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信任》之八
信任,不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兩件事,就能建立起來的,也不是短短的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就能重建的,那究竟是多漫長的一個期限,誰也說不清楚。
李秀心中對丈夫那副信任的標(biāo)桿,隨著時間的磨礪而總是不安地上下左右動蕩著,于是乎,對兒子韓鵬程的學(xué)習(xí)和細(xì)節(jié)的關(guān)注,也少了許多,只要兒子是在埋頭學(xué)習(xí),她就對兒子投去希望而溫馨的目光,而根本沒去注意他究竟是在看小說,還是在看課外書籍。生活上,自然是傾盡自己所能地照顧好兒子。然而,李秀最重視的,還是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她不會降低自己的要求和底線,對于未來,她也不再想著去構(gòu)筑什么美好的藍(lán)圖了,讓自己的心舒暢,是她這個階段最重要的事情了。
韓建兵的工作性質(zhì),決定了他不可能不參加一些應(yīng)酬,不可能不喝酒,每一次韓建兵與上級領(lǐng)導(dǎo)或同事,在一起吃飯喝酒,李秀總是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的打,一定要韓建兵說清楚,在哪兒吃飯,與哪些人在一起,什么時候能吃完,吃完了飯,必須立即回家,不允許去娛樂場所。為避免觸怒妻子的神經(jīng)質(zhì),韓建兵只好不停地接電話,耐心地解釋,有幾次,同事都看不下去了,領(lǐng)導(dǎo)更是生氣,干脆叫韓建兵回去。雖然韓建兵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盡量減少參加這樣或那樣的活動和聚餐,而且盡量控制自己飲酒的次數(shù)和量,但生活總免不了給一下鞭策或者開幾個玩笑,偶爾有喝多酒或是去歌廳的時候,回到家中,自然又是與李秀一陣狂風(fēng)暴雨的吵鬧、摔罵,直到最后兩人都身心俱疲、傷痕累累。而韓鵬程,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馬上面臨著中考的到來,他從必須習(xí)慣這種無聊至極的沒有信任可言的爭吵,到慢慢適應(yīng)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的戰(zhàn)爭。韓鵬程從小就在李秀十分嚴(yán)格的教育中成長,是一個聽話懂事的乖孩子,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十分優(yōu)秀,就是長期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生活習(xí)慣被慣得懶散、邋遢,從來不會動手自己洗一雙襪子。李秀在這方面對孩子的引導(dǎo)是欠缺的,而現(xiàn)在,她更是已經(jīng)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在了心神具疲的韓建兵身上,對兒子即將要面對的中考,只是心情平靜下來的時候,再來關(guān)心一下,甚至中考前的這個冬天,韓鵬程一件棉褲穿了一個冬天,她才發(fā)現(xiàn),兒子的棉褲太薄了,要趕緊去給孩子買一條棉褲了。
韓鵬程中考前的日子,依然在三天一寧靜、五天一小吵、半月一大吵這樣反反復(fù)復(fù)的無聊的爭吵中度過。韓鵬程起初,在這樣的日子里,心中十分煩悶,總是吃完飯后,就將自己房間的門,重重地甩手關(guān)上,用巨大的聲響來表示抗議,可是幾次之后,依然無效,再接下來,韓鵬程只好關(guān)上門,再用耳機(jī)塞住兩個耳朵,然后繼續(xù)復(fù)習(xí)功課。李秀和韓建兵看到孩子這樣,心中愈發(fā)將罪魁禍?zhǔn)椎拿弊舆档綄Ψ筋^上,都感到了無休止的無以言表的痛和絕望,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婚姻,簡直是在度日如年,可是,在孩子學(xué)習(xí)的關(guān)鍵階段,誰也不能撕碎了這還完整的家,兩個人可是在兒子身上傾注了所有的希望和心血。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在漫長的等待中,韓鵬程的中考成績已經(jīng)出來了,604分,距榕城重點高中的錄取分?jǐn)?shù)線差了幾十分哩!正在韓建兵小妹妹韓小蘭家里度假的韓鵬程,看見自己的這個分?jǐn)?shù),他幾乎癱倒在電腦桌邊,他不相信,對考試信心滿滿的他,只考了這么點兒分,關(guān)鍵是,在父母和眾人的眼中,是不需要操心上榕城重點高中的他,最后竟然要父母交高費,才能上榕城重點高中。韓鵬程知道,這個,對李秀,是非常嚴(yán)重的打擊,不知道她又會掀起多大的波瀾;對韓建兵,倒不會造成很大的困擾,無非是多出幾個錢罷了,因為韓建兵平時從不會對韓鵬程提出什么要求和制定什么目標(biāo),應(yīng)該說,在韓鵬程的心目中,韓建兵比母親李秀要寬容很多,但一想起,他們動不動就沒完沒了地爭吵,心里就煩亂起來,索性不理他們,自由自在在小姑家里玩些時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韓鵬程的分?jǐn)?shù)出來以后,李秀在家里,幾乎要心痛得發(fā)瘋,她懊悔自己的疏忽和自己對兒子學(xué)習(xí)造成的影響,可是,后悔和自責(zé)都沒有用啊,她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自己釀制的苦果。她記得自己曾經(jīng)對韓建兵說過這句話,想不到,卻應(yīng)驗在自己身上。時候已是八月下旬,早晚的氣溫已經(jīng)很涼的了。李秀穿著一件Kappa的黑色短袖T恤,短短的、緊緊的,胸前有一些金黃色的印花圖案,把李秀瘦削的身材和微挺的雙乳,襯托得淋漓盡致,下面搭配著一條純黑色的緊身休閑褲,這一身,再加上較為細(xì)致的五官,頭發(fā)在腦后束一個馬尾,讓李秀顯得更加時尚和少女氣,只是那目光卻又被拉出了很遠(yuǎn)。窗外,太陽還沒有落下的天空,在李秀陰郁的眼里,仿佛只是灰色的帷幔,遮住了心的世界。韓建兵今天為了韓鵬程上榕城重點高中的事兒,要請人吃飯,李秀一個人在家里,并不打算吃晚飯。
“已經(jīng)八點半了,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他怎么還不回來呀?”
“他會不會吃完飯,還請那些人去唱歌?”
“歌廳,歌廳,我的頭又要大了···”
“不會的,不會的!他說過,他不會再去那種地方的!”
“今天他是為兒子讀書的事兒···”
又在腦海里那激烈掙扎的斗爭中,李秀望著掛在墻上的時鐘,痛苦地煎熬著。九點鐘,韓建兵終于一身酒氣地回來了。
“怎么樣?”等韓建兵踉蹌坐下,李秀走到他身邊,迫不及待地問道。
“能怎么樣!總不是交錢,才能讀書!”韓建兵斜睨著醉意的眼睛,有些不滿地回答李秀。
“那能不能少交一點兒?”李秀在韓建兵身邊坐了下來。
“你以為是菜市場,討價還價!差那么多分,能讓你有交錢進(jìn)去的機(jī)會,就不錯了,就是怕,拿著錢,交都交不出去!”韓建兵一邊說著,一邊往旁邊挪了挪,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確實有些討厭眼前的這個女人了。
“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沒有去歌廳吧?”李秀本想忍住不問的,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沒有!沒有!你這個女人簡直是無可救藥了!現(xiàn)在,我的前途已經(jīng)被你毀了,孩子也受了影響,你還執(zhí)迷不悟?你是不是非要毀掉這個家不可?你···”韓建兵現(xiàn)在聽見李秀提歌廳兩個字就怒火直冒,平時還可以強(qiáng)忍住要爆發(fā)的火山,可是,今天喝了酒,原本就心里郁悶,再加上李秀這一刺激,頭大的火累積上平素的火,就一塊兒無法控制地爆發(fā)了。
韓建兵的臉紅得像蝦子扎了似的,越說越激動,說著說著,就拿手對著李秀的頭,打了兩巴掌。李秀有些沒有預(yù)料到,韓建兵會動手打她,她沒有閃躲,一時有些懵了,頭上有些生疼。此刻,李秀覺得自己已經(jīng)受傷的心,又被韓建兵撕開了還沒愈合的傷疤,鮮血汩汩地直往外涌,這一次,不僅僅是心里上的疼痛,身體也受到了重重的創(chuàng)擊。李秀絕對不是逆來順受的對象,況且自己并沒有犯錯,又是他,一個男人先動的手,韓建兵這個致命的舉動,確實激怒了李秀的極限。
“你這個下三濫的東西,還敢打我,我今天跟你拼了!”李秀怒目圓瞪,站起來,抓起韓建兵短袖T恤的衣領(lǐng),對著韓建兵,就將自己的拳頭和巴掌揮了出去??墒?,酒后的男人是最好斗的,李秀還沒挨著他,就被韓建兵又一次次揮拳,打了過來,雖然躲過了重?fù)?,李秀身上、頭上還是又挨了幾拳。
李秀含著淚,用仇恨的目光恨不能把韓建兵殺死。發(fā)卡被打掉了,李秀的頭發(fā)全散了,身上的衣服也臟了,枕頭丟在地上,掛衣架倒在床邊。李秀趴在墻角,揉捏自己受傷的地方。韓建兵看見李秀停了下來,就坐在床沿喘氣,然后準(zhǔn)備躺下睡覺。此時的李秀,心里是那樣的不甘心,她在等,等韓建兵熟睡以后,再動手報復(fù)他,他打了自己多少拳、多少巴掌,一定要在他身上打回來,此刻,李秀心中,已沒有夫妻情分的意念,憤怒和痛苦已經(jīng)讓她覺得,出于本能,她要為自己受傷的身體討回公道,就是讓人把眼前這個男人打折,自己也是不會心疼的。
“哎喲!哎喲!”等韓建兵開始打鼾,李秀就來了個竭盡全力的大報復(fù)。握緊拳頭,對著他的肚子,猛踹了十幾拳,打得韓建兵從睡夢中醒來,連連叫疼。柔弱的李秀哪里是韓建兵一個一百四十多斤的彪形大漢的對手,何況酒后的男人更具有攻擊性,不等李秀開始跑,韓建兵跳下床,抓住李秀就是幾巴掌,然后把她推到在地,還踢了幾腳,此刻的李秀像一只受傷的刺猬,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活活地忍受著韓建兵的拳打腳踢,卻沒有喊一聲,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
韓建兵尚有兩分清醒,突然意思到自己的野蠻,停了下來。李秀趕緊跑出房間,把門關(guān)上,然后跑到兒子的房間里躲起來,并把兒子房間的門鎖上。韓建兵這才感覺肚子又痛了起來,就捂著肚子,回到床上去了。李秀再也不想看見這個齷齪的男人,醉酒后的丑陋和猙獰的表情,索性,今天晚上就在兒子的房間里面睡一宿,反正兒子在小姑家里。李秀這樣一想,就這樣決定了。
李秀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沒有聲音,路燈也全滅了,想來肯定是深夜了。再看看放在兒子書桌上的鬧鐘,原來已經(jīng)深夜一點多鐘了。
李秀熄了燈,和衣躺下。在這靜悄悄的夜,卻有一雙不能入睡的眼。委屈和傷心的淚水順著李秀的眼角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想當(dāng)初,還不成熟的自己,不顧母親和表妹的反對,堅持要與韓建兵交往,并最終取得了她們的認(rèn)可,順利地嫁給了這個比自己大六歲的極不起眼的男人?;榍?,他是那樣謙遜細(xì)心,沒有任何破綻,可是婚后,他的缺點和丑陋面就都暴露了出來,這個男人,又懶又小氣摳門,只有李秀在家里的時候,他回來以后,基本上是直草不拈橫草不拿的,這個,就源于李秀的婆婆對韓建兵的慣和寵,一再地在李秀面前強(qiáng)調(diào),韓建兵是韓家三代的獨苗苗,那是不會做家務(wù)的,何況他又有個體面的工作,哪能做那些女人們做的事兒!雖然以前條件差,但是在家里,都是把飯盛到嘴邊,水端到跟前,哪里還會侍候、照顧別人!李秀因為這個,還和婆婆曾經(jīng)發(fā)生過幾次口角哩!最讓李秀討厭和傷心的是,韓建兵喜歡酗酒,而且酒后沒有酒德,經(jīng)常說些惡毒傷人的話,甚而至于動手。今天這一次,并不是他的第一次動手,在結(jié)婚第二年,孩子剛剛滿月的那一天,他也是酒后回來,因為李秀的一句話,就動手打了李秀,事后如若不是看在他不斷賠禮道歉的分上,還有孩子太小的緣故,李秀是不會原諒他的。這一次,李秀太傷心了,她已經(jīng)不想對這個男人再有任何幻想了?!胺质职?,或許對各自都是一種解脫。人嘛,最主要是活個心里舒暢,何必這樣痛苦地死死綁在一起呢?至于以后的事,以后自有路可走,我不相信,離開了他韓建兵,我李秀就活不下去!鵬程已經(jīng)大了,對他造成傷害也沒辦法了,他應(yīng)該可以理解我這個做媽媽的心情的!哎,沒想到,我今天會走到這一步······”
李秀越想越傷心,后來干脆抱著兒子的枕頭,嗚嗚地小聲哭了起來,而那邊臥室里的那個男人——韓建兵,卻呼嚕打得震天響,睡得像頭死豬。李秀哭了一會兒,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韓建兵的惡劣行徑:“結(jié)婚十四年,他從不會給自己送一份生日禮物;他從來不會說柔情的話;與他在一起,沒有心靈的靈犀,自己開玩笑,他較真,他開玩笑,自己當(dāng)真,這樣的日子,不是吵,就是吼,太沒有意義;說不準(zhǔn)在外面還有女人;現(xiàn)在還動手打我!這個男人,我應(yīng)該放手了!要是人生能夠重來,我還有很多美好的選擇啊!可是······”李秀想著想著,淚水已像奔流的河水,肆意洶涌。
也不知哭了多久,眼里的淚水流干了沒有,頭上、臉上、肩上、胳膊上、背上、腿上,到處都火辣辣地疼,像被烈火掠過一般,讓人震顫發(fā)抖。在極度的傷心和疼痛中,再加上困倦和疲勞的侵襲,李秀終于合上眼,睡著了。
大約凌晨四點多鐘,韓建兵呼嚕大睡醒來,感覺嗓子干得冒煙,就從床上爬起來,準(zhǔn)備去倒水喝??匆姺块g凌亂不堪的樣子,韓建兵詫異萬分,拍了拍有點兒痛的頭,他記起來了,又闖禍了,自己喝多了酒,打了李秀了!李秀呢?老婆呢?韓建兵舔上拖鞋,跑到客廳里,打開燈,沒有看到李秀,再看兒子房間的門,鎖上了。韓建兵什么也顧不得了,趕緊從冰箱里,拿出備有鑰匙,打開了兒子房間的門。
看到李秀哭腫的雙眼,還有眼角未干的淚痕,韓建兵不禁悲從中來:“這么柔弱的一個可人兒,我竟然將她打了,我真不是個東西呀!”韓建兵確實有些心疼,心中也十分懊悔。他在想,這一次對李秀的傷害太深,她怎么才會原諒自己呢?
韓建兵決定用一貫的床上政策試一試,韓建兵悄悄爬進(jìn)李秀的毛巾被里。李秀被驚醒了,用力睜開腫得像桃子的雙眼,看見韓建兵躺在自己的旁邊,正準(zhǔn)備用雙手抱過來。李秀趕緊掀開毛巾,指著韓建兵,厲聲喝道:“滾!快給我滾!”
“原諒我,秀兒!原諒我,秀兒!你知道我喝多了酒,什么都不知道的!”韓建兵嬉皮笑臉地又把毛巾被拉過來蓋在自己身上,他想李秀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心一軟,馬上就躺在自己的懷里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叫我原諒你什么!”李秀堅決不和韓建兵待在一個地方,一個魚躍,從床上跳了下來,身上的劇烈的疼痛叫她不得不怒火中燒。
“秀兒,別這樣!我喝多了酒,就那個德行,你就應(yīng)該不理我!”韓建兵穿著短袖短褲,從床上起來,一把抱住了站在床邊的李秀。
“是我賤!我自作自受!請你放開!明天,我們就去把手續(xù)辦了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松手!”李秀并沒用歇斯底里,而是用了很平靜很鎮(zhèn)定的語氣,說完了這簡單而又極難以說出口的幾句話。
韓建兵這才覺著事態(tài)嚴(yán)重了,李秀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看來這一次,她是真的下了決心了,要想挽回,仿佛很難很難了。
“好吧!”韓建兵嘆了口氣,低聲說道。突然之間,他也覺得很累很累了,身累,心也累,抱住李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有許多事兒,要發(fā)生總是要發(fā)生的,想攔也攔不住??!正如人們所說那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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