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回響
我們家從一望無際的黃淮平原來到群山連綿的黑龍江林區(qū),在一個采伐點住了下來。采伐期間這里還熱鬧,平時就只有三戶人家了,顯得格外空曠寂靜。爸爸冬天采伐,其余時間做加工鎬把、鍬把和鋤杠等林區(qū)工作,媽媽整天忙著摘榆樹葉,采野菜,種土豆、倭瓜和玉米,為我們張羅下肚的食物。
雖然擺脫了餓死的危險,饑餓依然如影相隨,揮之不去。
后來我們終于找到了免費吃的點心了。那時工人采下的木材是要靠牛拖運到塄場上堆放的,讓牛干繁重的活就要給牛草料吃,飼養(yǎng)員把黃豆煮熟后和谷草拌勻放到牛槽里。而牛的舌頭很難把槽子里棱角處的黃豆收凈,于是我們就有點心吃了。等牛吃過草料離開后,姐姐就領著我去揀牛槽里剩余的幾粒料豆。富含油脂的黃豆煮熟后竟然是如此地好吃,每一粒黃豆都要經過長時間的咀嚼才咽下肚去,吃過很長時間,嘴里還會有料豆的香味。至今我依然覺得黃豆要比花生好吃,黃豆的香味已經先入為主地在我的記憶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終于又有好吃的了,過年了,爸爸從幾十里外的林場糧庫用扁擔挑回了全家人的口糧:幾十斤高粱米、豆餅、苞米面、咸鹽,還有一點豆油和幾斤白面,那豆餅也是供糧證上定量供應的口糧阿。媽媽為我們包起了餃子,餃餡是用泡開洗凈的豆餅和開水炸軟剁碎的干白菜葉和的。這頓餃子真好吃,以至于后來吃各種餡的水餃也找不到那時的感覺。
民以食為天,這話真就不錯,尤其是在艱難的日子里。父母把僅有的一點好東西都給我們吃了,他們常常不聲不響地餓肚子。有一次爸爸餓著肚子進山干活,先用鋸把大柞樹伐倒,然后鋸成一米多長的木段,再把木段劈成制作鎬把的毛料,還要把許多根沉重的毛料打成捆,踏著厚厚的積雪背回來。如此繁重的勞動即使是不餓的情況下也是那已完成的,爸爸居然背了回來。那天晚上爸爸吐了許多的血,有一盆血。媽媽嚇壞了,我們姐弟幾個嚇呆了。好在當時是采伐季節(jié),林場的干部和大夫都在,爸爸被救了過來。從此爸爸的身體狀況大不如以前了。我那當時還年輕英俊的爸爸,少年時期就入伍,受過抗日宣傳隊(即后來的軍校)培訓的爸爸,高小畢業(yè)的爸爸——那個時候的高小畢業(yè)生可比現(xiàn)在的大專生要稀罕的多,為了生活竟被累的吐血。誰言寸草心,報的三春暉。我怎樣才能報答您的恩情?
在“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的北大荒,當時確實有不少可以吃的好東西。夏天的小溪中能抓到成瓢的蝲蛄——一種大淡水蝦,冬天的泡子和小溪中能抓到成水桶的黃肚蛤蟆,雖然看著別人吃的很香,但我們家不吃這些東西,現(xiàn)在想來實在可惜。山中有許多山雞、狍子、野豬。甚至有人見過幾百頭一群的野豬。但是沒有獵槍,也沒有人會打獵。(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北大荒的土地是肥沃的,春天隨便在哪刨上幾鎬頭,點上種子,秋天就能收獲吃的東西??粗言谖葜行∩揭话愕陌?、倭瓜和土豆、蘿卜,無論父母還是我們姐弟,心中都感到極大的踏實。糊苞米、煮土豆、餾面瓜,把肚子塞的飽飽的。我象一只貪吃的鼴鼠,不停地往嘴里塞各種所能得到的食物。我是幸運的,如果不是來到東北,可能和許多同齡人一樣,早已變成故鄉(xiāng)那土地里的肥料了。
冬季那不太溫暖的太陽匆忙地落山后,一家人圍著燒得通紅的大鐵爐子烤土豆吃,那才叫幸福。屋里熱乎乎的空氣中彌漫著土豆燒烤后誘人的香味,雖然土豆有時烤的半生不熟,那種香甜決不比現(xiàn)在的烤地瓜味道差。
關于饑餓已經說得太多了,對于我們這些生下來就挨餓的一茬人,對于我們的父母代——他們把有限的食物全都給了子女,對于當時都在挨餓的全國的人。饑餓這個話題三天三夜恐怕也講不完。一直延續(xù)到七十年代中期,我才徹底擺脫饑餓的困擾。相信有很多人的這個過程還要延后。
夏秋之季,冬天采下來運不出去堆放在塄場上如山的大木頭開始腐爛——各地不知有多少資源都被那樣的浪費了。一場雨過后,木頭上密密麻麻的長出木耳、蘑菇間或還有猴頭。采木耳蘑菇是大人的事,姐姐有時也參加,我是輪不到的,我只管吃就行了。
社會進步了,現(xiàn)在的孩子多好,有各種各樣的飲料、各種各樣的食品、各種各樣的玩具,有幼兒園上,有小朋友玩,有畫本看。那時我們幾乎什么都沒有。哦,對啦,一回我們忽然擁有了一部小轎車,一個小小的鐵皮制作的黑色玩具小轎車。在手上、大腿上或是平地上使勁摩擦后輪,然后放在平地上,他就依靠慣性向前跑一段。土地不平,媽媽編織的炕席上也行駛不了。還是姐姐有辦法,把被子扯起來繃緊,用手把車輪摩快后放到被面上開??上Р痪眯≤嚲蛪牧恕?/p>
夏季的白天特別漫長。山中的野獸多,大人不讓我們小孩離開家的。百無聊賴,便從屋后的山坡爬到房頂上,騎著房脊舞動木槍——一根細長的椴木桿。仿佛故事里古時候的英雄,躍馬揮槍馳騁疆場。要不就坐在炕上觀看窗外爬到玻璃上向內窺視的小蛇。再不就跑到大門外,對著曠野扯著嗓子大叫,聲音還是不夠大,傳得不遠,大人聽不見,也嚇不跑可能藏在附近的野獸。于是,拿起木棒使勁地敲打門外的大鐵桶——那是專門用來嚇呼野獸用的,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遠處傳來大山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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