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號
走出市中心醫(yī)院的大門,梁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長時間地咽喉灼熱腫痛、吞咽困難。使他老擔心有什么腫瘤作祟,此次通過核磁振檢查,排除了腫瘤跡象,只是慢性咽炎而已,醫(yī)生說,平時只要戒煙戒酒,控制刺激性食物,再配合藥物的治療,一切癥狀就會好轉。
梁才心情異常輕松,他掏出手機想給愛人打個電話,表達一下心情,正要按鍵,手機鈴聲卻響了。
電話是表弟吳興宇打來的,表弟說,他近段時間正和幾位同學籌劃一個同學聯(lián)誼會。他們打算把上世紀八一屆高三畢業(yè)的同班同學召集到一起搞一個聯(lián)歡活動。這次活動的發(fā)起者和重要組織者是譚驍。目前是市國稅局局長,剛上任三個月。為籌劃這次聯(lián)誼會譚驍花費了很大精力,據說目前他已成功聯(lián)系到二十七位同學。最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把當年的班主任,目前住在省城業(yè)已退休的張教授搬動了。聚會地點定在市發(fā)展大道上的亞東賓館,時間就在明天,也就是八月八號。
掛斷電話,梁才心里是思潮起伏。是??!八一屆的同班同學共有四十多位,高考之后,有的上了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各個單位,有的歸隱農村,成了普通人,有的進入國企,當了工人老大哥,也有的從戎,奔赴在祖國的邊疆……
世事滄桑,三十年過去了,人世間不知道又發(fā)生了多少變化,當年的同班同學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除了表弟吳興宇和本鎮(zhèn)戶口的幾位同學和自己還保持著聯(lián)系,其他的他還真的是一無所知。
這三十年來,梁才一直過著默默無聞的生活,八一年高考落榜,梁才就一直在家務農,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被龍坪鄉(xiāng)教育站聘為代課教師,因梁才工作非常出色,一直以來深受在校師生的好評,后來經上級教育部門的層層考核,終于被正式轉為公辦教師,此后一直在龍坪鎮(zhèn)初級中學教書。由于職業(yè)的關系,再加上性格內向,梁才的交際圈并不廣,除了在校師生知道他是一位好老師,在社會外界他并沒有多大的影響。(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在人生旅途中,梁才覺得自己遠不如表弟吳興宇,興宇和他同年參加高考,也是榜上無名,但此人神通廣大,先是通過關系進入一家化肥廠搞銷售,之后又涉足煙草公司、旅游局等部門。近十年來,經過一翻摸爬滾打,興宇已是市太平洋保險公司的一名副總,名車美宅,寵兒嬌妻,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過了好一陣梁才才從遐想中回過神來,他想了想,又給興宇撥了一個電話:“既然你們鬧這么大的動靜,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呢,我還沒有思想準備呢!”
興宇說:“這可怪不得我,這次策劃組織者是以譚驍為首的周俊堂、馮丹、蔣興東等人,不瞞你說,我也是半過月前才得到通知的,若不是我提供你的信息,他們早把你忘了,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實話跟你說,此次聯(lián)誼上的二十幾位同學個個都是社會上的精英人物,在政界、商界、文藝界都是佼佼者,你這次來參加這個聯(lián)誼會,一方面你可以和老同學們見見面,重溫舊情,二方面你可以為你的子女將來就業(yè)鋪鋪路,打點基礎,古話說的好,朝中有人好作官嘛!梁才兄,你可千萬別錯過這次機會,現(xiàn)在不正是放暑假嗎?你在家也是閑著,明天你就早點趕車過來吧!”
梁才笑了笑:“興宇?。「阏f實話,我現(xiàn)在就在市中心醫(yī)院門口呢!”
“梁才哥,你到了家門口咋不打個招呼呢?你真是太見外了,你現(xiàn)在就等著,我馬上開車過來接你。”
不到十分鐘,興宇就驅車來到醫(yī)院門口,把梁才接走了。
住在興宇家中,看著室內的高檔家俱、時尚電器,金碧輝煌的室內裝璜,梁才嘖嘖贊嘆不已。
吃過午飯,興宇提議想到亞東賓館去看一看,了解一下會場的布置情況以及明天的會議安排流程,據說譚驍、馮丹、周俊堂、蔣興東等人為籌劃這次聚會已經在賓館住了好幾天,梁才覺得呆在屋內挺無聊,同意出去轉一轉。
亞東賓館是市區(qū)里一座四星級賓館,生意十分紅火,名流商賈,政界要員常匯聚于此,單看一側的停車場,名車密密麻麻,依序排列,就足見其氣勢恢弘。
進入賓館會議接待室,譚驍?shù)热苏龂谧狼吧逃懼裁矗姷脚d宇兩人進來,眾人忙起身相迎,梁才因長期蝸居在一個偏遠小鎮(zhèn),與外界鮮有接觸,故與譚驍?shù)纫话憷贤瑢W面孔上都有些陌生了,還是蔣興東記性好,稍稍打量了一下,就認出了梁才。當年在校時,兩人曾是同桌摯友哩!
從交談中得知,馮丹現(xiàn)在是市城建局辦公室主任,周俊堂是某縣縣交警大隊大隊長,當年的同桌蔣興東于太原市開發(fā)房地產,身價過億,于去年已被推舉為市人大代表。
當談到自己的身世處境,梁才十分羞愧,上有年老體弱的老父老母,下有大學在讀的一對兒女,妻子一無工作,二無手藝,但憑養(yǎng)豬種地維持生計,又加上今年學校集資買房,梁才已是債臺高筑,身心交瘁,五十歲剛出頭,就儼然一個白頭老翁了。
眾人對梁才的境遇深表關切,一致表示,梁才將來如遇到什么困難,一定鼎力相助,特別是在子女將來的就業(yè)方面,他們將盡可能地提供一切便利條件。
當晚由蔣興東作東,在賓館吃了一頓晚餐,在餐桌上,梁才一臉窘相,因為他從未吃過如此的豐盛大餐,有些海味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下箸,還虧表弟在一旁指點他,一邊說些趣話替他解圍,飯局結束,蔣興東到吧臺付帳,聽到收銀小姐一報數(shù):2400元!梁才嚇了一跳,這一頓飯可是他一個月的薪水??!
飯后,眾人趁著酒興要玩幾圈麻將,切磋一下牌技,梁才不擅此術在一旁干瞪眼,于是找了個借口,說要出去到泰和廣場遛遛。眾人心思都在牌局上,頭也沒抬,叫梁才一切自便。
梁才出了賓館攔了一輛出租車,徑直找了個便宜的小旅館住了下來。
痛痛快快沖了個涼水澡,梁才一頭倒在床上,他關上手機。他覺得心情很亂,他努力地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梁才真不明白,分別了三十年的同班同學突然于某一天匯聚一堂,把手言歡,直抒胸臆,那是人生之中一件多么愉快,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但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說內心話,梁才年屆五十,已是知天命的年齡,人生的風風雨雨,起起落落他經歷得太多,雖說談不上看破紅塵,大徹大悟。但他也從沒有把名利當作自己的人生追求。
他深深感到,這一次聯(lián)誼會已不是原汁原味的同學聚會,這里面沒有單純樸素的友誼,沒有掏心掏肺的同學情懷,這里有的是炫耀、顯擺、攀附、籠絡、利用,每個聚會者都懷揣著個人的目的。
梁才暗自決定,退出這場聯(lián)誼會,退出這場游戲,而且他也覺得自己并沒有得到組織者的真心邀請,他的臨時加入,充其量是一個后臺上的看客而已。
這個晚上,梁才在失眠中度過。
第二天一早,梁才就搭上一輛返程的大巴車,登車之前,他給興宇打了一個電話表明自己不參加聯(lián)誼會了,他要回家。但他想請興宇幫忙辦好兩件事,一是請他給自己留一張此次聯(lián)誼會的實錄光盤,二是務必打聽一下班主任張教授的聯(lián)系電話,吳興宇剛要問這是為什么。梁才已掛斷電話并摁上關機鍵。
梁才剛在車上坐定,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你好?。±狭骸?。梁才扭頭一看,原來是幾年未見的老同學董文浩。
每次見到董文浩,梁才便泛發(fā)萬千感慨,那真是人生無常,命不由人??!
文浩曾是梁才、譚驍?shù)纫话嗤瑢W的老班長,學習成績優(yōu)異,很有組織才干,但文浩沒能參加高考。他在高考前半個月因搭乘一輛拖拉機而發(fā)生車禍導致兩根肋骨折斷,踝關節(jié)粉碎性骨折,由于當時醫(yī)療條件較差,再加上治療不及時,文浩的傷腿沒有取得好的療效,半年過后,文浩還落下了殘疾,走路一拐一拐的,人稱“董瘸子”,很顯然,由于傷病文浩當年放棄了高考。
第二年,文浩以補習生的身份再度入校,準備重新高考,但一場變故又讓文浩的計劃擱淺,因為父親得了尿毒癥,幾個月后,不治身亡,文浩又不得不中斷學業(yè)。
此后,董文浩曾找到多家國營企業(yè),憑著自己的才干想找一份工作,但都因為腿有殘疾、形象欠佳而被拒之門外,還好文浩在鄉(xiāng)下頗有人緣,口碑較好,在村里的換屆選舉中他被父老鄉(xiāng)親們推選為村長,后來又被上級部門指定為村黨支部書記,而且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梁才住龍坪鎮(zhèn),董文浩居永樂鄉(xiāng),兩地相距約六十公里,應該說兩人相見的機會不多,但是有一年,文浩曾將女兒轉學到梁才所在的班級讀書,故此兩人交往頗多,只是近兩年未曾走動,但還是保持著電話上的聯(lián)系。
異地他鄉(xiāng)遇知音,梁才自然喜出望外,經詢問得知此次文浩進城是去探視一下在市區(qū)里剛安家的大女兒。梁才說起此次聯(lián)誼會的事,問文浩得到譚驍?shù)热说耐ㄖ獩]有,文浩一臉詫異,連連搖頭,說他并不知情。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一會,文浩笑了笑:“老梁啊,自古以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想想,咱們什么身份?與別人不搭界呀!認命吧!我的梁老師。”
車子行駛永樂鄉(xiāng),文浩要挽留梁才到家中小住一日,梁才還要推辭,文浩說“今天是八月八號,不正是這次同學聯(lián)誼會的大好日子嗎?他們可以樂,咱哥倆就不可以好好樂一樂嗎?”梁才手指文浩,連聲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董文浩的家座落在青山綠水之中,空氣清新,環(huán)境幽雅,梁才在文浩家中受到農家樂式的熱情款待。
豐盛的午餐桌上,擺著一砂鍋香噴噴的土雞肉,剛從小河里打撈上來的小魚兒經過清燉散發(fā)出誘人的清香,盤中的時令蔬菜大多都是剛從田野中采摘而來,兀自泛發(fā)著碧綠的光澤。
兩人一邊品嘗著可口的飯菜,一邊暢談起當年在校時的逸聞趣事,爽朗的笑聲在庭院中久久回蕩著。
此時此刻,他們忘記了煩惱,忘記了憂傷,忘記了人生當中的坎坎坷坷,他們盡情徜徉在當年激情的歲月里,追尋著他們那一份純潔樸素的情誼。
八月八號,那天本來就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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