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往下流---廣州印象之四十二
華南是紅土地,在城市里難以見到紅土,即使有建房的工地,也被院墻或籬笆隔開了,印象不深。只有到遠郊,雖然沒有田園了,但那鋪天蓋地的紅土粉末,才能讓你大吃一驚。汽車行駛在并不寬闊的村鎮(zhèn)公路上,速度很慢,揚起的塵土也能遮住半個太陽。路邊的草木上積了厚厚粉塵,看上去紅綠相間,卻與花兒不相干。下車后發(fā)現(xiàn),下高速才短短的幾公里路程,紫色小車已經(jīng)紅的刺眼。
前面是一家磚廠,四周的色彩有點不同了,灰色的水泥粉塵逐漸增多。磚廠里面灰蒙蒙一片,太陽像壓在天上的大石頭。那些陽光,也是從灰布過濾出來的,照樣烤人,卻不明亮。在這種環(huán)境里怎樣生存,我不竟擔憂起來。我一個侄子就是這家磚廠的廠長,為兩個香港人打工。這邊的磚廠已經(jīng)不再取土燒窯了,磚塊是水泥灰沙攪拌壓制而成。這個侄子極小害了哮喘,半邊肺已經(jīng)鈣化。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下,只能是自減陽壽。
但沒法,他是男子漢,必須挑起家庭的重擔。女兒讀書,小學中學大學要用多少人民幣供養(yǎng)?,F(xiàn)在女兒進了這里的一家外國語學院,更是一個燒錢的場所。在家里干活擺攤只能糊口,只有出門闖蕩才有出路。幸好他爸爸從小教會了他一門手藝,有線電、無線電都玩得精通。出外打工遇上了識貨的老板,不幾天成了這家磚廠的廠長。雖然環(huán)境很差,但腰包卻不會像以前一樣總是癟癟的了。洗掉臉上的灰塵,也能顯示出一點健康的紅潤。水往下流,讓兒女有個好前程,做父母的誰不如是想。
他是這么想的,他的父親也是這么想的。
這次在他家,他給我講了個秘密。他老爸實際上是餓死的。我簡直不敢相信,素來孝順的六姊妹大家庭,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慘事。他爸是中風,按照如今的醫(yī)療條件,拖個三五年乃至上十年都很常見??墒遣坏饺齻€月,我們在荊州的三兄弟就二赴宜昌,為大哥奔喪,當時就感到有點不合常理。幾個侄女和這個獨子哭得死去活來,鄰居們拉也拉不起來。我知道,跨過鴨綠江、當過大軍區(qū)司令員警衛(wèi)的大哥實際上很封建,重男輕女。他在單位開茶話會帶回一點兒點心,只給兒子的女兒吃,不給女兒的兒子吃,哪怕這個外孫就住在隔壁,每天過來看佬爺N次。
他的死,也是因為這個觀念。幾個女兒哭著求他到她們家養(yǎng)病,他一概不應。兒子在遙遠的南方,兒媳要照護多病的兒子,也在南方。每天就由隔壁的二女兒過來喂飯。幾個月后,眼見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擔心拖累了子女,就起了輕生的念頭。女兒喂飯再也不咽了,用舌頭朝外頂。任大家怎么勸說都無用,絕食幾天后,終于棄世。去時臉上帶笑,是心愿已了的那種滿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去餐館里吃飯,我的心一直很沉痛,山珍海味也吃來味同嚼醋。這種沉重的愛,在我們民族血脈里代代傳承,使我們的生者無趣,使我們的死者無歡。臨上車,發(fā)現(xiàn)下起了雨。車身上的紅塵被雨水沖成一條條溝壑,像血在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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