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新同事總是到處借錢，也沒見他買個什么。這些年輕人寅吃卯糧慣了，穿要名牌，用要高檔，玩要瀟灑，幸而吃不講究，七八元的盒飯吃得津津有味。不像他們的父輩，那些山脈一樣穩(wěn)重的第一代打工者，每賺一分錢，都打到家里做屋、兒女讀書的預(yù)算中去了。再苦再累，首先想到的是家人而不是自己，直至燈枯油盡，被城市拋棄返回夢里難忘的故鄉(xiāng)。新一代的打工者同樣為國家做了貢獻(xiàn)，但他們有著自己的先決條件：必須像人一樣的活著。

我奇怪的是，剛發(fā)工資沒幾天，新同事就身無分文了。問他，笑而不答。

中午沒事，我在貨場沙發(fā)上小憩，感覺到身邊有人影晃動。睜眼一看，又是一個推銷筆的小姑娘。鵝蛋臉，腮幫有淡淡的紅暈，兩手不知所措的絞著衣角，怯怯地小聲問我：大叔，你們這里的那個帥哥哪去了？

他上晚班，你有事？

唔。

不是為了賣筆，我如釋重負(fù)，熱情招呼她坐下喝水。屋外的陽光很大，她的頭上已經(jīng)流出細(xì)密的汗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小姑娘不動，站在屋檐下，低眉順眼，像做錯事正在接受處罰的小學(xué)生。我腦里靈光一閃，確認(rèn)她前天來過貨場，是附近筆廠剛招的推銷員。那天還有個同伴，那個姑娘肯說話，告訴我，她們來自瑤山，中專畢業(yè)就被筆廠招來了。一些人分到車間，一些人分搞銷售。那個姑娘磨破嘴皮，我也愛莫能助。貨場沒有購物的經(jīng)費，兩個姑娘失望地走了。我記得，這個姑娘自始至終一言未發(fā)，像條沉默的河流，渾身散發(fā)著瑤山野草的氣息，比她的同伴更引人注目。闖蕩南方，這種靦腆羞怯的性格還沒丟掉，著實少見。

三十年的蹣跚前行，我們已經(jīng)淘汰了好多的無用累贅，比如工人、同情心和壓在屋頂?shù)耐咂?；三十年的高歌猛進(jìn)，我們改造了好多的物品內(nèi)涵，比如公仆、茶館和倚門而立的小姐。三十年的輝煌成就，我們添加了好多的時尚元素，比如鳥巢、屌絲和威風(fēng)凜凜的城管。三十年，滄海桑田，這個不大的女孩仿佛來自于史前。這種性格正是屬于摒棄之列，但還在進(jìn)行中。如果她丟得及時還有救，若不及時，就會被這個時代的鋼牙鐵口嚼成碎渣。

小姑娘不敢看我，兩手絞著衣角，雙眼盯著腳尖，像水一樣沉默。顯然，那天我的回絕銘記于心，陰影不散。她抿嘴不言卻不是害怕，而是成為了堅定的錫兵，牢牢地釘在大門口，對我表示出無聲抗議。

她確實是在等人，等我的那個新同事。不一會，新同事一身光鮮的來了。小姑娘笑了，像北方開凍的河流嘩嘩歡唱。新同事領(lǐng)她進(jìn)屋，問：貨帶來了？

小姑娘又一聲唔，趕忙打開了大提包，各類圓珠筆、不退色筆和筆芯全露了出來。新同事點點頭，幫她拉上拉鏈。對我解釋了一下，帶她去找買主了。

一切都明了了。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新同事借錢是為了換一身皮，追求這個來自瑤山的姑娘。那條沉默的女兒河，幾天功夫就從瑤山流到了大庚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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