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氣

小時候家鄉(xiāng)窮，我家更窮，卻老盼著過年。因為只有過年才能吃點好的——也不過是蒸點麥面饃和蘿卜包子。再就是在那窮困潦倒中能聽到熱鬧的鑼鼓——我到如今也覺得奇怪，那個時候那樣的日子，卻怎的就興起了那樣的規(guī)矩——-大大小小的自然村都置辦著一套鑼鼓。大年三十，各村相繼敲響，仿佛向世界宣布，年來到了。

這就是那個時候我們說的年氣。

人說越窮越有講究，即所謂“窮講究”。年氣講究來得越早越吉利。一過臘八，就念叨著說，“小娃家，嘴甭饞，過了臘八就是年?！睘榱俗屇隁庠鐏?，臘八飯吃得很熱鬧，天還不明，就有送臘八飯的敲門。講究著給各家各戶送，比誰家的飯香、誰家送的早。其實那臘八飯就是平常吃的“兩米面”，湯里下些許小米或苞谷糝，然后把面條煮進(jìn)去，調(diào)點用豆腐、紅白蘿卜和蔥炒的臊子。家道好點的有點葷腥。就這么個吃法烘托著讓年氣來呢！

接下來的第二個年氣高潮就是“淘麥子，磨白面”。那幾天，村巷里漸漸熱鬧了起來。一街兩行的男男女女，滿臉的喜氣滿嘴的日子，說著一年又一年的話。有的在太陽坡里顯擺著自家麥子好，有的擔(dān)水、支甕、淘麥子，水滿到處流，也沒有人提意見。一切都討著年氣。再窮的家也要想辦法弄二斗麥子。平時他們吃的是雜糧饃，間或之間吃頓純麥面的面條。能窮一年不窮一天（過年初一）。大過年的咋說也得蒸點麥面饃和蘿卜包子，吃頓豆腐蘿卜餃子。那個時候，夾上口袋尋著借年麥的總有幾家。我家就在其中。每當(dāng)父親出門，我們就心存希冀————仿佛喜兒唱的那樣，“我盼爹爹快回來，歡歡喜喜過個年……”有借了年麥回來的，滿村巷里的人都喜悅著說，這下大家都好好過年……長大以后，就覺得我們那年過的辛酸，卻倒很有一番人生況味。

臘月二十三，年氣到了高潮。這天是灶爺回娘家的日子。吃畢下午飯，家家烙坨坨饃（燒餅），給灶爺?shù)南闩_上點上蠟燭，燒著香，獻(xiàn)上熱坨坨饃和皂糖。小娃們東家入西家出的跑來跑去看稀奇，把年氣散的滿到處都是。到送灶爺上路的時候，大人叫小娃們跪下，然后把灶爺?shù)漠嬒窈汀吧咸煅院檬拢貙m降吉祥”的對聯(lián)一齊揭下來，邊燒邊磕頭，并喃喃地希望灶爺把吉祥帶回來。小時候只是覺得這些程式很有意思，所以也很虔誠。灶爺一走，家家忙開了掃舍。這個規(guī)矩雖說仍然有許多封建迷信的講究，但畢竟養(yǎng)成了一個好的習(xí)慣。除舊布新，新年得有個新氣象。經(jīng)過幾天的大掃除，家家面貌一新，連環(huán)境也有了非常生動的新年氣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年三十中午，村里的鑼鼓家伙就敲開了。先是一陣激越的鼓調(diào)，叫《埋伏》，咚，咚咚，咚不弄咚噠咚咚……有種催人奮進(jìn)的喜悅感覺；揭下來鼓調(diào)就舒緩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即啪即，即啪即啪即啪即……這會村上那些識文斷字的先生們就知道該是時候了，他們擺了文房四寶，各家各戶拿了紅紙，來找他們寫對聯(lián)。除了各家大門口的對子是根據(jù)情況讓先生們現(xiàn)場編寫而外，那些給灶爺、院落、門外、臥室甚至一些用具上貼的紅帖子上寫的大多是一樣的內(nèi)容。比如，灶爺一般都是“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或者是“一家之主，千年賜?！敝悾辉郝涠际恰皾M院春光”；門外是“出門見喜”；老人的臥室大都是“身臥福地”或者“老者安康”；面缸上也要貼上“取之不盡”。三爸家有輛馬車，車廂的兩邊也貼著一幅小對聯(lián)“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我那時就覺得好笑，心說“凈吹牛！”后來才懂得那是吉祥的祝福，是一種鄉(xiāng)俗文化。這種文化延續(xù)著年的喜慶和文明，讓人們在艱難的歲月中體會到社會進(jìn)步的腳步聲并享受到歡樂。年氣越濃意義就越大。

（2013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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