任務(wù)家家的鐵鍋被打碎煉鐵，一年人們辛辛苦苦煉成的鐵無人收，無人管，都鋪路了。鐵渣不能分離，鐵沒煉成，家家的好鍋都打碎，付之東流?？駸岬娜嗣?、狂熱的國家在深思，誰離開了科學(xué)規(guī)律，誰離開真理，誰就會失敗，蠻干代表不了科學(xué)，狂熱代表不了“實事求是”，農(nóng)作物在荒蕪，雜草縱生。耕牛被殺，幾百戶人家只有七、八頭牛種田，擺在人們面前的只是為了吃上飯而發(fā)愁掙扎。難道說“貧窮就是社會主義”，“大鐵鍋就是社會主義”，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們在深思、探討。但是，在錯誤與真理面前有好多人付出了生命，倒在了饑餓中再沒有起來，敬愛的彭德懷總司令在《湖南考察報告》中說了實話，“人民公社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一大二公不符合社會發(fā)展邏輯，我們打下了天下。就要讓人民吃上飯，過上幸福生活”。由此，在十年浩劫中被打倒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九六零年

那是一個難忘的年頭，也是“人民食堂”成立的第二年，我已十一歲，真是長身體的時候，當(dāng)我看到食堂門上，“食堂巧煮千家飯，千人夸來萬人傳”顯目的對聯(lián)，我心發(fā)慌，腿打顫。我上小學(xué)四年級，每天放學(xué)回家，我們?nèi)抑荒軓摹笆程谩贝蛞煌肭宓恼找娙擞暗拿鏈?，我們姐弟倆只有吃野菜充饑，當(dāng)時勞動力亂調(diào)，土地荒蕪，每天挖野菜水煮后，泡在清湯中吃，由于吃菜多，面少我們?nèi)议_始浮腫。二姐因為誤吃野菜中毒而三天三夜昏迷不醒，母親大哭著一勺一勺用清湯喂二姐，我也跟著大哭。當(dāng)時每人每天只有三兩面，不如今天一個饅頭，再加上“大師”、“隊長”、“管理員”所有社里有權(quán)力的人們偷或貪污，到社員口只有幾兩面，人們生活在饑餓中渡過，饑餓的連走路也走不動，有個別人浮腫后餓倒再也沒有起來。全村人的吃飯穿衣只有隊長說了算，正是苦了人民，他們的家族勞動輕，全部在管人，好的地方，吃飽肚子的地方，全是自己人，大師、管理員、記工、保管員都好吃懶作。臟活、累活讓母親干，母親每天要擔(dān)十幾擔(dān)水，洗幾百戶人家的碗，洗十幾口大鍋。冬天，母親的手流血，雙腳凍腫。但是，母親還怕這種苦活被別人搶去。因為食堂干的這種雜活，可以多刮幾鏟鍋里的“渣渣”吃，盛下的一碗清湯讓我們姐弟倆多吃點，偉大的母親，在艱苦的歲月里，您為兒女們付出的太多太多，在此不一一列舉。

“寧叫捂臭，不讓人兜”這是那個時期的順口溜。這是一個饑寒交迫的年代，由于有權(quán)有勢的“家族”不勞而獲，很少勞動。一到秋天，沉甸甸的麥穗滿地都是，為了快收，所有飽滿的麥穗都被埋到了土里，因當(dāng)時誰若拾一個麥穗就是偷“集體”的東西。而當(dāng)時有權(quán)有勢的“隊干部”、“土八路”可以明目張膽地割麥穗，拿回家去，無人敢管。我母親只能在無人主意時，偷偷的在口袋中拾幾顆麥穗。回家后，在火炕眼中燒熟讓我們吃，我們在沒有燈光的深夜，吃得很香很香，當(dāng)我們發(fā)現(xiàn)母親沒有吃時，我們哭了。我們?nèi)页閹琢＜Z食、一口飯，你讓我、我讓你，推讓不止。

為了生活，我十二、三就挑起了家里的重?fù)?dān)。每到暑假，我和孩子們，天不亮就到離家三十里的“三角石”、“兔石山”去打“榭榭”，“榭榭”是野糧食，一天打幾十斤，每天積累起來，燒熟了和野菜一塊吃。

“榭榭”是一種野草類，一顆接幾粒，它的成長期和莊稼一樣，成熟后只有十幾天就要落掉，在收割莊稼的時候，大人們不讓外出，只有娃娃們才能收到。記得有一次，我去了我姐姐的家，姐姐的公爹是個大知識分子，五八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農(nóng)村改造。他拉著我的手說：“侄子，我沒有什么好吃的，我給你一個點心吃吧。”他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拿出手掌大的一塊“榭榭”面與野菜和成的餅子，那時的吃的正和“人參”一樣值錢，我吃得非常香。此情景到現(xiàn)在記憶猶新，“榭榭”是紅色的，生芽成甜味，極熱，燒肚子幾天不能大便，但它畢竟是野糧食，就是那個年月養(yǎng)活了一些人。野草與糧食都是人類不可缺少的，一樣養(yǎng)活人，不可一概鏟除。更在那個“疾寒交迫”的年代里，糧食與野草是人們不可缺少的必需品，也是祖國母親的“孿生兄弟”。

今天，在富麗堂皇的酒店、飯莊，人們的生活極度的富裕，那些大官、貴族，吃遍了山珍海味，當(dāng)年六十年代就養(yǎng)活人民的野菜——苦苦菜、人生果、角麻、柳葉菜……也登上了大雅之堂，憶苦思甜，價格昂貴，調(diào)劑口味，這是對野菜的回報，也是給予野菜、雜草的平反，歸功于最困難的時代，我深深地體驗到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的年代。使我永生不忘，從生活實踐中，我更體會到，糧食與野菜是相親相愛的，對大眾是有益的，不能一概除之。正是這些野菜在六十年代給了我們的生命，使我們生存到了現(xiàn)在。

“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敝袊胫趁竦亍敕饨ǖ呐f社會結(jié)束，“三座大山”推倒了，人民當(dāng)家作主，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第一顆原子彈上天了。難道“貧窮”或“公有制”就是社會主義？青年時期的我，一直在深思。

毛主席提出，“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lǐng)導(dǎo)同志，務(wù)必充分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币环N制度，一個路線，無論怎樣也離不開實踐與真理的檢驗。我深刻地體會到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為了贏得真理，一些人付出了血的代價。

“父親是天、母親是地”，孩兒的成長離不開父親的教導(dǎo)，母親的哺育。六十年代初的三年，是最困難的時期。那年頭，父親在糧站工作。父親由于忙于工作，建設(shè)糧站，發(fā)放供應(yīng)糧，幾年不回家，我們在困難中多么盼望父親。當(dāng)時社會上有一個順口溜在群眾中廣為流傳，“吃死的糧站，富死的商店，窮死的教員，餓死的社員”。后來父親知道家里挨餓，日子難以渡過，他給家里捎來了一些炒面，才挽救了我們?nèi)业纳?/p>

我的大姐，三年的困難時期在“夏河師范”讀書。今天我與孩兒們、大姐們說起時，笑得眼淚只淌，當(dāng)時交通極不方便，再加上無錢，我的大姐從夏河縣步行三天，走到了我父親工作的地方—“甘南州”糧站。大姐餓極了，一口氣吃了八個饅頭二斤多，還搶著要吃，父親阻止住，怕饑餓的人被撐壞了肚子。這些事我還記憶猶新。今天我和大姐與孩兒們說起時，孩兒們笑得前仰后合。

父親是家中的頂梁柱，在三年困難時期，很多學(xué)生由于吃不上飯而失學(xué)，是父親供給了大姐夫上“蘭州大學(xué)”的費用，使他沒有失學(xué)。因為，當(dāng)時，我姐夫的父親是知識分子被打成了右派，被開除公職下鄉(xiāng)勞動改造，沒有經(jīng)濟來源，我的倆姐夫都是定的“娃娃親”，當(dāng)時很講究門當(dāng)戶對，都是知識分子的家庭。時隔三十年，當(dāng)我母親去世時，我大姐的公爹前來吊孝，雙手執(zhí)香，長跪不起，八十歲的人大哭：“親家母是您馮家養(yǎng)活了我付家，付家兒孫滿堂都吃皇糧，離不開親家呀”。這些作為大孝子的我一一看在眼里，淚水直流。偉大的父親，血濃于水的柔情，??！您的貢獻太大，挽救了兩家人的命運，三代人……

一九六零至六三年，由于生活貧窮上不起學(xué)而耽誤了我的學(xué)習(xí)，父親只有從頭教育入手，每天讓我寫一篇日記。父親工作期間，從圖書館借來很多書，讓我讀，在少年時期由于父親的教育，我借讀過很多書，有《青春之歌》、《董存瑞》、《黃繼光》、《青春》、《林海雪原》、《紅巖》、《第二次握手》、《苦斗》、《野火春風(fēng)斗古城》……外國書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流浪者》、《苦菜花》、《農(nóng)奴》……讀了革命烈士的書籍，從小心靈中被英雄人物激蕩，被烈士們的鮮血為建立新中國可歌可泣的事跡打動，一定要向英雄們、烈士們學(xué)習(xí)，長大一定報效祖國，像他們一樣，為親愛的祖國，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建設(shè)流血犧牲貢獻自己的力量，學(xué)習(xí)他們不屈不撓的革命精神，為祖國英勇獻身在所不辭。

少年時期，愛國家，向英雄人物學(xué)習(xí)，心中的熱血在奔流，發(fā)奮讀書，報效祖國，是父親鼓舞了我，給我力量。父親給予了我的生命，又挽救了我第二次生命，父親在童年時代用革命烈士英雄的事跡教育我，在我學(xué)生時代，“十年文化大革命”中，是英雄的毅力，“牛虻”起死回生的力量，保兒、可查金的不屈不撓的精神，“渣子洞”、“集中營”烈士們對真理的高叫：“任你把皮鞭舉得高高，任腳下響著沉重的腳鐐，這就是我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自由，高唱凱歌埋葬蔣家王朝”是烈士們的誓言，不斷鼓舞著我，鞭策著我成長、成熟、堅強、忍耐，我在“殘酷斗爭”、無情打擊、流血的棍棒政策下沒有倒下去。我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潮，闊步走上了富裕之路，為達到小康而努力奮斗。我耳聞目睹了偉大的祖國，今天的歡聲笑語。“人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當(dāng)你回憶往事時，不會為自己碌碌無為而喪悔?！北柕木?，“江姐”的“紅梅贊”的歌聲，激勵著我贏得了黎明前的黑暗。在逆境和黑暗中，不斷鞭策著我，鼓舞著我，使我實現(xiàn)將來的“小康”。少年時代的書沒有白讀，“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為人民服務(wù)是無限的”這些都是我青年時期前進的動力。

一九六二年

毛主席說：“奪去全國勝利只是二萬五千里長征走完第一步，以后的路程更長，更偉大，更艱苦，黨的政策決定之后，干部是決定的一個重要因素，一天不學(xué)習(xí)趕不上劉少奇”。

一九六二年，我十四歲了，偉大的祖國也度過了十四個春秋。這個年代的“劉鄧”路線是我少年時閃光的太陽，我從少年時代才懂得什么好，什么壞。那時，在“劉鄧”路線的指引下，六一、六二年的“大鍋飯”、“人民食堂”解散了，人們高呼“好得很”。奔走相告，饑餓的人們露出了笑臉，每家每戶重振家園，恢復(fù)了生產(chǎn)。敬愛的劉少奇同志向人民發(fā)出了生產(chǎn)的自救。為了渡過難關(guān)，在農(nóng)村實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人們精神振奮，大人小孩拿著鋤頭、揮舞著洋鉤向荒山要糧。我母親也帶著我上山開荒，當(dāng)時我家開了半畝地，糧食當(dāng)年就豐收了，小豆白登登，麥子金燦燦，我們從這年就吃上了飽飯，白面饅頭，街道上也出現(xiàn)了賣油餅、饅頭，一個餅子二元錢。我親眼看見一個餓漢一連吃了二十個餅子，從懷中掏出了二十個白元，他說：“要這個干啥，我爺爺有錢無糧餓死了，錢不能救人命、糧食才是寶中之寶，民以食為天”。當(dāng)時的人民從狂熱激情中醒悟，狂熱代表不了真理?？谔枔Q不來饅頭，人們高呼著“三自一包”好，“四大自由”好?！皠⑧嚒甭肪€的指引，人們一年就擺脫了饑餓，糧食豐收了，先集體后個人的政策大得民心……。

什么是“劉鄧”路線，用今天的生活來說，就是改革開放放山養(yǎng)羊，人們活了。

我記得少年時期的一個運動，向貪官開戰(zhàn)，反貪污、反浪費，向三年困難時期多吃多占的貪官開戰(zhàn)的“四清”運動。清組織，清思想、清貪官、清浪費，所謂“四清”。在三年困難時期向多吃多占，貪污腐敗的貪官批判斗爭，讓人民審判，向黨和人民交出物資，交出現(xiàn)金，為人民退賠，罪大惡極的被判了刑，開除了黨籍，罷了官，在萬人大會上向人民低頭認(rèn)罪，人民歡聲雷動，“打倒貪官，共產(chǎn)黨萬歲！”。人民高唱“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共產(chǎn)黨她一心救中國”的歌聲振天。大生產(chǎn)掀起高潮，饑餓的人民向荒山進軍向荒山要糧，重新養(yǎng)畜、養(yǎng)雞，當(dāng)時豬幾乎絕種，一個豬仔高達一百元，相當(dāng)于今天一千元，還買不到。一個鐵鍋高達五十元，為大煉鋼鐵，家家的鍋，煉了鋼鐵。三年擺脫了饑餓，三年解決了溫飽，蕭滌的市場物資豐富了，要啥有啥，狂熱的頭腦在清醒，在深思只爭朝夕，只爭朝夕的激情在破滅，糧食是寶中之寶，不食煙火的年代結(jié)束了。

偉大的人民在飽受饑餓后覺悟：口號代表不了饅頭，狂熱代表不了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任何決策都離不開檢驗，誰違背它，誰就要付出血的代價，腳踏實地，努力生產(chǎn)，揮舞镢頭，抓生產(chǎn)，廣積糧，不稱霸，才是農(nóng)民唯一的出路。祖國??！人民??！自己再也不要折磨自己了，偉大的祖國??！您渾身是傷，為兒女們付出的太多太多，人民啊，太苦太累，歇一歇吧！今后又是怎樣？“舉什么旗，走什么路是革命道路的首要問題?！?/p>

一九六五年五月十六日

那又是一個難忘的年代，這個年代從開始到結(jié)束整整持續(xù)了十年。在祖國的大地上，黑云密布，刀削劍影，文攻武衛(wèi)，把中國千年的文化，批了個透，翻了個底朝天。打倒走資派，斗爭、奪權(quán)、反修這個運動像惡魔一樣在中國大地上，橫行了十個年頭。

“海瑞罷官”。海瑞罵皇帝，由江青、張春橋、姚文文在北京市發(fā)動文化大革命的烈火點燃，在文藝界開展香花、毒草的批判，掀起了文化大革命的沖天烈火，這場大火燒向全國各個角落，向臺風(fēng)一樣卷入千家萬戶，這場斗爭，是殘酷的十年、斗爭的十年、“極左”的十年，冤假錯案縱生的十年，我家也是這場運動的受害者之一。

“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個新發(fā)現(xiàn)，全國共誅之，全黨共討之”。全國的小說、電影、戲劇、報紙、歌舞被審查、清理、政審，文藝界掀起了向糟粕、毒草的批判，十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在這年里，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臨潭一中”，在全州七個縣的考生中名列第一，隨之上了初中二年級，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燃遍全國，也燃燒到了我們山高皇帝遠的校園，播文化大革命的種子，點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揪“走資派”，打“保皇派”向資產(chǎn)階級開戰(zhàn)。“臨潭一中”必然大亂，校園里向老師、校長的大字報鋪天蓋地，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歌聲此起彼伏。

毛主席向全國人民發(fā)出：“我的第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鼻迦A大學(xué)聶元滓等七位同學(xué)寫的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何等的好??！大長無產(chǎn)階級之氣，大滅資產(chǎn)階級威風(fēng)。有些人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圍剿革命派，壓制不同意見，妄圖把轟轟烈烈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打下去，又何其毒也，“全黨共討之，全國共誅之”……毛主席帶上了紅衛(wèi)兵袖章，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大風(fēng)浪里練紅心，刀山敢上，火海敢闖，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敢革命，敢造反，這場文化大革命向混水一樣洗滌著祖國的各個角落，向一切舊文化、舊思想、舊風(fēng)俗開戰(zhàn)，煽文化大革命的風(fēng)，點文化大革命的種子，奪權(quán)、造反、革命，中央首長敢揪，省委書記敢斗，實現(xiàn)全國江山一片紅，當(dāng)時由于父親老革命變成了走資派，我也受到了株連。當(dāng)時在學(xué)校，我任學(xué)生會主席、文體委員，運動開頭是革命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子弟，加入了“紅衛(wèi)兵”，是運動的佼佼者。不到一月隨著父親的打倒，我變成了“黑五類”子弟，成為這場運動的門外漢，毛主席在首都北京向全國人民發(fā)出了接見“紅衛(wèi)兵”的指示，全國大中院校的學(xué)生，乘車免費去北京首都授毛主席檢閱，分別接見八次，十個“貧下中農(nóng)”子弟學(xué)生中選送一名學(xué)生去北京，我由于父親的原因，失去了這個機會。沒有上北京的學(xué)生由校長帶領(lǐng)去十五里的荒山開荒、種田學(xué)農(nóng)。學(xué)生時代的激情，第一次遭到打擊，這到底為什么？我沒有罪啊？隨之我被清出“紅衛(wèi)兵”組織，清出學(xué)生會，撤消了學(xué)生會主席的職務(wù)，去荒山務(wù)農(nóng)，我渴望自由，更渴望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檢閱。

當(dāng)我校的第一批授毛主席一九六六年八月八日在北京接見時，喜報傳來，全校歡聲雷動，我只有發(fā)呆，當(dāng)時全國“大串連”，各地大學(xué)生、中學(xué)生，國家免費吃住、乘車，省與省之間的青年學(xué)生相互交流經(jīng)驗，煽文化大革命的火，點文化大革命的種子，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省委書記敢揪，縣委書記敢批，“走資派在那里，就在共產(chǎn)黨內(nèi)……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刀山敢上，火海敢闖，捍衛(wèi)毛主席，捍衛(wèi)黨中央，敢于反潮流，造反有理。”

一九六六年

一九六六年的那一天，是天給的，我一個難得的機會。我緊緊地抓住了這個機會，一對十二人組成的紅衛(wèi)兵，“蘭州大學(xué)”的女學(xué)生，來我校搞革命。

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我從五十里的開荒農(nóng)場回校辦伙食時，看見“蘭州大學(xué)”十二名大學(xué)生“串連”到我校，面向全校老師、學(xué)生，有聲有色地講演毛主席檢閱的激情場面，他們是第二屆聽從中央首長的指示，徒步走二萬五千里長征，重溫當(dāng)年紅軍長征的艱苦斗爭的生活。他們身穿綠軍裝，腰扎寬帶、身背背包、身掛水壺、包著裹腿，從“蘭州大學(xué)”重走“臘子口”來到我們“臨潭一中”，“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點文化大革命火，煽文化大革命風(fēng)”，“煸風(fēng)點火”戰(zhàn)斗隊來到我校。給校長戴高帽子，大叫：“今天的年代是我們青年學(xué)生的年代，誰打擊紅衛(wèi)兵，誰就反革命，誰反對紅衛(wèi)兵，誰就反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絕不能以生產(chǎn)壓革命。同學(xué)們沖出去，沖向全國，沖向世界，沖向首都去接受毛主席的檢閱吧！”

天下是我們的天下，國家是我們的國家，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馬克思主義道理千頭萬緒，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根據(jù)這個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爭，就干社會主義。在“蘭大”學(xué)生的造反中，我們獲救了，隨之農(nóng)場的勞動解散了，我們自由了，我們多么想去闖世界，南飛的大雁，請你快快飛，革命派戰(zhàn)士永遠想念毛主席、想念北京。因為我們“黑五類”子弟沒有資格參加“紅衛(wèi)兵”，所以我們只能以縣委書記，郭發(fā)永為代表的十五人組成了“甘南州”七個縣的第一個長征隊、“繼紅兵”。我們準(zhǔn)備了八個月的伙食，每人每天由國家發(fā)半斤糧食、三角錢，領(lǐng)取全國通用糧票，由國家統(tǒng)一發(fā)下沒有領(lǐng)章的綠軍裝，打著裹腿，在鑼鼓口號聲中歡送的幾百學(xué)生與老師，儼然像出征的勇士，高舉戰(zhàn)旗，歌聲嘹亮。我們背著行李出發(fā)了。

在這次長征“串連”中，我們走過岷縣、甘谷、天水、馬烏、洛門，在“蘭大”學(xué)生的帶領(lǐng)下，揪斗過“洛門鎮(zhèn)”地委書記，這就是在我長征中斗的最大的官。

我們走過陜甘寧邊區(qū)、老何水縣、會寧縣。去過陜北劉志丹的家鄉(xiāng)，走過革命根據(jù)地，走過冀中平原、慶陽縣，參觀過“地道戰(zhàn)”，去過“大寨”，去過劉胡蘭紀(jì)念館。在人民英雄紀(jì)念碑——“生的偉大，死得光榮”的題詞前，留過影。我們也去過延安的楊家?guī)X，南泥灣、棗園，攀登過“寶塔山”。橫渡過長江、黃河，攀登過萬里長城、八達嶺、鐵索橋。在山西的太原市首次參加過對省委書記的批斗，游行示威，歷行七千八百里路，一步一步地走到北京。把“甘南藏族自治州臨潭一中”的旗幟獻到了英雄的紀(jì)念碑前。我們第一次看到了，首都百萬學(xué)生對老一輩革命家，羅瑞卿元帥等十位老帥的批斗，他們被十幾輛大卡車押送著，有幾十個“紅衛(wèi)兵”駕著“噴汽式”飛機，什么叫“噴汽式”？就是由兩個人背折著雙胳膊向后、向上，一個人壓著人頭向下。在那場運動中有多少無辜者，因為駕“噴汽式”而折傷了雙臂，又有多少老革命，從此站不起來，殘忍地倒下去了。他們在脖子上還掛著幾十斤重的大牌子，“某某反黨、反社會主義、反革命分子，某某反革命分子、特務(wù)、內(nèi)奸、走資派、叛徒?！睅资f的紅衛(wèi)兵大軍游遍北京。首都的大街小巷，口號聲，高音喇叭聲響徹云霄。老帥們，打的青一片、紫一片。大型圖片發(fā)向全國，誰反對文化大革命，誰就是反革命。江青當(dāng)時任中央文革付組長，是全國文化大革命的最高指揮官。全國發(fā)出戰(zhàn)果輝煌的“文攻武衛(wèi)”，這就是首都北京的一幕幕，還有更殘忍的，在此不可筆述。

這次長征串連，是徒步串連，串連的隊伍，走到哪，吃到哪，不給錢。在這次徒步“串連”中，我看到了人民對我們的不滿情緒，在慶陽縣黃土高原的窯洞，晚上住宿，老百姓不接待，放出家中的狗，抱走了被子，拿走了席，我們只好住“孤炕”。在隆德縣、六盤山腳下，我去看老百姓，去過莊稼漢的房子，一個老爺爺在看《三國演義》，他驚慌失措地拿著書逃走，怕被燒掉。在延安吃飯，我們只有窩窩頭，小米粒，當(dāng)時人民生活還是非常艱苦，在我們吃飯時常常圍滿了小孩子，我有意多拿些，把多余的窩窩頭分給了孩子們吃，因為我的童年和青年也是在饑餓中渡過的。

在這次徒步串連中，我看到了“極左”路線，只搞文化革命不抓生產(chǎn)，不講民情、民風(fēng)、民俗。

難忘的甘肅省“華家?guī)X”之行。華家?guī)X，起伏幾百里的大山，松林，幾十里無人煙，幾天幾夜下大雪，行人絕跡。但是，我們的長征隊，天不亮就趕路，爬行曲崎的山嶺、山麓。每到山溝，鋪天蓋地的大雪被掃得干干凈凈，在征途中，我們看見了勞動人民，背著背頭，拿著掃把、鐵锨，正在嚴(yán)寒地凍中清掃積雪，他們凍得哆嗦發(fā)抖，衣裳很薄。可是遇見我們都露出熱情的笑容。勞動人民是多么偉大的??！步行定西縣，甘草店，榆中縣，會寧縣、鎮(zhèn)原縣，這些都是甘肅極度缺水的地方。還有干旱邊區(qū)會寧縣，我們由于連續(xù)走路，腳都腫了。在定西縣休息了一天，更體驗了這里的民情與艱苦。定西縣，在每家每戶的引水溝邊，都有一個水窖，睡覺前都放著蓋子，每當(dāng)天下大雨門時，門前水溝中淌的水流進窖中，很不衛(wèi)生，上邊有馬糞、牛糞，就是這樣，誰家也不能獨自灌水堵水，家家引的水，水質(zhì)混臟，極不衛(wèi)生。當(dāng)我走了一天的路打水洗臉時，主人為難了。當(dāng)我從接待站打來一壺水洗過臉，剛準(zhǔn)備潑時，主人用手接住了，他又再次洗了臉，然后給羊，渴急了的羊像吃奶水一樣甜美，在，接待站，我們看到了“寧叫親人吃飯，不讓親人洗把臉”的情景，這是千真萬確的定西之行，也是社會的第一課。

“不管風(fēng)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萬里長江橫渡”。長江的竹排，偉大的人民，一九六六年十月，天寒地冷，長江遲遲沒有封凍，我們成百上千的長征隊來到了長江渡口，這里的船夫，勤勞的人民，一排排渡船的，不收船費，擺渡我們過長江，他們不畏嚴(yán)寒，十幾個人穿著救生圈，用一排排竹排，一天要送幾千長征隊，當(dāng)時我才十八歲，我記得，他們每當(dāng)送我們一排都要捎話向毛主席問好，當(dāng)“蘭州大學(xué)”、“西安大學(xué)”的學(xué)生送給他們錢時，他們一分也不要。質(zhì)樸中厚的人民啊，這場文化大革命，又給你們帶來什么？

“六盤山”之行，步行十幾天我們來到了隆德縣，六盤山腳下，由于連續(xù)行軍，腳發(fā)腫、腿發(fā)腫。我掉隊了，我在“隆德縣”休息了幾天，其他十四人去平?jīng)隹h。第二天，大雪封山，北風(fēng)呼嘯，渾身凍得發(fā)抖，我喝了點酒，聽老鄉(xiāng)說，過“六盤山”要喝酒、吸煙，不然會中“煙障”的毒。這是“天高云淡”的詩作出生地。我步步走去，這里人煙稀少，一座座山、上山下山九十里，大雪封山，北風(fēng)呼嘯，我更體驗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紅軍的艱苦生活。在“六盤山”上空一架飛機向我們揮動紅旗撒下傳單，“林付主席是毛主席最可靠的接班人?！?/p>

成都軍區(qū)向“紅衛(wèi)兵”致敬，我信心十足一口氣跑到“六盤山”最高峰，六盤山：“天高云淡，望斷南飛燕，”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新城二萬，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滿卷西風(fēng)，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西風(fēng)烈，長空燕叫霜程月。偉大的詩作出生之地，這里確實天寒地凍，幾十里無人煙，也無大雁，全山六大盤，名為“六盤山”，右邊鎮(zhèn)原縣，左邊平?jīng)隹h……。

下午四點，天色昏暗，遠處不時傳來狼吼聲，我毛骨悚然。在“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口號下，什么也不怕，只有工人階級兄弟的深情。在大雪中一輛車停在我身邊，“紅衛(wèi)兵，你去哪里，請上車”。我說：“不，我要一步一步地走到北京去，不然對毛主席不忠?！眱蓚€師傅笑著說：“這里離平?jīng)隹h還有幾十里，你會凍壞的或被狼咬了，那才叫更不忠呢?！蔽冶粡娦欣宪嚕盐宜偷狡?jīng)?，已是晚上十點鐘。這天是“元旦”，我們在平?jīng)鲞^了一個“元旦”節(jié)。

一路長征一路歌，長征是宣傳隊，是播種機，是煽風(fēng)點火隊，在這次“串連”中，我更體驗到了勞動人民的無私。但在這場運動中，我們?yōu)槿嗣褡隽诵┦裁?，深思、探討驗正。究竟誰對誰錯？

一九六六年，我們在北京過了大年三十。我們?nèi)ミ^中南海，參觀過革命烈士紀(jì)念館、歷史博物館，進過天安門，參觀故宮，參觀過大專院校與造反派組織的游行示威。去過“北京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同時也參加過保衛(wèi)檔案館的學(xué)生組織，也得到首都學(xué)生的贊同。當(dāng)時首都北京，每天每夜，口號聲、高音喇叭聲，此起彼伏，打到“劉、鄧、陶”、打倒“彭、羅、陸、楊”的口號，徹夜難眠，幾乎所有的老革命，老帥都在呼打倒，都被列為“走資派”。各級黨政機關(guān)天天都有造反派組織的沖擊和打砸。在首都，由于造反和沖擊，各級政府辦公室無法正常辦公，一切命令由中央文革說了算，飛機停機，火車晚點是常事。革命就是打爛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破舊、立新。

在北京日日夜夜的二十天里，由于“串連”的學(xué)生特別多，分派吃飯，住宿非常困難，我們只好住在“陶然亭”，地下室接待站里，六十個學(xué)生打地鋪住宿，每天吃米飯。當(dāng)時北京一只最有名的“醬填鴨”只有二十二元，一碗素面，帶湯面無肉，一角錢，比“蘭州”素面貴二分。而且所有食品，吃時都要用北京市的糧票，我們要吃東西，只有用全國統(tǒng)用糧票換北京糧票，當(dāng)時處于困難時期，全省都有自己的糧票，只有全國統(tǒng)用糧票全國能用，記得我從北京買了各種名貴好吃，什錦果脯蛋糕，掛面五十斤食品用大包裝著，幾千里帶回老家，年邁多病的父母親，高喊，“我的兒呀、這么好的食品見都沒見過，這就是北京人吃的”。母親舍不得吃送給了親朋好友，天下有這么好的東西沒見過那也是個機遇，隨著生活的惡化，家境日夜敗落，我母親再也沒有吃過北京的蛋糕、點心、掛面、十錦果脯、等等。娘啊，這是我一生中對母親的最大的一次孝順，兒再也無能為力了，母親直到去世還念念不忘北京的食品。母親啊，是兒不孝，而是當(dāng)時的處境，兒也沒辦法。六十歲的我，淚水滿面，哭不出聲：顫抖的筆啊！停一停。最令人傷心的事情是，父母供出了自己的兒女、女婿，由于歷史原因家庭的落敗年月，我的大姐在工作，從“西安”回來后，三過家門而不入，年老病重的母親只收到大姐托人帶來的半塊面包、一把干豆子。母親已滿口無牙。大姐啊，在逆境中，你太無良心，我終生不能饒恕你的所作所為，這個陰影永遠難消，直到大姐去世。

北京的大年之夜，在北京串連、造反、交流革命經(jīng)驗已十五天過去了。一天夜里，我班同學(xué)，長征隊員王偉人，突然得了急性心臟病，由大連鐵道學(xué)校的學(xué)生協(xié)同，送去“北京同仁”醫(yī)院治病，由于沒有藥費，我跑過“中央文革”辦公室，去北京市地下室找過北京市委書記，是他調(diào)動的專家，十天治好了王偉人的病。我們回老家了，當(dāng)時的文化大革命、北京之行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們響應(yīng)毛主席的號召，“打回老家去，復(fù)課鬧革命?！甭眯邪藗€月，走了七千九百里的路，長征結(jié)束了。但以后的路更長……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58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